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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有纱·暴走

——一小时前。

“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叫过来吗?”

这我怎么知道。

我将这句到嘴的话咽下,回答伊予老师:“不知道”。但我大概知道是什么原因,应该就是我上课时的态度不好之类的。

这是我第三次被叫到特别教学楼二层的学生指导室。第一次是因为往汐的脸上扔水壶,第二次是因为打了世良。我被要求坐在硬邦邦的折叠椅上,硬是听了好几个小时的批评教育。真是烦死了。

“我收到了不少老师关于你的报告,似乎你反省期过后更过分了。先不说你不交作业,但对老师态度恶劣可不好。”

伊予老师的语气很平和。她似乎并不生气,也没表现出对我感到失望,表情也很温和。大概是想凭这温柔的态度让我对她敞开心扉吧。

我才不吃这套。

我低着头一言不发。只要这样保持沉默,对方自然会露出破绽。与其用这种不温不火的态度来对我表示关心,还不如直接冲我发火。与温柔不同,愤怒这种感情中没有那些心机盘算。

伊予老师也不在意我的沉默,继续说下去。

“你的成绩还不错,因为上课态度被扣分就太可惜了。你也不想随随便便就丢了绩点吧。”

无视。

“教数学的森老师也很担心你哦。是因为他最近开始养猫吗,看他最近心情不错呢。有纱你喜欢动物吗?”

无所谓。

“啊,对了。最近不是有志愿者活动吗,好像是清扫河岸。你要不要去参加试试?可以加绩点哦。”

我才不去。

伊予老师不断寻找能够打动我的话题。我知道她这么做是为了拉进和我之间的距离。但我除了觉得“教师这行可真不容易”之外没什么别的想法。

学生指导室楼上有音乐教室,吹奏乐部正在练习。演奏的音乐声甚至能传到这里。现在他们演奏的是古典音乐,虽然我听过这曲子,但不知道这首曲子是什么名字。

我悄悄瞄了窗外一眼。

今天的风不小。我平常都骑自行车回去,可不想回家的时候顶着风骑车。要是再下起雨来那可真是糟糕透顶。

伊予老师要说到什么时候啊,希望能早点儿结束。

她说的话我基本上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这时,伊予老师忽然“呼”地一声深深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想早点儿回去,稍微跟我聊聊嘛。板着一张脸你也累吧。”

“……累的明明是你。”

我忍不住吐了个槽。伊予老师笑了。

“你这不是挺懂的嘛。教育执拗的学生真的可累了。”

“那你别管不就行了。”

“那怎么行。你是A班的学生,出了什么事是我的责任。”

“呵,结果你担心的还是你自己,我根本就无所谓吧。”

“别说话像个缠人精呀。当然,如果不是因为工作,我也不会留到这个时候还唠叨……但这并不是说我不关心你。”(译注:“かまってちゃん”指的是为了让别人关注自己故意制造麻烦的人,这里译作“缠人精”)

“谁知道呢。”

伊予老师伤心地垂下眼帘。

“为什么不能理解我呢……唉,算了。”

她清了清嗓子重整架势。

“我不是生你的气,这次是想和你聊聊成绩的事。”

成绩。听到这个词,心中泛起一阵苦涩。

“你也知道,自己的成绩从九月开始就一点点地下滑。凭你现在的实力,虽然应该能考到自己志愿的学校,但成绩再这样下滑下去可就不好说了。”

可恶,她戳到了我的痛处。

这两三个月,我一直没办法集中精力学习。不管做什么都心不在焉。之前是想有什么办法能让汐回到以前的样子,夏希是怎么看待我的。最近则是会想起世良对我百般挑衅的事,然后心里就很窝火,还有想究竟是谁把“那件事”透露给他的。

脑子里面全是嗡嗡的噪音。

现在也一样,心情真是糟糕透顶。

“而且,就你现在的情况来看,绩点可能会拖你的后腿。即使是大学的入学考试,有的学校要是你的考试成绩勉勉强强的话,会根据你的绩点来判断你是否能够入学的……”

这我倒是不知道。

但对我来说这些都是小问题。

“那把成绩提上去不就好了么。”

“说得简单。能提上去固然是好。”

“最近是被其他事情分了神而已。只要我想,考试成绩根本就不是问题。”

“是嘛,是被什么事情分神了?世良君?还是说是汐的事?”

我差点儿咂舌。

他们两个人的名字我听都不想听到。特别是世良,一想起他来,脑子里就净是些糟糕的回忆。只希望他能早点儿死。

“……和你无关吧。比起这个,让我回家啊。今天没带雨披,要是下雨了怎么办。”

“坐公交车,要么就死了心淋着雨回去吧。”

“要是我感冒了就去PTA告你的状。””看来你又学到了没用的知识啊……”

虽然我不知道PTA平常是干什么的,但印象上是和教师对立的组织。反正我也不会真去那告状,况且我连联系方式都不知道。

我看向挂在墙上的时钟。

“都五点了。”

“知道啦知道啦,今天就到这吧。但要是你成绩又下滑了,或是闹出什么别的事来,可是还会把你叫过来的哦。真的,拜托别再惹麻烦了。”

终于解放了。我站起身将放在一边的包挎在肩上。

刚想出门离开,听到她在后面叫我的名字,我停下脚步。一瞬间,我想装作没听见,但要是因为这个再听她说教可就麻烦了,我放弃挣扎回过头来。

“还有什么事吗?”

“总是和别人起冲突可是会很累的。”

她的声音中蕴含着怜悯。

多管闲事。

“知道了。”

走到走廊上后,随手将门关上。

我向楼梯口走去,外面正阴着天,走廊上显得有些昏暗,而且还很冷,这个气温感觉像是在冬天。

我心想,真要是冬天就好了。希望寒假能早点儿到来。我不想待在学校里。反省期的时候我心里想了好几次,要是能有陨石或是飞机、大卡车什么的,总之来个巨大的东西撞进学校,把一切都毁掉就好了。虽然这想法很蠢,但在想这些的时候,我能够稍稍忘记内心的忧郁。

——总是和别人起冲突可是会很累的。

无意间,伊予老师的话语在脑海中回响。

我又不是有意和别人起冲突,要是事情能顺利解决,就算是多少让我有些不愉快我也不会去计较。

但是现在不行。

现在大家开始渐渐地接受汐了,我的立场越来越危险。只是被讨厌倒还好,但是世良把“那件事”当着大家的面说了……只有这个,我绝不会就这么算了。因为他害得我被别人瞧不起,这我可无法接受。

要是这时候服软了,之后会越来越被别人瞧不起。所以我就得和别人起冲突。要狠狠地怼回去,闹得越大越好,要让周围的人知道我可不是什么孬种。这就是我的战斗,谁都别想阻止我。

伊予老师永远都不会了解我的心情的。

可恶……又没来由的生气起来了。

脚步自然而然地变快,我气得身上一阵一阵地疼。就像是有蚊子在身体里面向外叮咬皮肤一样,焦躁感支配了整个身体,完全无法控制。感觉自己脾气也暴躁起来。

我走下楼梯。中途走到楼梯平台时望了眼窗外。阴沉的天空中有着几处云隙。但太阳快要落山了,日落之后天气会更冷的。

为了多少暖和下身体,我边揉搓着肩膀边下楼。这时,忽然在平台碰见了个熟人。

“咦,有纱?”

是真凛,她正一脸疑惑地望着我。

她正披着垒球部的运动衣,右肩上挎着包,看样子像是刚做完社团活动。

“真少见呢,这可时间能在学校看见你。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被老师叫过去了而已。”

“是嘛。真不容易。”

她似乎并不觉得意外,说话时很平静。没问我为什么被叫过去,大概是猜到理由了吧。最近我上课的态度很糟,班上的所有人都知道。

“啊,对了。其实今天我们提早结束社团活动了,因为风太大了。所以难得能和椎名一起回去了,有纱你也一起如何?”

三人放学后一起回家。确实很久都没有过了,自第二学期开始之后,这还是头一次。和我这个回家部不同,真凛和椎名都有社团活动。所以除非她们没有社团活动,不然我们也没机会一起回家。

但是最近,即使没有社团活动,我们也没一起回过家。因为我不接受现在的汐,真凛或椎名……还有夏希,我与她们渐渐疏远了。

最近几个月,我都是一个人回家的。

“我说你。”

内心的焦躁将嘴里的话冲了出来。

“明明在教室的时候不和我说一句话,周围没人的时候反而过来。”

真凛震惊地睁大眼睛。

“不,我不是那个意……”

“和我待在一起会被老师或是汐的粉丝们盯上吧,还是说不想被人贴上问题儿童的朋友的标签?反正不管自己干啥,只要自保措施做好了就没有后顾之忧了是吧。”

真凛一脸难过,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实际上我就是想伤害她。因为我觉得,这么做能稍微缓解我心中的焦躁。

但那焦躁感并没有消失,反而像是还未烧尽的残灰,黑暗的感情在心中腾起滚滚黑烟,心情越来越糟了。

“不是的。”

真凛的视线中透出敌意。感觉平台这里变得更冷了。

“先离开我们的不是你吗。暑假过后一句话也不说就去和其他班的学生一起吃饭了。”

“偶尔和别人吃饭不行吗。还是说怎么着?这还得征得你同意?”

“我是想说,既然你要和别人吃饭,那和我们说一声不就行了。而且不只是吃饭,换教室上课的时候,休息的时候,就算我找你说话你也明显摆出一副厌烦的表情,有时候还直接无视。就因为你是这个态度,所以我才不找你聊了。“

说完,她露出一脸落寞的神情,仿佛失去了战意。

“但是……一直这么下去的话,还是心里不好受。所以我才邀你和我们一起回家。你自己一个人也会觉得孤单吧?路上我们去麦当劳坐坐,好好谈谈吧。”

真凛像是放下了过去似的莞尔一笑。

那笑容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

“……搞什么”

胸中一团怒火腾然而起。

“看你一个人挺可怜的我就大发慈悲地陪你一起回家,是这个意思吧?你这不是明摆着瞧不起我么。就算没有你帮忙,我照样能过好。”

“……为什么你总是朝那方面想啊。”

她困惑地摸着额头,现在连她这个动作都让我火大。

“你会变得这么疑神疑鬼也是情理之中,但我之前也说了,你着了世良的道了。他说的那话是真是假都不知道,直接无视就好。我想找你谈谈,也是想解除这个误会。”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不是犯人?”

“你怎么这样!”

她的声音透露出急躁。

“犯人犯人的,你要纠结到什么时候啊?说了就是说了,快点儿忘了吧。”

一瞬间,感觉自己体温升高了。

“怎么可能忘了。”

我向真凛走近一步。

“别以为一句‘说了就是说了’就能糊弄过去,你的秘密又没被别人说出去过,所以你才能说出这话来。话先说在前头,你的那些不害臊的秘密我也知道几个,要不要我写在黑板上让别人瞧瞧?看看你还能不能说出‘说了就是说了’这种话。”

“什……”

她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看来这话效果显著。活该!

“……算了,过来邀请你是我傻。你一个人回去吧。”

她刚要从我身边走过,我立刻挡住了她。

“话还没说完呢。其实是你告诉世良的吧?所以你过来劝我放弃寻找犯人。”

“反正不管我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吧,随你怎么说。”

她这冷淡的态度把我惹恼了。

这还是我头一次这么生她的气,亏我还觉得她还挺诚实的。果然,不管是谁都不能信任。是我蠢到去相信她们。

真凛说了句“让开”后硬是把我向一边推。我没想到她会用这么大的力气,我的身体摇晃着站不住。

愤怒像是一股闪电从我的头顶直冲到脚尖。

“你这个……!”

我又反过去推了她一下。

我并没有太过用力,推的那一下也就让她退个一两步而已。

但是,那一两步后面,没有地板。

“哇。”

真凛睁大了双眼。

她向后摔倒,身体重重地摔在了台阶上。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滚落到了楼梯下。

“唉?”

我那愚蠢的声音回响在楼梯口。

倒在一楼走廊的真凛蜷缩着身体,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声。那就是个逼真的人偶吧,刚刚从楼梯上摔下去的不是真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紧闭双眼,然后再睁开,倒在那里的人的的确确是真凛。

是我,把她推下去的——。

手上残留的触感将我拉回了现实。

“喂,你……”

我刚想询问她的情况,身边忽然传来“咚”的一声。

这不是我发出的声音,当然也不是真凛。我站在楼梯口一动不动,朝上面的二楼看去,椎名正一脸呆滞地站在那里,背包就在她的脚边,刚刚那是背包落在地上的声音吧。

椎名下楼来到楼梯口这里,当她看到真凛之后,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悲呼。

“真凛!”

她急忙跑下楼梯靠近真凛,也不知道该不该摸她的身体,就那么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看表情快要哭出来了。

“不要啊……谁,谁来!来人啊!”

椎名大声呼救。

过了一会儿,一位男老师走了过来。老师看到真岛后脸色大变,说了声“在这等着”就立刻离开了。不到一分钟,他带着保健老师回来了。

椎名和老师他们围着真凛不知在说些什么。我听到老师说了句“先送她去医院”。椎名用肩膀支撑起真凛虚弱的身体,和老师他们一起向走廊的深处走去。

我只是站在楼梯口看着这一切。

感觉像是一场梦,就像是灵魂出窍从头顶俯视自己一样。能正确地理解现眼前所发生的事,感情上却跟不上。但是,一段时间过后焦躁感和后悔缓缓地从脚底爬上心头。

糟了,怎么办。

脑海中浮想联翩,尽是些不好的想法,为了驱散这些,我从楼梯上跑了下来。总之现在先追上椎名她们。

保健老师说“先送她去医院”,怎么送她过去,救护车……比起救护车还是开车送过去更快。那椎名她们应该是朝停车场走了,我也朝那边赶去。

我穿过鞋柜,刚跑到外面,有辆车从停车场开了过来,然后驶出校外。

途中,我看到了坐在驾驶座的保健老师。

真凛肯定就在那辆车上。大概,椎名也在。

“等一下。”

我小声喊了一句,他们自然是不会听到。那辆车渐渐远去。

没能赶上。

虽说就算赶上了,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让我一起去。

趁现在我也朝医院赶?但也不知道是哪家医院,虽然可以用手机问问椎名他们去哪里……绝对不行。又不知道她会不会告诉我。

那么,就只剩下回家了。

我帮不上什么忙了。

心里这么想着,但腿就是钉在校门口怎么也挪不动。目光也停留在车开走的方向无法转移。我的意识还挂念着已经远去的真凛他们。

“啊,有纱。”

听到背后有人叫我的名字,我转过身去。

夏希正一脸不安地站在那里,在她身后还有汐和纸木。

最近夏希每次在我面前都是这种表情,像是被人丢弃的小狗一样,让人不由得升起保护欲。她就是这样用姣好的姿容和淳朴做盾牌,一步步地不断踏入他人的领域。我以前就不喜欢她这一点。

不过现在顾不上想这些了。这些家伙为什么在这里,他们三个应该都没参加社团。

“发生什么事了?刚刚看到椎名撑着真凛跑到外面……保健室的老师也在,有纱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

刚一开口,几分钟前的景象在眼前闪过。

身体撞到台阶时那沉闷的声响。滚下楼梯的真凛,还有她痛苦的呻吟声。

“……不知道。”

我急忙逃开,这里已经不能待了,要赶快离开学校。

向自行车存放处走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还穿着室内鞋。想必是刚才太慌张了,出来的时候忘了换鞋。而且,包也不见了。应该是忘在平台那里了。真是笨啊,我开始生自己的气。

往回走的话,夏希他们好像还在楼梯口那边。现在我不想撞见别人。

我围着教学楼绕了些路后,沿着外走廊走了进去。虽然不想回到平台那里,但总不能把包放在那。

我走在昏暗的走廊上,消防栓上的灯闪烁着微弱的红光。走过那边,来到了之前真凛倒在的地方。

“……”

我咽了一口唾沫,准备上楼。就在这时,我看到了脚下有一片脏污。像是被什么胡乱擦拭过的,红黑色的一片。也不像是很久之前就有的痕迹。

……血?

难道说,是真凛的血。

身上忽然袭来一股恶寒,胸口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似的喘不过气。

当时表面上看真凛身上没什么伤,但说不定只是我没注意到而已。除非运气极好,不然从楼梯上摔下来肯定会受伤的。

也许是碰到头了,头皮很容易碰破,也容易出血,要只是出血还好,要是伤到了大脑……

我拿上自己的包,继续往楼上走。

来到屋顶前,身体依靠着通往外面的门坐了下来。我要在这里等夏希他们离开楼梯口那里。外面天已经黑了。现在走廊上有些黑,但也算不上漆黑一片,在这里屏住呼吸的话,感觉就会变得敏锐起来,又回想起了将真凛推下楼梯时的情形。

“可恶……”

真凛从楼梯上摔下去之前的表情,盘踞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表请像是在问我:“为什么”。

我不是故意的。是她先将我推开的,我只是还了下手。

我没想把她推下去。当然并不是说我没有过错……真凛也有点儿不对。她不顾我的感情,说出那些话,所以我才一时昏了头。

而且,她摔下去后我还想帮她来着。

要是椎名不来,我会去她旁边查看情况,再把老师叫过来,然后和她一起去医院的。我肯定会这么做的,我想帮她。

这是真的。

但是,是我把她推下去的,这是不争的事实。

这之后我会如何?老师从真凛那里听到事情的经过,又会对我进行处罚,也许这次就要让我退学了。就算说我不是故意的,老师肯定也不会听。

“呜呜呜……”

我抱住了头。

和汐还有世良那时的情况不同,这次真的麻烦大了。

就像真凛说的那样,不去找什么犯人也许更好。再往前,不去挑衅世良和他吵架说不定就好了。和他扯上关系的就没有好事。早知道就不去理他了,真希望时光能够倒流。那天,只要我不去理他,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不,最好能从进入椿冈高中那天开始从新来过。

只要我没有喜欢上汐,真凛、椎名……还有夏希,即使现在,我们之间的关系肯定也会很融洽。对,追根到底一切都是因为汐。只要没有那家伙……

不。

这一切,全都是因为我否定了汐的生存方式才造成的。

宽容一下不就好了吗。就那么甩过去一句“随你的便”不就好了。只要那么做,就不用像现在这样这么烦恼了……

越是去想这些,心里就越是后悔,没完没了。

我什么都不想去想了,只想安静地待着。已经够了,我不想再和别人起冲突了。

和别人起冲突真的很累,憎恨他人真的很费体力。从明天开始,认真过好每一天吧。

现在,肯定还来得及……

那一天我完全无法入睡。

躺到床上后,每当我闭上双眼,脑海中总是会浮现出“当时那么做就好了”。而且我还担心真凛。到最后,我连她是轻伤重伤都不知道。我也没有勇气去联系椎名,就只是用手机查找摔下楼梯的相关事故。每当看到有人从楼梯上摔下后只是受了轻伤的事故,心里都能稍稍有所安慰。

说起来,那个时候也是这样。

那时我查的是哪些人做出和汐同样的选择后又后悔的,我希望找到能证明我的想法是正确的证据。我想稳固自己否定汐的理由。实际上,网上有很多我想看到的话。但比其更多的,是对自己的选择表示肯定的人。

那些我不想相信的内容我都选择无视。

但是,已经不行了。

一夜无眠,我迎来了早晨,将自己沉重的身体从床上剥下后,我开始为上学做准备。洗脸,吃早饭,换上校服,刚一出门,心中就猛地涌上一股焦虑。

一想起上学,我就忧郁得不行。

今天翘课的想法在心中一闪而过。装病的话休息还是很简单的。但是……那也只能把事情向后托而已。就算我不去上学,现实肯定也不会放过我。而且,即使现在变成这个样子,我还是不希望真凛或是椎名认为我在逃避。

我强忍住内心的忧郁,骑上了自行车。老天爷压根儿没把我的心情当回事,漂亮地来了个大晴天。

我来到椿冈高中,把自行车停在停车处,这是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没看到真凛的自行车。

她好像还没到校,还是说今天休息了。如果是后者,肯定是因为昨天从楼梯上摔了下来。伤重得不得休息,不好的想法又不断从脑海中浮现,胃里一阵绞痛。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就此退缩。我下定决心朝A班走去。

如果老师要说什么的话,肯定是在早上的班会上说。为此,我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看到A班的教室了。

胃疼得厉害,内心也快被不安折磨到崩溃。我强忍着痛苦走进教室。

然后我看见有个地方围着一群人,人群中心传来了开朗的声音。

“哎呀,太糟啦。摔得还是我惯用的手,这下吃饭都费劲了。”

是真凛的声音,看来她来上学了。

我悄悄地往自己座位那边走,中途不着痕迹地向真凛那边看去。

透过人群的缝隙,我看到了真凛,她的右臂打着石膏,用绷带吊着。

果然,她受伤了。

石膏和绷带……这么看来,是骨折了。还是右手,原来如此,所以才没看到她的自行车。她是坐公交车来的吧,要么就是父母送她过来的。

她的情况比我想得要好得多,我放下心来。但是,她受的伤都要打石膏了,这沉重的事实又让我倍感压力。真凛她是怎么看我的呢。

虽说我不是故意的,但总得向她道歉。但我就是下不了决心向她搭话,现在人多,等她一个人的时候再去找她吧。

……不,不行。

要去就现在。我不想拖到上课的时候还这么心烦意乱。况且这种事,越是拖着就越容易出问题,赶紧让它结束吧。

我把包放到自己的座位上,深吸一口气,然后下定决心向真凛的座位走去。

透过同学见的空隙,我和真凛的目光对上了。

我刚要出声,就在那时。

“你来干什么?”

椎名的声音使我停下了脚步。

椎名从人群中走出,虽然她平常给人一种一直在装酷的感觉,但现在的她,真的感觉周围萦绕着一股寒流。

“我来……我有话,找真凛说。”

“你想说什么?”

“……我想,道歉。”

“道歉?”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你那时候跑了,现在才想起来道歉?”

她的话正中我的软肋。我有些喘不过气,没能立刻反驳她。

说我跑了是怎么回事?这是谁说的。好像其他同学还不知道,但椎名这一句话,似乎让一些人或多或少猜到了些情况,许多带刺的视线从四面八方射了过来。

“不是的。”

我终于挤出句话,现在觉得异常口渴。

“我不是跑了……我想帮忙的,还追出去了。”

“但你并没有来。”

“……我没赶上。”

“为什么没赶上?明明你也在场,怎么就赶不上了?”

“……”

背后泛起冷汗。

我无法直视她的眼睛,椎名原来这么可怕的么。

“我还以为你是个坚强的人,但看来是我看错了。你只不过是在拼命逃避对自己不利的事而已。现在我对你,既谈不上信用,更不会尊敬……是你把真凛推下去的,这件事我绝不会原谅你。”

椎名的话就像个铁球一样,“咣”的一声砸在我的脑袋上。

是你把真凛推下去的。这句话瞬间在教室激起千层浪。从周围扑面而来的敌意变得更加真实了。

“啊?是西园推的?”“她们原来不是关系不错吗……”“那家伙,太狠了吧。”“老师怎么说的?”“不会真是这样吧?”“她们不是朋友吗?”“不是普通的事故吗。”

教室里的同学纷纷窃窃私语起来,耳朵不受控制地捕捉到了那些责难声。每次听到我都心如刀绞。

眼下这个情况,好像以前也有过。

是我那次失手用水壶打了汐的那次,和那时一样。

那时候,也没有人站在我这一边,完全就是孤立无援,只有我当坏人,明明还有其他人对汐冷嘲热讽,现在他们却向没事人似的对汐大力支持,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不管是父母还是朋友,平时对我百般讨好,关键时刻却不来维护我。

——不过,这也是当然。

因为是我的不对。特别是这次,根本找不了借口。

啊啊……无所谓了,随你们便吧。反正都是我不好,我就是坏人,要杀要剐悉听遵命。我只想赶紧道歉,然后尽早摆脱这个状况。

让一切都尽快结束。

……可是。

即使我的名望已跌至谷底,残留下来的自尊心还是没能放弃战斗。

“……我不是故意的。”

我向椎名说出这句话。

鼻子里热热的,要不是拼命往肚子上使劲儿,声音恐怕都要打颤了。

“我只是,轻轻推了她一下……我没想把她推下去,虽然不能说我没有错,但凭什么被你说得那么不堪。”

椎名瞬间勃然大怒。

“你这个……!”

“等等,椎名。”

真凛站了起来,大家的目光也都转移到她的身上。

“有纱说的都是真的。其实,那就是个普通的事故……所以,就到此为止吧?虽然很高兴你肯为我生气,但是不管你再怎么责备有纱,胳膊也好不了啊。”

说着,真凛抬了抬被绷带吊着的胳膊。

……她这是,在维护我吗?

明明害她受伤的是我。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份上。

“……对不起,真凛。”

椎名向她道歉了。

“但是,我咽不下这口气。”

她那双愤怒的眼睛再次朝向我。

“你给我听着,有纱。真凛被送到医院后,还跟老师说她是不小心摔下来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她是在为你考虑,你吃了两次反省处分,已经没有退路了。可你却……别说道歉了,连个电话都没有。现在还说‘自己不是故意的,这只是个事故’,事到如今竟然还找借口……”

——人渣。

椎名最后吐出一句。

我什么也说不出口。

“而且,真凛她可是垒球部的队长啊?现在胳膊摔成这样,根本参加不了训练。只是这样倒还好,要是,要是留下后遗症了怎么办。医生对真凛她说,可能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投快球和远投了。这有多么可怕,你懂吗?”

头好重,像是被什么压住了似的。

椎名的话还没有结束。

“还有,虽说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她不只是胳膊,头也受了伤。虽然只是个小伤口,要是……摔得更狠的话,说不定就有生命危险了。就算没到那种程度,要是摔出了大毛病……你要怎么负责?”

不要再说了。

我不想再听了。

“你这种人……”

椎名大喘一口气。

“就不该罚你反省,直接开除就好了……”

喂。等一下啊。

虽然,从我犯下的过错来看,被说成这样也无可厚非,但是……但是,不要把那些正当的道理当做钝器砸到我身上啊。我心里清楚,全都清楚,可就是忍不住去逃避,不敢去想。不要再把那些事实,明晃晃地摆在我眼前了。

……啊啊。

说起来,我也做过类似的事啊。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把别人最不想触碰的事说出来让他们屈服……原来换做自己被这么对待的时候,竟是这么的难受。

周围忽然安静了,我犹犹豫豫地抬起头,看到椎名她正在哭。好像那些止不住的怒火全都化作水分,汇聚成一滴滴滚落的泪珠。最后她终于“呜~”地发出一声呜咽,蹲在地上哭了出来。

——椎名她,是真的很气愤吧。

早会的预备铃响了。

周围的同学都在安慰椎名,

而我,只能侧目看着她走回自己的座位。

和椎名说的一样,真凛似乎没有将实情告诉老师。虽然在早会上,伊予老师看上去很担心真凛,但并没有提及我。后面上课的时候也是一样。

上课的时候,我一门心思地在本子上记笔记。不只是黑板上的板书,连教科书上的内容都记了进去。我只是麻木地动着手,什么都不想去想。

椎名的每一句话都让我心痛。

仅仅只是想想就好似撕心裂肺,就算停止了思考,心中的悲伤会时不时地如波涛般奔涌而出,每每害我险些落泪。我既没有去保健室,也没有早退,因为我心中有愧。不可以从真凛和椎名所在的地方逃走,这是现在我能做到的,唯一的赎罪方式。

……真是这样么?这只是自我满足吧。

我在教室里度日如年,等这漫长的上午终于过去,时间来到午休。

真凛和椎名走出了教室,追过去道歉应该是最好的选择,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身体就是一动不动。好害怕,要是再被椎名拒绝了,我的精神恐怕就要崩溃了。

但是我又不想在教室里吃饭,虽然我也极力避免思考这件事,但同学们看我的眼神都很冷漠。肯定是因为早上的事。每次课间的时候,都有几个人会瞟我一眼然后窃窃私语起来。

思前想后,我提着装午饭的塑料袋走出了教室。我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现在我想自己一个人吃饭。

为了不别人看见,我向特别教学楼走去。沿着楼梯走到顶层,然后坐在屋顶前的台阶上,我将菠萝面包从塑料袋中取出,打开了封口。

在这里就不会有人发现了。虽然去厕所的话更加隐蔽,但想想实在太悲惨了还是算了。

现在这样不也挺惨的吗,心中的另一个我说道。

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堂堂正正地在教室吃不行么。又不会少块儿肉。

从前的我或许会这么想吧。但现在我根本无力逞强了。仅仅只是一句责难的话,就能让我痛苦得无法呼吸。现在是我迄今为止心灵最脆弱的时候。这个样子能撑到下午的课程结束么……

要不,还是回去算了。

留在学校也只有痛苦,况且即使我不在,也不会有人为此感到伤心,反而会有人感到高兴吧,比如果椎名,或是汐,还有……纸木,那家伙,绝对在心里骂我活该,夏希也是,这样一来她就放心了吧。

可恶,竟敢小看我。

忽然感觉脸上有些痒,我用手挠了挠,有水滴沾到手指上。啊啊,真是的……糟透了。稍一放松就变成这样了。

为了掩盖心里的悲伤,我大口大口地吃着菠萝面包。这时从楼下传来了脚步声。

有人来了。

我咽下嘴里的东西,急忙擦了擦眼睛。是不良少年跑到这来吸烟吗,还是赶紧走吧。

我将剩下的菠萝面包放到塑料袋,站起身来。

这时,脚步声的主人冒出了头。

他站在楼梯下,正抬头看着我。

“终于找到你了。”

饶了我吧。

站在那的是远比不良少年更坏的家伙。

来人正是世良。

警钟长鸣。

我的本能正叫喊着“别搭理他”。为此我想赶在他朝我搭话前从他身边走过,但是他却伸手阻止了我。

“等等,我只是想找你谈谈而已。”

之前我打他的时候下了狠手,但他的脸上看不见什么伤,已经好了吧。比起这些,他现在的表情很是认真,这倒是真少见,我不由得有些在意起来。

这家伙不管有没有在笑,心里都藏着一把刀,不管怎样我都不想理他。

“让开,我不想和你谈。”

“马上就能说完。”

“拜托了让我回去……我现在真的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我一心想着赶紧摆脱他,不小心说出了示弱的话。真是奇耻大辱。但没想到好像挺管用,世良慢慢地放下了手。

那个烦人的世良,之前就像只苍蝇似的一直在我脸旁乱飞,现在却这么干脆地退下了。虽然我觉得有些瘆人,但还是一言不发地向楼下走去。

“你的秘密……你不在意是谁告诉我的么?”

我停在了楼梯间的平台上。

我的,秘密。我喜欢过汐的那事。是谁,把那件事,透露给世良的。

身体内部像是被吹了气的木炭一样重新有了热度。

我所寻找的犯人,叛徒。我一直都在留意。世良肯告诉我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但就算听他说了,状况也不会有丝毫好转。反而越跟他聊越有可能中他的计。

那么,要怎么办?

“小真凛的事,我听说了。是从楼梯上摔了下来?真可怕啊,而且,我还听说你也在场。”

正当我犹豫的时候,世良在背后对我说道。

“大家好像都认为是你把小真凛推下去的,这不是真的吧?”

我既没肯定也没否认。

虽然我心里不想和这家伙说话,但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耳朵。

“当然,我觉得这不是真的。即使你打过我两次,但把朋友从楼梯上推下去这种事,应该做不出来吧。那么问题就是,为什么周围人会认为是你推下去的。”

世良继续说道。

“我觉得,那个原因可能在我。你反省期结束后,对周围人的态度反而变本加厉了对吧。要说是为了发泄反省期的郁闷,还是因为自己的秘密被泄露出去而变得疑神疑鬼起来了……我觉得应该是后者,你说是么?”

“……为什么”

这次换我抬头看他了。

内心的天平向“得知真相”那边倾斜过去。

“你说得好像亲眼见过似的?”

“我从A班的同学那听说了呀,然后自己推敲了一下情况。我也就这本事能拿得出手了。”

他轻轻耸了耸肩。

“如你所见,我这人活得很随性。大部分事都能从中找点乐子,唯独这次觉得有些责任啊。我也在后悔,早知道当初就不说那种话了。真的做了很对不起你的事呢。”

说着,世良低下了头。

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犯人是谁。

“是谁?”

我走上台阶靠近世良。

“把我的秘密告诉你的人,是谁?”

心脏跳个不停。

我想知道犯人是谁。要不是那个人,真凛不会从楼梯上摔下去,我也不会被椎名责备了。

我绝对会让那个人吃不了兜着走。

世良舔了舔嘴唇。

“首先,不是小真凛哦。”

……嗯,说的也是。

要是真凛是犯人的话,我心中的愧疚也多少能减轻一些。当然,我也不会因此觉得可惜。比起那些,我之前那么怀疑她,这让我觉得很对不起她,同时也觉得自己真是窝囊。

去掉真凛之后,还剩下三个人。

应该不是椎名,她的可能性最小。她不是那种对谣言或是八卦感兴趣的人,而且以前也很顺从我,不过那也到昨天为止了。

那么还剩下两个人……果然,夏希和纸木都很可疑。夏希就是个大嘴巴,而纸木则讨厌我。他们两个谁都有可能偷偷告诉世良。也有可能是他们之中有人把这个秘密告诉了世良以外的人。真要是这样,嫌疑人的数量会更多——

“这么说吧,谁也不是。”

世良说道。

“我说是你朋友告诉我的,那是假的。”

“……唉?”

啪的一声,手里的塑料袋掉在了地上。

假的?

假的,是怎么回事?

“其实不是你朋友告诉我的,只是我自己看出来了。我听别人说你打汐时的情形,就忽然灵机一动,心想该不会是这么回事吧。也就是说,这是我的直觉。看到你的反应后,我就知道果然猜中了。就算猜错了,说不定也能让你动摇,总之就是随便一蒙而已……但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世良显得很惊讶。

这番话我还没办法消化。他到底,是在说什么?

为什么,要撒那种谎?

“为什么……”

微弱的声音从我嘴里吐出。世良像是恶作剧被看穿的小孩子一样笑了起来。

“就觉得,这么说的话之后应该会比较有意思。”

他的话,在我那一片空白的脑海中回响。

有意思。就因为这个,我……

“哎呀——,真的很抱歉。我真的在反省了。但是对小有纱你来说也不是件坏事对吧?因为啊……”

他继续说道。

“根本没有人把你的秘密说出去哦。”

这也就是说。

根本就没有什么犯人。

那……我是为了什么而怀疑朋友,为什么而生气,为什么而伤害别人,为什么而难过。

“我也想为自己惹的事向大家道歉,但是你看,我不是被禁止进入A班了么。没有什么能为你做的事了呢。啊,但是如果在教室外面碰到A班的同学的话,我会把话讲清楚的。这样好吧?”

根本不好。

这家伙,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了。

“想说的话我已经说完了,我回去喽。”

世良向楼下走去。

我就像是被什么附了身似的,身体一动不动。脑子里各种各样的感情卷成一团,什么都控制不了,我就那么干愣在原地。

“啊,还有。给你一句忠告。”

世良停在我的身边。

“最好不要把我这种人说的话当真哦。”

吐出这句决定性的台词后,他继续下楼。

身后能听到他正愉快地哼着歌。

脑中的沙尘暴到第五节课都没有平息。

老师讲的东西完全听不进去,五感全都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正俯视着自己的头顶。时间上的感觉也模糊不清。在楼顶前的楼梯平台上发生的事,既像是几分钟前,又像是几小时前。

“最好不要把我这种人说的话当真哦。”

想起了世良的那句话。

他说的没错。

我最后悔的就是,我没有相信真凛或椎名,却信了最可恶的他。

现在想来,椎名那时的话是正确的。

“况且,我想……也许根本没有人告诉他。”

还有真凛说的。

“他说的那话是真是假都不知道,直接无视就好。”

为什么,我没有选择相信我的朋友呢。

为什么,我信了世良的鬼话呢。

“你只不过是在拼命逃避对自己不利的事而已。”

椎名她也说过的吧。

那时感觉她一语中的,但仔细一想又有些不对。要是我真的是逃避对自己不利的事,世良说的话我也应该会选择无视。

啊啊,原来如此,其实应该反过来才对。

碰到了不利的事,我的反应反而会过于激烈。我想尽早除掉自己眼中的异物,所以采取了强硬的手段。

然后,报应终于来了。

仅此而已。

“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做?”

我扪心自问。

怎么办,完全想不出方法。向真凛或椎名道歉就行了?那么做她们会和我和好吗?不可能的,我们的关系已经没办法修复了。迄今为止犯下的错误太多了,已经为时已晚。现在我的事肯定已经传到了其他班级,老师也早晚会知道的吧。谁也不会站到我这边的。

我的高中生活已经完了。

今后的校园生活,我都要忍受被别人暗地里说闲话,直到毕业。我不要那样。我想去一个遥远的地方,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能有个新的开始。等到高中毕业之后,绝对老老实实地生活。我不会和任何人起冲突,不会瞧不起任何人,就算有什么看不顺眼也不会去试图消灭。我要交上新朋友,不憎恨任何人,过上安稳的生活。我一定会做到的。现在需要忍耐。到毕业还有一年多……啊啊,这种悲惨的心情还要体验一年以上,开玩笑的吧……

“但是,这也没什么办法啊。你所犯下的过错就是这么严重。”

我知道。不要再说了。

“这全都是你的错。”

闭嘴。

不要在我的脑子里啰嗦。拜托你安静一些。

不管我做什么,脑里全都是负面的想法。后悔和悲痛的情绪根本抑制不住。

好痛苦。心跳越来越快,我忍不住趴在桌子上,用手紧捂胸口。喘不过气来,呼吸越来越快。这感觉像是溺水,明明我根本没有在水里,却喘不过气。眼前,越来越昏暗。

“直接开除就好了。”

啪铛。脑里响起了像是哪根弦断掉的声音(电闸落下的声音),呼啸的沙尘暴也平息了。

呼吸渐渐舒缓下来。

抬起头。

我知道了。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要做的很简单。

“老师。”

我举手示意。

“我能去趟洗手间吗?”

历史老师点了点头。

“可以。”

我站起身,走出教室。

所有班级都在上课,走廊上没有人。太阳转到了教室另一边,使得这边的空气有些凉。不过也多亏这一点,让我脑袋清醒了不少。

刚刚我的脑海里还一片混沌,现在思路却异常清晰。而且,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冷静过。心中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后悔。现在有的只是一个目的,和践行这个目的的觉悟。

我走进D班的教室。

“所以,变成自动词后,这里要加上ing——咦?西,西园同学?”

所有D班的学生包括老师,一齐看向从后门走进的我。不需三秒,我就找到了这次的目标人物。D班里染了头发的人只有他一个。

在众人的眼光下,我走向了坐在教室中间位置的世良。

“那,那个~,西园同学。现在在上课……”

我无视老师,走到世良旁边停下。世良并没有表现出惊讶,只是坐在位子上抬头看我。在他人来看现在的情况怎么想都很不对劲,但他却显得很冷静,脸上挂着微笑,仿佛是在自家迎接朋友的来访。

“有什么事吗,小西园?”

“……你们男生。”

我一边寻找时机,一边继续说。

“应该喜欢幻想例如一个人把闯进教室的恐怖分子打跑的场景吧。”

“呃……”

世良眨了眨眼,略作沉吟。

“也不是所有人——”

就是现在。

我将全身的力气灌进拳头,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

世良从椅子上摔了下来,英语老师发出悲鸣。教室像是被捅了的蜂窝一样乱成一团。坐在我附近的学生急忙起身后退和我保持距离。

我很冷静。

感情就像是倒映着蓝天的湖面,现在是风平浪静。

自己做过什么。接下来要做什么。做完以后会怎样。我是在明白这些之上做出了行动。心里既没有犹豫,也不觉得痛快,我能够客观地审视自己。

仰面倒在地上的世良挺起上半身。流出的鼻血滴滴答答地染红了他的衣领。即使是这样他仍然在笑,甚至比刚才笑得比刚才更开心了。

“哎呀哎呀!你真是不好惹呢!”

我一脚踩在他的肚子上,发出的声音像是踩扁了一只青蛙。接着骑到他身上,继续朝他脸上挥舞拳头。

一拳又一拳。

他架起胳膊防御我就把他的胳膊撬开,他抓我的手我就上去咬。拳头关节部分的皮破了,感觉很疼。但即便如此我仍继续挥下拳头。

“等,等。呃,呼,哈哈,啊哈哈哈!”

世良一边被打一边大笑起来。

周围的男生把我按住。

其他老师走进教室。

直到现在我依旧很冷静。

至少我是这么觉得。



“与其说是自暴自弃,她是犯病了吧。”

刚一放学,班里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

西园闯到别班打架的事,连其他班级都牵连进去,害得课程暂时中止。当时在A班老师听到骚动后前去查看情况,结果过了十几分钟都没回来。

等到第五节课下课,D班的学生走进教室,告诉了我们事情的经过。

西园忽然闯进他们教室,把世良揍了一顿。

真是让人难以置信,但事实上,西园说去上厕所后就没有回来。而世良听说被送到了医院,看来他说的是真的。

为什么变成这样……。

西园也明白自己没有退路了吧。她是想退学吗,要么干嘛挑上课的时候闯到别的班打架。这次说不定真让她退学了。

难不成,那就是她的目的?

今天从早上开始西园就有些不对劲。该怎么说呢……像是被逼到绝境了。眼下有很深的黑眼圈,但眼皮像是拿胶带贴上似的向上抬。整个人都紧绷着,感觉要是随便接触就会爆炸。要是西园的目的就是退学,她那自暴自弃的行为也就说得通了。

不对,可是,说她想退学……她是碰上什么事了想要退学呢。是我想太多了吧。

“纸木君。”

星原收拾好了东西来到我的座位前。汐也在旁边。

“回去吧。”

“啊,好的。”

我将思绪抛在脑后,站起身来将包挎在肩上,三人一起离开走廊。

在走向楼梯口的这段时间,我们聊了聊英语作业,历史的小测,总之就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打发时间。谁都没有提及那件称得上是大事的西园打人事件。我和星原暗地里达成共识,不在汐的面前提起西园的事。

不过……那件事汐是怎么想的。

虽然我不打算提起西园的事,但心里却很在意。大概星原也一样吧。从刚才起她就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她好几次看向汐,像是在观察汐的脸色。

等我们走到楼梯口时,看到真岛正靠在走廊的墙壁上。见到我们,她抬起没有石膏的那只手向我们打了声招呼。

“呦。”

星原也回应一声,然后小跑到她身边。

“你在等人吗?”

她是在等父母吧。胳膊那个样子怕是骑不了自行车了,应该会有人来接她。

“啊,是呢。在等有纱。”

“啊?有纱……?”

星原的表情僵硬了。

“我见鞋柜那里有纱的鞋还在,所以她应该还在学校。想临放学前和她聊一下。”

“是嘛,这样啊……”

星原详装平静,但看得出来她很在意。犹豫一会儿后,她向真岛问道。

“要聊什么?”

“这个,不少事呢。今天的事啊,还有昨天的这个。”

说着,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挂着的右手。

“唉~……”

星原的这声回应声音拖得很长,然后她偷瞄了汐一眼。从她的眼神来看,她似乎觉得现在得赶紧回去,但又很在意,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汐也察觉到了她的心思,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要是在意就在这里一起等吧,我们先回去了。”

“嗯嗯,抱歉……”

“不用道歉的……”

汐看向我说了声:“走吧”。

“嗯,啊啊……”

汐向鞋柜那边走去,我恋恋不舍地跟在后面。

老实说,我也很感兴趣。但又不想让汐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去。现在先忍一下吧,等到了明天再问问星原好了。

但是。

想到要是西园被勒令退学的话,今后就没有和那家伙谈话的机会了。虽然不觉得可惜,但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儿。虽然我不想和她接触,倒也不至于希望她退学。

我们走到A班的鞋柜前时,我才注意到汐正盯着我看。

“怎,怎么了?”

“……难不成,咲马你也在意?”

好,好敏锐。不如说是我藏不住事吧。但现在可不能老实承认。

“不,完全不在意。西园怎样都无所谓……别提她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我把手伸进鞋柜取鞋,手指却什么也没摸到。刚心想鞋怎么没了才注意到认错鞋柜了。我这是在干啥啊。

汐还在看我,这回目光中有些责备的意思。完了,还是放弃吧。

“……对不起。其实我是有点儿在意。但我不是担心,只是想知道最后怎么了。还有,要是西园发起火来对星原她们怎么样——”

“知道了,我也留下。”

汐打断了我的话。看汐好像有些不高兴,我慌了手脚。

“还,还是算了,回去吧!仔细想想也没什么想说的,刚想起来我还得回去蒸米饭呢。”

“你不用在意我啦,我也有些话想说。”

说着,汐折返回去了。

我可真没用,心思都写在脸上。一边反省,我一边追了上去。

星原和真岛正在说笑,我们也加入其中。刚开始的时候星原还有些担心汐,看上去有些慌张,但我们聊了聊之后她似乎放下了心。

等过了放学时间的高峰期,楼梯口这里也没什么人,渐渐变得冷清起来。太阳慢慢西沉。

“对了,真凛你要怎么回家啊?”

星原向真岛搭话了。

“坐公交车回去,虽然自行车也不是不能骑,但毕竟有些危险。”

“嗯,说的是啊。惯用手用不了还是挺不方便~……放学后有时间的话我们打电话聊吧。”

“噢,好啊。不过社团活动我还是打算去露个脸,可能没什么时间。毕竟我是队长嘛。而且就算投不了球,我还是可以指挥的。”

“啊,是嘛。不愧是队长。”

星原一脸钦佩。我也“唉~”地发出了愚蠢的感叹声。

“总觉得,很难想象真岛指挥别人的样子呢。”

“嗯?原来我被你小瞧了呢?告诉你,在女子垒球部我可是顾问级的人物哦。“

“唉~顾问~?“

我差点儿笑出来。和她平时给人开朗的印象正相反呢。但我心里清楚,真岛的敏锐程度与汐不相上下,没准儿还真就那么回事。

“别看我这样,我平常还和教练一起拟定战略——啊。”

真岛像是注意到了什么,看向我的后背。

我转过身,看到西园和一个陌生的女性从走廊那头朝这边走来。

围绕着我们的其乐融融的气氛瞬间烟消云散,紧张的情绪蔓延开来。我屏住呼吸,等她们走到这边。

西园耷拉着脑袋,拖拖沓沓地迈着步子。在她旁边的女人是她妈妈吧。西园和她有几分相像。从她们的步伐中能感受到深深的疲惫。

“有纱。”

真岛叫了她一声。

西园抬起头,脸上的阴霾更甚一层。

“……真凛。”

“啊,小凛……还有小夏希。”

她们走到我们的面前,西园的妈妈低下头。

“有纱承蒙你们关照了。”

“没有没有。”

星原和真凛异口同声。

从近处看西园的妈妈,她们果然长得很像。特别是那双敏感的眼睛真是一模一样,眼下也有淡淡的黑眼圈。

“咦?小凛,你的胳膊怎么了?”

“啊,这个……不小心,从楼上摔下来了。”

哈哈……真岛一阵苦笑。

“呐。”

西园向她妈妈搭话。

“你先走吧。”

“唉?可以是可以……接下来要去医院向人家道歉,你快些。”

她妈妈穿上放在门口的鞋,向外面走去。等西园确认她已经走远,转过头来看向我们。

“……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她的声音和态度不像以前那般咄咄逼人,反而有种怯生生的感觉。

先不说我对她的看法,看到平常强横的人表露出软弱,还真让人有些不知所措。特别是真岛,她见到西园这个样子一下子慌了手脚。

“我们在等你。那个……想问问你,怎么样了。”

真岛小心翼翼地问道。

“什么怎么样。”

“反省什么的,什么处分。”

西园低下头,一只手握住另一边的胳膊。我这时才注意到她的两只手都缠了绷带。就像拳击手的绷带一样缠在手指根部。受伤了么……是打世良的时候伤到了吧。看来传言是真的。

西园看向一边,静静地开口。

“要退学了。”

“唉……”

真岛一时语塞。

我和星原也是同样的反应,只有汐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虽然大致能想象到结果,但亲耳听到她将其说出口,才发现这个事实是如此沉重,我说不出话来。但这也无可厚非,她刚结束反省期就又犯下了这种让人难以置信的暴行。要是世良受伤严重的话,别说反省或退学了,没准儿还会惊动警察。

“……不过。”

西园看着旁边继续说道。

“要先观察到第二学期结束……要是还不改正,就要正式退学了。”

这就跟缓刑差不多吧。考虑到她犯的事,这处罚是十分宽松了。一定是伊予老师拼尽全力为她辩护了。

“也就是说,还没定下来吧。太好了……”

真岛拍了拍胸,但西园却一口咬定地说:

“我不会再来学校了。”

“唉,为,为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做了。真的……已经累了。而且,对所有人来说,我还是不在的比较好。”

“不会的。”

“不用再为我考虑了。你也是知道的吧。”

西园完全没有看着我们说话的意思,似乎都不想将视线定格在某一处。但即使这样她也仍选择回答,一定是有什么想说的话吧。又或者说,正因为这是最后一次谈话,至少要陪真岛说说话,把这当做些许的赎罪。

西园的头低得更深了。

“我,不管和谁相处,最终都会讨厌上那个人。别人的好很快就会忘记,只会记住别人的不好。还动不动就生气,向周围人乱发脾气……浪费别人的好意。和人相处时只会在心里给别人扣分。像我这种人,还是赶紧消失的好。”

“不会的!”

同样的话,真岛这次说得声音更大。

“初中的时候我们不是关系很好吗。最近确实有些疏远……之后再好好相处就好了啊。好好向大家道歉,然后再慢慢取得大家的信任……”

她的声音越来越细。

西园自暴自弃地摇了摇头,阻止了真岛继续说下去。

“我已经没有精力再去做那些了。”

她的话语中夹杂着叹息。

“从我懂事开始,就一直很要强,不想输给任何人,不想被人瞧不起。所以我一直磨练自己的言语和气量。不让别人看到我的弱点。但最后发现,做那些什么也得不到,只是白费力气罢了……呵。”

她自嘲地笑了。

“我到底在和什么战斗啊。”

她的样子着实让人心酸,我有些不忍目睹。

所有人都沉默了,周围一片安静。一阵冷风吹过,西园的裙摆寂寞地摇曳着。

我仿佛见证了某个人的尽头。我想起不知何时,伊予老师曾说过这样一句话——如果你去伤害别人,报应早晚都会来。西园以前一直说些歧视他人的话,排斥自己看不惯的事物,如今,她却快要被自己犯下的过错压垮。

这也是她罪有应得,但还是有些可怜,两种不同的想法同时在我心中萌发。即便如此,我也没有什么要和她说的。

西园刚刚还向贝壳一样紧闭着嘴,忽然叹了一口气。

“……真凛,我有句话想提前对你说。”

她握紧了拳头,是想尽量鼓起勇气吧。注意到这点的真岛脸色变得更加认真,等她开口。

西园像是要告白似的深吸口气,神情看上去有些挣扎。然后……

“对不起……”

她用颤抖的声音道歉。

一颗颗泪珠从她眼中流出。她鼻子红红的,声音中夹杂着呜咽。

“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却还包庇我,可我,我还找借口,对不起……还做出其他事让你难过,给你添麻烦,我却一次都没有道歉,现在,明明你一直照顾我地感受,可最后,我却还在逃避,对不起……虽然,现在道歉,已经晚了,我也没想,让你原谅,但是,我想向你道歉,所以,我……”

“我原谅你。”

真岛微笑着说道。她从兜里取出手绢,为西园擦了擦满是泪水的眼角,像是个爱替孩子操心的母亲。

“我知道你一直在逞强,却没有阻止你。从今往后,你要待人宽容地生活,这样的话,完全来得及。我和你,都才17岁而已啊……”

“……不可能的。”

西园一边哭,一边慢慢撇开真岛的手。

“刚刚说过了,我没有精力了……现在,因为是最后所以加了把劲……”

“但是……”

西园用自己的袖子使劲擦着眼角。然后这次,她转向汐那边。

“……汐。”

“……!”

汐大概是没想到西园会叫自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但一瞬之后,汐立刻又变得面无表情。汐的眼睛没有感慨或是忧愁,只是无感情地闪烁着。

“我也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世良之前说的……是真的,但我知道那不是我的免罪符。我践踏了对你来说重要的事物,真的,对不起。”

西园深深的低下头。

她的双马尾几乎和地面垂直,旋毛正对着我。

接下来是一段让人心情沉重的沉默。操场上运动系社团的口号声传来,回响在周围。汐沉默的这段时间,西园一直保持着鞠躬的姿势。

最终,汐“哈”的一声叹了口气。

“抬起头吧。”

西园照做了。她抬头的瞬间,刚刚一直噙在眼眶中的泪水,同时从两眼中流出。

“抱歉……我无法原谅你。但我也不需要你来赎罪。只要你不在对我做什么,剩下的就随你的便吧。”

西园表情痛苦地咬住嘴唇。

我心想,这样就好。

西园对汐的所作所为,和真岛的事完全不同。就算真岛原谅了她的恶行,汐也没必要跟着去原谅。其他四人也理解这个道理。这里没有人会指责汐。

“……对不起。”

西园最后道一次歉,转头面向星原。

“……我也要向夏希道歉。我对你说了很多过分的话,你一直对我很好,我却一直没有回报你什么,对不起。”

“没关系的,不用在意……”

星原的声音有些鼻音,她眼含泪水,留着鼻涕。

她以前也是西园圈子里的人。虽然因为汐的缘故,她和西园间的关系产生了致命性的鸿沟,但这并不意味着两人的过去就是谎言。星原很温柔,要是汐不在场的话,她会亲自上去挽留西园吧。

“我也不好,把你的秘密告诉了纸木,对不起……”

“……那件事已经无所谓了。那都是我的错……”

西园吸了吸鼻子,慢慢看向我。

“……”

“……”

“……纸木也是,对不起。”

总感觉,刚才的沉默……

哎呀,我懂的。老实说,我不怎么重要。这我也知道。虽然过去和她发生过争执,还被踹过,但也不至于让她这么认真道歉。不过就现在的情形,唯独没有向我道歉对西原来说不好收场吧。该说应该是我不好,偏偏这个时候也在场。

“没事,没关系。我无所谓的。”

西园像是做完了自己要做的事似的深深叹了口气,转过身去。

“那么,我回去了。”

“等等,等一下。”

听到真岛出言阻止,西园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你真的不来上学了么?”

“不来了。”

“要是退学了……你就是初中毕业啊。往后的学习,志愿,就职之类的,会很麻烦的。最好不要高中退学啊。”

“想学习的话,可以上函授学校。况且高中也不是义务教育,不用必须来学校。”

“不,但是……和朋友的回忆,是要在学校里一起创造的……”

“那根本无所谓。”

“不上学的话,会很闲的。刚开始的时候可能还觉得不错,但之后可能会无聊地要死。”

“到时候我就去打工。”

“那么。”

“差不多行了吧,真是的……”

西园一脸厌烦地回过头。

“为什么你非要留住我啊?我其实根本无所谓吧。老实说……我们……关系也不是那么的要好……”

“……你还记得是哪件事让我们的关系好起来的吗?”

真岛忽然说起另一件事来。西园一脸不解,但她却继续说着,脸上满是怀念。

“初二的时候,有纱不是把缠上椎名的家伙打跑了吗?椎名她很感激你,其实,我也一样。”

之前在食堂的时候我听椎名说起过西园的英雄事迹。她拿着木质的三角尺修理来找麻烦的男生。

“那个时候,椎名很心烦,但我只是陪她谈心……真的,很不好受。就算告诉老师,也是什么都没解决。那个时候,有纱出面把他打跑,真的帮了我们大忙。我真觉得,你是个英雄。”

“……”

“你保护了我最喜欢的椎名,也就是对我有恩。所以我现在才会劝说你。就算你现在做了多么过分的事,你以前救过椎名,这点是不会变的。”

“……就算你这么说。”

西园表情痛苦地捂住胸口。眼中闪烁着迷茫的感情。

“过去是过去。就像你说的,我对你有恩这点是不会变的,椎名她不会原谅我,这点也不会变……如果我明天来上学的话,我要怎么面对她啊……”

“我,怎么了?”

西园吓得肩膀一阵。我也吓了一跳。

不知什么时候,椎名已经走到我们这边。是刚结束社团活动吧。她继续朝我们走近,脸色冰冷,双臂盘在胸前。总觉得,这架势让人倍感压力。

“椎,椎名……”

西园畏畏缩缩地叫道。

现在这两人的立场完全对调了。西园缩着肩膀,眼神飘忽不定。看来对现在的她来说椎名是个相当恐怖的人。

“抱歉。其实我刚在在走廊拐角那里听了一会儿。虽然错过现身的机会,但听到了我的名字。”

我心想你直接出来不就好了嘛……但考虑到今早的情况,也确实没那么简单。恐怕椎名到现在都在恨她吧。我也理解她为什么不好现身。

真岛问她:“你从哪儿开始听的?”

“从有纱要退学那里开始。”

“这不是差不多全听到了么……”

椎名清了清嗓子,锐利的视线投射到西园身上。

“那么,有纱,你有什么想说的?”

“有什么,那个……你明白的吧……”

“我不明白。毕竟我脸上平静却一点儿想法也没有嘛。”

那是以前在体育馆后面西园对椎名说的话,看来她对此一直耿耿于怀。现在说这句话就是报复,而且也很有效果。现在西园尴尬地低下头说不出话来。

“你一句话不说我怎么明白?”

椎名继续追着不放,西园认命似的开了口。

“我,没有脸见你。”

“然后呢?”

“……我对你说了很多过分的话。明明你以前一直都敬慕我,我却,没有信任你。还有,最重要的是……”

西园的眼中再次泛起泪光。

“我伤害了你最重要的朋友,对不起……”

唯有今天,我听到西园亲口说了很多次“对不起”,她每一句道歉都真情实意。至少我是这么觉得。

而椎名是否能够感受到她的歉意呢。

既然她听到了我们刚才的谈话,那她应该也听到了西园向我们道歉。还有真岛已经原谅了她。

椎名放下了胸前的手,但她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

“这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问题。”

“……”

残酷的现实袭来,西园痛苦地咬住嘴唇。

“你初中的时候救过我。但唯独这次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真凛人好,所以原谅你了……我的话,只是道歉可不行。”

“等等,不过。”

真凛从旁边横插进来。

“受伤的人是我……我都原谅了,不行吗?”

“不行。”

秒答。椎名她既不是真岛的监护人也不是她的亲人,但她却坚持不原谅西园,是因为真岛对她来说就是这么的重要吧。但是,就算这样她应该也不会做出逼着西园退学的事来。

她究竟想要西园怎么做呢。

“我想要大学的推荐名额。”

她忽然话锋一转,说了个毫不相关的事,西园一下慌了手脚。

“但就现在的情况来看,我绩点有些悬。这次我想参加伊予老师说的志愿者活动。但又不太想一个人去……”

椎名的表情缓和了些许。

这时,我注意到椎名的眼角微微泛红,像是被使劲擦过的样子。难不成……

“要是你能陪我一起参加……我就,可以原谅你。”

西园惊讶地睁大双眼。

“就……这种事就行吗?”

“不想去的话你就这么退学也不是不行。”

“不……那个……”

西园不知所措。她颤抖着嘴唇,不知该说些什么,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她急忙用手去擦,但就是止不住,她不断喘息着,最后终于放弃掩饰地哭了出来。

想必椎名也已经原谅她了。但在真岛面前不能轻易接受她的道歉。所以她才提出志愿者的事,给西园一个补偿的机会。真岛人是很好,不过,大概椎名也一样吧。

“我……我去……”

西园哭泣着接受了椎名的提议。真岛和椎名向她贴近,星原也走上前去。

西园被她们安慰着,如今的她已然没有了当初的威严,只有单纯的脆弱。但附着在她身上的什么东西似乎已经消散,如今那份脆弱中蕴含着安逸和包容。

西园她终于能从战斗中走出来了。

一直和西园战斗的人既不是世良也不是汐,更不会是真岛和椎名,那个人就是她自己。虽然这话听起来像是陈腔滥调,但肯定有很多人注意不到这一点。或许我就是其中之一。我不确定西园是否注意到了,但她的身边有真岛和椎名在,大概,不用担心了。

我偷偷向旁边看了一眼。

汐无聊地快要打呵欠出来了。

我心想:这样就好。



西园将自己的脆弱展露出来的那天夜晚。

晚上将近八点的时候,我骑着自行车在寒冷的夜风中穿梭,行驶在河边的道路上。

河岸边是非法丢弃的温床,现在却比以前干净了许多。看来志愿者活动已经开始了。那些本以为会永远留在那里的大件垃圾也被撤走。修整过的草坪从河流上游那边延伸过来,之后西园和椎名也会加入到这里的清扫工作中吧。

我本以为只是座被遗弃的城镇。

脏乱也是没办法的事,这里就是这么个地方。我将这刻板的印象强加在了整个椿冈镇上。

但是,希望城镇变得干净的人,还是有的。不管人们是为了什么参加这个活动,有为美化城镇尽心尽力的人,这个计划也在稳步推进。也许终有一日,能在这椿冈再次看见萤火虫。

我离开河边,看着邮件上的地址,在住宅区行驶。

过了一会儿,我在一栋两层建筑前停下车子。

我拨响了电话。

“我到了。”

“来了,辛苦啦。我马上出来。”

挂断电话。

过了三分钟左右,那个把我叫到这里的人走出门外。

那人披着厚厚的对襟毛衣,在路灯的照耀下,能看到她及肩长的黑发和健康的小麦色肌肤。

真岛凛向我跑来。

“哎呀——,对不住啦。让你跑这么远。”

“没事的。”

我放学后立刻收到了真岛发来的邮件。说是有话要对我说,随信还附上了颜文字。这突然的举动让人摸不着头脑,问她有什么事,她却说到时候再说。然后到了现在。

“我们边走边说吧,我告诉爸妈自己去趟便利店。结果他们还训我胳膊都断了别瞎出去溜达。”

真岛嘿嘿地笑了。那件对襟毛衣下能看到被绷带吊着的石膏。

真岛向前走,我则推着自行车跟在她旁边。

我们走在静悄悄的住宅区,一股香气飘来骚弄着鼻腔。看来有人家吃饭晚了些。虽然我刚吃过饭,嘴里还是涌出口水。

“那么,你要说的事是?”

我向她问道。

“你猜猜看?”

“完全没想法。”

“好好想想嘛。”

她特地在这个时间叫我出来,原因是什么我还真没头绪。有什么话不能在学校说吗?是什么不方便被别人听见的话吗?要真是这样……

“……表白什么的?”

“唉,恶心。”

她开玩笑地回答。我羞耻地要死。

当然,我不是认真的,只是凑巧想到了才说出来看看。虽然我自己也觉得有些恶心,但也用不着这样恶语伤人吧……

哈哈……我用假笑掩饰着内心的沮丧,真岛用那只健康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抱歉抱歉,刚才是想和你相互打趣,不要介意。”

相互打趣……吗?感觉她这用法有些不对,还是别多想了。

“不过,仔细想想说表白好像也差不多。”

“唉……?”

“纸木你口风还挺紧的吧?”

她的笑容和蔼可亲,但视线却带着认真的感觉。看来她并不希望我以开玩笑的口吻回答她,我也认真起来。

“……这要看你说的是什么了。要是我不说出来会给别人添麻烦的话,那我无法保证。”

“是嘛。行吧,反正不管怎样我都会说出来,你口风紧不紧也无所谓了。”

“那你干嘛要问啊。”

“起个头儿嘛。‘喂喂,我要说的事很重要哦’的那种感觉。”

之前我就觉得这家伙让人有些琢磨不透,尤其这回我完全猜不出她在想什么。她到底要说什么呢?

“你知道我胳膊怎么断的吗?”

“不是从楼梯上摔下来了么。被西园推——不不,是意外。”

我急忙改口。现在传闻都说是西园推下去的,但真岛本人明确表示这是“意外”。不管她这么说是不是为了包庇西园,现在我选择相信她的话。

“其实,不是意外。”

我目瞪口呆。

这么说的话,果然,传闻是真的?天哪。她明明被西园从楼梯上推下去,却还为她着想,真是佩服。这不只是温柔了,简直就是圣人——

“我是故意摔下去的。”

……

等等。

是我,听错了吗?我愣在了原地。

真岛随后也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向我。路灯的光亮照在她的头上,脚下是一片漆黑的影子。她那温和的表情,不知为何看着让人背脊发凉。

“但是,胳膊断了是真没想到。虽说电影里有从楼梯上摔下去这种演技,但外行人还真是模仿不过来呢。我也觉得害怕,骨折的时候真的疼得哭出来。下次真的不敢了。”

看来,不是我听错了。

理解了这一点后,无穷无尽的疑惑笼罩了我的脑海。

“为,为什么……?”

我不由地问出了口,真岛继续向前走,我急忙追上去,走在她旁边。

我们漫无目的地走着,期间我认真地听她讲话。

“我不能放着有纱那样子不管。感觉要是没人给她个教训,她会渐渐变成废人。”

真岛的脸正对着前方。

“有纱不是打过槻木么?那件事好像也对她产生了不小的影响。我就想说不定这种事对她比较管用,就故意惹她把我推下去了。不过,这也就是突发奇想而已。”

惹她,推下去。

她的话语听起来显得有些空洞。有种脚下轻飘飘的,令人不快的漂浮感。

“虽然胳膊断了,世良也被打得很严重,不过从结果来看还算顺利。说到世良,这对他来说也算是个教训吧?这下他也应该不会再出手招惹有纱了。”

“……等等,等一下。”

我按耐住心中错综复杂的感情,将最想知道的事问了出来。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啊?”

“为什么……当然是”

真岛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回答。

“因为她真的太可怜了。”

“可怜……?”

“之前我不是也说过么,以前参观教学的时候有纱哭得很凶,看到她那样子我觉得很可怜。她呀,虽然表面上摆出一副强势的样子,实际上很害怕孤独,现在也一样。所以要有人一直关注她,不然太可怜了。”

“……因为可怜她,你就故意从楼梯上摔下来?”

“所以我刚才不是说了嘛,真是的……”

她发出不愉快的声音。

现在和我说话的人,真的是真岛吗?

那个爱开玩笑,爱捉弄人,但却不会招人讨厌,为朋友着想,意外地敏锐,还愿意找我这样的人聊天,即开朗又温柔的真岛,真的是眼前这个人吗?

虽然相貌相同,声音相同,说话的方式也一模一样,但仿佛换了一个人。这让我不寒而栗。

我说真岛。

你做出那些事的原因,其实不是出于友情或是善意。

而是出于支配吧。

我们走出住宅区,不远处就有个便利店,真岛走了进去,我也跟上她。

她在甜品区拿了个提拉米苏后前去结账,然后左手提着塑料袋走出便利店,期间待了三分钟都不到。而我则没有买东西的兴致。

我们沿着来路往回折返。

“你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我?”

冷静下来仔细一想,真叫人琢磨不透。

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不就好了吗。她应该知道我听到后会对她感到失望的。实际上,我已经很失望了。

“纸木总是问为什么呢,这点可不讨女孩子喜欢。”

“……我很在意啊,为什么,要选我。”

“选你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硬要说的话就是排除法吧,要是告诉夏希或椎名,万一被有纱知道了,那可就糟了。没准儿我会像世良那样被修理一顿。但告诉别人风险更大。感觉我和纸木的距离感刚刚好,就算你告诉有纱,她也不会相信的。”

距离感刚刚好。这应该是表示认可的话语,但听起来她将我从朋友的范围里划分出去,让人有些难受。

“还有……呃,怎么说呢。”

她嘀咕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道。

“只有自己背负真相,有些太沉重了。所以叫你也给我分担一些,这就是我的目的。”

嘻嘻,真岛露出恶作剧式地笑容。

但这肯定是强颜欢笑,因为我从她的声音中听出了愧疚。

“……这样啊。”

我平静地回应,没有责备她的想法。

今天在楼梯口那里,我看见真岛和西园重归于好。那景象真的很美。西园改过自新,支离破碎的人际关系也恢复如初。但这是真岛的谎言带来的结果。

——好意和笑容背后,总是有着算计。

曾经我讲这句话铭记于心,但忘记了很长一段时间,如今这句话又清晰地浮现在我心中。

也许,这就是真理。

……但是。

即使有人撒了谎,没有了真实。

只要事态朝着大家都幸福的方向发展,那也没什么不好吧?

“呐,纸木。”

真岛看向我。

“你可不能对夏希或槻木撒谎哦。小谎倒还可以,可不能说那种被戳破了会使全部都付之东流的谎,不管发生什么都绝对不行。”

“……这话你说?”

“那当然。”

真岛继续说道。

“因为你撒谎的技术太差了。”

说着,她笑了起来。

看到那个捉弄别人的笑容。

我知道,真岛还是那个真岛。



早上八点,上学的路上,周围飘荡着一股烟味。也许是有人在烧荒。我尽量减少呼吸,往脚踏板上猛蹬几脚。

刚穿过椿冈高中的校门,迎面看到体育老师正向学生们打招呼。老师用清朗的声音对我说“早上好!”,我也小声回道:“您早。”

我将自行车停好,穿过楼梯口走进校内。走廊上充斥着学生们的谈笑声,我行走在其中,来到A班的教室前。现在到校的学生差不多有三分之二。明明里面没开暖气,外面也不是特别冷,也许是心理作用,感觉教室里暖洋洋的。离放寒假还剩一个月,班里的气氛已经松散下来了。

和昨天早晨一样,真岛周围聚着一些人。不过看样子比昨天还要热闹。仔细一瞧,椎名、星原,还有汐也在那。大家好像在往真岛的石膏上写字。

“夏希——,你汉子写错啦。”

“唉,哪里哪里?”

“这里,‘怪我’的‘怪’是竖心傍。”(译注:“怪我”在日语中是“伤口”、“受伤”的意思)

“竖心傍……怎么写来着?”

真岛从旁边吐槽一句:国语课不是学过嘛,引得大家一阵哄笑。我也被逗得笑了笑,走到了自己的座位。

西园她还没有来。

一直到预备铃响起,班里热闹的氛围才冷却了几分。其中几个学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做第一节课的准备。

真岛和椎名一脸担忧。班里的学生差不多都来了。

离早会还剩三分钟左右的时候。

咔啦,教室的门被缓缓打开。然后,喧闹声如同涟漪一样在教室中荡起。

我终于放下心了。

视线前方,一双马尾一扫而过。

“呼——,今天也好累!”

走在旁边的星原像是终于干完工作似的发出感叹。

我们三个照旧推着自行车一起回家。天空中,东方的一角开始染上暮色,虽说白天很暖和,不过差不多这个时间开始气温会越来越低,一天下来温差很大。但这种天气也就只剩两周左右了。等到了一二月份真正进入冬天,一整天天气都会冷得不行。

“差不多该开始期末复习了呢……要是成绩比上次还差的话可就糟了。”

“夏希你是不是每次都这么说?”

汐开玩笑似的说道,星原撅起嘴巴。

“这次真的很糟~。上次的考试名次又下滑了……唉。”

星原蔫儿了下去。

“那么,我们开次学习会怎么样?”

“唉!?超棒!”

她又一瞬间精神十足。太,太单纯了。不过这一点也很可爱啊……

话说,学习会啊。之前也和星原她们开过。那个时候还有真岛和椎名,过了一会儿西园也到了。虽然和西园起了争执……现在一想还挺让人怀念的。晚秋的空气让我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纸木君也一起来吧。”

“嗯?啊啊,好啊。”

真让人期待。

学习会的具体时间并没有定,我们只是约好了要一起开,之后星原和我们分别。现在就只剩下了我和汐。

“铃铃铃”,自行车的车铃声打破了沉默。我们心里都知道,没有必要去强行掩盖沉默,在这余韵无穷的时间中,我和汐的话都少了很多。有时候直到分开我们都不说一句话,今天好像也是这个节奏。

还有一小段路,就到了我和汐分开的三岔路口了。

——等等?总感觉,忘了什么事。

“啊,对了。”

我停下脚步。想起来了。

“和能井的比赛你赢下来了。作为庆贺,你想要什么,有想过吗?”

“……嗯,是啊。”

因为西园的事搞得我都忘了,真是对不起汐。早知道就早些,起码在星原还在的时候就该问了。

“你有什么想让我做的吗?”

汐用手抵住下巴仔细思考着。过了一两秒,汐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抬起头。

“我能去你家吗?”

“唉,我家?当然可以,不过……”

去我家干什么?……啊,是去我家庆祝吗?虽然地方不是很大,但只叫汐和星原过来还是没问题。那时间选在哪天呢?下次休息的时候?

“那么,走吧。”

我在脑海中指定初步计划的时候,汐向我家的方向走去。

唉?现在就去吗?

总之先追上去。我一头雾水地去看汐的脸色,汐仿佛也察觉到了我的疑问,将脸转过来。

“我想去和小彩花打声招呼。你之前不是也说过吗?随时欢迎我来。”

这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虽然想不出具体是哪天,不过我确实是这么说过。但是……

“这个时间,也不知道彩花在不在……她可能会因为社团活动晚些回家。”

“啊,是么?那改天吧。”

“不用。今天就行。虽然她说会晚些回来,最晚五点半也就回来了。不过,这样就行了?你在提些奢侈的要求也可以哦,比如请你吃饭什么的。”

“这样就好。”

汐爽快地回答。与其说汐有所节制,无欲无求反而更贴切。是在为我考虑吗。

有种预想落空的感觉,我们沿着道路走到我家。

手摸到门上,发现门还锁着,看来彩花还没回来。我从包里取出钥匙将门打开。

“没事,她也快回来了,我们在屋里等吧。”

我先走进去,汐说了一声“打扰了”,跟着进了屋。

我们上了楼,走进我的房间。因为房间在向阳面,屋里很暖和。我把包放在地上,将领带稍微解开一些。

“我去准备些喝的。”

“啊啊,谢谢。”

我走出房间向厨房走去。

打开冰箱取出苹果汁。虽然有麦茶,不过暑假汐过来的时候我差不多都是准备的苹果汁。我倒了两杯果汁,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久等了。”

汐已将校服脱掉,现在正坐在床上。脱了上衣不会觉得冷吗?不过对汐来说也许刚刚好。被脱下的上衣被仔细叠好放在被子上。

“谢谢。”

我将苹果汁放在桌子上,汐拿起杯子喝了起来。我坐在滑轮椅上看着汐咕咚咕咚地喝着。

感觉眼前这一幕还挺新鲜。

暑假的时候汐几乎每天都来我家,穿校服来这还是第一次。长袖的白衬衫配上裙子,下面是黑色的紧身裤。怎么说呢,与其说是“朋友到房间里来”,反而“床上坐着一个女孩子”的感觉更为强烈,我不由地紧张起来。

呼,汐放下杯子长舒口气。

就这么一直盯着看可能会惹汐生气,我急忙撇开视线。

“很久没来你房间了呢。”

“啊啊……暑假之后就没来过呢。”

“一点儿没变啊。也就小说多了几本。”

“是啊。读书之秋嘛,最近又买了不少。”

“你不写小说了?”

面对汐的问题,我苦笑着挠了挠脸。

“有时间就写……但最近,学习很忙。”

“是嘛。等你再写可以让我看看,我会跟你说说感想。”

“下次还请嘴下留情。”

“包在我身上。”

汐点了点头。

我看看表,现在差几分钟到五点。房间里有些昏暗,我将灯打开。

彩花还没有回来。

“不过,真的这样就行?”

“嗯?什么?”

“庆祝你获胜啊。彩花只要你想什么时候都能见到,别的没什么想要的吗?”

“唔——……说有,倒是也有……”

感觉是很难说出口的事。

“说说看嘛,我也想给你好好庆祝,不用客气。”

“那……”

汐直直地看向我。

“抱我。”

“唉?宝?”

“抱。”

“呃……是,拥抱的抱?”

“嗯。”

原来如此,抱……

等等?抱?

“我和汐……拥抱吗?”

“嗯。”

汐的表情一直都很认真。

——骗你的,我在开玩笑。

我在等汐这么说,但汐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那表情根本不是在开玩笑。

“是嘛~……?抱,拥抱啊……”

我一时间手足无措,赶忙笑着挠了挠头以掩饰自己的慌张。视线飘忽不定,早就坐习惯的椅子现在反而坐着不踏实。

虽说在外国拥抱就跟打招呼一样,但在日本又如何呢。在日本,拥抱所表达的情感又是哪种程度呢。大概在牵手和接吻之间吧,可要是问我这是朋友之间可以做的行为吗,我又说不上来。感觉关系不错的女生经常抱在一起,不是恋人关系的男女或男性之间相互拥抱,应该不会有。啊,汐虽然生长都在日本,但毕竟是混血儿,也许受父母的影响,会有和关系亲密的人拥抱的习惯。那么……等等,就算是这样,汐会想和我拥抱?况且汐究竟有几分是认真的?

正当我左思右想的时候。

“抱歉。”

汐突然向我道歉。

“这要求有些过分了。”

然后汐露出歉意的笑容。

我一下慌得六神无主。

汐既没说“骗你的”,也没说“我开玩笑的”,而是说“这要求有些过分了”。

说这种话,也就是说汐不想糊弄过去。

汐是真的想和我拥抱,才这么说的。而且汐还不想隐瞒自己的心情。

“那,抱吧?”

这句话脱口而出。

我的本能在警告我,现在要是退缩了,可能会为我们的关系留下祸根,还是无法愈合的那种。

我像是被什么推着似的向汐走去,直到能从那双银色的眼瞳中看到自己的样子。汐张开双臂,在等我。

汐说的是“抱我”,不是该由我来吗。

心脏轰鸣不已,现在再想拒绝早就完了。那么,只有上了。

我慢慢地向汐的身体靠近。

就在这时,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

我立刻睁大眼,噌的一下站起身。

“来了”我应了一声,将门打开。

“……啊,汐,汐君。好久不见。”

彩花一脸紧张地露出了头。她好像是刚回来,身上穿的还是校服。

“那个,我看见门口,放着鞋……就想,是不是你来了……”

她一脸害羞地解释。虽然她这样子也不是头一次,但她平时对我是恶语相向,一到汐面前就跟别人家的小猫似的乖巧的很。

不过,还好她提前敲门了,要是招呼也不打就直接进来……只是想想头上都要冒汗了。差点又要经历一次从前的修罗场。

“打扰了,小彩花。”

汐平和地对她打招呼。和刚才提出拥抱的汐相比,仿佛换了个人。

我虚脱地坐在滑轮椅上,刚才那些简直就是一场梦。现在脑子里仍是一团乱麻。虽然汐和彩花就在我面前说笑,但谈话的内容我是一句都没听进去。汐说过的话,让人难以置信。但是……理由不用想都知道。

那是我一直逃避的事实。

谁都不会想和不喜欢的人拥抱的,这是当然。

那么,这么说来——之后的想法我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那么,那个,我先出去了。”

正当我苦恼的时候,两人似乎已经聊完了,彩花满心欢喜地走出房间。

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我又立刻紧张起来。

“咲马。”

“啊,啊啊。”

咕,我咽了口唾沫。

汐站起身,摆出了彩花来之前的那个动作。

……啊,要站着拥抱啊。

我也站起来面对着汐。

感觉还没做好心里准备。虽说刚才中途停止有了思考的时间,但比起刚才,现在我更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内心的抗拒。其实,并非是不愿意。只是,现在我们拥抱的话,之后就再也无法回头了,这让我感到害怕。感觉之后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是好是坏,现在的我还无法判断……等下,是我想太多了?反正这又不是接吻。对啊,只是抱抱而已。用不着多想。再说,这在国外就是打招呼一样的行为,我们抱一下又怎么……

“喂”

汐不高兴地说道。

“我胳膊都累了。”

“啊,抱歉……那,那么,不好意思……”

我向汐靠近,轻轻地将身体靠上去。汐的张开的双臂环绕在我背后,稍稍用力,我们贴得更紧了。

唔。

呜哇——!真的抱在一起了!

厉害啊,总觉得,这……脑子里不知是什么荷尔蒙正往外冒!这是啥啊,幸福感?

我不知该把手放哪儿好,总之就先放到汐的腰上。汐的身体很纤细,也很结实,肌肉很多。汐的头发轻轻地骚弄着我的脸,感觉有些痒。

汐忽然用力,紧紧地抱住了我。然后我的脑子就像是被拧紧的湿抹布一样,不害臊地滴答滴答冒出乱七八糟的荷尔蒙。仿佛脑袋的结构都在渐渐发生变化,像是,在做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有种违背道德的感觉。

汐的心跳通过震动传到我这里,应该是跳得很快。先不管这个,感觉我们是不是贴得太紧啦。起码这肯定不是打招呼级别的拥抱。还是说这就是普通的?不行了,已经没办法思考了……

忽然,汐的膝盖侵入到我的大腿之前。

“唉,等。”

……啊,不,不妙啊!再这样下去。

“等,等,不,不行啊!”

我下意识地向前一推,但没能把汐推开,紧接着我失去平衡向后倒在了床上。当然,和我紧紧贴在一起的汐也压到我的身上。肺被压到,我发出了一声闷哼。

现在我们的样子像是我被汐推倒了。

汐的双手按在床上,脸正对着我。我看到了那双莹润的眼睛,仿佛在向我渴求着什么。

一股甜美的气味掠过鼻尖,不只是刚刚喝过的苹果汁,还有护发素和一点点汗味混合在一起。但还有一种无法用气味来形容的,不可思议的感觉。这种直接骚弄着鼻子更深处的脑干……熟悉的感觉。

和那次在屋顶前,汐吻我时一样的感觉。

女人的气味。

“等等,等一下!”

我保持着被推倒的姿势,求饶一样地说道。

“你,你忽然间这是怎么了……这样也太,有点,太着急了……”

“……咲马,你还记得吗?”

汐那湿润的声音传来。

“佐原君……来教室把我叫出去的那个一年级学生。”

我就像是把手伸进了玩具箱那样,在一团乱麻的脑海中寻找着恰当的记忆。

“那个,关于找你谈关于能井的事的那个……”

“其实,说的不是风助的事。”

我睁大了眼睛。

“他向我表白了。”

扑通一声,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那个知道我的过去的佐原哦?他说他喜欢我,希望能和我在一起。我吓了一跳,虽然拒绝了,但我好高兴。真的……好高兴。”

洗的声音变得炙热起来。

“然后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想起什么了?”

我问道。

汐的脸上浮现出像是自嘲一样的笑容。

“我啊,还挺有人气的。”

……啊啊。

这样啊,我懂了。我知道汐为什么忽然做这种事了。

汐被佐原学弟表白,又击溃了自己的对手能井,然后曾经的加害者西园也对汐低头认错。在此之前,汐还在文化祭上登台表演戏剧,让各个学年的男女学生为之倾倒。通过这些,汐得到了他人的认可。但汐得到的东西不止这些。

还有自信。

汐正确认识到了自己的魅力和强大,所以才下定决心做出这种事吧。其实很单纯,自信就是和未知的现实战斗的最好武器。汐本就才色兼备,现在又有了自信,已经没有人能阻止了。

——太好了。

忽然有些想哭。现在汐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晚上坐在长凳上哭的那个人了。汐不会再畏惧好奇的目光,也不会在因周围的偏见和流言而迷茫。现在的汐身上正闪耀着耀眼的光芒,不用被任何人可怜。

但是……这个先放一边,现在的情况,我该怎么办啊。再说,汐到底想干什么啊。难不成想做比拥抱更进一步的事?比拥抱更进一步……慢着慢着,不会吧?

虽然我被推倒了,但双手还是自由的,只要我想,还是能把汐推回去。

正当我想把双手放到胸前时——汐那湿润的眼瞳染上了些许迷茫。视线在颤抖。

我放松了身体。

“……我知道了。”

我要是认真抵抗起来,可能会使汐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自信倒塌,那可不行。我不想再看到汐被逼到绝路了。所以我还是再老实一会儿吧。

我闭上眼睛,为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任何事做好心理准备。

汐的吐息和头发触碰到我的脸。

我把眼闭得更紧了。

……

汐什么都没有做。

刚这么想的时候,胸口忽然传来了轻微的感触。我犹犹豫豫地睁开眼。一撮漂亮的旋毛就在眼前。汐把额头靠在我的胸口。

“……抱歉。”

汐低着头向我道歉。

“我知道,做这种事不好……”

声音带这些哭腔。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就先把右手放到了汐的后脑上。真是柔软的头发,头的形状也很漂亮,一定是被细心呵护着长大的。直到汐冷静下来为止,我都把手放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汐从我的身上一移开,我们一起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头脑渐渐冷静后,一股虚脱感袭来。

我们刚刚干了什么啊。

“……能告诉我一件事么?”

我看着天花板向汐问道。

“你是怎么喜欢上我的?”

这个问题我一直都很在意。虽然不是非知道不可,但我感觉也就只有现在能问出口了。

“也没什么太大的缘由。”

“所以呢?”

汐翻了个身背对着我。

“……说这种事,太害羞了。”

“都这时候了你还害羞。”

回想几分钟前做过的事,现在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这么一回想连我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真的,不是什么特别的理由,而且……还很复杂。”

“很复杂是指什么?”

汐转过身来面朝着我,右手指撩了撩脸上的头发,眼神变得十分认真。

“这说来可就话长了。”

“没关系。”

“……那,我就说了。”

汐开始诉说,像是睡前故事似的,慢慢地编织着语言。

事情要从将近十年前开始说起。

我侧耳倾听着,意识潜入到记忆之海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