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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那么,演武准备开始了。虽说是一对三,但不需要手下留情——这样就行了吧?白玲小姐。」

「——可以,没有问题。」

大河将大陆分作南北,统治大河以南的是荣帝国。

这里是荣帝国北方边境,湖洲首府敬阳。敬阳郊外的演武场中,响起了少女嘹亮的声音。

持剑摆开架势的美少女,回答了青年队长的反复确认——她乃是保护荣帝国不受异族侵犯的名将【护国】张泰岚的长女,张白玲。

系着深红色发带的银色长发在太阳下熠熠生辉;即便是在有许多外国人出入的这个国家也十分罕见的碧眼,双眸里洋溢着知性;体态匀称,身着白色基调的军装与轻铠,其姿态连身为家人的我也觉得英姿飒爽。

在城墙和高台上观看的士兵们也不禁发出赞叹。

我——张家养子张只影,虽然跟她并没有血缘关系,但也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待。即使是抛开身为家人的偏心,我也认为她十分美丽。

即便是在『皇英峰』活着的千年前也是,我没有见过白玲这种程度的美少女。

个性认真,每天勤于锻炼,对张家下属和士兵们也态度温和。

和过去不同,『银发碧眼的女子会祸国殃民』这类迷信也没人相信了,敬阳的百姓都十分仰慕她。

『她真的只有十六岁吗?不会是,跟我一样有着前世的记忆吧!?』

私下里,我偶尔也会这么想。她从过去开始,就只对我一个人毫不留情……

总而言之,我的感想似乎没错。

「白玲小姐,加油啊!」

「今天也是这般美丽动人」

「请打醒说着什么『我要当地方官吏』这种蠢话的只影少爷吧」

「一个人跑去京城玩了半年也太狡猾了!」

「少将军以后,也会来训练吧?」

「当武将才是正道对吧?」

看热闹的士兵大多数是男性,也有少数女性。他们给白玲呐喊助威,还趁机揶揄我。

地处两国边境的敬阳,参军不分男女。

……不过,训练?

谁去训练啊!我光是读从京城买回来的书都脱不开身了!

『嗯姆嗯姆……将来想要从事案牍工作,也就是想要成为所谓的文官呢!

那么,读些难懂的书也是很重要的对吧?看看这边的,现在可以便宜卖给你喔-』

想起了在京城里遇见的年长少女的话了,性格虽然有点……但那家伙拥有极为优秀的文官资质,也是事实。

前世没有达成的文官之梦,这辈子我一定要实现!

从一开始——我就不准备参与训练。

但是,白玲却——

『张家大闲人,参加训练可是你必须尽的义务。』

以一副“你说的话与我无关”的表情对我这么说。

不得已,我只能出席——银发的大小姐突然回头,眯起眼睛看着我。

「………」「………」

我输给了美少女『明明是我在训练,你竟然不看?呵呵……』的压力,逃开了视线。

从在战场上被老爹——张泰岚捡到起算,已经过了十年。

如果是比武的话,我有前世的经验在,姑且不谈。然而,白玲那无言的压力,我还从来没赢过。

我一边玩弄着黑色的刘海,一边朝那边慢慢摆手。

「哎呀~~~还不开始吗?」

「………说的也是。」

白玲冷淡地回应我,然后故意缓缓地转身,面向士兵们。

担任裁判的青年队长,一脸困惑地朝我看来。

我轻轻点头。

「那么——开始!」

信号发出,白玲和士兵们的演武开始了。

士兵三人架起训练用的长枪,一步步地靠近白玲。

从他们的举动上看,应该是刚刚征召的新兵。

与之相对,少女则一动不动。拂面的春风,时不时地撩起她的银发。嗯,输不了啊。

——过去,除却边境的一州之地,荣帝国几乎统一了天下。

但在距今五十多年前,骤然兴起于旧【燕】地的游牧民族国家——【玄】帝国,夺走了荣帝国在大河以北的北方国土。

对被赶到南方旧【齐】地的荣帝国来说,夺回北方国土乃是夙愿。

现在虽然暂时休兵,但是,两国之间必有一战。

到那时——首当其冲的,就是与【玄】军隔大河对峙的张家军。

『不论如何,训练优先!』,老爹的方针是正确的。

我前世的临终之地『老桃』……不知何时,才能够再次前往。

令人不敢相信的是,那棵巨大的桃树,至今尚在……

在我思念故乡之时,白玲也没有闲着,她仅凭剑技就把士兵三人逼到了城墙边。

看来这半年间,她也一直在努力锻炼啊。

自己能感觉到自己的表情放松了下来,然后,我躲在帐篷下继续读史。

正在读的是:煌帝国从起兵到统一天下,然后灭亡的历史。

『双星,一战破业』

——对了!对了!

虽然我只有模糊的记忆,那场战争是英风谋划,我带兵前往的。跨越七曲山脉,成功偷袭敌国首都的得意之战

——从我的背后传来了老人故意的咳嗽声。

「咳咳……少将军,不好好看比武的话,之后可是会被白玲小姐骂的喔。您去了京城半年,她本来就心情不佳!

这段时间,小姐可是遵从着大人的命令,一直锻炼毫不懈怠呢。」

「……礼严,别说得这么吓人啦,我可是有好好地给她写信……每个月一次。」

「嚯?您当初不是说,半个月一次吗?」

「……不是、你看,我也要事在身嘛……」

我一边蒙混过关,一边把白玲给我的漂亮羽毛夹在书页里。

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背后的白须白发的魁梧男子——乃是老爹的副将礼严,他也负责监护我们。

回答完礼严的话后,我将视线转回了演武场。

在士兵们的欢呼声中,白玲仿佛起舞一般地进攻对手。

剑光与银色的长发交相辉映,璀璨夺目。

众所周知,刀剑与长枪相比,后者更为有利,有道是一寸长一寸强。

更何况,即便是新兵,对方也有三个人。

在大多数情况下,数量远胜质量。

然而……

「反应太慢了!」「「「!?」」」

白玲回旋身体,一一地躲过探出的长枪,反倒将士兵三人逼入困境。

我不由地鼓掌,发自内心地称赞。

「哦呀~~半年不见变强了啊,这家伙!」

「确实如此。最近,连敬阳城附近都出现了山贼,小姐对此也十分担忧……

不,应该,是装给少将军看的吧。」

老爷子目光变得和蔼起来了,边捋着白须,边对我说着奇怪的话。

……老爷子也是,家里的人们也是,总是喜欢误解我们的关系。

虽说我从京城回来以后,几乎所有的行动,都被那家伙限制住了这件事,也是事实。

我挠乱了自己的黑发。

正在这时,前方演武场上,银发的美少女对士兵三人使出了最后一击,三人手中的长枪被打飞了。

「啊!」「呜!」「我、我认输!」

「演武结束!白玲小姐获胜。」

『喔喔喔~~~!!』

士兵三人被逼到了墙壁边,被打飞的长枪随后也扎入了地面。同时,青年队长举起左手,演武场内欢声如雷。

沐浴在欢声里的大小姐没有把佩剑收入鞘中,冷淡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和我对上了视线。

然后,笑了。

……极为讨厌的预感。

「只影,接下来该你上场了哟?」

果然,故意在人前让我上场。

我翻开史书,装作没有听见,想要表示拒绝——训练用剑也收入鞘中,放在了桌上。

铿锵——

我抬起头,白须白发的老将满脸笑容。

「少将军,请用此剑。我特意磨钝过了,不必担心。」

「什……老、老爷子,连你也不帮我吗!?」

「当然帮——只不过,是帮白玲小姐。」

「叛、叛徒——!」

伴随着悲鸣声的,是少女的脚步声。

这段时间总是听到脚步声,估计是我的耳朵出问题了吧。

白玲伸出了手,洁白的手掌放在了我的肩上。

「『不论如何,训练优先!』,这是父亲大人的指示——……我都叫你了,快点过来」

「…………得令。」

屈服于大小姐的恫吓,我假装擦着眼泪,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着演武场中央走去。

将士们立刻开始捉弄我了。

「少将军,这是你去京城厮混的惩罚哟~~」「丢下白玲小姐,一个人跑去京城,简直罪不容诛。」

「不过,谢谢你请的好酒好菜啦」「不是,那是京城『王商会』安排的啦——」

令人遗憾的是,没有人站在我这边。这群人真是薄情寡义!

和我不同,白玲早已站定,与我相隔一箭之地。她依旧是那副冷淡表情,用手撩了撩她那银色的长发,红色的发带也随之起舞

——那是我去京城前送给她的礼物。

……把我拉到演武场来,你是一开始就准备这样做了是吧!?

自己现在应该是一脸苦涩的表情吧,我在心里给青梅竹马美少女记上了一笔。

「没办法了……要是受伤了,可别怪我呀!」

「啊啦?自信满满呢,大闲人。这半年以来我从不懈怠,难道说,你觉得自己能赢过我吗?」

乍看之下一如平常——然而,我能看出来。虽然不知道原因,但白玲她现在心情极佳!

双手插在腰间,挺起胸膛。

「哼……笨蛋大小姐。对我来说,受伤不过是家常便饭!」

「『君子不先人以恶,不疑人以不信』①,你引以为豪的书籍里没有写这句话吗?好了,快点拔剑,大家都等着你呢。」

流畅的反驳,比起我来,张白玲要聪明得多。

实话实说……我几乎没有地方比得过她,尤其是成为文官所需要的才能。

我不高兴地板起了脸。

「嘿~~诶~~……小时候明明那么可爱,我都把你当妹妹疼……」

白玲的眉毛抖动了一下,然后,迅速地恢复到了平常那副冷静的表情。

她摆弄着系在脑后的红绳,飞快地吐出话语。

「……我先说在前头,这个距离下我完全能读懂你的唇语。而且客观上来讲,我认为即便是现在,我也称得上姿容端丽。

还有,我才是姊姊!像你这样的弟弟,我才不需要!」

「呜!最、最后的话,我可不能当做没……」「不需要。」

白玲毅然决然地打断了我的话。

有、有必要说得那么绝情嘛……亏、亏我还以为,我俩一直以来亲如兄妹。

就在我心痛不已的时候,担任裁判的青年队长向这边搭话——总感觉他有点像礼严。

「……请问……可以宣布开始了吗?」

「嗯?啊、可以哦。」「可以。」

我和白玲同时回答,然后回身朝向对方。

白玲脸上漏出一丝微笑,朝我说。

「这幅光景——在这半年间,我已经不知道梦见多少次了,快点开打吧!

『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②,在你的藏书里,也是这么写着的吧。」

「明明是你!硬逼着我来演武的,还说出这种话讽刺我!?还有,在我去京城的这段时间,你竟然擅自读我的书!」

少女纤细的食指抵在脸颊,晶莹剔透的碧瞳眨了眨,一脸不可思议地问。

「你的东西不就是我的东西吗?有什么问题??」

「……那、那你的东西呢?」

听见我的问题,白玲挥舞佩剑,若无其事地斥责我。

「当然,还是我的东西。这还要问吗?」

「蛮、蛮不讲理……张白玲你蛮不讲理!」

「没关系,没有任何问题。只有对你才这样

——快开始吧。」

「什!你这人……」「演、演武开始!」

在我的抱怨说完之前,演武开始了。白玲从我的视野里,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她低身疾走,伏地而来。然后,猛烈一击!

「呜哇!」

我侧开身子,好不容易才避开少女的奇袭。

进攻连绵不绝,我不断地后退才能避开。看着我的动作,白玲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校场如沙场,沙场如校场』

老爹教得真好、呢!

只是……剑锋掠过我的刘海,带走了数根黑发。“就算磨钝了剑刃,只要用法得当就没问题”的好例子。

我向着后方纵身一跃,向少女抗议。

「你、你也太较真了!打中了可是会死人的!?」

「不认真打,算什么训练。再说——」

「呃!」

白玲依旧一副冷淡的表情。她一口气拉近距离,不给我任何喘息之机,然后毫不留情地横砍过来。

我上半身向后方倾斜,和来剑平行错开,剑锋从我的脸上飞过。

我恢复架势,想要绕到白玲的后方

——也被剑锋所止。

白玲又露出了笑脸。

「这不是没打中你吗?今天,一定要让你拔剑!」

在张家,子女自幼就会开始训练武艺。在过去与白玲的演武中,我从未拔过剑。

我战战兢兢地提问。

「——我拔剑的话……你会原谅我吗?」「不会。」

「不讲理!」

白玲再次进攻,挥剑绵密矫如剑舞。虽说我还能只凭步法躲过,但也和半年前的演武大相径庭,只得狼狈后退。

所以说,这些个天才!简直令人刮目!

我即便有前世的经验,在武艺上稍微有一点点优势。但别连这点优势,都要超越我啊。

嘛,只要跟我演武,她就会非常高兴。白玲这点我倒是不讨——

「啊?」

轻微的撞击感,我背靠城墙了。

少女的眼睛亮起来了。

一剑砍过,白玲不退反进。她双手握剑,不留一点情面地刺了过来,同时大喊。

「是我赢了!」

——这下,光靠步法躲不开了。

身体自然而然地反击,右手抓住了少女的手臂。

「呜!?」

我发力旋转身体,与白玲交换了站位。

然后,左手轻轻地抵在她的脖颈处。

银发飞扬,发带也随之摇曳。

看着剑身刺入墙体,我一边流着冷汗,一边开起了玩笑。

「哎呀,这次也是我赢了呢。我从京城送回来的花钗你怎么没戴?戴不上吗?」

「恭喜你呢……花钗我收起来了……——结果还是,没能让你拔剑」

白玲拔出佩剑,收纳入鞘,然后不开心地附和我。刚刚演武时的好心情不见踪影。

我望着呆若木鸡的青年队长,用目光催促他。看来他是第一次看我们两人演武。

片刻之后,裁判举起左手,用走调的声音宣布。

「只、只影大人获胜!」

「哦哦哦哦——!!」

士兵们大声喝彩,演武场内热闹非凡。

「少将军威武!」「白玲小姐竟然输了……」

「队长,只影大人……为什么想当文官啊?」「小孩子的异想天开罢了,早晚会放弃的。」

「只要有那两位和张将军在,【玄】贼也不足为惧!」

……完了,又搞砸了。

想当文官的话,明明没必要打赢。难道说,我才是笨蛋?

心情复杂的我,突然之间,目光落到了少女头上,向白玲问。

「我从京城还给你送了发带吧?翡翠色的,和你还挺配的发带。你回信说收到了花钗,难道发带没收到吗?」

「……收到了。只是,敬阳城这段时间到处都是尘土……我怕弄脏了……」

「???」

「…………没什么。总之,我收到了!」白玲背对着我双手抱胸。

又怎么了?我摸不着头脑。

看起来有点生气,但又没那么生气。

……女人这种生物,从前世开始就搞不懂她们在想什么。

就在我不住叹气的时候,礼严那充满威严的声音响彻演武场。

「不得喧哗」

『!』

一时间鸦雀无声。

身经百战的老将巡视了一圈,看着挺直腰板的士兵们,他笑了。

「白玲小姐和只影大人的手段,尔等,看清了吗?

此乃——当世之【双星】也!

不久以后,朝廷必将北伐!

发兵之时,我等『张家军』乃是主力!

尔等务必用心,平日勤于演练,勿要落于人后!」

「诺!遵将军令!!」

所有的士兵都端正了坐姿,大声回应。

姜还是老的辣。

只不过,我……要当的是文官……并不准备成为武将呀……

银发少女伸过手来,纤纤玉手抓住了我军服的衣领。

「白玲??」

「衣领都凌乱了,你好好整理一下呀。你丢的可是张家的颜面。」

冷静的口吻一如平常,碧色的双眼毫无波澜。

如果可以的话,能请您照镜子看看您多有美吗……

我堂堂十六岁的成年男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靠太近的话,我也会心动的呀。

这家伙未来的丈夫,每天都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这样做吗?就是有几颗心都不够用吧。

我同情着未来的妹夫,改变了话题。

「啊~~~后面我可以休息了吧?想看史书了。」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③。『煌书』是在京城买的?」

「我哪里买得起这么贵的书,是找明铃强借过来的啦。我在信上写了吧?碰巧救了一个被水匪袭击的……

——您、您怎么了?白玲大小姐?」

在京城,我受到了豪商之女-明铃方方面面的照顾。

然而,在说出她名字的时候,空气仿佛凝固了。

想要到我们身边来的老爷子也察觉到了异样,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白玲用力抓住我的衣领,盯着我。

她的眼神冰冷刺骨,让我如坠冰窖。

「……诶,我知道。趁我不在,抢先一步上阵,然后旗开得胜了对吧?好了,休息的时间结束了。接下来是射术,再接着是马术。」

「啊?不是,我……」

「除了『诺』以外不接受别的回答喔。

……违背约定,一个月才给我写一封信的大闲人。」

「呜咕!」

被戳到软肋了,我不禁呻吟。

我看往周遭,想要找人帮忙——全体士兵都笑嘻嘻的看着我们。孤立无援了、吗?

我闭上眼睛,举起双手。

「诺。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啦。我陪你训练就好了吧?我陪你。」

「那就请你一开始就这么说,走吧。」

「衣领!别、别拉衣领!」

一边被将士们笑着,一边跟白玲比肩而行。

我随口一问。

「……发带和花钗拿出来戴着看看呀——」

「——到了时候会戴的。等到时候……」

「知道了。」

白玲看似冷淡的语气里透出一丝羞涩,让我舒了一口气,喜欢就好。

春日暖风吹拂,我的黑发和少女的银发也随风飘动。

①原文“悪口を言った方が阿呆だって”,直译“说别人笨蛋的才是笨蛋”,考虑到这句话太白话且不符合后一句书里写的,润色为《大戴礼记》中的“君子不先人以恶,不疑人以不信”。讽刺主角先骂人且不信白玲能赢过他(虽然真没赢过)

②原文为“怠け者の居候がやられる话”,直译为“贪图安逸的吃闲饭的人会被打败”,考虑到这句话太白话且不符合后一句书里写的,润色为《伶官传序》的“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讽刺主角这个在张家吃白饭的还这么懒散,早晚被自己打败。

③原文“——短命に终わるも、初めて天下统一を成した煌帝国の衰亡史。都で购入を?”,直译“首个统一天下却又短暂而亡的国家——煌帝国衰亡史,是在京城买的?”。润色为《左传》的“昔桀纣不任其过,其亡也忽焉。成汤文王知任其过,其兴也勃焉。”,与煌骤兴骤亡含义一致。衰亡史为现代史学的一种题材,比如有名的罗马帝国衰亡史,此处改为后文提到的『煌书』



『双星生别离。皇英斩巨岩,【天剑】托王英。』④

当天晚上,张府私室。

我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读着『煌书』。

湖洲境内汤泉甚多,连张府邸内都有温泉涌出。或许是得益于温泉,我感觉白天的疲惫一扫而光,阵阵晚风也吹得人神清气爽。

茶碗中映着一轮弯月,我微微低头,望着月亮的倒影,小声呢喃。

「……写得跟戏曲一样呢。自己的亲身经历被后世人这么写,还真是让人心情复杂啊……」

我站起身来,看向一旁的衣冠镜。

黑发红瞳,还在成长的瘦长身材,一身黑色的浴袍。

十年前,老爹在战场上捡到了我。

也就是说——吸收了前世的记忆而发起高烧,导致我命悬一线这件事,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虽然这么说……但前世的记忆大多也暧昧不清,我也完全不觉得我就是『皇英峰』。

顶多是,『啊啊,原来有这回事喔~~』这种只称得上是『回忆』的程度。我继承下来的,也只有武艺才能。

被捡到时的记忆也七零八落,只记得今生的父母是商人这件事,还有他们出门时也带着我这点程度。

……他们在敬阳城郊遇到了盗匪而意外丧命——这是老爹告诉我的。

我又拿起史书,坐回了椅子上。

「没想到……英风他,真的按约定让天下统一了。」

前世,在我死后,盟友说服了皇帝。于是转眼之间,煌帝国便灭掉了【燕】【齐】。

『佩【天剑】,未尝出鞘。每战常居先,不避矢石。』⑤

奇怪地执着于义理这点,也真像他的作风。

然而……天下一统后,皇帝就肆无忌惮起来了。

只顾自己享乐,对百姓课以重税。

甚至连劝谏皇帝的英风,都被皇帝以谋逆罪下狱。

而救出了即将要被问斩的英风的人,正是当年帮了皇英峰一把的『老桃』守卫队长

——外面廊下传来了规律的脚步声。

「我过来了。」

刚刚出浴的白玲,散发披肩地出现了。

略带湿气的银发,被淡青色睡衣所包裹的青涩身体。虽胸部不显,一抹春情却遮掩不住。

晚上不要到男子的房间里去——我是不是该说教她一次……

正在烦恼的我一时没注意,白玲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进到了卧室里,然后坐在了长椅子上。

——我们到十三岁为止,都在同一房间就寝。

或许是这个原因,白玲到现在都还有晚上来我房间跟我说说话的习惯。

我按住太阳穴,将桌上的棉巾扔向少女。

「……不擦干头发的话,会感冒的哦。要喝茶吗?」

白玲抬起细长的手臂,接过棉巾戴在头上,对我说。

「我睡不着,找你稍微说说话。」

「你要是明天早上起不来,那我可高兴能睡个好觉了喔?」

我一边苦笑,一边往珍贵的玻璃杯里倒茶。然后走到白玲跟前,递给她。

「谢谢……」白玲小声嘟囔,接过了茶杯。

我走到近处一根月光笼罩的柱子旁,靠在柱上,透过圆窗往外看。

满天繁星交相辉映,惟独不见北天『双星』。

喝了口茶,白玲接着说。

「……还是」

「嗯?」

我把目光投向银发少女,她正低着头。

我歪着脑袋,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她嗫嚅地问。

「还是京城……更有趣吧?」

——荣帝国的都城『临京』。

五十余年前,【玄】军入寇,大河以北尽丧敌手。此后,荣帝国权且定都于『临京』。

临京北望,西北乃是敬阳。大运河沟通南北,临京城内水网纵横,以桥代路,人口逾百万之众。

我眺望窗外的新月,直率地述说我的感想。

「说临京汇集了天下精华都一点不夸张,连东荣海外的异国船只都能直接入港。」

「…………你这算不上回答。」

白玲绷着脸看向我。

我放下茶碗假装思考——然后故意似的拍起手来。

「啊!原来是这样,白玲小姐现在还在闹别扭啊,生气我丢下你——」

「给我去死!不,我亲手杀了你。你做好觉悟了吗?」

我一阵恶寒。甚、甚至产生了她的银发飘起来的错觉……

话到一半时,我也开始害怕了,然后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别、别那么生气啦。名门-张家的大小姐在这里喊打喊杀什么的……」

「只有对你才这样。而且,我才没有闹别扭。

『初次上阵要两人一起』的约定被打破这点,我也完全不在意。

『一个月只写一封信回来』这事也是,一点都不认为你是大骗子。

我、真的、真的,没有闹别扭!」

话说完,白玲鼓起脸颊,扭过脸不看我。

……是时候了。

我也挠了挠脸颊,从藏在房间角落的革囊里取出一个布袋。

放到了闹别扭的少女手上。

「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

银发美少女解开布袋的绳带,从里面取出了一个螺钿盒子,盒子的每一面都镶嵌了极为精致的花鸟装饰。

我轻轻摆手,给白玲进行说明。

「这是盛行于京城的异国盒子,似乎是东海岛国的玩意⑥,买给你用来装发带和花钗的。

嘛,要是没用的话,那就——」

我突然忘记了该怎么说话。

分开就寝以来,变得日渐冷清的银发美少女

——她捧着盒子,像小孩子一样的,绽放出了笑容。

「——真好看。」

「…………」

不觉间看入迷了。

……就是这点,让人受不了。

我为了遮羞,背过身去快速地说。

「虽然遵从老爹的命令去了京城……但是,我还是更喜欢这边的生活吧。

我也不准备参加科举,只是想着,当个地方官吏!!」

在荣帝国,比起出生入死的武将,从事案牍工作的文臣,反而权力大到离谱。

只要能通过『科举』——这个难如登天的官员选拔考试,便可以鱼跃龙门。

如果想要在京为官,就得通过科举考试……

若想金榜题名,必须要勤学苦读到常人无法想象的地步。

而我,并没有那般才智。

正因如此——我要成为地方官吏,然后优哉游哉地生活。

白玲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收进布袋里,牢牢地系上了绳带。然后对着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当地方官吏?完全不是那个料嘛……阿嚏。」

真是可爱的喷嚏,连耳朵和脖子都变红了呢。

我朝少女挥了挥手。

「回自己房里去吧。明天,老爹也要从阵地上回来了吧?」

「……你要是困了就算了。」

「我还要再读一会儿。」「那我就看你读。」

看见我指着『煌书』,白玲立刻回答我。然后一把坐在床上,把枕头紧紧地抱在胸前,连嘴唇也被遮住了。

我以手抚额,不由得皱起眉头。

「你这人……算了,我困了。」

「好~~~的~~~」

白玲一脸骄傲的表情,就好像赢了一样。她站了起来,双手紧紧地裹住布袋。

然后,一声不响地来到了我的身侧。

——花的香味。

诶?跟我的床铺……一个味道?

虽然感到不可思议,但我问起了别的事。

「一个人能回房吗?」

「别把我当小孩子,我踢你的哦?」

「这不是已经踢了吗!?」

我躲开了比回话还快的一脚,目送少女走出房间。

白玲轻盈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然后停了下来。

「明天。」

「嗯?」

我反问,然后等着她的回话。

少女回过头来,银发在夜风中微微扬起。

「明天,父亲大人回来了的话,要不要久违地出去骑马春游?……三个人一起。」

「我是无所谓的啦……」「当真!?」

「嗯。」

白玲突然地向我跳过来,像小时候那样地趴在我的胸口。

——她的睡衣太过轻薄,双丘那柔软的触感一清二楚。

完全没有察觉到我的迟疑,大小姐十分高兴。

「哼~~哼-你白天也看到了吧?我的马术也进步了好多!明天我绝对不会输的!比比看吧!」

「……我知道了。你先——」

「嗯?你怎么了?」

白玲盯着我看,一副不理解的样子。

……明明,那么聪明。怎么还没察觉到啊。

我挠了挠脸颊,不得已说。

「快起来。就、就算你胸口没什么起……伏?」

「…………啊。」

少女白皙的脸庞和肌肤,转眼间通红一片。

她小心翼翼地挪开身体,同手同脚地朝门外走去。

背对着我不断地深呼吸——然后开口说。

「——晚安……明天可不要睡过头了哦。」

「嗯,晚安。放心放心。」

「……呼」

少女的害羞之情掩盖不住,加快脚步地离开了。

等到白玲的气息完全消失以后

——我回到房间,拿起『煌书』,躺在床上,兴奋地翻开了史书。

英风最后怎么了!今天不看完,我怎么睡得着!

④原文“双星别离”,润色选自《古诗十九首》中的“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把主角名字皇英峰和基友名字王英风这样三个字的名字写成两个字也算是中国古代传统,至于不写英峰和英风而是写皇英和王英这样比较奇怪的断句理论上也是可以。比如诸葛亮,古代也有人叫他“葛亮”,“蜀老犹存,知葛亮之多枉”。再比如“姜太公”,文王说“吾太公望子久矣”,然后从中间摘出“太公望”三个字作为吕尚外号,又从“太公望”中摘出“太公”两个字代替吕尚名字,诸如《太公兵法》、《齐太公世家》,这类作品就已经把太公这个本来是指文王太公的词指向吕尚。

⑤原文“【天剣】を帯び、常に阵头で指挥を执るも、一度たりとも抜くことなし”,直译“佩天剑,常立于阵前指挥,从未拔出过一次。”,译文后半句选自《宋书》列传第八“攻战常居先,不避矢石”,改一字。

⑥螺钿工艺,从周代到现代都挺流行的装饰风格,最常见的就是逢年过节、吃席酒宴上摆放喜糖和瓜果的盘子和盒子上的装饰。



「糟了!糟了!!糟了!!!」

翌日清晨。

我在张府的廊下全力奔跑。百姓的欢呼和马匹的嘶鸣从府外传入府内,清晰可闻。

老爹——以一己之力承担荣帝国守土之责的名将-张泰岚回到了敬阳。

一介闲人的我因为睡过头而不去出门迎接的话……非常不妙!

「而、而且,偏偏是今天,白玲竟然不来叫我起床……难道是报复昨天的事!?」

我一边嘀咕着某人坏话,一边加速。

我跑过老爹出于个人喜好而特意做得十分牢固的廊下,终于跑到了简朴的门厅处。

礼严穿着军装,在那焦急不已地等我。

「少将军!快,请快点!!都在等你了!!!」

「好、马上!!」

老爷子点点头,也急忙地朝正门走去。

正门前——张府上下早已等候多时。

所有人的脸上,紧张之余难掩喜色。

住在临京里不见刀兵的人暂且不论,湖洲此地百姓,没有人不对防御【玄】兵入寇的老爹感恩戴德。

想着这些,连我也得意洋洋了起来。

我边这么想着,边匆忙地站在身着淡绿色礼服的白玲身旁。

今天,她用翡翠色的发带系住了银发,花钗也簪于额前。

少女瞥了我一眼,冷淡地说。

「……太慢了。」

「还、还不是你不叫我起床的缘故。」

「…………唉。」

「怎、怎么了嘛。」

银发美少女向我伸过手来,纤细的手指梳理着我的黑发。

张家的下属还有所顾忌,而负责担任护卫的士兵们一个劲地往这边看。

「喂、喂。」

「别乱动……你头发翘起来了,真是不成体统。我明明在枕边给你准备了礼服,你还穿着常服过来……」

白玲不顾我的抗拒,给我梳理好了头发。

……不叫我起来,难道是为了当众做这个!?

以老爷子为首,张府的佣人们都一副『其乐融融呢,真是太好了-』的表情。

就在我忍受众人和煦的目光时,一匹黑马在宅邸正门前停下。

从马上下来的,是个身材高大的伟丈夫。

表情威严,美髯飘飘。

腰挎朴刀,身着旧铠。

众称【护国】,名副其实。

荣国擎天柱,敬阳定海针。

————张泰岚是也。

七年前,抵御住了前任【玄国】皇帝生前最后一次入寇的不屈名将。

既是白玲的生父,也是在战场上捡到我,然后养育成人的大恩人。

「交给你了!」老爹将缰绳递给侍从,然后低头弯腰进门,大步朝我们走来。

然后立刻注意到我们,喊起了我们的名字。

「喂!白玲!只影!」

少女终于放开了我,转身优雅行礼。

「——父亲大人,恭祝您得胜归……呀!」

最后的话还没说完,老爹那孔武有力的双臂就伸了过来,最后轻柔地把女儿一把抱起。

威严的表情也瞬间消失,大声笑起来。

「哈哈哈!又长高了是吧?你小时候就不怎么吃饭,我跟你那死去的娘整天担心你……唔姆唔姆,甚好甚好!果然,还是因为只影回来了吧!」

「父、父亲大人。大、大家都在看着呢!」

白玲不堪忍受地抗议。

老爹将爱女放下,摸着自己的头,向白玲道歉。

「诶?哎呀,一下子没注意又犯了,抱歉抱歉。原谅为父吧!」

「…………」

白玲一脸害羞地沉默着,然后瞪了我一眼,似乎是不满我没帮她。老爷子也用目光催促我,于是我开口说。

「老爹,祝你得胜归来。」

「嗯!临京和阿姊的事怎么样了。」

放开爱女后的名将捋着美髯,向我简洁询问。

白玲躲在了我的身后,「……太慢了」轻声细语地说。

我完了。

「伯母狠狠地训练了我一番。京城也十分繁华。只是……」

「只是?」

当今天下首屈一指的名将,注意集中到了我身上,目光像要把我射穿一样。

——那双能看透一切的眼睛,跟煌帝国初代皇帝有些相似。

「没什么。只是,我觉得敬阳更对我胃口。」

老爹听了后笑逐颜开。

靠了过来,用他的大手不断地拍打我的肩膀。

「哈哈哈!这样啊,这样啊!!过了今天,就有一大堆公务要跟诸将商议。今天,就让我多听听你的京城经历吧。

——礼严,别来无事?」

「是!大人,恭祝您得胜归来!」

「哪有什么得胜归来,不过是隔河对峙罢了。玄主⑦为人谨慎,是个用兵老到的男人。

七年之前,前任玄主暴毙之时,他就能镇定自若,指挥全军让我等无功而返。那个时候他才十五,初次上阵就如此这般。

七年过去了,更是不可小觑咯。——看来,没有京城的增援是不行了。」

从我们身边走开,老爹和老爷子以及诸将低声交谈。

给我想想办法!——白玲拉着我的衣服下摆。

因为是青梅竹马,能懂她想说什么。『昨天说的春游的事』……嘛,约好了嘛。

我向正在摆手示意、接受欢呼的名将搭话。

「那个——老爹,我有一事相求……」

于是,英雄迅速转身。

「嗯?怎么了??有何——哈哈!难道说,你也想像白玲一样抱抱吗!?

……真是抱歉,是为父失察,原谅为父吧!来,跳过来吧——」

「不是,我不想!跟某位大小姐不同,我不感兴趣——呜!」

「…………」

在我慌张否定的时候,白玲用左手拧了我一下。

我一边用目光向美少女抗议,一边向老爹提议。

「等安顿下来后也行,要不要出去春游呢?像以前一样,就我们三个人。」

名将瞪大眼睛,一脸惊讶——然后又大笑起来。

「甚好!我张泰岚即便稍微上了年纪,也远远不是你们这等小子能比。事不宜迟,就现在吧!」

⑦玄主:原文“玄の皇帝”,直译为“玄国皇帝”。此处翻译为玄主,并不是为了本土化或中国风,而是张泰岚身为荣国将领,对玄国皇帝称作“皇帝”是一件非常政治不正确的事情。因此遵循宋代矮化辽国皇帝和金国皇帝的叫法,称其为“玄主”,也就是“国王”,以示天无二日,张泰岚的心中只有一个皇帝。与之相对,主角就很平常地称呼对方为“皇帝”。



敬阳北方的一处无名山丘。

白玲和老爹驭马在前,我在后追赶。

「只影!跟上。」

老爹挥舞着肌肉隆起的左臂,给我打招呼。

我点头回应,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白玲骑着一匹神骏的白马,我跟她策马并行后,她看起来有些不满地对我说。

「……骑这么慢,你是不舒服吗?」

「我已经尽全力了啦。」

我耸了耸肩膀回答,然后眯上了眼睛。

护卫骑兵就跟在我们后面——这点还是不告诉她好了。

遥远的前方,灰色的城寨隐约可见。

——那里是荣帝国的北边。

登高望远,不仅可以眺望【玄】国,还可以看到【西冬】——位于敬阳西北的商业国家,是我国的百年友邦。

老爹一边抚摸着坐骑,一边称赞爱女。

「白玲,了不起!哈哈哈,还以为要输给女儿了。」

「我一直在练习马术。之前我写信跟您说的讨伐盗匪的事,这下您能答应了吗?」

「嗯。今天晚上,我会跟礼严商讨的。你已经十六了,也是时候见识下战阵了。」

「第一次上阵就讨伐盗匪!?……那,我也……」

「我一个人就够了,不需要你帮忙。」

从她的口气和目光来看,似乎下定决心了。

……但是,还是太早了吧。

在我暗自迟疑的时候,老爹把目光投向了遥远的北方天空。

「距今五十多年前——我等的父辈被【玄】军的庞大骑兵军团击败,北方沦陷。

自此以后,我等在大河南岸构筑防线,以城寨阻敌,一直到今天……

然而,久守必失。终有一日,我等会兴师北伐。」

『北伐』——收复大河以北乃是荣帝国的夙愿。

但是,在京城生活过就会明白。

在最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在敌国铁骑威胁下生活的湖洲百姓、在京城尽享繁华的达官显贵,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想法。

——就像是,过去的煌帝国一样。

白玲平静地发问。

「父亲大人,前线诸将对此是怎么想的呢?」

「和我意见相同。只是……光靠我等,不谈兵粮辎重,连兵力都捉襟见肘。最后,还得仰仗皇帝陛下的决断吧。

朝廷上也分为了『北伐派』和『偏安派』。」

……只是偏安就好了。

问题是持有『反对任何军事,甚至不惜屈膝讲和』这种观念的人也不是少数。

老爹那严肃的表情变得更加严峻了。

「在战场上继位的【玄】主阿台⑧,跟我等隔河对峙的同时,还亲帅大军远征北方草原,草原余部皆降,【玄】国拓地千里。

我闻【玄】主誓要一统海内,若有可乘之机,必会起兵来犯。」

我在京城无数次地听过那个名字。

『你不听话的话,白鬼阿台就要来了哦!』

惧怕这个异国皇帝到用来吓唬小孩子的程度。

老爹战意昂扬,咆哮着。

「但是——我等构筑的城寨防线也坚不可摧!眼下,敌军未得尺寸之地。」

「阿台没有擅动,那他手下的将领呢?我听说叫做『四狼』的猛将正在各地逞威,连【西冬】都加紧了防备……」

我不禁插嘴说,然后察觉到白玲在凝视我的侧脸,又闭上了嘴巴。

老爹捋着美髯,敲击剑鞘。

「嚯……只影,你这不是对战况了如指掌吗?果然还是想当一名武将是吧!」

「我、我只是在京城听别人讨论过而已。」

「哈哈哈。只要你想,随时都能入伍喔——玄主麾下有猛将四员这是事实,只不过,我也只与其中一人『赤狼』-阮嶷⑨在战场上交过手。

戟法之猛令人记忆尤深,战阵中狼奔豕突,殊为棘手。」

「呜……」

白玲咬住嘴唇。

和轻视军事,长期苦于兵力不足的荣帝国不同,玄帝国军容强大。

甚至连『四狼』中一名将领所率领的部队,都要『张家军』全军出动才能匹敌。

老爹调转马头。

「不过,听说阮嶷触怒了【玄】主,已经被发配到北方草原——玄人故地【燕】去了。不必太过担心。」

我也在京城,听明铃提到过这件事。

但是……在玄国内被敬若神明的阿台,是这般气量狭隘的男人吗?

我突然回头,看见护卫骑兵远远地跟在后方。

老爹也察觉到了吧,他向我们两人下达指示。

「太阳下山前回去吧。白玲,讨伐盗匪这件事我允许了。

切记,戒骄戒躁!出征前要好好地整顿军备数日,带上只影一起——」

「驾!」

只是,白玲没有回应老爹的话,而是扬起缰绳,驱马而行。

银发飞扬之间,转眼便远去了。

老爹罕见地叹了口气,对我苦笑。

「这下头疼了呀。死要面子这点随她娘……虽说是阿姊的提议,但看来让你一个人前往京城这点做错了啊。

万万没想到,你会从水匪手中救出新晋豪商-王家的爱女,一个人上阵杀敌了……

『被抢先一步了』的念头让她急躁不安了吧,白玲打心眼里害怕被你丢下。」

「……怎么会」

「会哦。即便是为父我,也有过数次这样的体验哦。」

大恩人沉重的话语,让我说不出话来。

……姑且,在白玲讨伐盗匪的时候,我得做好帮忙的准备。

不知道是怎么理解我的沉默的,老爹嘿嘿地笑了起来。

「嘛,好了。先回家吧!我可是很期待,你在京城的经历哦。」

⑧阿台/阿泰/阿太/阿岱:女真人常用名(受蒙古人影响),比较著名的有明代蒙古阿岱汗、建州女真首领王杲之子阿台、李永芳之子刚阿泰。

⑨阮嶷:グエン-ギュイ,越南姓名,グエン是阮,ギュイ在越日字典和越南官方发布的越南姓氏日语假名表中查不到,推测是作者自己编的,近似越南名为Nghi(ギー),对应发音为yi的汉字,嶷是我自己选的。



「那么,我出门了。白玲,我确实是允许你去讨伐盗匪了。但是……」

「不用担心,我不会鲁莽的。又不是某个自称要当文官的人。」

三人春游的数日后,早上,张府门前。

身着官服,准备前去与诸将商议军事的老爹骑在马上,穿着军服的白玲和我正在送行。

老爹不知道已经说了多少次了。

昨晚,我也委婉地提醒过她……但是白玲决心不改。

也许是杞人忧天,但我心神极为不安。

我知道,乍看之下冷静的白玲,体内也流着张家的血,内心火热。

老爹也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只影,若是有什么万一。」

「我一定会立即汇报。」

「拜托你了。」

老爹重重点头,然后出门了。亲兵紧随其后。

目送队列离开后,白玲立刻回身。

她往宅邸内走,对我淡淡地说。

「我也会马上出门,大概会在黄昏时分回来。」

「——雪姬」

我突然地叫了她的小名,少女停下脚步,与我目光交错。

碧瞳里只有坚毅。

「你说什么也没用。作为将门武女,讨伐袭扰百姓者乃是天职。

你可别跟上来喔……别以为自己抢先上阵了,就能把我当小孩。」

白玲斩钉截铁地说完后,向着马厩走去。

我以手抚额,向来轮值的礼严确认。

「……老爷子,没有纰漏吧?」

「山贼的人数已经探清,若无意外,只需精骑十数人便足矣,我已调来百余骑为小姐护卫。

也按照少将军指示,防止万一,准备好了接应人马。请您勿要担忧。」

「是的……你说的是。」我抬头眺望,云霞不见、晴空万里。

天时无虑。

我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白玲也不是什么庸才。

一定能顺利地讨伐盗匪,回来跟我畅谈的——

张白玲,可是会因为青梅竹马去了京城后给她的信写少了就闹别扭的、怕寂寞的人啊。

变故发生在刚吃完午饭后。

我在外院读史,首先听到的是『咔嚓!』,邸内响起了木材断裂的声音。紧接着,

「危、危险!」「捉、捉住它!」「那是、白玲小姐的?」

佣人们的悲鸣响彻府邸。

把书放在桌上,我站了起来——然后

「呜哇!」

一匹神骏的白马朝我冲了过来,鼻息喷涌,十分激动的样子。

「你……是白玲的『月影』?那家伙,没骑你吗?啊……」

白马像在诉说什么似的盯着我看,嘴咬住我的袖子,样子不同寻常。

难道、那家伙出了什么问题——啪嗒啪嗒的足声传来,接着现身的是脸色苍白的礼严、以及左臂被渗血的棉布包扎着的男性士兵。

是前些天,在演武场担任裁判的青年队长。

一看到我,老爷子就大喊。

「少将军!白玲小姐……小姐她!!」

「——礼严,镇静。」

「「!」」

我平静地下令,老爷子和士兵好像吃了一惊。

我趁机取来棉布,给白马的脖颈擦汗。然后接着问。

「发生何事?」

「向少将军简短汇报。」

「遵、遵令」

青年队长身体微颤,一脸急色地开始讲述。

「……原来如此。到达目标的废弃城寨为止还算顺利。然后尔等立即展开攻势,将贼人诛杀殆尽后,被潜藏于丘陵背面的骑兵包围。

敌人约两百骑,我军马匹损失泰半。之后,为求增援,白玲派遣含你在内的数名士兵从包围中杀出。——可有误?」

「……无误。在下无能。」

或许是误以为我在斥责他,青年队长以头抢地。

张家坐镇的敬阳城附近,不知是敌是友的骑兵两百人

——看来不是寻常贼寇。

我拍了拍跪在地上哭泣的青年队长肩膀。

「你干得很好。 ——老爷子,对方无疑不是山贼之属。这样下去的话,那家伙也好士兵也好,都会有危险的。」

「诚然!只、只是,那帮骑兵不知……」

「暂且顾不上那么多了,你立刻点校士卒,准备完毕后由你指挥接应人马,我先走一步。」

我把以防万一而置于椅边的佩剑抓进手里。

虽然不是名匠打造,但也做工扎实。按我如今的体格,用双剑在马上战斗还力有未逮。

在说话之间,就已经跨上了白马,坐于鞍上。

久经战阵的礼严表情扭曲地叫了出来。

「少将军!」

「不必担忧。比起文书工作,我更习惯大闹一场。

——还有」

我简短地向礼严传达计策。

「只影大人!弓矢箭囊!」

侍奉白玲的年轻女官——朝霞为我取来了弓与箭囊。她身材苗条,棕中带红的秀发披肩。

因为和我一起反对白玲讨伐山贼,因此最终没有参与出征队伍,但她也身穿轻铠,腰配朴刀。

侍奉张家者,不论男女,一旦到了危急关头都会奔赴战场。

骚乱的张府之中,老将一直凝视着我——然后,拍打着胸口向我保证。

「谨遵将令,交待悉数在心。交给我这把老骨头吧!」

「拜托了。也派快马向老爹报告。庭破,老爷子的向导任务就交给你了。」

「您、记得我的名字……!?」

跟不上状况,露出一副呆然表情的青年队长瞪大了眼睛。

我则苦笑,向他眨了眨眼。

「自家人名字这种东西,我还是全部记下了,更何况你还是老爷子的远亲。

拜托了。」

「得、得令!」

「好了!——各位,不必担心。我一定会救出白玲的!!

留在张府的诸人,准备好饭菜与热水,以及做好治疗的准备工作。」

『是!!』

在一旁窥视的佣人们,一窝蜂地跑了出来。

我抚摸着白马的脖颈,对着它说「助我一臂之力吧」。

它高声鸣叫回应我。

我从庭院离开,向张府外驶去。

「少将军!」

礼严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我回头看去。他白发凌乱,拼命地向我说。

「务必……务必小心谨慎!您若有不测……」

「不必担忧。我只会有一种死法,那就是寿终正寝。」

「只影大人!」

我没有回头,只是举起左手回应。用腿向白马发出指示,随即疾驰。

大街上的百姓慌张地避开我,我看着这番景象,自言自语地说。

「这个令人困扰的大小姐!你要是死了,晚上谁来跟我说话啊!」



「呜!」

敬阳以西的广阔草原,一座废弃掉的城寨位于矮丘之上。

我——张白玲隐身于石壁之后,对漫不经心靠近过来的敌骑一箭射出。

箭矢正中手臂,敌骑为之胆怯。

「儿郎们!别让白玲大人一个人出手!!发奋起来啊!!!」

『好嘞!』

老兵大声激励着士兵们,随后,向敌骑箭矢连发。

然而,一群手持革盾的骑兵从阵中出列,矢中盾墙,敌军毫发无损。

不仅如此,甚至连刚才被我吓破胆的骑兵都没有坠马,而是自行退回了敌军后方。

精锐至斯,令人不敢置信。

「果然……不是寻常盗匪?难道说,是【玄】军斥候?」

恐惧涌上心头,牙齿也不由地咯吱作响。

左手中的弓箭微震,我用右手按住——不能让殊死抵抗的士兵们看见,这关乎士气。

虽说多少是占据了高处,能于石壁固守。但这般下去的话……

我将嘴唇咬至出血,自己斥责自己。

真没出息。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吧,白玲!!

你,是张泰岚之女——

……只影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在我脑海里浮现,让我差点哭了出来。

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就这么…………

就在我内心动摇的时候,在我周遭拼命射箭来阻挡敌骑靠近的士兵们,以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向我诉说。

——大家、都受伤了。

「白玲大人」「我等来杀开一条血路」「请您快走!」

「您若死于此地,我等又有何面目去见张将军与少将军!」

「快走吧!」

——轻铠下的胸口,宛如利刃插入般作痛。

废寨的周围乃是广阔草原,视野极佳。

但也有地势高低之分……放任不知底细、且兵力远胜己方的军队从丘陵背面奇袭成功,这是领军指挥之人——我的失察。

其结果,我军沐浴箭雨而马匹损失大半。

只得令残余的数骑向敬阳求援……又有几人能到达敬阳呢?

并且现在,因为我那拙劣的判断,将导致超过百人的士兵死于此处。

我咬紧牙关,边向着比刚才更加接近的敌骑射箭,边对士兵们致以谢意。

「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

继续射出箭矢,躲过第一箭的敌骑没有躲开第二箭。敌骑大腿被射穿,这次终于坠下马来。

「徒步逃亡也走不远吧。贼人明显是要将我等围而歼之……皆我失察之过,愧对诸位。」

『…………』

周遭士兵都吞了一口唾沫,拿着弓箭和长枪的手也颤抖了。

我们手中的箭矢寥寥无几。

「然而!」

敌骑射入的箭矢在石壁上弹开,我听着这叮叮当当的声音,向士兵告以决意。

「我乃张泰岚之女。与其受辱于敌,不如死矣。

若是果真如此,望诸位为我争取片刻。

且——」

敌阵中军,一名朱发赤须的男子,举起了系有红缨的长枪。

敌骑们拔出了半弧形的佩剑,似是要突入石壁内。

「能触碰我的男子,除血亲外,这天下惟有一人。

……这点还请帮我保密喔?」

『!』

士兵们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随后——笑声传遍

「您想说谁……」「愈发不能让您命丧于此了!」「这下可难办了!」

「恐怕连我等也要遭恨了」「少将军造孽呀!」

士兵们的士气好像恢复了一些。

连我也扑哧一笑,然后向士兵们下令。

「敌骑近矣。弓矢用尽者,白刃面敌!」

『诺!』

架枪、拔剑。

负伤者也手握短剑。

须臾后,敌军将领大吼。

「尽皆杀之!」

『杀!杀!!杀!!!』

一股骑兵奔出敌阵,伴随着后方射出的无数箭矢向我们袭来。

我也立即下令。

「不要想着杀死贼人!使其负伤后退,如此便可迟缓——」

「白玲大人!贼人!!」

敌骑在我们眼前,宛如活物般地分作数股。

我方射出的箭矢也各自散落在地,效果不佳。

然后,距离被敌人一口气地拉近了。

「呜!」

我也朝临近废寨的敌骑射箭。

然而——被盾牌挡住。敌骑最终闯入寨中。

「杀!」

敌骑跨过石壁,挥舞着弧形弯剑向我砍来。我想用弓挡住,却被砍断,滚身躲过,然后拔剑对敌。

两骑、三骑、四骑——我左抵右挡,好不容易抵挡住进攻。

「锵」

第五骑刺出的长枪被我用剑弹开。

周遭的士兵们也在殊死奋战。

『白玲大人!!!!!』

想要助我一臂之力而挥剑过来的士兵,也被悉数防住。

确信自己优势显著的敌骑,脸上浮现出了下流的喜色。

肤色略棕、发色较深。

一看便知……不是我国中人。

我强忍着泪,握住了短剑的剑柄。

小声地呼唤了他的名字。

「——只影……」

敌骑挺枪向我刺来,同时一副要对我说什么的样子。

「嘎、呜!?」

「…………诶?」

敌骑脖颈被箭矢射穿,坠马身亡。

我还没理解状况,紧接着就从废寨之外陆续射入箭矢。

天庭、脖颈、心脏。

冷酷无情的箭矢贯穿洋洋自满的敌骑。

敌骑纷纷倒下。

发、发生了……

突然间,一根箭矢钉入了近身石壁。

矢尾微颤,我靠近一看,一张纸条卷在箭身上。

——噗通

心脏砰砰作响。

我急忙确认纸条内容——那字迹,我比任何人都要熟悉,甚至连父亲也比不过。

『老爷子与朝霞正引军而来,固守待援。

今晚等着挨训!』

勇气从内心中迸发而出……傻瓜。

我拾起敌骑掉落在地的长枪,鼓舞士兵。

「诸位,再坚守片刻!援军——礼严他们马上就到!!」

『哦哦哦哦!!!!!』

跟我之前一样搞不清楚现状的士兵们闻言大喜,将残余敌骑赶出石壁外。

——能行,这样还能守住!

就在我鼓舞士气之时,一声咆哮响彻战场,然后开始自报家门。

「此处贼子听好了!!我名张只影!!!【护国】张泰岚之子!!!!我头在此——敢来取否!!!!!」

『!?』

废寨内的士兵面面相觑,纷纷把目光投往发声方向。

在敌骑身后的丘陵上,黑发少年驾驭着白马,高举着手中弓箭。

明明仍然身处险境……但我却不由自主地感到安心。

大声喊出自己名字,毫不犹豫地把自身性命当作诱饵。

不用说——我对此十分愤怒。然而,这种愤慨之情却输给了另一股洋溢而出、压倒般的喜悦之情。

他一定是,因为担心要强的自己,所以做好了随时赶来的准备吧。

那家伙……只影他,无论何时都把我放在——

伴随着白马跑动,正在侦查敌情的年轻女兵喊了起来。

「敌军约有半数人马,正在追赶只影大人的样子!!」

「!」

我紧握拳头。

——傻瓜,傻瓜只影!等你回来,我可是有许多话要跟你说的喔!!

我拍了拍双颊,向士兵下达指示。

「众将士拿好武器!固守此处,等待援军抵至!!」



我驾驭着白马疾驰,包围废寨的敌骑约有半数被我引开。

我的身后,追上来的是一望便知的精锐骑兵。

这股骑兵所使的弯剑和长枪,好似外国之物……不过我也不甚了解。

约百余敌骑,我不愿与其正面交锋。

——然而。

「如果连青梅竹马兼救命恩人都救不了,我还算什么男人。」

我独自呢喃,取出箭矢三支,回首挽弓。

『!?』

箭矢穿肩而过,先头三骑坠马。

虽然还远远不及回忆里『皇英峰』的弓术——不过也够了!

箭矢连发,我竭力让敌骑落马。

这期间,坐下白马也展现了出色脚力,始终与敌骑保持着距离。

「哦?」

敌骑阵列忽地散开,单个的向我冲锋。

这是相信手下将士本事才能做出的临机应变,敌骑将领也是员猛将呢。

不过,关键的是,靠近过来的敌骑——

「……箭矢已尽、了吗。」

那般充足的箭囊也已经空荡荡了。

带头冲锋的赤须将领举起系有红缨的长枪,指向我示意说。

「这厮箭矢用尽了!杀!!」

「诺!!!!!」

敌骑举剑,提速往前。

白马也累了吧,敌骑与我的距离缩短了。

我当即舍弃弓与箭囊,拍马掉转方向。

从腰间拔出佩剑,向最靠近的二骑反冲。

「「杀!」」

确信自己即将胜利的男人们,脸上浮现出嗜血的笑容。

弯剑的剑锋闪闪发光,就像要把我劈成两半一样。

『!?!!!』

擦身而过,佩剑把革铠拦腰斩断。

鲜血四散中,敌骑两人还未反应过来,便命丧当场。

『!』

敌军的冲锋势头受挫,我拉着缰绳,与敌将目光交错。

像狼一样的锐利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这家伙……强悍异常!

敌将身旁的一名年迈骑兵向他搭话。虽然因为太小声而什么也听不见,但是,我从他的嘴唇中读出——

『阮大人』!

莫非是……【玄】国『赤狼』!?四员猛将中的一名!

他是怎么突破大河与老爹他们构筑的城寨防线,来到这里的?

不,比起这些事,这群骑兵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竭力掩盖着惊愕,让白马驻足,重新架起佩剑。

「对不住了诸位,适才相戏耳。」

「……你说什么?」

敌将一脸怀疑地看着我。

残余敌军兵力约五十骑。

与之相对,我手中的剑也寿命将至。

……前世也是这样,能承受我力气的剑并不常见。

我向他眨了眨眼,又耸了耸肩。

「小人贱名只影,也不姓张。只是想着如果是被张将军狠狠地教训过的诸位——玄帝国骑兵的话,那小人这样做你们一定会上钩罢了。」

「…………」

敌将陷入沉默。

……我猜中了。

于是我直接开口问。

「诸位是怎么渡过大河的呀?张将军构筑的防卫哨所是完美的,几个敌人还有可能避开,但从未漏走过百人这么多,更何况诸位还是骑兵。

嗯,我知道诸位不是从正面渡过的,还望教教小人吧。『赤狼』阮大人?」

「——杀了这厮。」

『诺!!!!!』

敌将短促的命令一出,前排敌骑迅速反应,冲锋而来。

其数,五骑。我也立刻让白马加速。

「哈!」

我劈开先头敌骑的枪刺,顺势使剑横砍其腰。

佩剑嘎吱作响。

我夺走敌骑长枪,向在一旁张弓的敌骑投去。

「看枪!」

「呃!?」

我一边望着投枪轻易地贯穿革铠,一边与冲到身边的敌骑拼剑。

——在铿锵声中,用力下压,连人带剑,一刀两断。

残余两骑一左一右,向我袭来。

「「呃~~!?」」

我占据先机,朝左右各自一击。敌人从马上跌落,失去呼吸。

「去死吧——!!」「还是你死吧!」

五骑之后,冲至我面前的乃是敌将。我与他擦身之际,几度交刃。

每次接枪,手都会震得发麻。这家伙……比我想象得更强!

「有两下子嘛!乳虎!!」

未料到竟然变成了我二人单挑。赤须将领掉转马头,对我喊话。

我也让白马回转,揶揄他。

「小人也高看大人了呀!」

「好大狗胆!我会砍下你这厮的脑袋,扔在刚才那个小娘皮面前!然后,好好地玩弄一番!!」

「你先过了我这关吧!」

我与敌将,各自朝着对方驱马而前——剑与枪,相互碰撞,火花飞溅。

我用剑弹开对方瞄准脑袋的一击

——不妙。

佩剑断作两半,剑身从我的视野里掠过,飞到了天上。

敌将咧起嘴巴,凶狠地笑了。

瞬间——我的身体无意识地动了。

一手拿着断剑朝枪柄处用力斩去,另一只手拔出腰间短剑刺向敌将脖颈。

「什——!?」

猛将扭动身体躲开了我的攻击,纵马而走,与我拉开距离。

——鲜血溅射飞散,染湿了我的军服。

被部下们团团护住的猛将触摸自己左颊。那里——出现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我朝着瞪大眼睛的猛将嘻嘻一笑。

「对不住了大人,比起弓术——」「放、放箭!」

立于阮嶷身侧的老兵下令,敌骑悉数射箭。

我挥舞着断作两半的佩剑和短剑,将射来的十几支箭矢拨开。

「我的剑技更强喔!」

我旁若无人地笑了。敌军的眼中浮现出恐惧,年迈骑兵发出悲鸣。

「世居北方的狼主后裔,竟被单骑压倒!其骑术精湛,宛若一体……简直……简直,犹如【皇无敌】再世!?」⑩

——风带来了新鲜的泥土气息。我也乘兴吓唬对方。

「呵呵呵……被尔等发现了啊。没错,我正是煌帝国大将军,皇英峰的转世。想死的就尽管放马过来吧!」

『呃!』

敌骑们面如土色,连胯下马匹都激烈嘶吼。

……再打下去的话,我没胜算。

左颊鲜血流淌的敌将高举长枪,枪上红缨在风中飘扬。

「——镇定下来,那位英雄在千年以前就已经死了。」

真是良将,冷静得也太快了。我张嘴而笑。

「被拆穿了吗。

……不过」

我用断剑指向敌骑后方,向敌人示意。

敌军出现了今日内最大的动摇。

「我赌赢了。」

——『张』。

金丝描边的军旗猎猎作响,骑兵列队而行,尘头大起。

就像对着敌军恫吓『我就在此』一样。

「哎呀哎呀?你们最、最害怕的张泰岚来了喔?不快点夹着尾巴逃回自己国家的话,可是会悉数伏诛的哦。

死掉的话,可不能把贵重的情报带回国内了呢。你们……该怎么办呀??」

「…………」

阮嶷面无表情,调转马头折返。

战场上响起角笛之声,敌骑们整齐一致地向西北撤退。

……总算熬过去、了。

即使浑身上下都虚弱无力,我也没有大意而挺立着身体。

亲自断后的敌将于丘陵上回过脸来看向我。

「张只影!!!!!」

我也不弱于人,大声咆哮回应,犹如野兽般咆哮。

系着红缨的长枪猛地向前探出。

「此名——我定不忘!下次,我会用长戟取下你的脑袋!!!!!」

单方面对我宣告后,男人消失于丘陵背面。他好像也没使出全力。

「……还有下次的话,我可是敬谢不敏了。」

我将目光投向右手握住的断剑,皱起眉头。虽说不是名匠打造,但也算是把好剑了。

不说要比得上【天剑】,但如果想要找到把不会折断的宝剑,或许还得前往京城去找明铃。

对了,还得去确认那群家伙们使用的武器,如果是【西冬】之物的话……

我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抚摸着白马的脖颈『这次多亏你了呢』对它道谢时,友军骑兵忽然靠了过来。数量至多不过五十骑。

冲在最先的是——

「少将军!」

「老爷子,来得正好。

也多亏尔等了。」

『诺!』

友军骑兵在马尾后拖着树枝,这就是刚才尘头大起的真相。

虽说只是拙劣的计策……但是多亏了老爹的名声。

我为了遮羞,对老爷子他们下令。

「我等也前去与白玲他们汇合。如果能赶上——还能赚取几个首级。」

抵达废寨时,战斗已经结束了。

将白马托付给不知为何一脸崇拜地看着我的庭破,我走进废寨里。

映入眼帘的是——垂首坐在石上的银色长发少女。站在她不远处,朝霞一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样子。

她的轻铠上满是血污,看起来杀死了相当数量的敌人。

我向女官眼神示意让她退下,尽量用一如平常的口吻跟白玲搭话。

「哟,没受伤吧?」

「……没有。众人——保护了我……」

「这样啊。」

周遭虽然没有尸体,但石壁和地面上沾满了血污。

初次上阵就是这般激战,会怀疑自己也是难免的。

我在白玲面前单膝而跪,握住少女那攥起的拳头,轻呼她的名字。

「白玲」

少女抬起头来,碧色的双眸挂着泪痕。

那般激战之后,战死者却寥寥数名。

不仅仅是靠士兵们愿效死力,还有——这个少女的功劳。

这家伙不光有武艺的才能,还具备将领之才。

——只是……有些太过温柔了。

「摆出这么一副消沉的表情,士兵们也会牵挂你的喔?

你已经干得很好了。」

话才说到一半,白玲的眼眶瞬间浮现了大颗的泪珠。

然后,她的双手锤打着我的胸口。

「可是!……可是,那样的话,我心里的……

我该怎么做,才好啊!」

「……你还真是傻得可爱啊。」

「…………你说什么?」

她擦拭眼泪,瞪着我。

我从怀里取出白布为她擦拭眼角,对着她挤眼。

「我不就是为此存在的?不是吗?」

白玲眨了眨明眸。

「……唉。你这人,真的是……」

我把白布覆在她的脸上,抬头仰望天际。斜阳西沉,夜晚的脚步临近。

不快点回去的话,老爹会担心的——白玲坐在石上,向我伸出左手。

「……手。」

「嗯?」

我不明所以,站起身来。

马蹄声响起,白马闯入了废寨之中。它看见主人后,兴奋地摇着尾巴。

少女解开发带,声音里带着一丝丝撒娇的味道,对我要求。

「……我的脚麻了,看来好像骑不了马了,你送我回敬阳。

没有经过人家同意,擅自骑着我的马到处跑,这点小事总可以做到吧?」

「……白玲、大小姐?」

「还是说,要我求父亲大人拉你入伍?」

「呜!」

软肋被她拿捏住了,我双手抱胸思考。

烦恼片刻后——我一把将白玲抱起,乘上白马,让她坐在怀里。

「…………这样,就好了?」

「这样、就好……只影。」

「?」

「谢谢你…………来救我…………」

小声嗫嚅着,银发的少女闭上双眼,终于放下心来地进入了梦乡。

我一边轻柔地为白玲拭去脸上的污物,一边陷入了思考。

——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玄帝国探马,而率领他们的是不应该在这里的『赤狼』。

老爹得知这些事后会怎么做。

「也许马上又要回临京去了呢……」

为了不让睡着的少女落马,我将手放在她的腰间,抬头望向南方的天空。

⑩狼主后裔:原文为”狼の子孙”,狼主选自话本,意指“北方游牧民族君主”。

皇无敌:杨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