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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五月一日 希耶丝塔

我知道这是梦境。

『《原初之种(席德)》,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因为讲出这句话的是过去的我,然后现在的我正浮在空中望著那个情景。

大约一年前,我对某个敌人不断追查、不断追查,最终找到一座巨大的钟乳洞。在那座阳光照不进来的洞穴深处,我找到了巨恶的存在。对方呈现一名白发青年的外观,从背部伸出好几根蠕动的《触手》。

『那是人类终究无法理解的事情。』

在如此告知的世界之敌面前,我这时早已落败。无论头脑或力量都相差悬殊,对敌人来说简直如同婴孩的我,只能流著血跪在地上。

我回想起来。这是梦境。

是大约一年前我实际体验过的耻辱──败战的记忆。

『总有一天,我绝对会打倒你。』

当时我顶多能够做的,就是对不知为何没有断送我性命的敌人如此宣告。

『你还要继续牺牲同伴吗?』

结果《原初之种》露出莫名失望的眼神,对明明是独自一个人前来挑起这场战斗的我这么说道。

敌人紧接著又让自己接连变化为各种年幼少年少女的外观,但依然始终没有要对我做出攻击的迹象。

『……你想、说什么?』

最终变身为一名赤眼黑发女孩的《原初之种》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他变成的那名少女,我也没有印象。

结果对方确认我这样的反应之后,像变色龙般使自己的外观与周围同化,当场消失了。

『……我才没有什么同伴。』

我失去了从前某一段时期的记忆。

假如敌人刚才讲的那句话是真的,难道我以前曾经对自己的同伴见死不救吗?

如今那已是消失在忘却彼方的记忆。

过去的我究竟做了什么事?失去了什么?

我到底、到底──

「──!」

房间中响起闹铃声,使我从梦境中清醒过来。

明明还不到夏天,额头与颈部却冒著汗,沾湿的睡衣也贴附著肌肤。

我调整著凌乱的呼吸并起身,把手伸向放在枕边的手机。

「……电话?」

刚才以为是闹铃的声响,原来是来电铃声。

萤幕上显示的来电者名字是──君冢君彦。

我这才想起来,我好像有跟他约好今天下午碰面的样子。

于是我重新确认现在的时间,发现刚过下午两点。看来约定下午一点这种集合时间对我来说有点太早了。

「哈啰,让你等很久了吗?」

后来又过了一个小时。我来到碰面地点的车站前,找到熟悉的身影并上前打声招呼。

「那种话是顶多迟到五分钟的人才讲的,你可是晚了整整两个小时……」

结果那个人物──君冢君彦,也就是少年K一边抱怨一边把身子转过来。

「…………」

然而他一见到我的样子,倏地又把视线别开。

「怪人二十面相一直变装可真忙碌啊。」

没错,我今天的外观既非警察也不是古董店老板,又换了一张新的脸与一套新的服装。

「我想说要稍微有点私人行程的感觉,所以试著穿上了便服。好看吗?」

我轻轻捏起裙襬,如此询问少年。虽然说,从他最初的反应我已经多少猜到他的感想就是了。

「裙子有点太短了。还有针织上衣,该怎么说?太显眼啦。」

少年依旧别开脸,嘀嘀咕咕地说道。

「因为我想说要让你知道,怪人二十面相无论脸蛋、声音甚至胸部大小都能随意变化的。」

「假如我在路上遇到不同样貌的你肯定也认不出来吧。」

「那么要不要决定一套暗语?」

听到我这么说,少年总算把脸转过来了。

「只要你夸奖我『你真是个美人』,我就会回答你『因为我是月华小姐呀』这样。」

「这下我总算注意到了,你那个名字也是假名啊。」

原来是花的名字──少年说著,脸上露出苦笑。博学多闻是好事呢。

「然后呢?你对那些画真的知道些什么吗?」

少年K用半信半疑的态度向我询问。

他讲的就是昨天他拿来给我看的那幅丹尼-布莱安特留下来的画作。那幅据说是丹尼-布莱安特有一天向神秘画商买来的画作,按照少年的说法,似乎可能隐藏著暗示那个人下落的线索。而我们今天预定循著这项可能性前往某个地点。

「嗯,虽然说正确来讲应该是我知道有某个人可能会知道关于那幅画的事情。」

「……真是拐弯抹角的讲法。我本来还以为你要带我去那幅画中描绘的地点之类的。」

昨天少年带来的画作中描绘的是某种田园风情的景色。

「你以为丹尼-布莱安特就在那个地方吗?那想法再怎么说都太单纯了。」

虽然我的确对于画中描绘的风景本身心中也有个底,但我更加重视的是……

「我们去跟绘制那幅画的本人见个面。」

那就是我们的最终目标。

「不过现在准备工作还差了一点。所以在完成准备之前我们就到街上逛逛吧。」

其实我才刚搬到这里不久呀──我这么说著,带头走到少年前方。

「你的意思是要我当导游?很遗憾,我觉得这条街可没什么有趣到值得介绍的地方啊……」

少年轻轻叹一口气并走到我旁边,在这条与都会区稍隔一段距离的庶民街开始为我带路。

「那间吐司专卖店姑且值得推荐啦。虽然现在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卖完了。」

少年说著,伸手指向马路对面某间面包店。在一块莫名显眼的大招牌上写著「La pamcanella」的店名……不是campanella才对吗(注:La campanella于义大利文中意为小铃铛。这里将pa与ca调换位置,取日文中面包(パン,pan)的谐音。)?

「连我自己都觉得这店名取得真有创意。」

「为什么吐司专卖店的店名会是少年取的?」

不要若无其事地忽然讲出那样的情报行不行?

「那家店以前有一次遭遇强盗入侵,但几经曲折下我帮忙解决了那场事件,于是获得了店家的命名权啦。」

「明明就有那样一段故事,亏你还说这条街没什么好介绍的。」

还有拜托你把那段所谓的几经曲折讲给我听呀。

「啊,还有那间粗点心店。」

对于我的吐槽竟然装作没听到的失礼少年,接著又把视线转向一间外观充满古早味的粗点心店。在店内一块铺有榻榻米的空间,可以看到应该是店主人的老婆婆正在喝茶。

「那里的老太婆啊……」

「怎么忽然嘴巴变得那么坏啦?」

「就算冰棒中了再来一支,她也会说自己老花眼看不清楚签棒上的字,就不换第二支冰棒给人。」

「那的确是臭老太婆呀。」

这时忽然感觉从店内好像有锐利的目光瞪过来,于是我和少年有如临时举办竞走比赛般快步离开了。这条街真是有趣呢。

「对了,月华,你想不想跟未来的自己交谈看看?」

「拜托你不要用闲话家常的语气,忽然讲出那种像是有什么故事即将展开似的事情行不行?」

骗你的,我反而希望你多讲一些。我现在感觉越来越愉快了。搞不好比起我的日常生活,少年的日常生活还充满更多冒险呢。

「有传言说那座人行天桥下的电话亭,可以和未来的自己讲五分钟的话喔。」

「假如那是真的,我倒想问问看将来的自己是不是和名字叫君冢君彦的男孩子依然相处愉快。」

「你对我那么有兴趣吗?」

「以一个观察对象来说啦。」

就在我们说著这样愉快的对话时……

「那人吃霸王餐啊!快帮我抓住!」

从背后忽然传来一名男人大叫的声音,于是我们转回头的瞬间……

「痛啊……」

原本走在我身边的少年K发出喊痛的声音。看来他被从背后冲过来的年轻男子撞开了。

「还真是辛苦的人生呢。」

我对一屁股跌坐到地上的少年如此表示同情──并且在短短几秒内追上转身逃跑的霸王餐犯人,将他抓了起来。

「……很好,一如计画。」

屁股还坐在地上的少年这么说著,对我竖起大拇指。

「我们或许可以成为一对不错的搭档呢。」

少年引来事件,然后由我一瞬间解决。

虽然说,那样一来他被卷入事件的速度可能会随之倍增就是了。

后来我和少年K又在街上逛了一段时间,我才终于接到一封联络信件。寄件人是我在工作上不可或缺的存在──《黑衣人》的其中一名。我这次请他们去调查的内容,是过去三年来在这地方做过所有生意上的地下交易。其实那也是以前风靡透过电话告诉我在这条街上发生过的大大小小各种事件──举例来说像是非法药物买卖、政治黑金贿赂以及逃税关联的物品转卖等等。据说丹尼-布莱安特当初是向某位女性画商购买画作,然而那明显不是什么正规的贩卖途径。于是我盯上了这点。

为了调查那样的非正规途径,我委托的存在就是《黑衣人》。他们虽然是《调律者》中的十二个职位之一,不过同时也是其中唯一在世界各地拥有大量成员的组织。他们的任务是扮演我们其他《调律者》们的手脚或耳目,协助各种既不会带来名声也不会留下功绩的使命。

「到了,那位女性就在这里。」

我和少年K根据《黑衣人》提供的情报来到一间画廊。到头来,那个目的地其实就在我们刚才看见那家粗点心店的附近,复杂小巷中一栋大楼的二楼。话虽这么说,但光靠偶然是无法找到这个场所的。

少年K说过,丹尼-布莱安特当初是「向一名在住家附近偶然认识的女性画商购买了那幅画」,但这下那个说法变得有点可疑了。

「话说回来,为什么要到这里?」

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少年K,在进入画廊之前感到奇怪地看著我。

「这里的老板据说有逃税嫌疑。我觉得这点跟当初透过违法途径把画作卖给丹尼-布莱安特的那位画商有些相符合的部分呀。」

我避开关于《黑衣人》的部分,告诉少年这项假说。

顺道一提,风靡当然也有掌握到这项情报,但身为警察若没有明确的证据是无法行动的。换言之,我现在做的终究属于非合法的突袭行动。

「怪人二十面相难道也会变身为税务局职员吗?虽然说,那的确值得调查看看就是了。」

只要我有那个意思,也不是不能假扮啦。不过这次我是拜托了《黑衣人》。

「详细的内容,到里面我会全部跟你讲清楚。」

我们互看一眼后,打开通往画廊的门。

里面是一个灯光明亮的空间。我们两人接著踏入那间白色墙壁上挂有各种画作的艺廊中。

「啊,欢迎光临。」

就在这时,一名从房间深处走出来的白人女性注意到我们。

对方年约三十岁出头,脸上带著美丽又亲切的笑容说著「今天本来快要关门了呢」并招待我们。她就是这间画廊的老板,也是推测将之前那幅画作卖给丹尼-布莱安特的女性,名叫克萝内。

「是这样呀?我无论如何都希望今天来这里看看,能赶上关门前真是太好了。」

我装傻如此表示。其实我本来就想说挑个没人的时间来会比较好讲话,所以才跟少年K闲晃了那么久,这下看来我在时间上调整得很不错。现在画廊中除了我们以外没有其他人。确认这点后,我向对方开口说道:

「关于贵店贩卖的赝品,我想稍微请教一些问题。」

霎时,到刚才脸上还带著柔和笑容的女性画商──克萝内的表情明显变得僵硬起来。她接著快步走向门口挂上「closed」的牌子后,重新走回来。

「你反应得那么明显,我想问的事情就都不用问啦。」

当然,我打从一开始就是抱著某种程度的确信才来的。

「……你是什么人?看起来应该不是警察吧?」

克萝内带著险恶的表情仔细观察我全身上下。

至少我现在的确不是警察。

「其实是我们的熟人从你这里买到了赝品。这幅画,原本是放在你这间画廊贩卖的东西没错吧?」

我说著,将保存在手机中那幅丹尼-布莱安特搜集的油画作品照片拿给对方看。

「……我不知道。」

那一点都不像是主张自己不知情的人该有的表情呀。不过这点就别跟她计较了。

「丹尼买到的果然是假画啊。」

少年K这时一脸无奈地耸耸肩膀,但又表示「虽然说,那家伙即便知道这点肯定也不会后悔就是了」,并露出无力的笑容。

「但话说回来,月华为什么会知道那幅画是假的?明明你并非真的……」

对,我虽然自称是古董店的老板,但实际上眼光并没有厉害到能够鉴识古董或艺术品真假的程度。即便如此……

「很简单。因为那幅画假如是真货,就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够购买的金额。」

丹尼-布莱安特搜藏的油画,每一幅都是真货的市场价格高达数千万日圆等级的作品。我虽然没有鉴定画作本身的能力,但最起码在知识上知道艺术品的价值。

「……原来如此。那么万年缺钱的那个大叔就更不可能买得起那种玩意啦。」

少年依旧带著苦笑如此点头。

「那也就是说,现在这里陈列的画作也全都是假的吗?」

似乎对于艺术品没有什么相关知识的少年转头环顾画廊,询问挂在墙上的这些画作是否也都是赝品。

「不,我想应该不是。」

毕竟这对我来说也不是专业领域,所以很难断定就是了。但即便如此,如果是具有某种程度价值的画作,我都有连同画家个人资料一起当成情报记忆在脑中。然而现场这些画作没有任何一幅与我的脑中资料库相符合。

因此我想这间画廊中展示画作,应该全部都是尚未成名的画家所绘制的原创作品。而既然是不出名的画作,特地制作赝品也没有什么好处才对。

「假如是那样,这金额可真贵啊……」

少年看著挂在画作下的价格牌,蹙起眉头。那种心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但你的行为可真失礼呢。

「对好的作品本来就应该标上好的价格。」

结果原本带著尴尬的表情沉默不语的克萝内这时总算开口。她大概明白了假如自己不愿说明,我们也就不会离开吧。

「当然,这样能否卖得出去又要另当别论。」

她如此呢喃的同时,嘴角浮现自嘲。明明是没没无闻的画家绘制的作品,却坚持以高价贩卖的理由是……

「你的目的并不是钱吧。」

听到我这么一说,克萝内顿时全身僵住。

没错,她刚才自己也讲了。对好的作品本来就应该标上好的价格。

换言之,她的目的……

「不是卖画,而是买画。那才是你的工作。」

对吧?──我如此询问后,稍隔了一段时间……

「所谓画作,到头来终究是商业市场。」

克萝内浮现出彷佛对什么事情感到死心的表情,叹了一口气。

「画家在那幅作品中投入的技术根本没有关系。只是一群自称专家们天天人为性地创造出新一代明星画家的艺术品市场。有一群人能够决定要把这幅画当作是出色的作品,而在那之中没有真正的艺术。」

原来如此,在这点上所谓的流行服饰大概也是类似的状况吧。并不是热卖的服装成为流行,而是为了热卖所以定义时下的流行。藉由能够决定「这就是今年时尚」的人物登高一呼,人为创造潮流。

这样真的好吗?──克萝内就是在如此质问世间。

「我买的不是画家的名声,而是技术。因为我希望在艺术之中也能追求真实的存在。」

她这么说著,望向画廊中那些现在还没有名气的画家们创作出来的画作。

由于尚未受到专家们挖掘所以在市场上黯淡无光,但依然是拥有真本事的画家们绘制出来的作品。克萝内就是以高价收购那样的画作。

「既然你怀抱那样崇高的志向,为什么还要从事什么赝品买卖?」

少年对于克萝内那样乍看之下似乎很矛盾的行为提出了疑问。

「那也是基于我的理想。」克萝内如此回答。

「你们刚才给我看的那幅画,的确是复制品没错。然而即便是在这行做了十年以上的我,一开始也没能看出那是复制品。」

她说著,开始讲解那幅最终交到丹尼-布莱安特手中的画作之中存在的特殊性。

「我根据知识,很清楚那幅作品不可能会出现在日本。正因为如此,我才辨识出那是一幅复制品,并非透过鉴定画作而做出这样的判断。」

那就跟我当初的辨别方法是一样的。然而和我不同的是,克萝内对于艺术品具备很深的造诣。即便是那样的她,也没能当场判断出那是一幅假画。可见那是完成度非常高的赝品。

「所以我评价的不是那幅画作本身,而是画家能够将作品模仿到那样完美的技术。」

「那么,丹尼难道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向你买了那幅画?」

「不,反而应该说当初是他委托我的。」

到这时,克萝内才终于讲出了我们想要知道的情报。

「他说他认识某位能够透过特别的技术绘制画作的人物,所以问我能不能去拜访对方,将画作收购回来。」

看来丹尼-布莱安特说他偶然碰到克萝内而买了那幅画也是骗人的。

这两人难道本来就是生意上的熟人吗?那么他又为何要向少年隐瞒这项情报?

「假如真的那么想要那幅画,我认为他大可以自己去买啊……为什么丹尼要绕一大圈特别委托你去买画?」

少年似乎也对这点感到疑惑,如此询问克萝内。

「……不晓得。毕竟我和那个人之间只有生意上的交流,而且他从来不会让别人察觉自己真正在想的事情。」

克萝内注视著白色墙上唯一没有展示画作的区块如此说道。

「我想他心中肯定怀抱著什么重大的目的……不过,虽然讲这种话他可能会生气,但那个人彷佛遥望著远方何处的眼神总会让我感到有点恐怖。」

丹尼-布莱安特从以前就具备好几种身分。

前《联邦政府》间谍,组织的背叛者。

私人侦探,又是万事屋的神秘浪子。

从儿童保育设施领养了少年K的抚养人。

究竟哪个才是他真面目?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如果有办法和他见到面,是否就能得出这些答案?

「话说回来,没想到那个人身边会有像你这样的存在。」

克萝内接著转回头注视少年K,轻轻一笑。

「再下来呢?你们到这里来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吗?毕竟我曾经违法交易赝品是事实,如果你们要通报警方我也只能服从就是了。」

她开玩笑似地把手伸出来,摆出被绳之以法的动作。

「不,那并不是我的工作。不过最后我还想再问你一件事情。」

就这样,我向克萝内提出了我最想知道的问题:

「你可以告诉我制作那幅赝品的人物在哪里吗?」

我和少年K离开画廊后,直接前往车站。

我们的目的地是北陆地方。据说绘制了那幅赝品的画家就在那地区的样子。从克萝内口中也有问出那个人物的住家地点,让我们这下朝目标又接近了一步。

丹尼-布莱安特当初为何会关照那位制作赝品的画家?他把那幅画托付给少年K之后藏匿行踪的意图又是什么?为了解开这些谜题,我和少年K两人搭上了最后一班新干线,前往北陆。

抵达目的地的车站时,时间已经快到半夜十二点。于是我们决定在一间与车站直通的商务饭店住一晚,好好休息。去跟画家见面的计画就等明天早上再说,现在先快快完成入住登记,到房间把行李放下。

「嗯,刚洗好的枕头与棉被。太幸福了。」

我趴到软绵绵的床上,全身就沉了下去。

光是能够在柔软的被窝中睡觉,就让人觉得是很幸福的事情。毕竟等到跟世界之敌正式开战后,肯定很难再享受这样的奢侈了。因此我决定趁现在紧紧拥抱这份理所当然的幸福。

「来呀,少年。你不一起扑到床上看看吗?」

「又不是小孩子。」

「是小孩子没错吧?」

至少你就是小孩子──听到我这么说,少年脸上露出可爱的闹别扭表情,在另一张床上坐下来。

「外宿过夜这种事我早就习惯了,而且也不是第一次到这地方。」

所以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那么兴奋──少年冷淡地表示。

「哦?那你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的?校外旅行吗?在班上一个人落单会不会寂寞?」

「我上次来是一年前但不是校外旅行,而且不要随便揣测然后擅自同情我行不行?」

「不过恭喜你喔,这次是跟美女大姊姊两人一起来旅行呢。」

「但个性太差了,正负相抵只剩零蛋啦。」

「意思是说我漂亮到即使拿个性上的缺点扣分,也不会到负数的程度啰?」

「别发挥那种崭新的正向思考好吗?」

再说,你那张脸也是特殊化妆的结果吧──少年说著,目不转睛地看向我。

唉,没能让他看到我真正的样貌实在太可惜了。要不要乾脆当成是我的变装身分之一,找个机会露出原本的脸蛋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好了?

「话说,为什么是两人住同一房啦?」

少年接著忽然把视线别开,到现在才提出这样的怨言。

「因为空房只剩一间呀,我有什么办法?啊,这该不会也是你奇怪的体质造成的?实际上是少年本身引发了这样一幕过夜桥段对不对?」

「才不是我自愿引发,我是被卷进来的啊。」

被你卷进麻烦事中──少年终于把眼睛看著我如此说道。

「那今晚要不要一起通宵玩玩扑克牌之类的?」

「我拒绝。我要自己一个人先睡了。」

「那种发言在悬疑作品中可是一种死亡旗标喔。不过别担心,侦探小姐会保护你的。」

「这次又要扮成侦探是吗……真是莫名其妙的怪人。」

少年说得语气傻眼,不过确实笑了。

当初第一次见到少年时,他脸上带著彷佛放弃、看开一切的表情。

我那时候不晓得为什么,觉得他那张脸很美丽。然而现在看到他这样面露笑容,让我不禁觉得还是这表情比较好。虽然也没什么理由就是了。

「外头那么冷,真想泡个澡暖暖身子呢。要不要跟姊姊一起去洗澡?」

「…………我拒绝。又没有必须一起洗的正当理由。」

「像是节省水费之类的。」

「谁会在饭店考虑节省水费的事情啦。」

「刚才你拒绝的时候,前面稍微停顿了一下喔。」

「不要暂时放过又隔一句才吐槽啊!」

少年叹了一口气,垂下肩膀。

然而……

「可以跟你稍微讲点认真的事情吗?」

他接著又抬起头注视著我。

看来胡闹时间要告一段落了。于是我用眼神示意他说下去。

「月华,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少年K试图探究我这位怪人二十面相藏在面具底下的真面目。

「那个男人……丹尼他没有回答过我。无论是他平常脑中在想些什么,究竟在做什么工作,实际上到底是什么人物。」

「所以你要问我当作替代吗?」

少年虽然回应一句「听起来很奇怪是吧?」却又接著表示:

「但我就是莫名觉得你们两个人很相似。」

他这句话出乎我的预料。

关于丹尼-布莱安特这个男人,我实际上并没有见过面。前《联邦政府》雇用人员、万事屋、少年K的抚养人、叛徒间谍──我知道的只是他这些五花八门的身分。究竟少年K是在丹尼-布莱安特的什么部分看到了我的影子?

「那么你想知道关于我的什么事?」

在《联邦宪章》规定下,我不能公开《名侦探》这个真实身分。然而要是继续在关键部分什么都不讲,可能会导致少年对我失去信赖。如此判断的我,决定对他稍微把门打开。

结果他立刻对我提出问题:

「你为什么要调查丹尼-布莱安特的情报?那是出自你本身的意思吗?还是什么人的指示?」

原来如此,看来他果然对这点感到在意。到目前为止,一方面也由于双方利害一致的缘故,在这部分并没有详细解释过。但他或许认为两人如果接下来要进一步共同行动,就有必要在这方面互相磨合才行。

「你起初是说因为丹尼有窃盗嫌疑。但假如只是为了揭露那种程度的轻犯罪,你的行动规模未免也太大了。」

少年用锐利的视线看向我。

我很清楚,这并不是能够永远蒙混过去的事情。只要观察我最近的行动,会对这点起疑或感到不解也是难免的。因此为了恢复少年对我的信赖,我决定在可以说明的范围内告诉他自己的工作内容。

「对于你这两个问题,答案只有一个──我是基于某项指令在调查丹尼-布莱安特的事情。」

「也就是说月华本身并没有要找丹尼做什么事?」

我对他这个问题点头回应。

但老实讲,我本身对于这件事情也并非完全没有兴趣。像艾丝朵尔会如此执著于追捕丹尼-布莱安特的理由就很令人不解,而且少年K到现在依然试图对我隐瞒关于那男人的某种情报也让我有点在意。只不过那些终究是我在执行命令中次要产生的兴趣罢了。

「命令你这项工作的人是谁?」

「这点我不能说。而且就算说了,现在的你也无法理解。」

抱歉,这是大人的事情──听到我这么说,少年顿时不太高兴地把脸别开。接著……

「那至少告诉我,那些人对于我和丹尼来说是敌人吗?还是自己人?」

──原来如此,就是这点。少年K最想知道的肯定就是这件事。

他对于可能降临在丹尼-布莱安特头上的危机变得非常敏感。或者可能是察觉到敌人的存在,而试图要看清楚对方的真面目。对于这样的少年,现在我能说的只有一句话,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唯有一点,我向你保证。」

我这么一说,少年又把视线看过来。

「只要我站在双方中间,就不会让你们遭受单纯的敌对行为。我会努力让双方都确保最大公约数的利益。」

「……也就是你要当交涉人?」

「要怎么称呼其实都没差。」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只要你愿意提供协助,我就会予以回报。只要你寻求帮助,我也会随时答应。」

如此一来,我们才终于站在对等的立场──我如此说著,伸手要求握手。结果少年刚开始盯著我的手,后来总算下定决心似地跟我握手。

「虽然我觉得这样好像我被保护的比重大很多的样子。」

「毕竟我是大姊姊嘛,多多少少啰?」

就在此刻,我们之间重新缔结了协定。

「那我要去洗澡啦,你……」

「明天要早起,我先睡了。」

真是不可爱呢。

◇五月二日 君冢君彦

刚好就在过了半夜十二点的时候,在饭店床上打盹的我忽然听到枕边的手机响起。

来电人是──丹尼-布莱安特。

我惊讶地轻抽一口气后,走到房间窗边的位置,按下接听。

『嘿,你现在到这边来了对吧?』

从电话另一头传来的口气与其说是在生气,反而比较像无奈傻眼的感觉。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结果电话中又传来深深叹气的声音。

『现在你附近没有人吧?自己一个人吗?』

被丹尼这么一问,于是我重新确认周围。

「是啊,打从出生以来到现在,我都是自己一个人。」

『哈哈,这回答不错。』

六十分──丹尼笑著说道。给分还真严格。

『──然后呢?为什么你到这边来了?』

可是话锋一转,丹尼的语调顿时低沉八度。他果然不是完全没在生气的样子。

『我记得我有交代你好好看家吧?』

我回想起三天前晚上,丹尼对我说过的话。这男人当时表示自己为了某一件棘手的工作,暂时都不会回家。

而我也乖乖听他的话,隔天过著一如往常的日子……但后来却稍微改变念头,跟著来到了推测中丹尼应该来到的地方。

『唉,真是不会乖乖听话的小鬼头。』

对于没有遵守约定的我,电话另一头的丹尼想必感到很伤脑筋吧。

「我到这里来只是凑巧罢了。因为我忽然想吃吃看富山黑拉面啊。」

『是喔,那家里的架子上多得是即食拉面。你现在马上回去煮热水吧。面条硬度我推荐煮两分半。』

原来如此。看来我如果不稍微坦承一点,他也不想理我的样子。

「是你叫我成为一个连警察或侦探也能骗过的诈欺师啊。」

听到我这么说,电话中好像传来讶异停住呼吸的声音。

『我可不是警察。』

「这只是打个比喻。你实际上是什么人都没差──只是……」

讲到这边,接下来的话我却顿时说不出口。

「你现在人在哪里?」

于是我如此询问,代替接话。我知道丹尼应该就在附近,但他现在具体上究竟在什么地方?而且……

「你所谓的棘手工作到底是什么?那跟最近有人在追查你的事情有关系吗?」

我对依然不讲话的丹尼一句接一句地提出问题。

结果一段沉默之后……

『为什么事到如今还要问那种问题?』

丹尼始终语气镇定地如此反问我。

『至今我们从来没有讲过那么严肃的话题,你也没有干涉过我。那就是我们之间的规矩。』

为什么现在要破坏规矩──丹尼-布莱安特问起我改变想法的理由。然而我的理由就是他自己现在讲的这些话。

「你这个人总是到处漂流不定,让人搞不清楚究竟在做什么,即使为了工作要出门的时候也从来不会特地跟我提起。然而就只有这一次,你告诉我下一份工作会很棘手……还说暂时都不会回家。为什么?」

这或许只是我一点都不可靠的直觉。

但我总觉得当时的丹尼看起来有种心中已经做好什么觉悟的感觉。

「我再问一次。丹尼-布莱安特,你现在人在哪里?」

我马上过去跟你会合──我这么补充说道。

『你能做什么?』

「谁晓得?或许什么也做不到吧。」

『那你来干什么?』

丹尼似乎莫名焦躁地叹了一口气。

我稍微思考之后,开口回答:

「我只是想要知道,导致我变成这种个性的你,现在身边究竟遭遇了什么事情。」

然后我希望亲眼见证那个结局,就只是这样。

结果几十秒的沉默之后……

『……二十小时之后会合。』

地点我等一下再联络你──丹尼彷佛输给了我的任性,这么说道。

『你这家伙,变得比当初认识的时候还要麻烦啦。』

接著他又无奈地如此苦笑。

「我可以当作你在夸奖我吗?」

『给我用功学国文,多读小说,在登场人物的心境描写部分画线标示。』

「假如叙述者不可信赖的时候该怎么办?主角可能是个诈欺师啊。」

『哈哈,那种时候就只能从字里行间去揣摩啦。多学习人际交流能力,训练自己去猜想别人的心情吧。』

原来如此,这对于至今都是一个人活过来的我而言感觉是难度最高的课题。

『如果办不到这点,就去收集证据。』

「证据?对发言寻找佐证的意思吗?」

『对,没错。如果搞不懂一个人脑袋在想什么,就首先观察那家伙。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用嘴巴交谈,收集关于对方的情报。当然,有时候也会遇到对方在撒谎的状况,毕竟是人嘛,所以不能囫囵吞枣、全盘相信,必须分辨出客观性的证言、证据、事实。』

丹尼的语气越说越认真。

『无论什么时候,重要的都是分析、理论与思考。去思考对方做了什么,去思考那真正代表的意义是什么,不要只被话语局限、欺骗。如果没办法明白人的心,就相信自己眼睛确实看到的东西。你应该相信的──是现实。』

就靠这样去慢慢理解人类吧──丹尼最后如此作结。

「只要那么做,总有一天就能明白了吗?」

我想自己现在对于丹尼讲的内容肯定连一半都还不能理解。

但是为了将来有一天,我这么问道。

『没错,我是这么认为。』

丹尼胸有成竹地对自己的理论表现出自信。然而……

『但是万一──有一天真的发生你怎么也无法处理的状况,我想到时候应该会出现另一个人物告诉你更好的答案吧。』

「结果你到头来还是丢给别人嘛。」

我忍不住苦笑。

『哈哈,别太认真。你现在只要把这件事收在脑中某个角落就好。』

丹尼的语气难得流露出柔和的感觉。接著……

『放心吧。当你碰到必要的时候,总会遇上当下必须认识的人物。今后也一直都是如此。』

丹尼就像是对我这个麻烦的体质附加新的意义般如此说道后,留下一句「我会再跟你联络」,便挂断了电话。

◆五月二日 希耶丝塔

隔天,我们一大早离开饭店,便启程前往女性画商──克萝内告诉我们绘制那幅赝品的画家所居住的地点。

我们一路转乘电车与公车,历经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在远离都会区的这块土地走向目的地的住址,最后终于在一片草原的另一头看到了一座像是教堂的白色建筑物。看来我们寻找的画家就住在那栋设施的样子。

「是儿童保育设施啊。」

走在我斜后方的少年K如此呢喃。

「可以听见一群小孩子的声音,可是看起来又不像是普通的学校。」

据说他被丹尼-布莱安特认养之前,住过一间又一间类似这样的设施。也许就是因为这样,让他很快想到了这个可能性。他那段经历跟我有些相似的部分。我以前也和同年代的小孩子们一起待过设施。在那里的生活让我──

「月华,你怎么啦?」

──我回过神发现,少年正露出感到奇怪的表情从一旁探头看著我的脸。

「你身体不舒服吗?是不是吃太多了?」

看来他似乎看出我有些不适的样子。虽然在担心的同时竟首先怀疑吃太多的这点让我不太能接受就是了。

「我想我的变装应该没有烂到可以让人看出脸色变化才对吧?」

「但是你走路的步调变得有点慢。所以我才想说你是不是吃太多让身体变重了。」

又或者──缓缓走路的少年接著说道:

「你有什么理由不想靠近那座建筑物吗?」

才没有那种事──我想。但是难道我遗忘了什么事情?

对于应该是保护小孩们的设施,我竟然会感到恐惧?──为什么?

「走吧。」

我不知道。但既然不知道,只能继续往前走了。

对于自己人生中隐藏的秘密,我要靠自己这双手去解开。

「想必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变成侦探的。」

我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这么呢喃。

后来我们抵达那座白色建筑物,向庭院中一名坐在轮椅上的男性搭话:

「不好意思,可以打扰一下吗?」

似乎正在浇花的那名男性听见我们的声音,便连同轮椅一起缓缓转过身来。

从五官看起来他应该来自欧洲,年龄大概七十多岁。一头白发梳理得很整齐,配上凛然的面貌散发出文雅的气质。虽然这种事情应该不会发生,不过他的氛围甚至让人觉得好像随时能够从轮椅起身,抬头挺胸站在我们面前一样。

「我们是──」

「我就在猜想你们总有一天会到这里来了。」

我和少年K不禁面面相觑。

然而少年对我摇摇头,看来他也不认识对方的样子。

即便如此,我和少年还是先各自报上名字,老年男性也告诉我们他名叫哲基尔。对方接著柔和微笑表示「来,请进」,并自己转动轮椅,朝平坦没有高低差的入口玄关行去。那态度彷佛早已知道我们来到这地方的目的。

「有陷阱的可能性吗?」

少年小声问我。

「一半一半吧。」

「这样啊,那要怎么做?」

「平安无事获得成果的可能性有五十%,即使受伤但依然获得成果的可能性有五十%。」

「……意思是不管怎样都必须进去就是了。」

没错。我很喜欢明白事理的孩子喔。

我们就这样在轮椅老人的带路下走在一条长长的走廊上,最后来到一间像是大厅的房间。房内可以看到十名左右的小孩子,大家各自随兴地在画图或玩拼图。

「月华,你看那个。」

少年K指向墙壁上方。那里挂有各种描绘风景或日常事物的水彩画及油画,每一幅的画风笔触都不一样。然而就是那样毫无统一感的画法,让人会联想到我们现在想找的人物。

「请问两位对格蕾特的作品有兴趣吗?」

老人哲基尔即使对于年纪远小于他的我们,也依然用词礼貌地如此询问。格蕾特就是我们在寻找的那位画家的名字。

「请问格蕾特也住在这个设施吗?」

「是的,基于某种理由遭父母遗弃的她,从小就是在这里长大。」

某种理由──要说到父母舍弃小孩,能够想到的有几种理由。例如家庭经济上的因素,或者非出于自愿的意外怀孕等等。不管怎么说,看来那位叫格蕾特的少女是遭到本来应该无条件爱护她的父母舍弃而来到了这个地方。

「那画得非常好。」

我不自觉说出口的,是这样平凡无奇的称赞话语。不过格蕾特的画作真的非常美丽,甚至会让人觉得她的出生家庭或成长环境等等问题根本都无关紧要。

「然而就她本人的说法,那些似乎还是练习途中的自创作品。」

哲基尔眯起眼睛,仰望那几幅挂在墙上的风景画。然后……

「她所拥有的技术最能得到发挥的,是精细完美的复制。无论眼光再怎么好的美术商人,想必也看不出格蕾特画的作品是假的。」

那正是我们也见识过的事情。

哲基尔接著又说:

「格蕾特似乎不太擅于把时时刻刻都在变化的人脸之类的题材描绘在画布上。不过相对地,假如是把不会随时间改变的画作当成范本,她就能够一模一样地重现出来。那就是格蕾特的特技。」

「……如果到那程度,根本是特异功能的等级了。」

对于哲基尔的说明,少年K态度上半信半疑地如此回应。结果……

「是的,这里的孩子们中很多拥有类似这样的特殊才能或技术。举例来讲,请问你们有没有听过『gifted』一词呢?那是指先天性具备高度智力、艺术性或创造力的小孩子。」

哲基尔坐在轮椅上望著在大厅中玩耍的小孩子们。

「这座『太阳之家』设立的目的就是保护、培育那样的孩子们。然后很冒昧地,由我担任这个设施的代表人。」

其实我本来只是个已经退隐的老兵啊──哲基尔这么自嘲。

「就算说是特殊才能,应该也不是像手掌会喷火,或是能够瞬间移动之类的力量吧?」

听到我这么询问,哲基尔静静点头。

「是的,终究是属于常识的范围之内。例如能够在短期间内理解并应用多种语言,或是将眼睛所见的景象瞬间精确记忆等等。另外也有擅长看出别人的心理,以及自发性梦到清醒梦的孩子。」

「那已经充分超出常识范围了吧?」

少年K当场吐槽。

结果哲基尔依旧面带微笑解说:

「不,这些全部都是很现实的。能够看穿人心的能力在心理学上可以说明,关于清醒梦也是逐渐受到科学验证的事情。」

「那么格蕾特呢?」

这次换成我开口问道。

那少女究竟是如何制作出连专家都能骗过的完美赝品?

「她具备超越常人的空间认知能力。也许就是这点加上卓越的绘画才能,让她得以完全重现画作的吧。」

格蕾特能够将各种事物认知为精致的图像──哲基尔如此解说。

我接著再度望向这间大厅,以及在场的小孩子们。他们的年纪小至三岁,大至十二、三岁左右。在这些小孩之中有很多人具备各自的特殊才能,而这座设施似乎就是为了保护那样的少年少女们而成立的。

这种事情正常人应该很难立刻相信,就连至今被卷入过各种事件的少年K都疑惑歪头也是难免的。不过我知道其他跟这座设施里的小孩们一样……不,甚至更加夸张的存在。举例来讲,像是能够对《世界危机》相关事态做预言的少女,而那样的少女过去也曾经受到某个组织监禁。或许这座设施同样隐藏有什么其他秘密也说不定。

「可以让我们和格蕾特见个面吗?」

根据女性画商克萝内的说法,格蕾特从前被丹尼-布莱安特挖掘出她的特殊才能。究竟她和丹尼之间有什么样的关系?搞不好可以从格蕾特口中问出什么只有她知道关于丹尼的情报。如此推测的我──

「──哲基尔!你看这个!」

就在这时,一个活泼的声音插入我们的对话。

于是我转头一看,发现有个身著白色连身裙的红发少女正手舞足蹈地朝我们靠近。她看起来年约十一、二岁左右,接著注意到我和少年K的存在后,便「咦?有客人吗……?」地变得有点害臊,放慢脚步走来。

「你画了新的作品吗?」

哲基尔说著,对那样的格蕾特柔和微笑。

「嗯!今天我画了娜塔莉的脸喔!」

格蕾特很开心地把应该是同住在这座设施中的朋友的肖像画拿给哲基尔看。在画布上画的并不是临摹作品,而是她自己描绘的少女笑脸。

「现在的我应该也能把丹尼画出来了吧。」

格蕾特有点腼腆地如此呢喃。

她果然知道丹尼-布莱安特的事情。

「你和丹尼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如此开口询问的,是少年K。

格蕾特一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不过就在明白我们同样认识丹尼后,「呃……」地支支吾吾用画布遮住自己的嘴巴。看来她个性很容易害羞的样子。

「丹尼-布莱安特正是让格蕾特磨练了绘画技术的人。」

结果代替格蕾特如此向我们说明的,还是哲基尔。

「他从以前就在从事将类似格蕾特这样状况特殊的小孩子保护起来的活动。然后为了这些在一般世界生活会有点困难的孩子们,他还传授给这些孩子们将来有一天离开这座太阳之家后也能独自活下去的技术。」

──原来如此,也就是赚钱的技术。这下终于全部连接起来了。格蕾特具备的这项制作完美赝品的技术,将来可以成为她独自一个人也能活下去的手段。或许就是为了教导她这点,丹尼-布莱安特才会收购格蕾特的画作吧。而且为了不要让格蕾特认为那是熟人在偏袒自己,还安排正牌的画商克萝内居中买卖。

「丹尼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格蕾特露出寂寞的表情看向地板,「是不是工作很忙呀?」地等待著迟迟不回来的那个男人。按照艾丝朵尔与风靡的说法,丹尼-布莱安特从一年前就行踪不明。难道后来这段期间,他也没有出现在这座太阳之家吗?

「嗯,这很难讲。」

不过──哲基尔说著,朝我们……不,朝少年K看过去。

「说不定他会知道答案喔。」

于是我们的视线全都聚集到少年K身上。

「你知道丹尼他现在在做什么吗?」

格蕾特努力压抑自己怕生的个性,畏畏缩缩地询问少年K。

而我叫了一声「少年」后,他稍微把视线转向我。

「你差不多可以把真相也告诉我了吗?」

那想必就是少年K至今不断隐瞒的黑盒子。

我虽然也已经隐约察觉,但还是选择等待他把心中这项重大秘密公开的时刻到来。

「你其实知道丹尼-布莱安特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对不对?」

这点并没有确切的证据。不过我这几天来和他一同行动的过程中,思考他的行动原理,已经充分可以推测出这样的假说。

我、哲基尔以及格蕾特,在三个人目光注视中,少年K最后面不改色,但稍微吸了一口气后说道:

「没错,丹尼-布莱安特──在一年前已经死了。」

◇五月二日 君冢君彦

「丹尼,你现在在哪里!」

我对著总算接通的电话如此大叫。

夜已深。屋外除了我没有其他人影。

『……嘿,你听起来可真著急啊。』

电话另一头的丹尼在口气上还是一如往常地轻松洒脱,但总觉得呼吸好像有点急促。

今天凌晨十二点过后还讲过电话的我们,本来约好晚上要会合的。但是不管我怎么等,丹尼一直都没有现身在碰头地点。因此我打了好几通电话,到现在才总算接通。

「!你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没有来!」

『哈哈,我应该劝告过你。小心别被诈欺师给骗啦,侦探。』

……谁是侦探啦?我忍不住在心中骂了一声,紧握手机。

电话中不时传来像是呻吟的声音。难道他受伤了?

「我现在就过去。丹尼,你在哪里?」

再一次这么询问的我,在当初指定为碰头地点的海岸快步奔跑。一成不变的黑暗海面景色不断映入我的眼帘。

『……让我告诉你一件事。』

「你必须告诉我的只有你现在在哪!」

『在人生中,哀叹为何事情如此不顺、如此残酷,令人感到绝望的一天必定会到来。』

丹尼不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语气深切地径自说著。

『至今的日子过得多幸福都不是重点。就算今天算命结果是第一名,就算刚才明明还在为心爱的家人挑选蛋糕,这些都没有关系。不幸的恶魔永远不会顾虑什么时机的。』

「……我还不知道原来你已经结婚成家了。」

『哈哈,因为你没问啊。』

反正就算我问了你也不会回答吧。

『呜!在沉浸过温吞安逸的幸福之后忽然到来的绝望,破坏力可真强啊。』

丹尼的声音在发抖。那不是由于精神上的因素,恐怕是他的身体面临著什么问题。即便如此,丹尼依然不停下讲话的嘴巴。

『像是埋怨人生为何如此不顺啦,愤怒或悲伤啦,这些清楚明瞭的感情都涌不上来。心中有的,对,只是无处宣泄的空虚感而已。』

而我则是因为不停奔跑的结果,胸口逐渐开始疼痛。脚还能动,手还能摆,但是心肺功能却跟不上身体,害我呛到好几次。

『不过,人就是这么不可思议。到了晚上会想睡觉,早上起来肚子就会叫。搞什么,原来感到绝望也只是装个样子而已吗?啊啊,原来这个身体还想继续活下去吗?唉,所谓的生存本能还真是麻烦的东西。』

但是啊──丹尼接著说道:

『人就是被设计得这么精巧。无论面临多么不如意的现实,还是要继续活下去。』

丹尼如此对自己,或者也许是对这个世界吐露感情。

然而在下个瞬间,他又恢复平常大胆无畏的笑声。

『就算失去了一种生存方式,还是能够选择新的方式活下去。不,我们人类就是不得不这样活下去啊。』

你明白吗?

丹尼有如教导小孩般这么说道。

「……你在讲什么,我听不懂啦。」

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脚下被沙子绊到的我,终于当场瘫倒在地上。

『哈哈,我也没叫你现在马上理解啦。不过上次我也跟你讲过了,你总有一天──』

就在这时,电话另一头传来其他人的声音。

一名女性,以及除了丹尼以外的男性。

是谁?丹尼现在和谁在一起?

『……抱歉,看来时间到了。』

「!你在说什么,丹尼!」

『你听好,君彦。』

丹尼在我的记忆中第一次叫出我的名字。接著……

『你要活著。』

要一直活下去。

紧接著,枪声响起。

那就是我生日三天前──最后听到丹尼的声音。

◆五月二日 希耶丝塔

「就这样,丹尼在一年前从我身边消失了。」

少年K在我们面前叙述著他隐瞒至今的秘密。

就在刚好一年前,少年究竟……不,丹尼-布莱安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关于丹尼-布莱安特失踪的真相──居然是他早已离开人世,这样一个最糟糕的结局。

「所以说,丹尼不会再到这里来。那家伙已经不在世上了。」

听到少年这句话,哲基尔闭起眼睛陷入沉默,格蕾特则是大概还无法接受状况而愣著表情。此刻在场唯一开口的人只有我:

「敌人是谁?」

少年说丹尼-布莱安特当时在电话中吐露著彷佛已经觉悟自己人生面临尽头似地发言,紧接著传来什么人的声音以及枪声。既然如此,最自然的推测就是丹尼最后遭人枪杀了。

「不晓得,我完全没有头绪……不过那家伙以前也有做过会跟各种人物为敌的工作,所以大概是跟什么人结怨的可能性很高。」

……原来如此。考虑到他曾经是《联邦政府》间谍的资历,他会被人盯上性命的理由或许也跟这点有关吧。例如当他正潜入某个组织调查时,被发现是政府间谍而遭到灭口,或是哪个反政府组织试图从他口中问出机密情报──

「所以你才会一直想知道我对丹尼-布莱安特来说是不是敌人。」

丹尼-布莱安特已经死了。然而还不知道他究竟是遭谁杀害,因此少年才会对如今还在追查丹尼下落的我假装提供协助,想要藉此收集情报吧。

现在回想起来,当我在警局对少年提起关于丹尼的话题之后,他对我的态度就明显软化了。搞不好就在那时候,他已经开始在评估我的利用价值。

也就是说双方利害一致。如同我在利用他一样,他也试图巧妙利用我的存在。我为了找出丹尼-布莱安特的下落,少年K为了调查他死亡的真相,我们都在互相利用对方。

「既然这样,我倒希望你可以再早一点告诉我真相呀。」

虽然在形式上我们为了各自的目的互相合作,我还是一直隐约感觉少年K对我隐瞒了什么事情。但我万万没想到,那竟然是丹尼-布莱安特的死。

「嗯,我也觉得对你很抱歉。不过……」

少年K这时忽然苦笑。

「要成为一名能够骗过警察与侦探的诈欺师──这是丹尼-布莱安特对我的教诲。」

霎时,我感到寒毛直竖。

警察与侦探──那应该只是凑巧挑选的举例对象而已。

但我顿时感觉好像自己的真实身分被他说中,让内脏都揪了一下。

明明少年不可能那么轻易看穿我的真面目才对。

……不,这状况来讲,看穿这点的人并不是少年吗?

「应该、不可能吧?」

某种假说闪过我的脑海,让我赶紧摇摇头。

不过现在还有一点让我很在意……

「吶,少年,丹尼-布莱安特是真的……?」

死了吗──这几个字我没有接著说下去。

毕竟就算我不讲,他应该也能明白。

「……谁晓得呢?很难讲。」

少年果然也没有否定那样的可能性。对,他并没有直接目睹丹尼-布莱安特的死状。终究只有间接性的证据而已。

「正因为如此,我对月华也抱有一些期待。一开始是在调查应该已经身亡的丹尼下落的神秘警察……但后来又发现真面目是在某个组织的命令下行动的怪人二十面相。我认为那样的你或许掌握了什么秘密。」

然而,其实我对于丹尼-布莱安特的死亡真相毫不知情。站在少年的立场来看,我或许害他期待落空了吧。

「不过你之所以挑在这个时机摊牌的意思是……」

「对,我认为透过释放情报,也许能够从中看出什么端倪。」

像现在我们就来到这个地方,查出了丹尼-布莱安特原来曾经参与保护特殊儿童的设施──太阳之家的经营运作。

然后那个男人肯定还有什么隐藏的秘密,而那个秘密应该也关系到他的死亡真相。所以我们接下来还是会继续──

「不可能有那种事!」

少女的大叫声打断我们的对话。

是格蕾特。她彷佛在否定我们的发言似地不断摇头。

「因为、我们约定好了呀……!所以、丹尼他……丹尼他!」

格蕾特接著擦拭泪水,背对我们奔离现场。

在大厅中玩耍的小孩子们也不知发生何事地惊讶望向我们。

「你怎么惹女孩子哭嘛。」

我如此叹了一口气,结果少年K回应我一句:「错的是那个擅自消失的男人啊。」

不过当我看到他这么呢喃时的侧脸,也没打算再责备他了。

「请问可以拜托两位吗?」

哲基尔露出似乎有点伤脑筋的微笑看向我们。于是我和少年交换视线后,转身追向离去的格蕾特。

后来过了不到五分钟,我们两人便找到格蕾特娇小的背影。她跑到设施外面一处海岬,背对我们站在那里。于是我叫了她一声「格蕾特」,结果她当场肩膀一抖,然后擤著鼻子开口说道:

「我呀,画不出丹尼的脸。」

她在讲画图的事。格蕾特平常都是透过完美临摹对象的方式绘制画作,然而……

「你不擅长画像人的表情那样会动的东西?」

所以格蕾特只能够模仿已经存在的作品画出一模一样的东西。哲基尔是这么向我们说明的。

「虽然哲基尔总是用那种讲法帮我糊弄过去,但其实不是那样。我没有办法分辨人的长相呀。」

──脸盲症。我立刻想到这个病症。

那是大脑功能障碍的一种,简单来说就是无法认知人脸的现象。虽然能够将人的眼睛、鼻子等等部位视为脸部的各个零件,但是无法当成集合体认知为一张「脸」。

因此患有脸盲症的人难以感受人脸的表情变化,而且无论关系亲密或陌生,都无法区别人与人之间的长相。所以格蕾特才会──

「所以你都只画永恒不变的东西吗?」

听到我这么说,格蕾特便「很奇怪对不对?」地自嘲。

「我能够做的,只是把人的眼睛、鼻子或嘴巴当成一种记号,然后画到图上。如果只要求到这样,就跟平常画的临摹一样,我也可以画出某种程度的作品。」

可是──格蕾特说著,转头面向我们。她那双大眼睛中已经盈满泪水。

「对于自己那样画完的作品,我没办法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完成了。我到现在还是不晓得,自己最喜欢的人到底是什么长相。」

那个最喜欢的人究竟是指谁,自然不言而喻。

「我们约定好了。等我哪一天克服了这个症状,我就要画丹尼的脸。然后让他帮我看看,到底画得像不像、画得对不对。」

那就是格蕾特说过她和丹尼之间的约定。然而,那份愿望已经无法实现了。少年K告知的真相,断绝了格蕾特的希望。

「不过,其实我心中某个角落早就隐约猜到了。这一年来,我一直等、一直等,猜想著丹尼搞不好已经不会再回来了……可是……」

格蕾特用手掌一次又一次地擦拭泪水,挤出声音:

「我好希望他还健健康康地活在什么地方呀……!」

就算约定无法实现,只要丹尼-布莱安特还活著就好。格蕾特如此哭诉。

只是个局外人的我,对于他们之间究竟培育出什么样的关系终究不得而知。擅自推想「他们两人之间肯定存在有如亲子般的羁绊」之类的事情都是很冒昧的。他们两人之间的故事,只属于他们两人而已。

因此我无法往前踏出一步,无法伸手帮格蕾特擦拭泪水。我认为那不是自己身为侦探应该做的工作。任性妄为的温柔与体贴是拯救不了任何人的。因此今后我依然会用我自己的做法──

「我啊,其实也不晓得丹尼真正的面貌。」

如此插入对话的,是那个和我一样实在称不上具备温柔与体贴的人物。然而他却毫不犹豫地走近格蕾特,穿过我身边向那女孩说道:

「那家伙在我面前从来没有发自内心笑过、哭过、生气过。简单来讲,那男人一直都没有让我看过他私底下的表情。」

少年这么描述自己的经验。

没错,他这行为并不是出自什么温柔或体贴。

那是他两年来体验到的客观性事实。

「所以我也不知道丹尼真正的脸是什么样子。」少年K用柔和的语气附和格蕾特。

「不过就算不知道脸是什么样子,我依然记得很多事情。像那家伙因为喝酒抽菸而嘶哑的嗓音,还有浓到不行的发蜡气味。对了,他还会用又粗又硬的手粗鲁拍打人的肩膀。我想我肯定不晓得他真正的面貌,但他的声音、气味或手的触感,即使过了一年依然留在我的记忆中。」

吶,格蕾特──少年K如此向对方说道──你是不是也一样呢?

「……嗯,我也一样。」

在隔著少年的另一边,格蕾特即使眼眶泛红也稍微露出了微笑。

「而且丹尼他总是很开心地在欣赏你的画。还说过比起任何大道理、任何人生哲学,他更想要珍惜你那美丽的画作。」

格蕾特听到他这么说,顿时睁大眼睛,接著又渗出泪水。

(插图013)

「……这样呀。就算要花很多时间,我还是想画画看丹尼的脸呢。」

一阵风吹过,让格蕾特的红色秀发轻柔摇荡。

「嗯,我想他肯定也在等你的画。」

少年用温柔的话语鼓励格蕾特。

然而从我的位置看不见他此刻脸上带著什么样的表情。

「──累死了。」

在饭店的洗手台前,我看著镜子中脱下变装面具的脸,忍不住这么自言自语。

没有化妆也没做任何处理,自己原本的脸蛋。白色肌肤配上碧蓝眼眸。虽然相较于同年代的小孩子们感觉比较成熟,但客观上来讲还是带有一点稚气。

我轻叹一口气后,脱掉身上的衣服。接著就这么走出洗手间,房间里空无一人。

我和少年K在那座儿童保育设施暂时分头行动了。他似乎有什么事情想要自己一个人静静思考,因此在轮椅老人哲基尔的一番好意下决定留在设施过夜的样子。

相对地,我则是独自循著和当初前往时完全相反的行程一路转乘公车与电车,回到了住宿饭店。为的是要处理几项工作。

「好久没有一个人了。」

我身上只穿著内衣裤,倒在床上。

反正现在没有人在看,这点程度的不检点应该还在容许范围内才对。以近乎全裸的状态包裹在棉被中,莫名让人感到心情放松。或许胎儿时期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差不多该联络了。」

但我也不能一直懒散下去。现在既然已经查到关于丹尼-布莱安特的新情报,就必须向上头报告才行。

于是我拿起手机,思考该如何跟《联邦政府》高官──艾丝朵尔汇报。首先是关于丹尼-布莱安特对一群具备特殊能力的孩子们执行保护措施。

「艾丝朵尔知道这件事吗?」

丹尼-布莱安特对于小孩子们的这项保护活动,我觉得和他担任《联邦政府》间谍的任务内容应该没有关联性。

那么说,这是他个人从事的工作吗?而且由于这项活动形成了某种导火线,让他遭到什么人杀害的可能性非常高。在这点上,从他一年前来到这个地方工作时遭人杀害的事情也能得到佐证。

既然如此,那个敌人……那个犯人的目的是想要妨碍丹尼-布莱安特对小孩子们的保护活动吗?到底为什么?

「看来向上头报告还太早了。」

我在脑中整理自己现在必须做的事情。首先,我想先查出丹尼-布莱安特一年前究竟是和什么人敌对。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我或许有必要离开这个地方。

另外,跟艾丝朵尔联络之前,还有一件事我想要自己一个人先仔细思考──就是关于丹尼-布莱安特身亡这件事本身。

当然,对于他失踪长达一年的真相,我也不是完全没有考虑过他其实已经不在世上的可能性。甚至应该说那是第一个必须考虑的假说。

即便如此,我到了最近却逐渐把那项可能性从脑中排除的理由,就在于和丹尼-布莱安特之间的关系应该如同家人的少年K明明知道这个真相,却始终没有在我面前露出过马脚。

他的态度看起来简直就像把丹尼-布莱安特已经身亡的事实遗忘得一乾二净,而和我合作试图解开真相一样。当然实际上并非如此,他脑中一直清楚认知丹尼-布莱安特的死,而且还进一步想要利用我解开关于丹尼之死的真相。

「这和脑袋聪明有点不同呢。」

我刚开始认识少年K的时候,以及后来知道他假装自己是杀人事件犯人的时候,都觉得他是个脑袋非常灵光的少年。为了达成目的甚至不畏惧自我牺牲,能够将缜密的计画确实执行。

但是我这个感想也许错了。他心中还是抱有恐惧,对于可能让自己缺少什么的行为会感到畏怯。然而,他却能够完全隐瞒这点。

我起初觉得他是个平凡无奇的少年,后来知道他脑袋非常聪明,而如今甚至对他感到有些害怕。

我本来认为他跟我很像。无论是感情缺乏起伏的部分,或是与他人间建立距离的方式。然而,他其实跟我不一样。

他内心具备强烈的感情、冲动与心愿,但是为了达成目的,他能够完全扼杀自己的感情。能够让自己扮演一名愉快的角色。比起什么怪人二十面相,他脸上戴的面具更是厚上百倍。

「你真正的样貌是什么?」

我把手伸向天花板。

总有一种感觉,我这双手终究无法摘下他的面具。

「……我到底在想什么?」

无意间,我发现自己居然抱著今后也要跟他继续扯上关系的念头。

那是为了执行任务吗?──还是……

「看来我果然累了。」

我把手放到自己额头上。

接著,把不经意浮现后者的可能性拚命从脑中消去。

『你还要继续牺牲同伴吗?』

巨大邪恶存在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我知道。

我知道了,你别再出来──我用右手挥散那个幻象。

『──啊,终于接电话了。』

就在这时,从枕头边的手机传出女孩子的声音。

看来是对方打电话来的时候,我的手无意间碰到了手机画面的接听按钮。而且那还是一通视讯电话。

「……哦哦,米亚。好久不见。」

我重整情绪,如此回应通话对象。虽然我是在无意间讲出「好久不见」这句话,不过我和她确实也有一个礼拜左右没讲过话了吧。当初我准备动身前往日本之前,在伦敦和米亚-惠特洛克见过一面。

『是呀,一个礼拜没……呃、学、学姊?你、你那打扮是……』

我躺在床上把手机高高举起,看到画面中的米亚忽然变得慌张失措。这么说来,我身上还只穿著内衣呢。

『呜!你可是守护世界的正义使者,请你多注意自己的行为呀。』

米亚虽然用双手遮起泛红的脸蛋,却依然可以透过指缝间看见她的眼睛。这孩子到底是想要怎样?

「抱歉抱歉,我正打算要换衣服。」

我撒了个小谎并放下手机,将放在一旁的浴袍套到身上。

「然后呢?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和同为《调律者》的《巫女》米亚会定期交换关于《原初之种(席德)》的情报,也经常像这样通电话。但今天应该不是定期联络的日子才对。

『──是,我或许终于找到对《圣典》中记载的未来做改变的可能性了。』

出乎我预料地,电话中传来米亚认真严肃的声音。

她所说的《圣典》,是《巫女》记载世界危机相关预言的书本。

根据现况,我似乎确定将来有一天会输给《原初之种》阵营下的敌军干部。而我们为了改变这样的未来,日复一日研拟著作战策略。

「你说的可能性,难道是关于《特异点(Singularity)》吗?」

我再度拿起手机,如此询问米亚。唯一能够改变《圣典》记载的命运的存在──《特异点(Singularity)》。以前米亚向我说明过,所谓的未来会以那个人物为基础点,分岔为好几条不同的路线。

然而那个《特异点》究竟何时会诞生在什么地方,非常难以得知,只能等待《巫女》预视未来的能力偶然观测到那个存在的时候到来。不过米亚刚才确实表示,她或许找到了改变未来的可能性。

──我难以压抑心脏激烈跳动。

就这样,我从米亚口中听到了她所看到那个《特异点》的真实身分。

『……学姊?』

好一段沉默之后,米亚担心地叫了我一声。

「不,没事。我只是──」

只是想说,我最近好常听到那个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