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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

“所以说,那个,在许多人面前,黏,黏在一起做〈那种事〉,很不好。很害羞,很尴尬,当然我并不是讨厌〈那种事〉本身。”

想说真心话的时候就会很难开口,但如果现在不说,尼娜就得日日忍耐那种羞耻,所以她只好拼命诉说自己的想法。

利里耶国王都佩尔雷近郊,位于幻之森的团舍——温特·施蒂莱城食堂。吃过午饭后没多久,尼娜和利希特面对面坐在餐桌上谈论希望利希特能停止的恋人之间的行为。

可能是为了让二人能好好商量重要的事,也可能是因为他们的谈话本身就属于〈那种行为〉而听不下去,团员们都在远处喝着药草茶和啤酒,或是玩骰子,或是在椅子上睡觉。

“怎么说呢,希望你能节制些,谨慎些,因为还会给周围的人添麻烦。虽然有的恋人偶尔也会在街上做类似的事,但利希特先生还是有点……很抱歉,我觉得你真的太过了。”

尼娜一边说一边回想起无数个羞耻的记忆。

在千谷山的城塞再会时以及和马尔莫尔国的亲善竞技,还有在港口小镇杰雷拉的大街上发生的事,而最近的是在从南方地区回国的路上。

五月下旬。结束了远征的马尔莫尔国骑士团的女骑士们和尼娜他们一起离开了塔尔匹卡国,因为没有了继续躲避尼娜的理由,利希特理所当然地与之同行,而他在路上的接触行为那真是严重到难以形容。

乘马时利希特让尼娜坐在自己前面,他就从后面抱着尼娜,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在骑马还是在单纯的拥抱。休息时或是在旅馆时,他一会牵手一会揽肩,片刻也不愿意分开。一有机会就抚摸尼娜的脸颊或是亲吻她的指尖,然后注视着尼娜不停地说些喜欢呀可爱呀之类的话。这可能也都像利希特说的那样,是因为更新了最长非本意的离别时间而造成的影响吧。

看着满脸通红缩成一团的尼娜,马尔莫尔国的女骑士们也十分无语地指责了利希特。

“你差不多得了啊。”“会被讨厌的哦。”“真是个不知羞耻的男人呢。”“她太可怜了啊。”

但利希特却全都当成耳旁风。

最可怕的是后来大家也习惯了利希特的行为。在国境边的街道上告别时,女骑士们都能平淡地和抱着尼娜的利希特交谈了。应该是觉得就算说了也没用,所以利希特让尼娜坐在自己腿上一边玩她的头发一边和马尔莫尔国骑士团讨论战斗竞技会的辅助骑士训练法时,女骑士们也可以完全无视他的行为一脸严肃地集中于话题上。而尼娜却没能跟上他们的转变,不知该如何接受自己所处的状况。

红发的女骑士告诉尼娜说出自己讨厌的事是理所当然的权利,利希特也对自己强行让尼娜解释军服的事感到了后悔。所以尼娜认为自己应该在利希特的亲密行为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之前采取行动。于是在回国后恢复了日常生活的今天,尼娜请利希特和自己谈谈——

“利希特先生,你为什么这么开心?”

面前的恋人正撑着笑容满面的脸,这让尼娜不禁皱起了眉。

端正的贵族相貌搁在两只手上,利希特新绿色的双眼幸福地眯成了一条线,用甜到要融化般的声音说:

“我觉得拼命忍住羞耻和难堪提意见的尼娜非常勇敢可嘉,可爱到我的表情全都放松下来了。”

“……那个,我,是认真地,在和你谈话。”

“啊,生气了吗?呜哇,生气的尼娜太罕见了!鼓起来的脸颊和瘪下去的嘴唇都棒极了——奇怪,怎么又变成了悲伤的表情?哎呀,我当然有在认真听重要的恋人说的话哦,只是因为尼娜太过可爱,我的本能运转起来了而已。嗯,既然恋人这么认真,那我也要认真地回答你。……我明白你刚才说的话和你的心情,但我故意在人前接触你其实是为了你好哦。”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尼娜呆住了。

尼娜不禁疑惑那让人脸颊冒火胃部灼痛到几乎快要晕过去的种种〈行为〉,到底是哪里为自己好。

她向利希特投去疑问的目光,利希特端正姿势后露出了真挚的表情。

“首先我要说的是,我是个极其普通的健全的青年哦,像罗尔夫那种伦理观还停留在古代帝国时期的人是特殊的少数派。我这种是只要有点契机就会挣脱理性,反而还会觉得失去理性后的行为能成为约定将来的借口所以并没有什么抗拒感。那你想想这样的我如果和尼娜独处时做了〈那种行为〉的话,最后会怎样?其实在船上的时候,要不是那个女孩子来了真的会很危险。我当然会欣然负起责任,但我还是想珍惜与尼娜一起慢慢向前走的过程。而且婚纱和新家都还没准备。”

“婚纱和新家……?”

“不过如果在人前暴走的话,你那位不解风情的哥哥和我毫不留情的姐姐或是其他的人都会用物理手段制止我的。也就是说,旁人的目光是守护尼娜的〈盾〉哦。……虽然根据场所不同,牵制手段会失去意义,但总之在一个人都没有的情况下进行〈那种行为〉是很危险的。我觉得尼娜再更珍惜自己一些会比较好哦。”

利希特堂堂正正的主张让尼娜越来越困惑了。

虽然不理解他这段话是什么意思,但尼娜感觉他确实是在从某种观点担心自己的安危。

“所以我是故意不在单独相处的时候,而是在人前做〈那种行为〉。”

尼娜听后有些没了底气。

“但,但是,虽然我很感谢利希特先生的关心?但我对那种事还是会,无论如何都会觉得,很羞耻。”

“是嘛。不过尼娜确实又可爱又胆小,没法无视其他人的视线呢。我也不是想给你增添多余的负担,那要不就这样吧,把一天十次的〈那种行为〉减少到九次怎么样?”

“十次减成九次……感觉几乎没什么变化……”

“那就八次。哎呀不行,这可是尼娜重要的请求,就大减价到七次吧。虽然很难受,但我也需要让步。”

“十次减成七次……”尼娜皱着眉。

虽然她觉得还是很多,但总比九次要好。就像尼娜有不想做的行为一样,利希特也有无法让步的事情吧,所以如果单方面地把自己的主张强加给对方就太任性了,恋人之间应该相互尊重。

“我知道了,那就这样吧。”尼娜忍住复杂的心情,利希特露出了满脸的笑容。

尼娜感觉利希特的身后有个黑色的尾巴在摇个不停,应该是错觉吧。

“契约成立了呢。”利希特举起一直握着的尼娜的手吻了吻,看着瞬间满脸通红的恋人说:

“这是今天的七次里的第一次呢。”他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在远处的餐桌上观看了全程的中年组都一脸苦涩地看着尼娜摇头。对着文件奋笔疾书,连喝酒的功夫都没有的副团长维尔纳感慨地嘀咕:

“……真是会做生意啊。先提出不合理的方案然后表现出让步的样子,最后达成的协议其实才是他原本的目的,这是交涉的常用套路,而且以十次为前提就很离谱啊。感觉那家伙就算被骑士团赶出去了也能在商业方面有所成就,真想把他带去我家的酒馆啊。”

“我也有同感。我也想把他介绍到家乡的武器店去,但考虑到他的话术和亲切的态度,最适合他的工作应该是欺诈师。不过话说回来,掌管爱与和平的女神希尔瓦的恩惠还真是伟大啊,虽然是我引导他们去了港口小镇,但没想到与〈那些家伙〉有关的诸多事件都有了头绪。”

团长泽梅尔坐在维尔纳对面喝茶,颇为感慨地抚着白色的胡子。

“就算是看上去完美的盔甲也会隐藏着意料之外的缺陷,那缺陷偶尔会夺去性命,但根据调整也会发挥出本人都察觉不到的性能。经历艰难寻找到自身的最佳答案也与不畏风暴保护国家的姿态一样,是出自他们各自的智慧与勇气。”

说完后,泽梅尔用指尖敲了敲还处在适应期的新副团长所写报告上的错误,然后对双手抱着脑袋挠个不停的维尔纳笑了笑。他们坐在团长和副团长的固定位置上,在餐桌旁的墙壁上挂着团旗,泽梅尔眯起眼睛注视着它。

毅然守护白百合国章的是茂盛的橄榄叶,那象征着骑士团。原本与风雨无缘,绽放于花园中的〈金色百合〉因为经历过泥泞后高傲地抬起了头,选择了身穿礼服并挥舞大剑的自己。

从南方地区远征归来的那天,王女比阿特丽斯结束了对团长泽梅尔的报告后就迅速吃完了晚餐,那模样让中年组们全都脸色苍白地制止她。在敲响夜晚的钟声前她就进入了梦乡,第二天又充满了活力。

比阿特丽斯对面向〈火之岛杯〉的模拟竞技日程和王女的工作分了优先顺序,在时间和精力允许的范围内完成自己的职责。虽然她还是和以往一样往返于〈银花之城〉和团舍,每日都无比繁忙,但现在的她会坦率地面对自己做不到的事,变得不再否认并非无所不能的自己,现在的她更懂得变通,整个人也比以前冷静了不少。没了负担的比阿特丽斯带着天生的开朗性格和新增的稳定感周旋于王城之中,竞技场上的华丽剑技也是一如既往,但现在就算失败了也不轻言放弃,而是会死死咬住对方不放。

在代替战争的裁定竞技会上取得胜利就能让国家获益,但骑士团团员的负伤等其他损失都会给国家留下祸根。所以比阿特丽斯认为在发展成召开裁定竞技会之前应该尽量用对话解决问题,她现在就每日与各国要人往来,十分重视与诸国构建良好关系。除了能为交涉助力的美丽容貌,她积极的态度也得到了贵族诸侯的好评,甚至有人提议让她担任外交大臣。

比阿特丽斯今天与纳尔达国新王的使节见了面,但还没有把自己被求婚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在南方地区被砍断的金色卷发现在也剪到了肩膀上方,温柔地包裹华丽相貌的金黄给比阿特丽斯增添了成熟的韵味,有与妙龄女性相称的典雅之美。喜好美貌事物的父王和想要培养完美王女的宫女长都非常满意她的新发型。

和正打算绽放花朵而忙碌的姐姐一样,利希特也就〈兰特弗里德〉领地的问题带着在南方地区赚来的资金去与税务长官进行了交涉。夫人杯上获得的赏金和抓捕海盗获得的悬赏金加起来有不少的数量,所以税务长官答应了让利希特分期还清债务。

而利希特的兄长和把他当作〈黄色老鼠〉的贵族们则嘲笑没能事先阻止代官的利希特不长记性,还说酒馆出生的庶子绝对没法运营领地,但被责难淹没的利希特并没有做出半点辩解。

他在父亲和管理行政的大臣们聚集的会议上报告了此次事件的来龙去脉,一改从前毛发倒竖的流浪猫模样,低头表示都是自己的责任。同时,关于利希特向父亲提出的王子位返还一事,因为会牵扯到王位继承权的问题,所以国王还要和利希特身为宰相的兄长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对于生于武器店的团长泽梅尔来说,团员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武器。如果战斗竞技会的胜败是这些武器们共鸣后的结果,那提高各自的资质不仅会对骑士团带去好处,也是为国做贡献。团员们的成长让团长找到了调整面向火之岛杯战术的突破口,虽然按照大家不断的改变来调整战术会很伤神,但在编排出场骑士的过程中能有新的收获,所以辛苦的同时也很开心。

泽梅尔感慨地叹了口气。他推了推鼻子上的圆眼镜,用职人特有的细长手指点了点报告书上出现的新错误。

利希特正在执行刚到手的美味权利,吻了吻尼娜的手腕。

看着十分轻易就落入了陷阱的,含着泪水抿着嘴唇的恋人,利希特开心地笑着说:

“这是第二次呢。”

突然,在旁边的桌子上收拾餐具的汉娜照着利希特的脑袋来了一拳。

“——!”

仿佛能空手击碎命石的厚重手臂毫不留情。

利希特感觉自己的意识消失了一瞬,发出了悲鸣。

“干嘛啊!我都看到星星了!”

汉娜轻松地抱着堆成山的脏盘子说:

“你还真是个手脚不干净的流浪猫呢。再怎么是〈第一次〉,也不要太过兴奋了。就因为你总是逗小家伙,我最近都没法让她来帮忙了啊。你要是再给我的新人增加负担,今年夏天的香梨果冻、樱桃派和黑醋栗塔就一口都别想吃。”

“我之前也说过,她是我们这边的新人!还有,你说的〈第一次〉是什么意思我完全搞不懂,提到的点心也都是我喜欢的啊,虽然很感谢你都还记得,但用来惩罚我就太犯规了——喂,我还没说完!”

无视像个生气的小孩似的捂着脑袋的利希特,汉娜摇着母鸡般的腰身走进了厨房。

团员们面面相觑。

大家都不知道汉娜说的第一次是什么意思,但正在和奥德玩骰子的托费尔突然瞪大了圆盘般的眼睛。

“啊!我知道了。”

在关键时刻就很有眼力见的恶作剧妖精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脸,他环视着食堂的各位说:

“也就是说虽然都是交往,但以前在王都里挂在利希特手臂上的小姐姐们和小家伙是不同的。就算他有很多经验,这种恋人关系却是〈第一次〉,所以就像个傻子一样乐呵呵地跟在她旁边净做些没有常识的事情。”

大家听完后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确实,虽然同样喜欢娼馆里充满魅力的女性和妻子或是恋人,但却有些微妙的不同。就算是以利里耶国骑士团团员的身份在竞技场上驰骋的他们,在面对奉上了真心的人时,虽不会像利希特那般极端,但也不是一开始就能当好完美的骑士。

“原来如此,不过托费尔不可能有〈那方面〉的事呢。”

听到中年组的交谈后,利希特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这样啊,所以我才……”

利希特也知道自己在相遇的时候还算理性,但两情相悦之后的行动全都非常极端。考虑到自己喜欢上尼娜的原因,他觉得自己的行动也是无可奈何,但他不理解那种想要夺走对方一切的翻涌到难以抗拒的感情是从何而来。

如果这都是因为是〈第一次〉,那就能够理解了。他没了常识也没了理性,只靠唯一的存在填满自己的整个世界。因为有着半吊子的经验,所以利希特直到现在才注意到这一点。他为这样的自己感到丢脸,但意识到〈第一次〉的对象是尼娜后,他因为害羞和幸福而开心得不得了。

见利希特红着脸低着头,尼娜疑惑地歪着脑袋问:

“……挂在手臂上的小姐姐们?”

利希特猛地站了起来,椅子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等,等,不是,怎么说呢,不是的,虽然是事实,但那都是和尼娜相遇之前,该说是年轻时气血旺盛吗,不对我现在也很年轻,我不是这个意思——”看着脸色苍白拼命辩解的恋人,尼娜佩服地说:

“利希特先生的力气果然很大呢。”

“诶,力,力气?”

“竟然能在行走的时候让女性挂在手臂上,真的好厉害。所以才能那么轻松地使用笨重的鸢型盾吧。那是骑士团的训练吗?能挂几个人呢?”

看到充满期待的海蓝色眼睛,利希特扔掉了罪恶感和良心。

“没,没错哦。我是那种外貌和内在反差很大的类型,看上去是温柔类的,但卖点其实是耐力。是类似于一对一的训练,具体有多少人我不记得了,但应该超过了十个吧。要想在穿着战斗竞技会装备的情况下撑过六轮沙漏的话,还是得靠耐力和臂力呢。为了好好保护尼娜,我也……”

“说得没错,只有锻炼好了基础能力,骑士才能手握大剑身穿硬化银制盔甲,自在地于场上战斗。”

——突然传来沙哑的声音。

团员们看向散发着冰冷气息的人。

大家并没有忘记他,只不过是因为他今天迟迟没有反应,导致包括利希特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在远处的餐桌上喝餐后茶的罗尔夫。以前每当利希特开始用油嘴滑舌怀柔尼娜的时候,他就已经把手放在了剑带上,或是双手握成了拳头,甚至还会连着椅子把利希特踹飞。

骑士人偶般秀丽的相貌上的表情平静到让人心生疑惑。

罗尔夫冷漠地盯着利希特。

“普通的骑士就该如此,那身为保护弓的盾就更要锻炼出强韧的体格。为了保护好不知何为怀疑的弓和她那纯真的心,在火之岛杯到来之前,你每天早上都要去团舍的树林跑十九圈……不,我让个步,跑十七圈左右吧。虽然在这个季节进行跑圈训练会很辛苦,但对于能够挂着〈不像样的重物〉行走的你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的小儿科。我堵上自己的外号和大剑推荐你做这项训练,你看怎么样?”

罗尔夫是在威胁利希特如果不接受作为惩罚的跑圈训练,就会把何为〈不像样的重物〉解释给尼娜听,并用〈独眼狼〉的剑技施以制裁。

可能会成为未来的破石王的罗尔夫备受人们的期待。这样的他不仅是利里耶国骑士团第一的骑士,在驱赶妹妹身边的害虫这一领域也同样是第一的骑士。完全没了退路的利希特像个啄木鸟似的疯狂点头时,团舍响起了午后的钟声。

罗尔夫站起身看着尼娜。

“那就走吧。”

“是。”尼娜绷紧了表情回答罗尔夫。

利希特不明白他们这是演的哪一出,一脸困惑地来回看着兄妹俩。

尼娜小跑到罗尔夫身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今天开始兄长会教我骑马。兄长说我明明是国家骑士团团员却没法单独出行,万一遇上紧急事态会很不方便,也不想每次竞技会都看到不愉快的光景。兄长说得没错,我至今都是承蒙了利希特先生的好意,所以兄长说过之后我很认真地反省了。”

罗尔夫的不愉快并非是因为不会骑马的妹妹,而是因为笑嘻嘻地让骑不了马的妹妹与自己共乘一匹马的利希特。

利希特确信罗尔夫就是这个意思,他刚才也是因为有这个杀手锏所以才一直没做声。但看到担心地看着自己的海蓝色双眼,利希特就把准备脱口而出的反对咽回了肚子里。

——确实,我也不能继续这样。

利希特并不是担心减少了与尼娜〈肢体接触〉的机会,而是害怕获得了自由的尼娜会去往未知的远方。利希特过去的丧失在他心里低语,让他想要强制尼娜想要限制尼娜,但如果他再重蹈覆辙的话,就永远也成不了尼娜所相信的〈既亲切又温柔还很会照顾人的好人〉。

虽然利希特那份想要把尼娜关进无人可见之地的心情没有改变,但他并不想抓住尼娜的翅膀,他希望自己能够强大到去尊敬尼娜内心里不可撼动的王国,能够站在她的身边。

就算步伐只有咫尺——也要迈出第一步。

利希特轻叹一口气,露出柔和又无奈的笑容。他朝尼娜挥挥右手。

“加油,小心点哦。”

罗尔夫有些意外地瞪大了一只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一起离开食堂的兄妹并没有回头看到用左手拼命攥着军服,努力忍耐的利希特。

罗尔夫和尼娜一起从东面的后门来到了位于团舍旁边的厩舍。

现在是六月,初夏。在清爽的阳光下,罗尔夫的黑发好似狮子的鬃毛般富有光泽。

尼娜两个月没见到罗尔夫了,她的脸颊因为幸福而带上了红色。突然,尼娜回想起在港口小镇杰雷拉的栈桥上,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副团长尤米尔告诉过自己团长伊萨克和罗尔夫约好了进行一对一的训练。

尼娜觉得问这件事有点不太好,但最后还是在兴趣的驱使下问出了口。

“那个,兄长。可能是我多管闲事,但你之前说和训练一起进行的〈极其不情愿的私事〉最后怎么样了?”

尼娜小心翼翼的,罗尔夫皱起了眉。

“………字面意思,就是〈极其不情愿的私事〉。让我深刻感受到武勇与人格的高洁程度是不成正比的,完全就是让人失去理性的激烈的离谱的时间。”

尼娜歪着脑袋。

她回想起副团长尤米尔意味深长的笑脸。

——希望没有教他糟糕的游戏。

但尼娜认为既然能让冷静的兄长用失去理性来形容那件事,那肯定是高傲的骑士用卓越的剑技一决胜负的时间吧。

——不能参观真的好遗憾。如果在火之岛杯见到了伊萨克团长,我一定要问问他与兄长的胜负结果和兄长的战斗方式。……对了,说不定还能再见到梅尔。毕竟是集全岛强大骑士的竞技会,可能有见到她的机会。

尼娜停住脚,抬头看向东方的天空。

她想起那个在南方地区偶然相遇,虽然短暂但却给自己当了盾的少女骑士,不禁怀念地眯起了眼。

◇◇◇

“——辛苦你了,梅尔蒂斯·维克托·特奥多尼乌斯。我从负责指导你的〈老师〉那听说了事情的细节。”

台上传来了傲慢的声音。

梅尔还穿着旅行用的外套,在男人的面前单膝跪地低着头。

一年有一半时间都被冬日的吐息所支配的北方地区。虽然已是六月,但夏日还迟迟未到。城堡内冰冷的空气让梅尔银白色的头发带上了冰柱般的光。

“你在南方地区立下了数个〈抹杀〉和〈调查〉的功劳,尤其是消除了港口小镇杰雷拉竞技会〈主办人〉一事办得很好。那也是和我们有着同样志向的巴尔托拉姆国国民,所以就算受到了拷问,估计也不会轻易开口,但对方毕竟是怀疑我国私造硬化银大剑的金特海特国,绝不能掉以轻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猛禽的事慢我们一步而怀恨在心,没想到他们竟然察觉了我们的计划,还打算将计就计逮捕〈主办人〉和其他负责执行任务的罪犯。追兵处理好了吗?”

“……没有问题。我的任务是监视〈主办人〉完成计划,并在其遇到不测事态时予以适当的帮助或是〈抹杀〉。从塔尔匹卡国追过来的金特海特国的人在进入东方地区后不久的山中被我处理了。”

“那就好。既然他们已经怀疑硬化银武器是从我们这来的,那现在就要尽量争取时间。失去了夫人杯的〈主办人〉,袭击获胜骑士队的犯人也是在当地召集的无名之辈,就算他们有帆船和私造剑等物证,也没有任何能够直接与我们联系上的证据。老国王陛下的话应该会很担心,毕竟他是个过于慎重的懦弱之人。照他那个样子,在他活着的时候都不可能给国家联盟那持续了三百年的可恨历史打上终止符。掌管正义与死亡的女神莫尔斯之子梅尔蒂斯,你只有作为献上自身意识的人偶去行动才能实现我们的夙愿。”

“是。”梅尔仍然低着头。

会给出肯定的回答是理所当然,因为在她的脑海里没有除服从命令以外的想法。

国家联盟是把火之岛导向错误方向的灾厄。巴尔托拉姆国的王家继承了古代帝国〈最后的皇帝〉的血,拥有崇高的姓名。他们必须要纠正扭曲的世界——有着为因矛盾而牺牲的先王特奥多尼乌斯报仇的使命,而梅尔他们就是达成这一使命的手足。

梅尔从小就和伙伴们一起接受了这种教育,这一切对他们来说就好似太阳会在清晨升起,月亮会在夜晚浮现一样是不会动摇的常识。他们从未对此抱有过疑念,甚至都不懂何为疑念。因为她是将自我意识奉献给女神莫尔斯的人偶——但是。

——那是怎么回事?

梅尔在冰冷的地板上表现出恭顺之意,但却在脑海里思考着那时的事。

她在南方之地遇到了〈少年骑士〉。那是〈老师〉交给她的〈调查〉对象,梅尔需要观察她,听她说话并进行记忆。

——我应该完成得很好,但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发生奇怪的现象。

那是梅尔生来第一次的经验,她的身体下意识地行动了。

和梅尔在千谷山见到时的印象不同,〈少年骑士〉其实是个极其不安定的存在。她会紧张会道歉,会胆怯会担心,会开心地大笑也会流着泪微笑。虽然同样矮小,但尼娜却是稍一用劲就会骨折的存在。不知为何,尼娜用小小的身体拼命展现出的表情和感情填满了梅尔胸口那巨大的窟窿。

看到颤抖着单薄的肩膀满脸泪水的尼娜时,梅尔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看到对方骑士拉近了和尼娜的距离时,梅尔冲过去拯救了她的危机;看到消失于船上的小小身影时,梅尔拔出大剑到处寻找。自己的手和尼娜的手碰到时会感到混乱,尼娜说出的话语和自己被交付的任务在脑海里互相纠缠掀起了暴风雨。等回过神来,梅尔就已经用剑砍死了〈主办人〉。

虽然〈老师〉夸奖了她,但她不知道那行为究竟是出于梅尔还是出于梅尔蒂斯。那是贝蒂所说的〈保护〉吗?还是说自己对梅尔这个身份乐在其中了呢?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许多。

许多不可思议的事——第一次的事。

梅尔想不通那股在自己胸口的窟窿处卷起热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身为人偶的梅尔什么也理解不了。

因为她不能思考,不能拥有自我意识。为了达成夙愿被作为女神莫尔斯之子打造出来的梅尔只能为命令而存在。然而。

——啊啊,又来了。

梅尔发现自己把手伸进了外套的荷包里。

指尖传来了药壶的触感,那是〈少年骑士〉给她的,因为只要想到任务,梅尔的后脑勺就会发痒。但既然她是梅尔蒂斯·维克托·特奥多尼乌斯,会收到命令是理所当然的日常。至今为止都是这样过来的,今后也将继续下去。梅尔知道这种宽心的药抹了也没用,但还是没能扔掉。

台上那个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正在看报告书。

那是为达成使命而被培育的手足——莫尔斯之子们和派往各国的间谍交上去的报告。时机就快到了,作为武器的骑士也差不多找齐了。那些骑士都和没能抓到的加尔姆国的猛禽一样,是被政治和社会排斥的方便的道具。

男人满意地笑了,确认完后站了起来。

他的背后是手持大剑望着虚空的女神莫尔斯像和象征永久冻土的纯白色国旗,花纹是蜷曲着的金龙。男人像冷淡地支配着北方地区的四女神的使徒般站立着,让梅尔抬起了头。

“西方地区的两个难关就是金特海特国和利里耶国。〈猎人〉和〈狼〉肯定是要事先处理的,但〈少年骑士〉呢?因为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对手,所以我很难判断,但你的〈老师〉知道了千谷山的那件事后认为应该把她处理掉。现在我要听听你的回答,在千谷山近距离看到过她的你怎么想?莫尔斯之子梅尔蒂斯。”

莫尔斯之子梅尔蒂斯——这是表明其存在意义的饱含祝福的名字。

同时也是夺走一切的充满诅咒的名字。

梅尔松开药壶。

她感觉后脑勺又开始瘙痒,但却仍像个没有感情的人偶给出了应该给出的正确答案。

“……虽然身体能力有些差,本人也很不稳定,但她的弓术是一大威胁。在将高贵的活祭献给莫尔斯时,她的远距离攻击很可能会妨碍到我们。所以梅尔蒂斯·维克托·特奥多尼乌斯作为冠有伟大先王之名的人,建议将〈少年骑士〉看作需排除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