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妹妹交换了联系方式之后，我才发现原来她的名字写作佐仓汐穗。

我和妹妹约好了在下一次的休息日里再见面。

我要将和变成幽灵的凪音所共同度过的那些日子，全都告诉她的妹妹。

如果是前不久的我，那么这件事情毫无疑问会成为比扫墓更甚的心理负担。

但是现在多亏了有枫，我一定可以的。

凪音在消失之前，即便已经变成了幽灵，可她还是惦记着自己的妹妹。

而凪音的妹妹在她已经死去了的如今，也还是在惦记着自己的姐姐。

那么，只要是我能说的，无论是什么事情，我都愿意说出来。为了凪音也好，为了她妹妹也好。

今天是休息日，也是我和凪音的妹妹约好见面的日子。

尽管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些早，但我还是百无聊赖地走出了家门。

外界让我感受到了一股春天的阳气。我终于是有了季节轮回的感觉。

湛蓝的天空下有暖洋洋的风儿吹过。万幸的是，今天的天气很好。

凪音离我而去的那天，也是如此明媚的天气。

我慢悠悠地走在一如既往的道路上，来到了一如既往的那个公园。

公园里的樱花树已经开花了。我和凪音妹妹约好碰头的地方也还是那里。

尽管天气很好，但是公园里却没有多少人影。嘛，毕竟今天是工作日，而且时间也比较的不上不下。而且，这个公园里面的樱花树也就这么几棵，真的想要赏花的人应该会去其他地方吧。

过阵子要不我也跟枫去赏花吧。今年之内。

我这样想着，坐到了一如既往的长椅上。

樱花瓣在风中飞舞的景色，就是凪音最后看见的光景。也是我向她告白的风景。

眼前的风景和记忆中的景色鲜明地重合在了一起，我流出了些许眼泪。

「你是在哭吗？」

我听到向我搭话的声音，便转过身去。身穿制服的妹妹站在我身后，比约定好的时间还要早了不少。

「你来得好早啊。学校应该还没有放学吧？」

「今天提早走了」

「提早？」

但我倒是没有见到其他的学生。

「……逃课？」

「……逃个课又怎么了嘛」

「哈哈，也得有个度哦」

嘛，不过想必，凪音也一定有想要逃课的日子吧。

妹妹轻轻地坐在了我身旁。

「那我要从哪里说起比较好呢？」

今天是来和妹妹聊凪音的，不管是什么样的事情都好。

「你和姐姐共同度过的日子……什么都可以」

妹妹望着樱花树，这样说道。

「什么都可以吗。那我必须要先告诉你一件事情……我当时说和凪音在她去世前交往过一阵子，是假的。虽然你很有可能不相信，但其实，和我共同度过的，是已经变成幽灵的凪音。」

「——幽灵」

我斜眼望着妹妹，我知道她的眼神在剧烈地动摇。

但她貌似还是愿意听我说下去。

「我是在游戏机厅里和凪音相遇的。我和她第三次在游戏机厅里碰见的时候，凪音已经变成了幽灵。或者说是地缚灵。所以我就把她带回了家，想着至少给她提供一个容身之地」

妹妹一言不发。但是我偷偷地望了她一眼。她仿佛在用眼神催促着我说下去。

「在那之后，我就一直和凪音待在一起了。这种也许叫做背后灵吧。我还被她逼着去跟她喜欢过的男生告白。还为了给她买衣服而闯进女生的服装店。虽然给我添了不少麻烦，但我还是马上习惯了这种生活。」

何止是习惯，甚至逐渐变得有趣了起来。我也渐渐地被凪音所吸引。

「凪音明明是个幽灵，可是却开朗得不得了。和她在一起的生活……也很开心。我虽然对大海没有任何兴趣，但也还是去了冲绳。因为看到凪音开心，就连我也会变得开心起来。啊，对了，她还在飞机上活跃得不行呢，她用了幽灵的力量让我看见了飞机窗外的景色。真的很漂亮……」

我闭上眼这样诉说着，任由思绪掠过。

那广袤的云海。凪音那欢腾的脸庞。

「我们还在冲绳喝了抹布味道的果汁。大海的风景真的超级美丽的……啊，她还冲我发火，要我夸夸她穿泳装的样子。如果是现在的话，我应该能多夸她几句吧」

那湛蓝的天空和大海，以及和凪音交谈过的话语，我都无比鲜明地回想了起来。

可是，最为关键的凪音的身姿，我却怎么样都想不起来，就像是缺失了一块的拼图。

就连她那套泳装也好，我明明蒙受了奇耻大辱才给她选出来的。可我还是想不起来，这让我很是悔恨。

「在那之后，凪音就想将我和我的同事撮合在一起，说在她消失之后，让我和那个同事成为恋人。但是到最后，我还是和那个同事成为了朋友。我也告诉了她凪音的事情。我们三个人还一起去了温泉旅行。甚至还穿着泳衣一起泡了温泉，还真是乱来」

在秋天之前，我还和凪音一起去看了烟花。这么想来，从那个时候开始……

「然后，凪音就说她爱上了我。我们之间也没有特别地做过什么。虽然和普通的恋爱有些不同。不过在圣诞节那会，嘛，还是发生了一些比较浪漫的事情。我当时稍微有些想要寻死。所以就和凪音一起去看了星星，还做了很多像是约会一样的事情」

凪音渐渐地变成了我所无从认知的模样。可即便如此她也还是那么地惹人怜爱，让我无法自拔。

我每天都品味着那种恐惧与充实。就像是黑白棋的棋面那样，心中的颜色每日都在变换。

直到凪音消失，最后的那一瞬间。

「我逐渐地看不见凪音的样子了。可即便如此那家伙还是一直很开朗。就算只有声音，她也还是那么的可爱和有趣。我每天都很幸福。凪音也一定很幸福。对我来说，她就像是太阳一样的家伙」

她为我照亮了那冰冷灰暗的世界，给予了我温暖。

如果，我们能去成夏天的北海道，那么她一定，会和向日葵很搭。

「真的……一直都很幸福吗……」

妹妹微弱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已经湿了眼眶。

因此，我没有看她，而是望着面前的樱花树，这样说道。

「我是这样相信的」

但是，唯独还有一件事情我很在意。

「大概在去年春天的时候，我已经完全看不见凪音了。但是那家伙还是一直不让我表白。她说要让我瞅准她的声音没法传达给我之后、自己也快要消失了的那个瞬间，才向她告白。还说这样子更加的浪漫。不觉得很为难人吗？这就像是一个没有正确答案的考试」

就在这张长椅上。我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可我还是能感受到，凪音就在我身边。

所以我告白了。

「我在这里，向凪音告白了，我告诉她“我喜欢你”」

我的告白，有让凪音达到她所期望的最完美的高兴吗？

凪音能在极致的幸福中消失吗？

「我对于时机其实还挺有把握的。但是，至于凪音有没有真的在最后以极致的幸福消失，我就不知道了」

我只能去相信，一定是这样的。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已经不可能知晓了……

「不行了……」

她那声小小的呢喃伴随着风儿，吹到了我的耳边。

「诶？你说什么？」

「我肯定……幸福得不得了啊！」

身旁传来了大声的吼叫，我不由得转过身去。

我和那张已经被眼泪弄花了的脸正面相望。

「你想要答案是吧？那我告诉你！很可惜，就差了那么一点点。但是，我真的很开心。所以给你一朵小红花……」

……诶？

「你说什么？」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坐在身旁的她站起身来，来到了我的正面。她背对着那仿佛能穿透蓝天的樱花色。

她那流泪的身姿和我一直以来苦苦追寻的那个身姿重叠在了一起。

「我顺便也告诉你表白的回复吧！喜欢！我也喜欢你啊！我一直都喜欢你的！就算死了也好，不对，就算还活着也好！」

我感觉时间的流逝都停止了。我的大脑转不过来了。

但是，我睁大的双眼捕捉到了她。当我回过神来，我的话语已经脱口而出。

「……凪音？」

「……怎么了？优人」

凪音泪流满面，回答着我。

我不由得站起身来，触摸着她的脸颊。

「我……摸到了？」

「因为，我已经不再是幽灵了」

我摸到了凪音的脸，而伴随着那被眼泪打湿了的触感，还有那确切的温度。

这是现实吗？

「凪音……我真的……好想你」

「嗯」

我真的，真的……好想你。

「我好想……听听你的声音」

「嗯」

我好想和你一同欢笑，和你说说话。

「我一直都喜欢你」

「……嗯，我也是」

我紧紧地抱住了面前的凪音，仿佛害怕她会消失一般。

不仅如此，她也紧紧地抱住了我。

「……欢迎回来，凪音」

「……我回来了，优人」

我的胸口附近有温热和湿润的感触。我的眼睛也像是一个坏掉的水龙头那样。

有生以来第一次，我终于知道了喜极而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和凪音依旧相拥着，不停地哭泣。终于，我的脑袋稍微清晰了一点。

「凪音，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轻轻地松开了怀里的凪音。我窥视着她的脸。

「这个……我……」

凪音低着头，露出了像是即将面对训斥的孩子般的表情。

「凪音，只要你现在在我身边，无论是什么事情我都可以接受的，所以，你放宽心说就好了」

听到我的话，凪音终于缓缓地抬起头来，和我对上了眼。

「……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病房的床上。貌似是因为交通事故受了重伤，一直昏迷不醒，什么时候一命呜呼也并不奇怪。我浑身无力，头发也长得不得了。然后，我发现我喜欢过一个叫优人的人」

昏迷不醒。也就是说，凪音虽然是幽灵，但也不完全是吗？

「我知道这个名字属于那个玩射击游戏的大叔。但那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我还记得自己身为幽灵时感受过的那种将整颗心托付而出、无比纯粹的感觉。但是，那些感情全都混杂在了一起。让我不知所措……我很混乱，也很害怕」

一场梦？我和凪音共同度过的那些时间虽然确实像是在做梦一样。但是那完全就是不同意义的两件事。

然后是幽灵与肉体之躯的感觉区别，而这，除了凪音自己以外，没人能体会得到。

「我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做复健，然后终于到了能出院的日子。我马上就来到了优人你这边」

来到了我这边？

「其实，我一直都隔着远远地在看你」

「那你倒是说啊……」

「我很害怕。因为我已经不是那个时候的我了。记忆也并不是那么的完全。我没法像是幽灵的那个时候彻底相信自己的心。可我只要想到优人你的幸福，我也会变得幸福。但是我怕那些东西被各种各样的欲望和肮脏所玷污。因此我非常的混乱。但是，我……」

凪音曾经以一颗赤裸裸的心和我相互触碰过。而这，也是唯有凪音才能理解的恐怖和混乱。

我无法去理解她的这种感觉。

「而且，在消失之前，我一直撮合你和枫酱在一起。我很害怕如果你身边已经有她了，我也很害怕去确认这件事情——」

啊。这么一说，最近枫还蛮经常来我家玩的。

我和枫还真是变得关系有够好的。

「我说你啊。你知不知道，比起你想象中的，我还要更加地喜欢你啊？」

少瞧不起人了。

「好像是呢……你这个笨蛋，我都说了让你好好地交个女朋友了」

「烦死了」

凪音有些困惑地笑了。

你这家伙有脸说我吗？自己都成了跟踪狂了。

嗯？也就是说我最近在公园里发呆也被她看见了？

「而且，优人你最近经常在公园里发呆，我在想这样子是不是有点糟糕，结果那天你就忘了东西折返回来了」

啊……果然被看见了。希望她没有听见我的自言自语就好了。

「就在我分心的时候，优人你来了。不过我当时为了以防万一，已经换了妆容，头发也长得不行，全部染成了黑色。我就想着把自己当成一个死人吧」

「你这家伙……妹妹的设定原来是准备周全的啊！」

你这跟踪得未免也太周到了吧。

「因为……我想在自己的心完全明晰起来之前，都在远处看着而已。所以虽然很难开口，但我还是学着妹妹那样去说话了。完全把自己当成了妹妹」

我就说这女孩怎么说话好像结结巴巴的，原来是因为这个……

「当时，作为妹妹和你接触之后，我才知道自己很想见到你，比想象中还要迫切。我渐渐地忍不住了。我一直都很想靠近你」

「那你坦诚地说出来不就好了吗」

继续维持那个妹妹的身份有什么意义啊。

「我很害怕还能不能像幽灵时期的自己那样继续喜欢你，也很担心你还会不会喜欢我……所以我就想着，如果能以别人的身份，再一次被你喜欢上的话」

凪音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原来如此。

「但是我真的忍不住了。只要待在你身边，听到我们曾经共同度过的那些日子，我的记忆便会无比鲜明地复苏，满溢而出……这让我怎么忍得住呢？因为我真的好喜欢你。尽管很害怕，很不安，但我还是好喜欢你」

凪音笑了，她困惑的面容泫然欲泣。我不由得叹了口气，把手放到了她的脑袋上。

「嗯？干什么啊？」

我一边摸她的脑袋，一边说道。

「笨蛋。我可是第一次见到有肉体的你啊。可我还是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只要心相互触碰过，我就喜欢上你了。这怎么会简简单单地消失呢」

凪音所感受到的一定是理所当然的恐怖。

幽灵时期的凪音其实就和作弊差不多，她将自己的心不断地打磨，变得愈发纯粹，甚至变得有些透明了。所以现在才会如此的困惑吧。

在体验过那种压倒般的“爱”之后，这也无可厚非。

「是啊，恐惧遮蔽了我的双眼，可是我心中的感情就如同那澄澈的天空一般，没有掺杂一丝杂念，因为我爱你」

凪音拿下了我放在她脑袋上的手。

然后轻轻地用自己的双手包住我的手。

「——嗯，我喜欢你。这一次，直到我真的死掉的那一刻也好，我也永远爱你」

凪音笑了，她的笑容中有着不可思议的透明感。

那就仿佛像是幽灵时期的凪音一般。我仿佛看见了她那透明的身躯……

「我也要告诉你一千遍。我喜欢你。就算死了我也爱你」

就算你再一次迈向死亡也好，就算这一次我死在你前头也好。

我都会，永远爱着你。

再怎么说我也算是个见过幽灵的人了。

死了之后一定会更加清晰地明白，自己的心真正的形状。

「我有言在先啊。我现在是能普普通通地看见幽灵的哦？所以你死了之后变成鬼我也不会放过你的哦？」

「真的假的！？不是，我倒是求之不得啊」

当过一次幽灵之后，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吗。

「但是，你也尽量真别死了啊？我可是真的会寂寞得哭出来的。我真的会哭的哦？」

我这么大一个男人会哭的哦？

而且还被枫给看见了。甚至还被她给安慰了。

「优人你真的哭了吗？嗯，不过刚才你也高兴得哭了呢。没准我还挺想看看你因为太过喜欢我而嚎啕大哭的样子呢」

可恶。怎么可能被你看见啊。

「那你就没哭吗？」

「哈？我肯定哭了啊，我可是每晚都以泪洗面的啊，我太想待在你身边了」

「那我们还真是半斤八两呢」

「烦死了。这也没办法吧！我的大脑和内心都乱作一团了，辛苦得不得了」

这样啊。

「那你现在清晰了吗？」

「嗯，清晰了。所以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超级喜欢你的。老实说，虽然我到现在也还是害怕得不得了，但我还是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还在害怕吗。嘛，不过这也没办法，毕竟我也一直很害怕。

但是，当时还是幽灵的你说过的吧？就算害怕也好，也好享受当下。

「那要不要我一直在你身边说喜欢你，直到你不再害怕呢？」

「你别！我在重新获得了身体之后可是非常艰难地忍住了很多东西的啊。想被你摸想被你抱之类的，还有想被你摸头之类的！我甚至想过要不干脆推倒你好了」

这家伙……也许是重新获得身体之后的反作用，居然莫名地变得这么肉食系了。

「嘛。你开心就好。我之前也说过了，只要你想，那么无论是什么样的关系我都无所谓……」

「我听到了哦！那现在就先成为恋人吧」

话音刚落，凪音就用力地抓住了我的衣领。

「诶我衣服都要被你拉长了」

「闭嘴」

凪音那基本上没有化妆的、洁白的肌肤染上了绯红。

「嗯？」

「嗯嗯？」

凪音揪着我的衣领，非常笨拙地和我接吻。

「哈……嘿嘿」

「……我说你啊」

凪音终于满足地放开了我的衣领，笑了起来。

「嘿嘿。终于亲到了呢」

「啊，你说那个时候啊」

「嗯，虽然没法像幽灵那个时候那样紧紧地黏住你了是有点可惜。但是从今往后，我要做很多很多幽灵的时候做不到的事情哦」

「是啊，毕竟终于能摸得着了呢」

「总而言之，我现在就想当场狠狠地把你给办了」

「我会被逮捕的啊」

真是的，和这家伙在一起，为什么会这么的……

就连那毫无营养的对话，也会这么的动人。

「那么，也该去见见枫酱了呢！」

「嗯。是啊，毕竟也让枫担心了和给她添了很多麻烦呢」

「嗯？枫？怎么回事？你嘴上说着没什么，可是进展不是还挺好的吗？」

「那只是作为朋友的啊！……不过倒也说不上是普通的朋友就是了」

「哦……？不好了，看来从今往后我和枫就是朋友兼竞争对手了呢」

「所以我都说了只是把她当朋友看啊。而且我是喜欢你的」

「哼，优人你还真是喜欢我呢」

「所以我都说过很多很多遍了吧？」

「嘿嘿，我也是！」

可恶。

抱住我的凪音真的好可爱。

她有了肉体之后便开始热情地拥抱着我……

从各方面来说都对心脏有些不太好。啊，不过和幽灵的时候也没什么区别就是了。

「那走吧，优人」

「不是，去哪啊」

现在就算回家了枫也不在的。

「别管这么多了，走就是了！」

凪音这么说着，欢快地走在前头，我则跟在她身后。

突然，她转过身来，朝我说道。

「优人！我爱你！」

在樱花漫天飞舞的公园，凪音灿烂地笑着，高声宣言道……

原来，那个时候没能见到的风景，比我想象中，还要漂亮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