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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话说回来,这地方真瘆人呀。虽然有些许光线照入,但总给人一种会出来些『什么』的感觉」

「只影,不要说奇怪的话。什么也没有……没有!」

石廊里覆满枯枝。

我一边前进一边低声自语,身后的白玲立刻向我抱怨。

右侧的于菟也点了点头。我们身上都披着外套。

我们现在位于『武德』近郊。

人迹罕至的深林之中,有着一座无名的废庙。

为了与和庭破一同到来的老兵们相见,我们去了『鹰阁』。

在回武德的路上,顺道过来看看——虽说如此,但我完全没想到庙宇会在这种地方。

提议来看看的人是瑠璃。她从生有苔藓的石柱处走了过来,加入对话。

「白玲、于菟,有『什么』也说不定呀?这里是收纳【天剑】的地方。入口处那个恐怕是被地震震塌的石扉,你们看到了吧?

那个工艺,是【王英】隐退后的煌帝国时代特有的工艺——至少也有千年之久。都过了这么久,有一两个幽灵也不奇怪吧?」

「瑠、瑠璃!」「瑠、瑠璃大人!」

我回头看向害怕的少女们,摸了摸腰间【黑星】。

……这家伙和【白星】沉眠的地方吗。

让注意力回到这里,我重新扛起布袋。

「好了,白玲还有于菟。」

「……你想说什么。」「有、有什么事?」

少女二人紧紧地握着对方的手,露出戒备神色。

她们平日里都威风凛凛的,这反应真稀罕。我满面笑容地提议。

「你们不用顾忌我,直接走前头吧!除了来过此处深林一次的瑠璃以外,我们应该都带不了路。但这座石廊通往目的地的路,只有一条呢!!」

「……只影~~」「……只、只影大人,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那个……」

白玲银发倒竖,于菟身体畏缩。她们似乎是真心不情愿。

没办法,去拜托金发少女吧。

「好吧,我知道了。那么,就由我们可靠的军师大人——」

「我才不要。」

态度强硬地拒绝。

瑠璃伸手理了理刘海,背过身去。是气流的缘故吗,她外套的衣袖与下摆在抖动。

我等待着背过身去的仙女说话,少女语速极快地辩解。

「不、不要误会喔!我、我才不信什么幽灵、妖怪之类的。只是……」

「只是?」

「呜……」

瑠璃玩弄着手指,一朵朵枯萎的白花从她手中出现、消散。

方术好像会受到情绪的左右,她看起来非常动摇呢。

重新戴上蓝帽的金发少女低下了头。

「一开始提出要求的人是你,还有明铃。只是……实际去回收天剑的人是我。

凭借文献,我们大致查明了位置,但却没想到这里被厚重的石扉封锁住了。

也就是说,建造这座庙宇的人,并不希望【双星的天剑】现世,这点是能推测出来的。

假设……只是假设喔?如、如果真的有『什么』,那么最先遭殃的人……」

「是瑠璃吧」「是瑠璃呢」「瑠璃大人……加油」

三人异口同声地说。我们的军师大人,意外地有着可爱的一面呢。

瑠璃呆了,然后她那娇小的肩膀颤抖。

「你、你们这些人……」

不妙,捉弄太过了吗。

我想要劝解她,生气的瑠璃转过身来——随后,宛如哭泣般的声音响彻废庙。

「!只、只影!!」「!只、只影大人!!」

「呜噗——」

白玲和于菟用力抱住我。

心窝处一阵钝痛,我感受着疼痛环视周遭。瑠璃呆立不动。

啊,原来如此。

「冷、冷静。只是风,只是风而已」

「「……风、风……?」」

少女们面色苍白,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与刚才相同的声音再次响起——仔细一看,缠在墙壁和石柱上的树枝和树根也在晃动。

我轻轻地敲了敲二人的脑袋。

「毕竟是座古庙,肯定会四处漏风吧。你们身为张家和宇家的大小姐,难道不会有些害臊吗?」

「「……呜~~」」

二人脸上露出懊恼与羞意,放开了我。

白玲以前就怕鬼,没想到于菟也完全不擅长这类东西,真是让人意外。

金发军师一直在观察我们的样子,她捉弄起我们。

「真笨啊,只影。这里得这样夸奖她们,『张白玲和宇于菟,也有女孩子的一面呀!』」

「瑠、瑠璃!」「瑠、瑠璃大人!」

「哎呀?我说错了吗??」

……唉,性格真坏。虽然,军师这类人或许就是这样也说不定。

英风那家伙就很正经呢,不过喝了酒的话,也是个麻烦家伙。

我目光和煦地眺望三女争吵。

「!咿呀!!!!!」

瑠璃占据着绝对优势,正在用白玲和于菟取乐。

她字面意义地当场跳了起来。

然后,她飞也似的跳入了我的怀中,连自己的帽子掉了也顾不上。

她窥探着周围情况,泪眼汪汪。

「什、什么!什、什么情况!?刚刚刚、刚才,我的后颈……被、被什么非常冰冷的东西碰了一下!?!!!」

「啊~~……瑠璃,冷静下来。」

「难、难道,真、真的有妖怪和幽灵……?哪、哪怕要害人,顺、顺序也弄错了吧!?张只影、王明铃,他们后面才是我啊!别弄错顺序呀啊啊!」

金发少女对我的话充耳不闻,身体颤抖,好似小动物一般。实际上,她是我们之中最年幼的人。

如果她不快点从我怀中离开的话……我瞟了一眼白玲。

该说是不出所料吗。她露出了一副美丽无比的微笑。

『快点、给我、松开?』

……比起一般的妖怪,绝对还是这更恐怖。

总之,我先把陷入混乱的瑠璃交给于菟。

接着,捡起帽子后走到了少女刚才站在的地方,抬起手。

——冰凉的水珠滴在我的手上,散开。发现原因了。

军师大人紧紧地搂住于菟。我给她戴上帽子,在她回头看我时,用手轻轻地敲了敲她的额头。

「只是雨水从天花板落下,滴到了你的后颈而已。放心吧,什么都没有。」

「…………」

瑠璃眨了眨湿润的双眸,脸蛋和耳朵肉眼可见地红了一片。

她向黑棕发少女「谢、谢谢……」道谢后松开了手,背过身去。

「——咳咳。我、我、我才没有害怕喔?只、只是在考验你,能不能在紧急时刻做出应对而已!这个训练效果不错吧?」

我们的军师大人啊,虽然非常聪明……但也十分好强,不输给白玲和明铃的那种。

——这种时候该怎么回答,她刚才教过我了。

「是吗是吗,我们的军师大人也有女孩子的一面呀!」

「……呜咕咕。」

瑠璃呻吟着,像栗鼠一样鼓起脸颊。

……哼,赢了。

少女们终于冷静下来了,我故意对她们又说了一遍。

顺带一提,我不怕妖怪、幽灵之类的,毕竟前世砍了不少。

「好了,嬉闹就到此为止吧。有人能替我走前头吗?」

「不要」「才不要呢」「……只、只影大人,那、那么就由我来——」

银发与金发的少女无情地拒绝了,只有黑棕发的少女一人愿意。

我自然而然地敲了下她的头。

「于菟是个好孩子呢。」

「——……啊。」

宇家大小姐吃惊了片刻,面色微红。我向她摆了摆手。

「开个玩笑。不必勉强自己,谁都有不擅长的事。」

「是、是……谢谢、安慰。」

于菟有些害羞。看着她尚显稚嫩的面容,不禁明白了博文为什么不希望她上战场。

改天试着邀请宇家下任家主喝杯酒,和他开诚布公一番吧。

「呵呵呵……」「等等,等一下呀。白玲,不要走那么快啊!?」

就在我考虑今后安排的时候,就在我不远处,瑠璃从背后紧紧地箍住了青梅竹马少女。

——就当作没看到吧。

「到了呢。」

瑠璃指向前方。作为最终的妥协方案,她走在我身侧。

天花板的部分是全部坍塌了吗,阳光洒落在前方的广场上,地上开遍了五颜六色的花。

数株正在成长的幼木……是桃树?在这种地方??

「好了,不要发呆了。目的地就在前面了!」

金发仙女指示的前方,是一株巨大的枯木。

枯木被数根古老的石柱支撑着,木身处有一个树洞。

……『老桃』以外的地方,也有这么大的树木啊。

走过阴森的石廊后,藏在我身后的白玲和于菟也走到了前头。

「这里就是……」「【双星的天剑】沉眠过的地方吗」

鸟儿落在了瑠璃伸出的手臂上,它们似乎不怕人。

犹如会在故事中出现的光景。

「是啊。明铃搜罗了京城的古籍,从中找到的地方——某个生活在煌帝国治世末期的【王英】因缘之人,于其日志内所写的藏剑处。」

「说起来,是你来回收天剑的吧。天剑是放在石棺之类的东西里了吗?」

「你不如亲眼去看。」

让鸟儿站在自己的肩膀和头上,瑠璃就这么走进了花圃。我们也跟随在她身后。

尘封千年之久,罕有人迹的废庙吗。

来到树洞附近后,可以清楚地看见洞内。

——一座枯根缠绕的矮小石祠坐镇树洞中央。

明明是千年前修建的,竟还能保持完整到这种程度!

就在我们发出惊叹的时候,瑠璃用手指抚摸肩膀上的鸟儿。

「天剑当时被安置在这座祠庙之中……似乎千年之间一直如此。

好了,我们今天的目的是那里的『文字』!只影——」

「嘿咻。」

我将布袋放在地面。瑠璃坐到了附近的石头上,开始准备摹写。

她唰唰下笔,看起来十分愉快。

「当时无法进行细致的调查……既然来了西域,再过来一次也不会掉块肉吧?」

「说得也是」「确实如此呢」「…………」

我和白玲取出葫芦做成的水筒,赞同她的话。于菟则凝视着左右敞开的石扉。

正在摊开卷轴的瑠璃注意到了她。

「啊,那个吗?那是古代的文字……但又不是煌帝国的文字。」

「是吗。」

喝过水、喘了口气后,我开始用短剑切除祠庙周遭的枯根。

那个文字,我记得是——

前世的朦胧回忆被唤醒了。

「应该是西域的少民部族使用的文字……除此以外,我就不知道了。」

如果是晓明或者英风的话,或许能读懂。

在白玲和瑠璃有反应以前,于菟走到了我身边。

「嗯~~……大部分的字都已经模糊了,只有少许能看清。」

「「「!」」」

我们惊讶得愣住了。

宇家大小姐走近祠庙,我们等待着她的话语。

「就像只影大人说得一样,这应该是西域少民部族『波』族的古字。」

「于菟,你为什么能看懂!?」

瑠璃惊讶得表情都变了,她气势十足地站起身来。

鸟儿们齐刷刷地飞走了。随着她的情绪变化,无数的花朵出现、舞动。

黑棕发少女露出了些许寂寥神色,告诉我们原因。

「『自知死期将至的【王英】命令『玉』族出身的部下处理【天剑】及其余后事。然而,那名部下却在他死后,把天剑秘密地藏在了别的地方』

……亡母是『波』族出身,因此我隐约记得听过这样的故事。」

虽然早有预想……她身为【虎牙】宇常虎的女儿却不自称『虎姬』,原来是因为自己母亲出身的缘故。

宇家长年于国境与西域各部族交战,『波』族也不例外。是这么回事啊。

于菟伸出手,在空中描摹雕刻在两侧石扉上的文字。

「『大人的心,最终也只会寄托在先帝与【皇英】身上』『桃树于此地也能扎根,却似乎不能长久存活。不过,就把庙藏在这里吧』

『无能之人挥舞【天剑】,只会招致灾殃,因此将之封印于此。或许会惹怒大人,但总有一天,【玉】也会』

……能完全看清的就只有这些了,其他的文字都十分模糊。建造这座庙宇的人,或许是过去传说里的【王英】部下也说不定。」

「「「…………」」」

我、白玲以及瑠璃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感觉,就像是无意间窥见了埋藏于历史中的隐情一样。

英风的部下。

我前世的最后战场——北方『老桃』之地。

那个与我交战过的女将,记得她是叫……

「这是……什么记号或者纹章吧?」

白玲在石扉的角落,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纹章?似的东西。

瑠璃和于菟也好奇地看了过去。

「看起来像宝石一样呢」「还残留有些许的红色染料」

「…………」

我清晰地回忆起了那张哭脸。

遭到英风斥责后,泫然欲泣的女将。

『红玉,退下。此乃煌帝国大丞相之令』

那家伙——『波红玉』在英风死后,将【天剑】藏在了此地。

那样的话,【玉】又是什么?

「怎么了吗?」

白玲担忧似的望了过来,我送给她的深红色发带晃动着。

——不,前世终究不过是前世。

飞晓明、王英风、皇英峰的时代,早已在千年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如今的我应当保护的是——我粗暴地摸着青梅竹马少女的脑袋。

「干、干嘛,只影!」

「在太阳落山以前回去吧,我可不想在山里迷路。」



致我那比任何人都要威风、善良、帅气的只影大人

这是暌违半年的书信。

我很寂寞,非常寂寞,非常、非常寂寞!很寂寞!!

妻子应当处在丈夫身旁。

呜呼,可是——我们却天各一方…………

我这颗柔弱的心脏,仿佛要被撕碎一般。

……只影大人也是如此感受吧?

「没错」,请您这么对我说!

不然的话,我就要耍性子了。下次相会之时,我会做出很了不得的事的。

——闲话休提。

【玄】国即将再度南征。收到这个消息后,京城日渐萧条。

正因为知道其曾经的繁华,我因此才会感到悲伤。

王家内部也摇摆不定,父亲稍微偏向【玄】国,我则站在只影大人您们这边。

眼前,我无法前往您那里。

请您务必在回信里安慰我。

这样的话——我就能坚持到与您相会之日。

我还给您送去了方便的道具,请您使用。

马上还会给您写信的。

追记

从『临京』逃脱的张家诸位似乎身在南方。

详细情况,请您去问预计会在不久后抵达您那边的人。

每晚都会在梦中与未来的夫君大人相会的王明铃



「这家伙,还真是一点没变呢。不过,人有精神就再好不过。」

前往收纳【天剑】的祠庙后又过了数日。我在宇府的私室。

我坐在长椅上,读完了明铃的书信,露出苦笑。

室外从昨晚开始便下着雨,黑猫由衣在床铺上盘成了一团。

边桌上放着的圆形小盒里装着那个『方便的道具』——可以用来感知方位的『罗盘』。

听说在近几年,这个道具被用到了部分远洋船上。

据明铃放入的纸片描述,这好像是陆地上的试作品。

『我听说西域有许多未被开发的森林。想着「肯定会派上用场的吧」,令人制作出来的!』

我虽然在信里写过,但她竟然已经抢先做出来了。

麒麟儿能看三步远。

只要用这个,或许就能走过『鹰阁』『武德』间的广阔森林地带,极大地缩短行军距离。

之后得写信向她道谢。

白玲和我坐在同一张长椅上,她穿着我早已眼熟的白色与青色基调的民族服饰,安心地松了口气。

「伯母大人平安无事,太好了…………」

在老爹被捕以前,伯母就已艰难地逃出临京。这半年以来,那位女杰的行踪一直不明。

伯母是个说着『只影!你要成为张家家主』这种话的怪人。

虽然我也不觉得她会有事……总之,太好了。

白玲坐在我身侧,她再次读起了书信。

表面上看,白玲已经从老爹的死亡中走了出来,但她的内心,犹如一块布满裂痕的玻璃。

少女恐怕难以承受亲近之人的死。想要治愈失去父亲的心伤,半年时间太短了。

……话说回来,『预计抵达的人』。

「瑠璃,好像会有客人到来,你知道情况吗?」

我向坐在对面椅子上的金发少女发问。她双手攥紧,眼睛紧闭。

是为了祈求幸运吗,她连帽子也脱了,用蓝色发带系了一个和白玲相同的发型。

「稍微安静点,我现在——正在全神贯注。」

……不是,也不用认真到这种地步吧。

桌上摆放着宇香风珍藏的双六。我看着双六,揶揄她。

「随意丢吧,两个骰子合计丢出『三』,只要你能在『十二』里面合计丢出『三』,你就赢定了。」

「吵、吵死了!你不知道坏事一说就灵吗!?三天以来一直连败……赌上我、狐尾瑠璃的骄傲,绝对不会再连败了!!」

「好~~好~~」

面对我冷淡的回应,金发少女浑身颤抖。

如果是兵棋,那么除了我和白玲、于菟和博文,宇家的任何人都敌不过我们的军师。

然而,她却不可思议般地不擅长双六。

白玲虽然连战连胜,但为了沾白玲的好运,甚至连自己的发型都改了,这实在是令人不知如何评价。

我用手撑着自己的脸看向她。翡翠色眼睛的金发少女深深地吐了口气,猛地睁开眼睛。

「好,我丢了!我要抓住胜利!!哈!!!!!」

完全,不是丢骰子的施力方法。

她气势汹汹地丢出骰子。两颗骰子在桌上转动、停下。

——出来的点数是『一』和『一』。

「什、么么么么!?」

仙女的双目圆瞪,染上绝望之色。她抱住了脑袋。

无需解释,这是最小的点数。

「如、如此……如此荒谬的事!」「接下来是我了呢。呀。」

「!」「哦~~到了吗。」

甚至连让人感慨的空闲都不给,白玲丢出的点数是『五』和『六』。

白棋逆转,抵达了终点。

仙女化作了白灰。这是她几连败了?

瑠璃挠乱了好不容易梳好的金发,狠狠瞪向我。

「……怎、么、了……?张只影大人~~?」

「冷、冷静点,你还是第二啊。」

瑠璃的淡绿色棋子还差一步,必然会在下次抵达终点。

与之相对,我的黑棋则落后淡绿色棋子十一步。败色显著。

瑠璃确认好了盘面后,调整呼吸,双手抱胸。

「哼、哼!我很冷静呢。虽然输给了白玲,但只要你不丢出最大的点数就不可能——」

「失礼了,我端来了新的茶汤。」

伴随着轻柔的招呼声,于菟走进了房间。

今天是彻底的休沐日,连训练都没有,因此她穿着西域特有的浅绿色基调服饰。

睡在床铺上的黑猫起身,在少女脚边绕来绕去。

「于菟,受累了」「谢谢」「不用这么客气也行呀?」

我们各自道谢。

——让宇家大小姐去泡茶。要是让博文知道了,他应该不会高兴吧。

「没事,我喜欢跟大家聊天。」

黑棕发少女有些羞涩,给陶瓷茶碗里注入茶汤。

我从怀中取出纸片。上面写着祠庙里那未被解读出来的文章。

「啊,对了。于菟,你方便来帮我丢骰子吗?这样下去的话,我要输给瑠璃了。」

少女将茶碗摆在我们面前后,抱着托盘,歪起脑袋。

「诶?我来吗?」

嗯,像小动物一样呢。

由于长期逗留宇家,我和宇家军的人也混熟了。那些家伙们有言——

『于菟大小姐在战场上威风凛凛,在家里却非常非常可爱!』

你们说的对。

我把纸片放到边桌上,桌上还摆放着罗盘。

瑠璃像是要保护于菟似的拦住了她。

「喂、喂,不要把她卷进来呀。」

我们的军师大人十分信赖宇家的大小姐。信赖到可以把自己的宝贝望远镜随意借给她、让她给自己绑头发的程度。

白玲也同样信赖于菟。银发少女把明铃的书信仔细叠好后,放入了桌子的抽屉中。

「没关系吧?就算点数很小,我也不会抱怨的!」

「……真拿你没办法。于菟。」

「好、好的。」

少女接过骰子,像是在做最后确认般地瞟了我一眼。

我端起茶碗,告诉她自己想法不变。

「我明白了。那么——我丢了。」

犹如要奔赴战场般的表情,于菟丢出了骰子。

嘛,只要不丢出最大的点数,那我就肯定是最后——

「啊,是『六』和『六』。」

「诶?」

我不由得呆住了,探过头去。

……呜哇。

「什、么么么么!?!!!」「诶、诶!?」

金发少女发出悲鸣当场倒下,双手撑地一动不动。黑猫由衣用前爪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在安慰她。

啊……嗯。我也想过,可能会发生这种情况。

引发了奇迹逆转的于菟本人则不知如何是好。我朝她嘿嘿一笑。

「不愧是于菟,不论是战场还是双六,都十分可靠啊!」

「啊……能帮到您就好。」

她那纯真的反应令我眼眶一热。真是个好孩子。

就算是白玲,以前也是个……不,她没有这样子过吧。

银发少女坐回长椅上,毫无根据地提醒于菟。

「于菟,不要被骗了,这是只影的老套路了。像这样诓骗惹人怜爱的女孩子,这人真是过分呢。」

「别、别说这种让人误解的话。我可是个老实——啊?」

一只与明铃手掌大小相差无几的小手牢牢地抓住了我的脚。

奋战到最后,本该气绝的仙女小姐一边散播着不吉利的黑花,一边呻吟。

「…………再来一把~~不赢一把,我睡不着啊啊啊…………」

嗯~~不服输到这种程度,该说她了不起呢,还是该说她有些魔怔了呢。

我从纸袋中取出数根炸点心,给瑠璃看。

「…………」

她老实地张开嘴,于是我喂了她数根。喂到一半,白玲也张开了嘴,因此我也喂给了白玲。

「啊……那个…………」

于菟看起来有些扭扭捏捏的,相信应该是我的错觉。

确认到瑠璃的神色恢复正常后,我用布巾擦手。

摸了摸罗盘,展开刚才的纸片。

「啊~~我想谈谈明铃送来的这玩意的使用方法,还有废庙里写的文字,可以吗?」

「…………」

金发少女小姐撅着嘴,坐到长椅上。

她翘着腿、盘着手,郑重地宣布。

「如果你不愿意再来一把的话,那么我今晚就在你们房里坐到天亮。」

「只影,再来一把吧。」

白玲比我更快地做出了决定。

直到现在,我家大小姐只要和我分开就无法入眠。她也十分不喜欢晚上和我说话的时间变少这件事。

……不,我甚至感觉情况更严重了。

今天早上我一起来,就发现她睡在我的床铺上抱着我睡。

瑠璃嘴唇动了动。

『射人先射马喔-』

可恶!完全被她看穿了!

逡巡片刻后——我无力地垂下了肩膀。

「拿你没办法。只来一把喔?于菟,你也来吗?」

「……这次我不会输的!」「——好的,乐意至极」

军师大人战意高涨,宇家大小姐也高兴地拿出棋子。

白玲微笑地看着她们二人,捉起黑猫放到我的膝上。

——这样平静的时光要是能一直持续的话……

我发自内心如此祈祷。正当我拿起棋子要重新摆放的下一刻。

「白、白玲大小姐,只影大人,瑠璃小姐!」

棕红发的年轻侍女气喘吁吁地奔入了房间。黑猫受到了惊吓,猫耳动了动。

她一副非比寻常的模样。

「朝霞,怎么了??冷静下来」「请用」

白玲率先走过去,递给她白布。于菟也把倒了水的茶碗递给朝霞。

「十、十分感谢。」

朝霞擦拭汗水后,将水一饮而尽。

侍奉白玲的侍女平复下来后,向我们汇报。

「宇香风大人有话传达——『有使者自京城来,尽快来我房间』。香风大人说,这是对宇家和张家都十分重要的事情。」

『京城来的?』

这个时候?

讨厌的预感……极为讨厌的预感。

白玲似乎也跟我想到一块去了,「只影……」她不安地捏住我的衣袖。于菟也变了神色,一副严肃的表情。

——唯一没有变化的,是迅速梳回自己发型的瑠璃。

她用手示意我『拿来』,我把桌上的帽子扔给她。

灵敏地用脑袋接住后,仙女皮笑肉不笑地翘起嘴唇。

「确实有『客人』来呢,麻烦的客人。虽然有些扫兴……胜负就留到晚上吧,可不准你们赢了就跑。」



一股沉闷的氛围笼罩房间。香风和博文深深地坐在椅子上,正在等我们。

……为了接待使者,不光是我们,甚至连为了整顿『鹰阁』的防卫态势而每日奔走的博文都叫了过来。

「祖母大人,我把只影大人他们带来了。」

看到兄长的于菟语气生硬地回报,她或许以为博文不在吧。

阿姥把手搭在额头上,毫不掩饰自己精神的疲惫,开口说。

「……突然叫你们过来,真是抱歉。」

「不必介意,这是借的双六。」

我随意作答。宇家下任家主瞪着我。『为何,要把于菟带过来!?』,表情愈发不悦。

博文胡乱挠着自己的浅黑发,用布巾频繁擦拭额头的汗珠。

「……已经让使者大人先去等待了。是非常棘手的要求。」

宇家是【荣】国屈指可数的将门。

哪怕是博文,应该也经历过战场……可是,他的焦躁太过明显了。

如果被谁听到了谈话,在宇家内传播的话,一定会带来坏影响的。之后得和阿姥说一声。

瑠璃和白玲也察觉到了我的担心,强行推进话题。

「所以——那名使者大人,是谁呀?」

「我听说曾经来过一名使者,但在『鹰阁』就被赶回去了。」

宇家军把于菟的老兵部队和警备部队留在了武德,将几乎全部的军力集中部署在了关键的鹰阁,那里有着唯一一条与中原相连的大路。

交给庭破指挥的千余名张家军也是一样的部署。不论是谁,但凡没有许可便无法从鹰阁通行。

宇香风深深地叹息一声。

「……这次我也想这么做呢。使者被部分士兵发现了,她们不光有皇帝的敕书,还拿着王家的书信。

常虎要是还活着,或许还能够拒绝接见……但我做不出这样的决断。如果断绝与王家的联系,我们就会连中原的『耳目』都丧失掉。」

果然和明铃有关吗……那家伙,把谁送过来了?

宇博文虽然面色僵硬,但还是明白地告诉了我们。

「尽管令人难以置信……作为使者前来的是光美雨殿下,皇帝陛下之妹。」

「!?」

于菟立即捂住嘴。也难怪。

偏偏是皇族呀!

「…………」「白玲」

少女的碧眼中显露出怒意,我轻轻抱住她的肩膀。这副表情不适合她。

瞥了我们一眼后,瑠璃语带讽刺地评价。

「不过——这人选得不赖。『皇帝之妹』这个名头,多少还是有些威信的。宇家实际上不也放她到这里来了,不是吗?」

「……真刺耳呢。」

阿姥自嘲,显露了她忸怩的想法。

皇帝主导的西冬讨伐战。因为那无谋至极的战争,自己失去了儿子。

然而,自己却又不得不迎接皇帝之妹。这种矛盾心情——旁人难以理解。

军师那翡翠色的双眸里流露出伶俐之色,断言。

「要求内容,十之八九是『请求援军』吧。不过,如今的宇家军有这种余力吗?」

「……如你所说。」

博文摊开桌上的卷轴,做给我们看似的抬了抬下巴。

除一动不动的于菟以外,我、白玲、瑠璃都看向卷轴。

这是——宇家的实际兵力与物资储备情况!怎么想,这都是最高机密。

西域的官长发出一声慨叹。

「……宇家不复往年实力,与父亲一同殒命于『兰阳』之人,是无可取代的精锐。

朝廷恐怕会要求派出相当规模的军队,诸如此类事情,宇家实在是无法做到。」

阿姥支着手肘,双手掩面。

窗外的风雨愈发大了,声音激荡。

她露出了字面意义上的苦涩表情,说出自己的想法。

「而且……别的使者就算了,若是对携有敕书的公主置之不理,那我们就真的不得不考虑叛离【荣】国了。」

「可是,作为担保的军队,重组却要花时间,对吧。」

「「…………」」

宇香风和宇博文沉默地同意了我的话。

拒绝派出援军不行,派出援军也不行。

……糟糕透了啊。

白玲因这无处发散的怒火而身体颤抖,我轻抚她的背,提出建议。

「阿姥,总之先听听那个公主殿下的话吧,听完后再下判断也不迟——没错吧?」

空荡荡的房间里几乎没有任何家具,二名少女坐在古旧的椅子上等待着我们。

一人年龄十三、四岁,浅棕色的头发与瞳孔再配上白皙的肌肤令人印象深刻,容貌美丽异常。

或许是远道而来的缘故,她脸上露出了疲惫之色。

从其服饰上用了只有皇族才能使用的金黄色来看,这位应该是公主吧。

她脖子上带着不知是护身符还是什么的东西。

另一名身披外套的少女,则应该与我和白玲年龄相仿或略小。

她因为过于戒备而肢体十分用力,从这点上能看出她是公主的侍从兼护卫。

阿姥行在前头,率先坐在了少女们的对面。

博文和于菟走到阿姥身后,我、白玲和瑠璃则在门口待命。

「久等了。我是宇香风,暂代宇家家主之位。这是我的孙儿博文和于菟,那边的是——旁听者。

我出生乡鄙,说话不知礼数。如果你觉得冒犯了,可即刻离开,我不会阻止的。」

对方是皇帝之妹,让对方坐于上座才符合惯例。

可是,阿姥却问都没问,便坐到了其对面。

——这是在表达『宇家不打算讨好皇室』。

刚才虽然说了些泄气话,但果然还是不容小觑,老虎的母亲也是老虎。

恐怕是觉得主人受辱了,护卫少女站起身来。

「芽衣。没事,我没有感到冒犯。」

公主语气威严地制止了少女,谅解了礼数之事。她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胆量。

不,不如说她像是之前经历过类似的事——我回想起了阿姥的话。

『王家的书信』。

是你吗,明铃。

白玲和瑠璃也相互私语。

公主挺直腰板,坐在椅子上向宇香风低下头。

「以敕使身份自『临京』而来,荣帝国皇帝之妹——光美雨。由衷感谢您给予我谈话的机会。」

……皇宫里的名门要是看到了这幅光景,会目瞪口呆吧。

宇家虽是西方名门,但也只是将门。

在优待文臣的荣国,皇帝之妹向宇家的代当家低头。

可谓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呢。

反过来说,这也意味着她没有余力去顾及什么体面了。

历经死战的我们和于菟冷静了下来,仍抱有常识的博文则用布巾擦拭黏汗。

「……在听取敕书内容以前,我有事想要询问。」

是在担心脸色苍白的兄长吗,于菟数次给他使眼色。

或许是受到了鼓舞,博文目光笔直地望向前方。

「事到如今,主上对宇家还有何期望?

如朝廷所知,包含家主在内,宇家于『兰阳』失去了众多将士,士兵士气也未恢复。实在是无法……」

「我明白!即便如此……」

就两方交涉来说,这是失礼至极的行为,但公主依然在中途打断了博文的话。

她从胸前取出一个小袋,语带悲伤地诉说。

「即便如此,朝廷也只能依靠你们了。」

「「…………」」

阿姥和博文陷入了沉默。

长年累月培养的,对皇室的崇敬之心已经根深蒂固了。

……对在实战中狠狠地体验到了艰难苦楚的我们来说,没有任何影响就是了。

公主握住香火袋,挤出话语。

「【白鬼】已经——自『敬阳』发兵,再度南征了。」

『!』

虽说早有预料,但仍不免受到冲击。

阿台率领全军以『临京』为目标进攻。老爹等人已经不在了,凭如今的荣军……

名唤芽衣的女侍从在桌上摊开地图,公主开始讲解最新的情势。

「皇兄把军队从南方撤了回来,并且广募义勇,用来组成新的军队。

将荣国全部的兵力集中于『临京』——」

比划的手指明显在发抖。也难怪。

如果这场交涉自己失败了,那么就极有可能招致亡国。

承受如此重担,还能若无其事的人才有问题。比如明铃、瑠璃、还有明铃。

『……只影大人~~?』「(……喂,你刚才在嘲讽我?)」

脑海和耳边出现了麒麟儿和军师大人的低语,应该是错觉。

就在我用手按住踮起脚的瑠璃时,公主断然说出。

「准备于水寨群及大水寨迎击敌军——其兵力总计十万。」

『——!』

屋内全员都吸了口气。皇帝竟然自己寻求决战。

还以为,他这次也肯定会被奸臣蒙蔽——

「「……嗯?」」

我无意识地歪了歪脑袋,瑠璃也摸了摸蓝帽子。

集中战力是件大好事!

除去极少数的例外情况,数量都能远胜质量。

可是,如今的荣军俱是弱兵……如果是阿台的话,应该可以轻易地将之各个击破。

纵使大河以南的地势难以运用骑兵,但他为何不令军队快速行军呢?

「然而——所谓闭守,本就是有援军相助才能成功之事。即便是坚不可摧的大水寨,终有一天也会被攻陷吧。

不过!只要有宇家军的来援,那么甚至可以逆转战局!!」

「(只影、瑠璃?你们怎么了??)」

听着公主的演讲,白玲望向我和瑠璃的表情。

她脸上的表情纯粹是担心我们的表情,和以前一样。

虽然嘴很损、对人很严厉、还非常任性,但我是被张白玲的善心救下的。

在那个鲜血染红白雪、宛如噩梦般的凶险战场上,把我——……刚刚,我回忆的是『哪里』?

「(……只影,真的没事吗?)」「(——啊,嗯嗯,没事)」

我回答银发少女,『战场』的景象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英风的话。

『各个击破是军略的基础——但有时候,把敌人集中起来一网打尽更为轻松』

——……啊,是这么回事啊。全部都算计好了吗。

徐飞鹰的叛乱也是,甚至连一时的兵力分散也是,一切都在阿台的掌握之中。

仅仅是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使其分散了,所以才『使其聚集』。

瑠璃皱起眉头,她似乎也察觉到了。

公主平复气息后,凝视香风和博文。

「……我理解宇家对朝廷抱有怀疑,这也无可奈何。只是,如此下去,【荣】这个国家无疑会灭亡。

能否恳请宇家,再次助皇兄一臂之力呢?拜托了。」

「「…………」」

面对这真挚的诉说,香风和博文沉默了。

由自己来拯救濒临危机的故国——甘言入耳。

光美雨的话语里带有令人难以抗拒的毒。

我窥探白玲的脸色,我的青梅竹马——怀有十二分良知的善良少女用手紧紧地握住【白星】剑柄,盯着公主。

她脸上的深切的悲痛、以及欲喷薄而出的愤怒,连蠢货也能明白。

用我的话来说,那就是——

『轮得到杀死张泰岚、杀死老爹的你们来说吗!别瞎扯了!!』

……张白玲救了年幼之时的我一命。我不能让这家伙、让张白玲吐出如此污言秽语,这种话一旦出口,她一定会更受伤的。

痛斥他人而自己不受伤害,我的青梅竹马并没有坚强到这种程度。

我不想看到那样的张白玲,完全不想。

我前进数步,不让公主看见白玲。故意漫不经心地问她。

「所以呢?帮你们有什么好处?」

盯着加入谈话的我,公主困惑地问。

「……您是?」

「张只影。」

感觉到身后的白玲要有所动作,我用手向瑠璃发出讯号。

承担非难的,有我一个就够了。

少女睁大了浅棕色的眼眸,表示惊讶。

「!您是张家的……我在『临京』,受到了王明铃的诸多照顾。」

「我没有说废话的习惯,说出你的回答。假如宇家向中原派遣援军——皇帝会给什么好处?」

「…………」

或许是出乎了她的预料,面对我冷淡的态度,公主垂下目光,明显感到了她的畏缩。

由于我失礼的态度,名为芽衣的少女作势欲拔出外套下的短剑。

美雨身体微颤,说出回答。

「虽说是敕使……但我身为侧室之女,几乎没有被赋予任何权利,敕书亦没有写那种事,一切都要等渡过国难以后再做定夺。」

也就是说——庙堂上对这名少女没有任何期待,只是把她打发了过来而已。

京城的家伙们仍沉溺在『总会有办法』的虚妄之中,甚至没有尝试和宇家合作的打算。太过讽刺了。

……国之将亡,往往就会发生这种不可思议的事。

我走近窗户,眺望雨水洗礼下的远方山脉。

山顶附近划过一道龙形的闪电,随后雷声作响。我淡淡地继续说。

「你身为皇族能来到这里,我对你的勇气表示敬意。但是——我完全不相信皇室中人。

啊,我没有要阻止宇家派出援军的意思啊?阿姥他们要是想派出援军的话,那么便派好了。嘛,即便奇迹般地赶走了【白鬼】——」

我回头,看到瑠璃正抓着白玲的手臂。我家军师真是个好孩子。

与宇香风、宇博文对视。

「在战后,若是碍了眼,恐怕也会被处刑吧。毕竟,走狗烹乃是历史常事。」

「不、不会这样的!」「你这家伙,连皇帝陛下也想侮辱吗!」

比宇家二人更快作出反应。美雨狼狈回应,芽衣愤怒地脸色涨红。

我无视了她们的反应,带着内心的疑惑反问对方。

「皇帝对拼死守护故国的老爹——……对【张护国】做了什么?」

「「………………」」

美雨河芽衣完全沉默了,她们垂下目光。香风和博文闭上眼睛不语。

我近身数步,向浅棕色头发的少女搭话。

「公主,你刚才说了『再次』是吧?」

「是……」

我手摸【黑星】剑柄,摇头。

「不对吧?『信义』这种东西,但凡失去一次就没了。内有猜疑的军队,纵使是大军也不堪一击。

哪怕你们忘记了,将士和百姓也记得你们做过了什么。更何况——对手是那个【白鬼】阿台-鞑靼,他不可能不针对这一点。」

「…………」

公主凝视着我,如同石像般地僵住了。

从她的反应来看——明铃应该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吧。

「鉴于迄今的战况,把兵力集中于『临京』这种策略,那家伙怕是早就看穿了。

不如说,极有可能是他故意促使的。甚至连禁军的分兵,或许都是他计略中的一环。

为了一口气『扫灭』荣军,现在才让荣军聚集起来而已……那个恐怖的【白鬼】,已经没有把你们放在眼里了。」

回想一下的话,阿台一直在避免与老爹决战。

他在敬阳用野战回应张家军,也是他于战场外获得了大势上的胜利以后的事情。

……虽然是敌人,但也真是精彩。

美雨离开椅子,头发散乱。

「这……这种事情……是人能做到的吗!」

「不要把他当人。他是个甚至超越了【王英】的怪物——是千年以来最强的大英雄。

即使大水寨没撑过三天就陷落了,我也不会感到惊讶。」

坚不可摧——再怎么坚不可摧的城寨,只要是人造之物就必有陷落之日。

瑠璃抓住白玲的右臂,说出她的看法,指出我的纰漏。

「想法太天真了。你觉得训练不足的新兵和义勇,能经得住大型投石器的齐射吗?

【西冬】既然已经是玄国属国了,得到教训后改良的金属铠甲、未知的火药武器,哪怕玄国大量使用这些东西也完全不值得惊讶啊?」

「那么,半天吧。」

「很合理。」

『…………』

面对说着俏皮话的我和瑠璃,香风和博文、以及公主主仆感到了畏惧。

箭矢难以奏效的重步兵、攻城用的大型投石器,再加上运用了火药的各式武器。

即使玄国擅长的骑兵被众多河流、沼泽阻碍,无法运用……那也不是如今的荣军能怎么着的对手。

我向上一捋头发,叫起她的名字。

「光美雨,」

「!」

除去亲人以外,她恐怕几乎没有过被人叫名字的经历。少女身体僵住了。

——王明铃是麒麟儿,在与白玲不同的方面。

她让这个勇敢但却不谙世事的公主与我和白玲见面,肯定是怀有某种打算。

一定有『什么』。

对明铃来说,有『什么』让她作出『有把她介绍给我们的价值』这种判断。

我轻摆左手,劝诫她。

「要是有东西要拿出来的话就快点拿出来。想要掌控交涉的主导权,如果你是打着这种无聊的算盘的话,我是不会上当的。

阿姥,没问题吧?」

「……当然了,我说得直白些,你们若是不答应,宇家也不会答应的。老兵们可都非常气愤呢。」

宇香风接住了话题,明确表示会和『张家步调一致』。博文也点头同意。

公主皱起眉头,女侍从担心地坐立不安。

这期间,瑠璃在白玲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放开了她。

青梅竹马少女立刻走到了我身旁……她极为生气。

「只影说得对。明铃有让你们送来——」

我们的军师大人继续刚才的话,她从腰间抽出望远镜,灵活地用手指转着圈。

——那双翡翠色的眼眸冷若寒冰。

「『什么』吧?那个她也没有特意向你打听的东西。那东西能否用来交涉,作出判断的不是你,而是我们。」

「…………唉。」

美雨深吸一口气,轻叹而出。

她站起身来,凝视我和白玲,解下脖子上的香火袋。

「……我发自内心地为自己的无礼道歉。请允许我更正措辞,我自己能够拿出来的,只有这个了。」

『?』

众人的目光集中到了这个小小的布袋上。

……这个刺绣图案,在哪里见过。

啊,是【天剑】的祠庙里描绘的『玉』吗。

瑠璃用手催促她解释,公主开口说。

「这是我母亲出身的『波』族,从生于煌帝国的先祖处代代承袭而来的『钥匙』——与煌帝国开国皇帝制作的【传国玉玺】有关。

我将此物交给你们,因此,无论如何……无论如何!恳请你们救援『临京』……!」



当天晚上。

我闭目站在私室前的庭院内。手握【黑星】与【白星】的剑柄,集中意识于此。

时不时拂过令人感到舒适的晚风,吹动了我的头发。

假想的对手,是一名左颊处有道深深的刀疤,手持大剑的魁梧男子。

——【黑刃】也先。

他是我于『亡狼峡』和『敬阳会战』之际交战过的玄国猛将,也是过去杀死瑠璃一族的男人。

他是我所认识的人里最强的男人。

不胜过他,就无法保护白玲和大家。

——风停了。

唰!我睁开眼睛,猛地拔出【双星的天剑】。

灯笼照耀下的昏暗内院,白与黑的剑光闪过。

假想中的大剑挥下。我擦着大剑躲过,打算用双剑反击——不行。

「…………」

我舔了舔嘴唇,提高了假想的斩击速度,还使其带有左右变化。

我用双剑架住大剑,好不容易才拨开大剑。

使【黑星】劈砍、用【白星】迅速突刺。

这些反击也被敌人读到了。

喂,怪物啊。

不断勉强自己的动作让身体发出了悲鸣。

快吸气呼气!身体向我诉说。

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停下。

保护我和白玲的老爹和礼严已经不在了。

为了保护在小时候救了我性命的青梅竹马,我必须变得更强!

愈发紧握双剑,向前踏步!

——这个瞬间,没有印象的战场从脑海中闪过。

沾染鲜血的雪、倒地的人群、坏掉的马车。

商人和……盗贼?全员都已殒命。

一名稚嫩的少年站立着,他浑身染满了回溅的鲜血。

伴随着剑光,【白星】的横扫斩裂了假想的也先。我停下了动作。

刚才的光景也烟消云散。

……刚才的,是什么?

我感到疑惑,将双剑缓缓入鞘。

「……呼!」

这千年来的爱剑,比起首次挥舞时更为顺手了。

偶尔这样挥动双剑也不错,就是找白玲借很麻烦。

在我想着这些事时,传来一阵拍手声。

「还是这么精彩呢。一左一右的双剑,宛如活物一般。」

我回头,看到身穿睡衣的瑠璃站在椅子附近。

似乎是沐浴归来,她披散着头发,脑袋上搭着白巾。

如果只看外貌,她是不输给白玲的美少女。我拿起放在长椅上的布巾擦汗。

「夸奖我也不会在双六给你放水的喔?」

「我、我会凭实力赢的!」

即便生气,但瑠璃还是丢了水筒过来。是个好孩子。

我接下水筒,喝下冷水,坐到椅子上。

「白玲呢?」

「和于菟一起兴趣十足地准备着茶水,再过一会才会过来吧?」

不光是瑠璃,宇家大小姐和白玲关系也很好。这点真是太好了。

在敬阳的时候,她和明铃也相处得很好。

抚摸着在椅上的篮子里盘成一团的黑猫,我向仙女提起了白天的话题。

「事情稍微有些麻烦了呢~~」

「哎呀?有过不麻烦的时候吗?」

面对这直截了当的回答,我苦笑。确实如此呢。

我轻拍双手,恭敬地低下头。

「那么——我军帐下的军师先生,才识浅薄的我希望博闻强识的您再教授我一遍【传国玉玺】的事。」

「可以呀。作为回报,明天要下兵棋喔。」

这么想赢吗,这个不服输的家伙。

瑠璃坐在椅子上,『来给我擦头发』用眼神向我作出指示。

被亲近虽然也是好事,但我该提醒下她「再多注意下自己的姿容」吗。

我坐到她身旁的椅子上,用布巾给她擦拭头发。仙女晃动着双脚,心情愉悦地开始说。

「约在千年前,史上首个自称『皇帝』的【煌】之飞晓明听从了『大丞相』王英风的进谏,结束了迄今为止践王位者通过祭祀来实施的政治——」

风吹过,少女的金发熠熠生辉。

简直如同传说中的仙女一样。等她长大了,恐怕谁也无法对她挪开目光。

「改为通过文书来施政。不论古今,大陆北方的『老桃』都被敬若神明。

他用老桃的树枝制作出了皇帝本人的印玺——也就是如今世间称之为『传国玉玺』的东西。」

是这样……吗?

麻烦事情我都交给英风了。不过,斩断树枝的印象我倒是有。

「知道得真详细啊。」

「我家先祖好像也参与了制作。你知道吗?『老桃』树枝制作出来的各类东西,似乎比钢铁更坚硬喔?」

「哈哈哈。」

……不,根本比不了。

当初去采集树枝的人就对其毫无办法,结果最后还是我出马。

加工的时候也是,好像还按照自称仙人的老者指示,劈开了树枝。

瑠璃双手抱臂,继续说明。

「煌之【玉玺】在帝国灭亡以后,就不知所踪了。后来者为了树立权威,热衷于制作仿制品。

荣国皇帝如今拥有的东西,肯定也是赝品。水筒~~」

「原来是这样啊。给。」

『从前世我们的时代就代代流传下来』,要是这样也让人心情复杂。

虽然正合英风心意就是了。

给瑠璃擦完头发后,我把刚才喝过的水筒递给她。她若无其事地喝了起来。

一般的少女可能多少还会有些害羞,但我家军师大人或许是因为战场经历丰富的缘故,对这些小地方毫不在乎。

特别是在白玲和于菟不在的时候。

「麻烦公主给过来的那个【黑钥匙】——不知真伪。既没有辨别其真伪的方法,也不清楚如何使用。」

「也是啊~~」

装在香火袋里的,是比黑夜更为深沉的漆黑钥匙。

宇香风和博文虽然感到惊愕……但关键的【玉玺】还是不知所踪。不确定因素太多了。

这数日间,光美雨都逗留在宇家。她那副拼命的表情从我脑海中闪过。

「她人是个好人,看起来似乎也明白了现实,远比在庙堂上摆架子的那群人强。」

瑠璃不语,抬头看我。

『继续说啊?』用眼神催促我。

「即便如此——哪怕我们如今去帮助【荣】国,也赢不了阿台。即使能在『鹰阁』抵御部分敌军,『临京』一旦陷落就完了。

说到底,西域不过是『细枝末节』。而且……他应该不会下错棋吧,玄军肯定不会来打西域。」

「也是啊。如果要说获胜的可能——」

宝石般的翡翠色眼睛。

美丽……却又冰冷,如同刀剑般锐利。

「有十万之众的军力归你或白玲指挥,并且在野战时抓到【玄】军主力,只有这种情况而已。

甚至哪怕如此,也是场不利至极的赌博。」

「……喂,说梦话呢。」

就连老爹,终其一生也没指挥过那么多军队。

瑠璃伸出左手,竖起三根手指。

「『天时、地利、人和』。」

这话我好像听过……

受到我们全面信任的军师大人抬起头来,仰望在北天上闪烁的『双星』。

「据说,那个【王英】在统一天下以后无数次这么说过。现在的我们,仅有其中的『人和』而已。

因此……事先说好,后面的只是胡话,我只对你说,就是对白玲和于菟也不会讲。」

「哦、哦。」

面对她郑重其事地确认,我虽然感到疑惑,但还是点头同意。

于是,瑠璃垂下眼眸,面带犹豫地低声说。

「……假设…………只是假设喔?如果那个香火袋里的『钥匙』是真的,并且发生奇迹——」

突然风起,吹乱了她的金色长发。

然而,我家军师却对此不管不顾,目光认真地看向我。

「得到了【传国玉玺】,你会怎么做?」

我眨了眨眼睛……从来没想过的事。

瑠璃身体向我挺来,就像说什么秘密似的在我耳边低语。

「(听好了,张只影?不论古今,人都喜爱『故事』)」

「(嗯,没错呢)」

受她影响,我也小声地说。只有这点,即便过了千年也没有改变。

金发仙女露出了——非常非常、非常坏的表情。

「(手持【传国玉玺】的忧国公主——你不觉得,这就足以欺人了吗?)」

「…………」

真心觉得,这名少女是自己人真是太好了。我就生不出这种想法。

不对白玲和于菟讲这点也是,表明她也有着正常的良知。

她们十分善良,听了这话后,即便理解其深意,也会感到苦恼的。

确实——如果一切顺利,我们能够大张旗鼓地宣传『有【玉玺】为其权威作担保的公主』的话,恐怕一下就能解决兵力不足的问题吧。

『自己在和惹人怜爱的公主殿下一同拯救国家』

只要是稍微怀有爱国之情的人,这个理由便足以使他们拿起武器了。

光有『宇家』还不够,但如果再加上『光美雨』和【玉玺】,那便足够了。

嘛,即便赢了,战后的争权夺利估计也会丑恶至极吧。

那个公主,太过相信人的善性了。

砰。我带着谢意,在瑠璃的小脑袋上轻轻一敲。

「嘛,即便如此,主角也是宇家呢。」

阿姥和博文应该不会情愿,但他们会理解的。

因为他们明白,即使采用了各种手段,但现状仍是处于困境。

如果没理解——他们就不会摸索与长年以来一直交战的西域各部族联手的方法。

少女被我按住了头,略微有些不满。我向她传达了这半年以来感到的忧虑。

「首先,宇家现有兵力当中大半都对【玄】国感到畏惧,凭这样的军队去中原迎敌,这件事本身就很困难吧?防卫西域就已经是极限了。

即便阿台破天荒地下错了棋,把军队一分为二。然后宇家军还战胜了攻打『鹰阁』而来的敌军,恢复了士气,那就另当别论了。」

瑠璃孩子似的微微鼓起脸颊。

她把手中的水筒放到桌上,手指玩弄起刘海。

「你还真是相信敌国皇帝啊。」

「你不也是?」

「要说是……也是…………」

谈话中断了。

我离开座椅,抚摸近处的白梅花。

「嘛,不论现在还是过去,我要做的事都没有改变。仅仅是保护好白玲的背后而已。」

黑猫凑到我脚边,爬上我的肩膀。它也经历了坎坷的猫生呢。

瑠璃嘻嘻笑着,撑着脸颊。

「是是,我就知道张只影大人会这么说——不过啊?」

「嗯?」

……讨厌的预感。

金发少女朝院外轻轻挥舞左手。

「这种话,还是直接和本人说为好吧?」

我缓缓转过头去——树荫下站着身穿睡衣的白玲和于菟。

端正托盘的黑棕发少女一个人慌慌张张地走了过来,只留下银发少女一人。

白玲双颊绯红,低着头站住不动。

「…………啊。」

我瞪着瑠璃。喂,怎么办啊!

只是,我们的军师大人没有搞错离开的时机。

她迈着碎步靠近我,带走黑猫,踮起脚拍了拍我的肩膀。

「好了,于菟。你和我去房里玩双六吧」「是、是!瑠璃大人」

少女们离开后的内院,只留下了我们二人。

不得已,我挠了挠脸颊,走到白玲身旁。

「啊~~……那不是玩笑呀?」「我知道」

少女把头轻轻地靠在我的胸口。

——甜美的桃花芬芳。

「你由我来保护……要死也要死在我后面。」

「这可无法答应。毕竟,要死肯定是我先死!」

「…………笨蛋。」

白玲轻轻呢喃一声,少女的话语消散在夜风之中。



「如上述所言,此次按之前定下的方略行事,不可强行进攻。

将宇家军压制在『鹰阁』,不使其袭击陛下亲帅的主力军队背后,我军便完成了任务。」

说明完毕后,我——玄帝国军师『千算』哈硕环视诸将。

此次作战,我肩负着总数超过十万的西域进攻军。

『安州』南部的出兵大营。

营中央设立有一座大帐,即使是夜晚,帐内也依旧暖和。

坐在最尊贵位子的是讹里朵-鞑靼大人,由身为皇族的他担任进攻军主帅一职。我确认他的表情。

这位大人虽然比我还要年少,但表情却十分威严,神色与他那厚重的军装十分相称。我用羽扇掩住嘴角。

「诸将之中,或许有人不服,想着『进攻西域什么的,又不是主攻方向』『想与陛下一同南征!』——」

抛开西冬出身之人不谈,玄国诸将久经沙场,因而十分固执。

他们的自尊得不到满足的话,就只会在战场上为求战功而胡来。

「然而——与【三将】已亡的荣军相比,【虎牙】留下来的宇家军更加精锐!

因【双英】故事而闻名的『千崖谷』可以抵御大军的攻势,狭隘的『鹰阁』牢不可破。如果怀有轻视,哪怕是我军,也有可能会被敌军钻空子。

伟大的阿台皇帝陛下即将统一天下,若是败北,恐怕会成为子子孙孙的耻辱吧。」

『…………』

诸将的表情瞬间紧张了起来。

讹里朵大人依旧泰然自若。我看向他、以及副将伯里阁大人。

伯里阁大人是老元帅的胞弟,拥有数十年的从军经历。

确认了他们的表情后,我继续传达情报。

「今天早上,有快马抵达——据报,陛下率领的主力已经攻陷了『河州』首府『远理』。」

「何等惊人!」「快……太快了!不到十天竟能——」「在我军抵达『鹰阁』以前,皇帝陛下不会就已经攻陷了荣人的首都吧?」

诸将一片嘈杂。敌军再怎么孱弱,也没想到竟能如此之快。

我用羽扇指向地图上大河沿岸的『子柳』。

「据来报,魏平安率领的军队也在不断自北方压迫『临京』。不如陛下的进军速度是没办法的事……但不如旧荣军,那就另当别论了呢。」

啪的一声,怒意充斥大帐。

这份竞争意识,才是我军的强大所在。

——嘭!

椅子的肘垫被一拳击碎,讹里朵大人起身大吼。

「没有任何问题!我军会一如既往地击溃敌人——以安陛下圣心!!我期待诸将的奋战!!!」

『诺!讹里朵-鞑靼大人!!』

作战会议结束后,我正想要走出大帐的时候。

一声带有忧虑的呼唤叫住了我。

「……哈硕,能稍微留一下吗?」

「殿下?」

我连忙站好。

讹里朵大人于北方大草原立下了连『四狼』也不如的战功,受到了陛下的莫大信任。

年轻的勇将露出一副极为严肃的表情,侍立在他后方的白发老将伯里阁大人也是一样。

我瞬间面如土色。

「难、难道,有何差错?此次方略或许有些消极,但在御前会议上,陛下也说过先不管【玉玺】之事,要避免强攻……」

「没有差错。压制住约二万人的宇家军,并非难事。后面是只有你我——」

「……是。」

才能知道的秘密吗。

讹里朵大人愈发颦起他那秀丽的眉毛。

「此番进攻西域……你不觉得稍微有些奇怪吗?」

「您、意思是……?」

烛台上的蜡烛发出声响。

讹里朵大人伸出带有明显晒痕的手指,敲了敲地图。

「就像你说的那样,荣国【三将】已亡,南方是那个被陛下操纵于掌心上的徐家小鬼在大闹,宇家则闭守在偏远之地。」

「「…………」」

察觉出了他想说的话,我和老将都闭口不言。

年轻的勇将咬着牙齿。

「这种情况下,有把我军分作两股的必要吗?只要带领全军上下攻陷『临京』,灭亡【荣】国,不就完了吗!」

「……殿下,还请慎言。」

阿台陛下被我国敬若神明。

假装玩笑也就算了,正面的批判在我国等同禁忌。

「十余年前于战场继位以来,堂兄的计策从未有过半点瑕疵。

因此——我国日益兴隆,如今甚至力压国力胜于我国的【荣】国。」

然而,讹里朵大人似乎累积了相当大的愤懑。

竟然称呼陛下『堂兄』。

「因此……因此我才不明白。哪怕【传国玉玺】有着震慑天下的权威,那也不是如今战局下该优先去找的东西。

为何,堂兄会突然说要攻打『西域』,做这种无谓之事……?而且,在自己不能亲自前来后,还要说『为了减少损伤,要避免强攻』『先不管【玉玺】的事』!」

他眼神里的是,发自内心的疑问与愤慨。

对游牧民族出身之人来说,这点或许很难理解也说不定。

确实,将军队分作两股乃是下策。我当初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在瞄向天下一统后,作为『治理』的一环,这一步也是必要的。

陛下恐怕已经从我的老东家-秘密组织『千狐』那里,得到了【传国玉玺】的相关情报。

因此当初才会打算亲自率军,攻打西域。

提起张泰岚的遗孤云云,只是为了让将士们认可而提出的借口。这点我能够猜出来。

禁止我军强攻,也不过是认为「不是自己的话,玄军会有很大牺牲」而已。

我等的才能远远不及那位陛下。人是赢不了鬼的。

……讹里朵大人曾在布阵以前,私下与我谈论过某个『计策』。只有这个,必须得阻止。

虽然不能言明一切,但我还是极力劝说。

「殿下,我赤胆向您进言。此番进攻追求重大战果乃是下策,主要乃是对宇家军进行牵制与恫吓,这点还请您留心。

然而,这绝非是轻松的任务。张泰岚的遗孤如果逃到了那里,那么他们会成为我军的强敌的。」

「……是我军士兵畏惧到把他当作【当世皇英】的张只影、以及祸国殃民的银发碧眼女吗。」

讹里朵大人不快地皱起眉角。

这名年轻的勇将,曾毫无忌惮地公然说过要成为陛下的【皇英】。

他拍了拍质朴的双剑剑鞘,露出犬牙。

「哼,有趣!就让我告诉他,【当世皇英】有我一人就够了吧。」

虽然岔开了话题,但我好像做了多余的事。

「……我请求您,罢手吧。」

我说出发自内心的恳求。

陛下的堂弟若是有个万一,那可不仅仅是关乎到我这细脖的问题。

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年轻的勇将拍了拍我的肩膀数遍。

「玩笑而已!只是——那个『计策』,就由我去带队实行吧。已经与西冬的【尊上】打过招呼了,让她准备了向导。

是个以猎户身份潜藏于西域的人,熟知『鹰阁』附近的地理。『分散战力乃是愚策』——遵循【王英】的格言,迅速降服宇家,与堂兄他们汇合吧。

等到天下一统后,再来慢慢寻找【玉玺】。」

「!?!!!」

心脏快要停止了。他没有放弃那个独断专行的打算吗!

而且,这里竟然出现了那个妖女的名字!!

一直沉默的老伯里阁向我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让讹里朵大人看见。

赞成这个计策的人,只有讹里朵大人一人吗。

「……这件事,我前些日子也进言过,还请您重新考虑。

我毫不怀疑殿下您的武勇,只是这太过危险了。而且,这期间的军队指挥又该如何是好。」

「哈硕,你来指挥。我会……我会做我该做的事,攻陷『武德』。

如果张泰岚的遗孤们阻挡在我面前,那就顺便将他们扫除掉。一切都是为了堂兄。」

「殿下!这……」

来不及叫住,讹里朵大人便哈哈大笑起来,飒爽地走出了大帐。

我呆呆地伸出手。

呜……不光是脑袋,连胃也…………

收回手,深深叹息一声。

「唉…………」

「十分抱歉。」

留下来的伯里阁大人对我道歉。

我按住额头,与老将商量。

「……该如何是好?实际上,我受到了陛下的密令『放跑张只影也无所谓,一定要捉住张家女』,将殿下的独断专行向大营上报是我的……」

「某也是在今天早上才听说向导之事。如军师先生您所知,少主自幼时起就期望成为陛下的【皇英】。

然而,挥舞着不知是真是假的【天剑】之人出现在了战场上。并且,他们还是张泰岚的遗孤,得到了陛下的强烈关心。

少主的心情,旁人难以理解。……某虽老迈,但会与少主一同前行,进行劝谏的。」

「……也是无可奈何啊。」

在我简短回应以后,玄帝国最年迈的老将便转身出了大帐。

给陛下的上报事后再说吧,还得不被诸将察觉到。

只留下我独自一人,凝视着西域地图。

本来,如果不拔除掉牢不可破的鹰阁,就无法抵达宇家大本营武德。

张家军周遭险峻至极的『千崖谷』就可以阻挡人很久。

可是——千年前,煌帝国不败的『大将军』皇英峰没有通过鹰阁,仅花了一天便攻灭位于彼地的【丁】国。这个故事也是事实。

「确实勉强。但是,如果是我军的【当世皇英】,那么这个计策就一定能……」

我确信玄军会胜利,得意地笑了。

飞蛾受到烛台上蜡烛的吸引,坠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