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例3 坏死的神
格伦·利特贝特，在初代莫莉的带领下踏进了中央广场。
“——这就是。”
见到了雾气之中巨大的城堡。
本该在中央广场的议会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出现了一座庄严的城堡。这是一栋给人一种质朴刚健印象的建筑，在格伦看来，建筑样式有些古老。
中央的塔，在远处就能看到的城堡的中心。除此之外装饰很少，与其说是贵人的居城，不如说是最前线的堡垒。
“冥府的神，就在这里吗？”
格伦问道。
一边打开通往广场的锁，莫莉一边把手上拿着的头转向格伦。
“就是啊☆冥府的女王大人。这个冥界的人都不能违抗她，所以千万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可不要随便乱讲话☆”
被头用轻松的语气说着，格伦不知该作何反应。
打开栅栏，进入到里面。
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虫子的振翅声。
“沙沙…”
“沙沙…沙沙…”
出现了多道黑影。
那是酷似妖精的小小的人型生物。摩擦着背上苍蝇一样的翅膀，发出嗡嗡的声音。体色较深，头部也和苍蝇似的。
他一边嗡嗡飞着，向莫莉靠近。
“姆，你这家伙想怎么样！”
体格差不多的柯亭立感觉到了危险，发出了抗议。
“呼呼，不要害怕。虽然看上去很可怕，但这孩子是冥府的使者哦。应该是暗妖精吧…冥府的仆人。话说我也是妖精，只是外观和职责不同而已啦☆”
“哦，同族——是吗。不是妖精女王，而是冥府女王的手下吗。”
“没错没错☆可不能吵架哦，小柯亭。”
“叫谁小柯亭啊！你这家伙没有礼貌吗！”
柯亭立愤怒地朝初代莫莉怒吼。
也许是判断为危险，暗妖精飞到柯亭立面前，互相瞪了一眼。苍蝇的翅膀吱吱作响。
“真是的☆说过不要吵架了。”
说话间，莫莉带着暗妖精们来到了中央的城堡。
“莫莉小姐。”
格伦叫住正要进入连门卫都没有的城堡的莫莉。
“那个——你说冥府女王生病了，具体是什么情况。”
“这个还是去检查一下比较快吧☆”
“我知道了。还有一件事想确认一下…我被叫到这里，是为了治疗神的病，结束后就能回到现世，对吗？”
“…”
初代莫莉沉默了。
格伦也察觉到了。所谓治疗，不过是莫莉自说自话。原本期待着被用完就能回去，但似乎没那么简单。
“在去见女王大人之前，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说☆”
“——”
“首先，把你叫到冥府的，正是女王大人本人。女王大人啊，非常讨厌你。甚至想杀了你。所以实际上，是她使用了冥府之神的权利，把你的魂带到冥府的。”
“讨厌…我…？”
完全不懂为什么会被冥府之神讨厌。本来就没见过神。
就在格伦感到疑惑不解的时候，初代莫莉继续说着。单手抱着的头直盯着格伦。
“所以啊，我只是完成命令而已。当然，想要治好她的病并不是撒谎…但是，她本人似乎并不希望这样☆”
果然，格伦想。
但这并不能成为放弃治疗的理由。至今有过凯伊和萝娜发现缇萨莉亚身上的异常。苦无拜托给斯卡蒂诊察。这类非本人之愿而治疗的情况。
“她作为冥府的女王，这个世界全部，都在冥府之神的支配下哦☆如果惹她不高兴了，像你这样弱小的魂，瞬间就会消失。如果你想要复活的话——抱歉，能先交给我吗？”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这家伙值得信任吗！”
是怎么和暗妖精了断的呢。
柯亭立回到格伦的肩膀上放话。
“也是呢☆”
似乎知道答案一样，莫莉叹了口气。把头转了个圈。看上去似乎很寂寞。
“…暂且，相信你。”
“什么。”
格伦没有理会惊讶的柯亭立。
“啊啦，行吗？虽然自己说有点不合适，我，觉得自己可是个可疑而又神秘的大姐姐哦☆”
“嗯，这个我不否认——”
说实话，这种场合格伦没有理由相信她。
但是。
“我听认识你的人说过。斯卡蒂小姐、苦无小姐、库托莉芙老师…大家，都称赞你。说你是个伟大的人。所以，我暂且相信你。”
“…这样啊。”
头没有看向这边。无法知道是怎样一副表情。
“哼哼，这也是大姐姐的魅力吧☆生前因为太过美丽而人气飙升，结果被说是魔女而被处刑了…呼呼呼，姐姐我的性感，连格伦君也感受到了呢☆”
“——不，不是这个意思。”
“作为回礼，就用头给你一个吻☆吧”
“…我已经有妻子们了。”
格伦毅然拒绝。
虽然还没到结婚的地步——但格伦毫不犹豫称呼婚约者们为[妻子]。
“哦？很有风度嘛☆我很中意你哦——在冥府的女王大人面前，我会尽量不说对你们不利的话的。”
“…嗯。”
“所以啊——”
城堡的大门打开了。
杜拉罕没有露出抱着的脸。语气还是那么轻快，看不见表情——或是是和那轻浮的态度不相称，认真的表情吧。
格伦突然想到这些。
“尽量不要说多余的话，要保持沉默哦☆”
***
格伦一行人在莫莉的带领下进入城堡。
城内，冥府的妖精们像佣人一样工作着。飞着搬运东西的样子和诊所的妖精们没什么两样。
在一只妖精的带领下，格伦他们前往城堡的中心。随着莫莉打开一扇更加豪华的大门——
昂贵的绒毯对面是暗色的玉座。
“回来了，莫莉。”
一位女性坐在玉座上。
这里是王的房间，坐着的当然就是冥府的女王了。跟随着莫莉的脚步，格伦也进入了房间。
城外闷热无比，这里却寒冷刺骨。
（啊）
格伦感叹。
冷气的主人，房间的中心——女王。也就是说她的温度比任何人失去的都多。
“耽搁了不少时间啊。”
“抱歉啊，女王大人☆身体稍微分开了一下，让这孩子帮了点忙。不过还是好好带过来了，请。这位就是林德沃姆的医生，格伦·利特贝特。”
“嗯。”
冥府的女王狠狠地瞪着格伦。
有着不可思议身姿的女性。
乍一看其种族似乎和人类很接近。但头发左右非对称，右侧的头发留得很长。刘海也是，右脸到脖子完全遮住了。露出来的左侧肌肤是白色的——
不过身为冥府的女王，白色看起来也不像不健康的肤色。
深紫色的礼服，不知为何左右不对称。右手戴着长手套，没有露出一丝肌肤，左手的装饰也只有指甲上涂的涂料。
右脚也藏了起来。长筒靴和高筒袜彻底避免了露出。可是，左脚却只穿着凉鞋。连袜子都没有。左右不对称的时尚让格伦感到惊讶。
右边彻底遮住，露出左边的女性。
最特别的是，右边的头发上戴着一个骨头形状的假面。
没有被头发遮住的左眼，直勾勾地盯着格伦。
“你就是——医生吗。”
“嗯，没错☆唰地一声老实地到这里来了☆”
“很好很好。不可能不听从我的召唤——不管怎么说，生物都是会死的。绝对的。哭泣也好哀嚎也好都是无用的。”
死之女神库库库地忍住笑意。
胳膊肘支在玉座上，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
除了房间异样的寒冷，此外也没有什么特别不舒服的地方。散发的呛人花香与冥界格格不入。
（——花的气味很浓…不，但是，这是）
只是。
在香水一样的气味中，似乎还有其他的气味——
“格伦啊，轻松点。我不喜欢死板——我正是冥府的女王。统领冥界的神。神就是神，不需要名字…若有什么不便，就以埃列大人称呼。只要带上尊称就不算不敬。”(原文：エレ，应该是エレシュキガル简称，埃列什基伽勒，即苏美尔神话中的冥界女神)
格伦在观察。
死之女神散发出的寒气非同寻常。但也仅此而已。并不会让人联想到关于死的东西。
虽然风格有些个性，但看上去还是个普通的人类女性。
“埃列大人~☆好帅~”
“哼哼，再多表扬一下哦，莫莉。”
“话说回来，埃列大人，为什么会叫格伦君到这里来呢，完~全没有头绪。请简单说明一下吧☆”
“你这家伙还真是轻浮啊！”
但没有特意叱责。埃列只是叹了口气，看这格伦。作为女王和下属，两人的关系看起来不拘泥。
“嗯？嗯嗯~？唔嗯~？”
埃列目不转睛地盯着格伦。
“你…有没有什么感觉奇怪的地方？”
“嗯？”
“并不是在正常状态下死去的。有种奇怪的感觉——你曾经，差点死过吗？”
“差点死去…过去在学院时代，头部遭受过重创…”
毫无顾虑的视线让格伦忍不住老实回答。
听说过去受过重伤。经过库托莉芙老师的及时治疗才得以幸免——
“这样吗？嗯~？真奇怪啊。那次，可是死了一半呢？”
“…？”
“算了，这些都无所谓。”
从格伦的角度来说这并不是无关紧要，而是令人在意的话题——
不过女王那边似乎已经失去了兴趣，挥了挥左手。
“对了，格伦哟。你不知道被叫来的理由吗？”
“——是的。”
虽然像个平易近人的女王，但眼神锐利。看来神的头衔不是随便说说的。
“嗯，说的也是。杀你的原因很单纯。都怪你多管闲事，破坏了我的宏伟计划。”
“多管闲事…？”
“就是那条龙的事情！”
埃列“嘎”地吠叫着。
身边的冥府妖精们似乎都害怕了，纷纷逃走。
“冥府的居民…换句话说，迄今为止死去的所有生物都是我的部下。我的子民。我的军队。活了数百年、积蓄力量的龙…如果那家伙死了，我的世界将会变得更加强大。”
“龙——是指斯卡蒂小姐吗？”
“嗯？啊，名字是这个啊——算了，名字什么的无所谓。总之，我花了很长时间说服了命运女神，对现世进行干涉。让那家伙被疾病侵扰，放弃自己的生命，策划着让她死去。本该是这样的，但是！”
埃列露出牙齿，“嘎”地吠着。
乍一看是人类——但是用尖锐的犬齿威吓的样子，和兽人魔族相似。虽然看上去像人类，实际上却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换句话说，这就是神吧。
“被你说服了！”
“——啊？”
“是你！说服了她！活下去！都怪你，那条龙能够从容地活下去，下次死的机会估计在很久之后了！像龙那样强大的生命力，就算命运女神也不是那么容易介入。命运改变之后，就算我再怎么命令也不会听了吧…”
玉座上的埃列不停地跺脚。
年龄看上去和格伦差不多——但这样子就像个闹别扭的少女。
“有龙作为部下，我的军队就会得到强化。这个宝贵的机会——就是被你打断的，明白吗，懂吗，格伦·利特贝特！”
“…诶？”
面对不讲理的愤怒，格伦看了看身边的柯亭立和莫莉。
妖精的队长也对埃列的话哑然。莫莉似乎也没办法，摊开双手缩了缩头——虽然头就在她的手上。
“…算了。一切都过去了。”
一度龇牙咧嘴的埃列重新坐回玉座上。
“作为冥府的王，觉得治疗疾病的医生碍事。本来想把所有的医生一个不留全带到冥府——”
“不过那是做不到的吧☆因为[死]是埃列大人的领域，而[命运]、[生命]则是其他神大人的领域。”
“我十分恼火。最后，就故意杀了你，格伦。”
这种任性的理由，让人哑然。
的确，医生是守护患者健康的。如果这份职务是远离[死]，对她来说就是这样吧。
但是，仅仅是治疗了斯卡蒂而受到责备，甚至因此被杀。被这样报复。
太不讲理了。如果说这种行为像是神会做的，她的确是神。
几乎想要愤怒的大叫——但格伦忍下去了。对方是能坦然执行这种不讲理行为的神。就算叫嚷也不会听。
冷静点。
只要一一消除意识上的差异就行了。就像说服迟迟不愿接受治疗的斯卡蒂一样。
“…能问一下吗？”
“允许发言。问吧。”
莫莉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但格伦毫不在意。
“斯卡蒂小姐的治疗，并非我独自一人完成的。还有街上的大家、助手、我的老师…很多人都帮了忙。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会——”
“哼。很简单。”
埃列摆了摆手。
“因为你让那条龙产生了[想要活下去]的想法，改变了命运。改变命运是生物[意志]的力量。如果仅凭窝囊的意志活下去，那就和尸体没什么区别。但你说服了那条龙，让她想活下去——”
“…意志，是吗。”
“没错。作为冥府的女王，[生存意志]只是一种阻碍。正因为有了它，生物才会轻易死去。死亡的时间延长了。生存的意志、这就是、我、最讨厌的东西。”
格伦凭感觉理解了。
她不愧是神，处于生物之理外。
正如字面意义是，她就是[死]这种现象。即使语言相同，也不代表能够沟通。和说服龙是两码事。
“过去，也曾有一个名为菲尼克斯的一族。他们进化到最后，拥有了能让细胞燃烧再生的不得了的能力。”
“菲尼克斯——”
被认为是伊莉祖先的种族。
“他们不符合世界之理。为了不让他们再生，用尽了各种手段，还让他们和哈比进行交配稀释血脉，无法产生后代——为了让菲尼克斯灭绝，费了不少力气。”
“什。”
“你也一样，医生。让生命远离死亡。本来所有医生都该进冥府的，但毕竟人数太多了。而且医术本身是无法消灭的…”
冥府之神毫不客气地说出如此荒唐的话。
“所有…就先把你送到冥界了。太好了呢，神之怒就这样结束了。”
埃列轻松地说着，让格伦感到一阵晕眩。
结果——这只是怨恨。但是，没有比被掌权者怨恨更麻烦的了。
（这是）
格伦不知道该说什么。
（靠说服、请愿就能解决的对手吗）
柯亭立也被神的一番话惊讶地脸色苍白。就算说让他返回现世，也不会听吧。
寒冷的王之厅，格伦只感到黯然神伤。
“我——之后，会怎么样？”
“嗯？也没什么。”
对于格伦的问题，埃列没什么兴趣。
“掉到冥府那一刻，我的目的就达成了。之后随便你怎么在这冥府生活都行。虽然也没什么东西，但可以过得自由自在。不过——这里可绝对没有[现世的生活]。”
想回到现世——
埃列似乎看穿了格伦的想法，斩钉截铁地说。
“埃列大人？能在城堡内给他一个房间吗？”
“姆…好吧。既然有着医生的身份，不给相应的房间就说不过去了。”
格伦理解了。
格伦的死仅仅是因为女王埃列的怨恨——但这一切已经结束了。埃列已经对格伦不感兴趣了。只要待在冥府就行了。
但格伦无法接受死了之后被告知无法再与莎妃见面。
（看来要拖很长时间了、吧…）
在场的莫莉似乎也不会提出特别的请求。细长的眼睛看不见任何感情，恭恭敬敬地低下头。
“来这个城堡之前一定累坏了吧。慢慢来。莫莉，带路。”
“是☆、格伦君。见面就到此结束。虽然有很多不满——但你已经死了，就放弃吧☆以后想说什么，姐姐都会听的☆”
莫莉递了个眼神。
别再说了，先退下吧——察觉到她的意图。曾经威风的柯亭立也沉默了。知道对方不是能沟通的对象。
这里应该先暂时撤退，回去后再考虑策略方法。
格伦明白。
虽然明白，但是——
“抱歉，能最后问一个问题吗。”
“格伦君。”
莫莉厉声责备。这是在警告，再这样下去会惹怒女王的。
“好，问吧。”
扬起脸，冥府之主说道。
“只有一件事——”
“嗯。”
“能问一下，这个房间味道的原因吗？”
“啊。”
冥府女王埃列，睁大了没有被遮住的左眼。
“花的香水是用来掩盖的——这气味是，伤口化脓的味道。组织已经坏死。如果不马上处理恐怕就来不及了。是有人受伤了吗？”
莫莉说过。希望治好女王的病。
玉座上隐约散发的受伤的气味。
和腐臭相似，是组织化脓的恶臭。
“什么都可以问是我说的——因此，这个问题不能说是无礼。”
“女王大人。你受伤了吗。”
“可是，这个问题让我感到不快。莫莉，把这个医生带走。我要休息一会。”
埃利只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玉座。这已经不是复活的请愿了。她没有再看格伦一眼，就这样朝里面的房间走去。
“啊——啊☆你说了啊，格伦君。踩到最大的雷了☆”
莫莉轻描淡写地说。
“…如果有人受伤就不能视而不见。”
格伦一直注视着埃列消失的深处房间。
***
分配的房间非常豪华。
让人想起缇萨莉亚的房间，昂贵的家具、柔软的床、一个人住不了的大房间。
这个这里不是冥界——如果能和莎妃一起住在这里就好了，格伦想着。
“腐臭是怎么回事，格伦医师。”
柯亭立一边泡着红茶一边问。
虽然态度傲慢，但为格伦泡红茶这点很像助手妖精。
“嗯，我闻到了组织化脓的味道…莫莉小姐。女王大人她…有很大的伤口，有发炎的可能性。而且没有好好治疗，基本处于放置状态…对吗？”
“没想到光靠气味就知道这么多啊☆”
初代莫莉也把自己的头放到膝盖上，在房间内放松下来。
“姐姐也疏忽了呢☆你确实是非常优秀的医生呢。”
“请回答问题。”
“你的看法可以说是正确。不过，女王大人的身体确实患上了严重的疾病。是受伤还是生病呢，这点我不知道☆”
“…？”
初代莫莉的说法很暧昧。
也不是在回避。她大概也在烦恼该如何表达埃列的疾病。
莫莉倒了杯红茶，直接灌倒身体的脖子里。不管是能够进食的事还是喝的方法都让格伦惊愕不已。
莫莉毫不在意地说。
“老实说，早晚会告诉你的。只是没想到格伦君会先注意到☆”
“抱歉…”
“没事没事。虽然让埃列大人不快是事实，但那只是装样子。心底里是想做些什么的。”
格伦也一边喝着红茶，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总之，我会女王大人高兴起来的☆虽然外表上看是那样的，其实本质就是个雌小鬼，稍微讨好一下就行了。”
“那个，莫莉小姐，是埃列大人身边的近侍吧。”
“嗯☆是啊！”
莫莉呵呵呵地笑着。身为近侍却对主人毫无敬意。
“已经习惯对待趾高气昂的幼女啦☆比如小斯卡蒂。”
“哦。”
对莫莉来说，龙也好神也好都一样。
从她的经历来看，她原本应该是人类——当她应该是那种不知恐惧，或者说是胆大的类型。
死了之后，恐惧就会消失吗。
“话说回来，你啊☆怎么办，惹她生气了？本来是该说服埃列大人吧？”
“抱歉，只要感觉有人不适，就会忍不住说出口…更何况是组织坏死，是必须进行处理的重大疾病。”
“真是的☆真拿你没办法啊。”
格伦想。
神受了伤，能治得好吗。原本这个冥界就是只有魂的世界，肉体的构造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关系——
不过，杜拉罕也都能治好。看到疾病，格伦重新意识到自己也有能做的事情。
“莫莉小姐，是想治好女王的病吧。”
“…嗯。”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把和患者有关的情报真实地都说出来——”
格伦罕见地说出这样的话。
格伦相信初代莫莉。但另一边，她却始终保持着不紧不慢的态度。让他觉得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诶——☆全都说了哦？你看，杀你是女王大人的命令，我可没有反对的立场哦☆”
“…真的是那样吗。”
“仅此而已啦☆你看，如果治好了女王大人的病，女王大人或许就会感谢格伦君让你回到现世哦？那时候我也会好好地为女王做调解的☆”
听了莫莉的话，柯亭立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确实…如果想让格伦医师回到现世，除了女王的力量以外别无他法。但是——从那情形来看…除了卖人情以外也没其他方法了。对吧，格伦医师。”
“——说的也是。”
作为医生，不想用[卖人情]这种说话形容治疗。但是，对于怨恨到把格伦打入冥界的埃列。不这么做的话不可能会改变想法。
“总之☆”
初代莫莉放下茶杯微笑着。
“我会试着和埃列大人说话的。她的病情，她本人应该也相当痛苦。所以在那之前…做个好孩子等着吧，呐☆”
“我不想花太多时间——”
格伦脑子里想的都是林德沃姆的事情。
是在那里等待着的婚约者们。
“嗯…我知道你很担心，不过冥界时间的流逝是不一样的。格伦君可能觉得自己已经在这里走了好几天…但现世经过还不到一天呢。不用着急，没事的。”
“是这样吗？！”
没想到死了还不到一天啊。
冥界不分昼夜。是个既看不到天体，也没有感觉不到空腹睡意的异样空间。对时间的感觉都变得暧昧了。
（那就不要着急，一步一步来吧——）
格伦下定了决心。
当然最优先的还是回去。
“就是这样，因为我和埃列大人都是慢性子…说服她可能要花上好几天，可别着急哦☆”
“嗯，我知道了。”
格伦点头。
初代莫莉拿着自己的头站了起来。虽然感觉拿着头会有不便，但她的身体行动敏捷。
“那，要去挨骂了☆我出发了。”
“祝、祝你好运…”
目送着莫莉离开，格伦叹了口气。
“接下来该怎么办，格伦医师。等到女王改变主意吗。”
“该怎么办呢…”
格伦看向窗外——远眺着冥界的景色。
“总之，我觉得医师你能做的没那么多。”
广场上来来往往的影子。
冥府的死者们。
能沟通到何种程度呢——一边想着。
“？”
也许是猜不透格伦的心思，柯亭立歪着头。
***
又过了一段时间。
格伦的客房被冥府的居民围得水泄不通。
“…什么啊，这是☆”
被埃列狠狠训斥一顿后——重新打起精神，来到格伦居室的莫莉。
眼前的光景，让她夹在腋下的自己的头差点掉下来——慌忙把头重新抱起来。
“…——”
“没错，是肉体损伤。先用绷带包扎一下。”
“…——…”
“不用不用，回礼就不必了。请多保重。”
格伦他，在居室的中心。
冥府的居民——对现世来说就是类似僵尸、骷髅、鬼魂那样，魂变成了各种形态的。以及，死后不久的还保持着现世样子的。大家都在格伦前面排起队，接受诊察治疗。
“一个一个按顺序来！别着急，这位医生会给所有人看的，不用担心！”
柯亭立招呼着队伍。
他（她？）从整理队伍到帮格伦诊察，忙个不停。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绷带、药物等治疗工具，一应俱全。
（哇——…）
冥府的魂是没有固定的形态。
但可以根据剩下的自我随意变成任何形态。也就是说，在这里觉得自己是什么样的，就是什么样的。
死后，随着时间的流逝，魂也会失去形态，逐渐消失。这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死]，烟消雾散的魂经过一段时间，又会重新诞生为新的魂。在就是这个世界魂的循环。
（是医生真是太好了☆这孩子）
格伦他正在对魂进行治疗。
没有稳固的身体，这种治疗只不过是给自己带来心里安慰和精神上的安心。但是——
生前是士兵的魂，诉苦说被砍下的手腕很疼。
因病死去的年幼少女，因为心痛而哭泣。
倾听每一个人，如同生前一样，一个接一个地治疗。不分人类或魔族，一律平等。
就像活着的时候那样应对。
（真是的——这孩子☆）
莫莉微笑着。
莫莉·维尼塔斯是假名。生前的她还有个更有女人味的名字——但作为骷髅复活的时候，就把那个名字丢弃了。
生前的莫莉是一位虔诚的修女。
过去，在人和魔族发起战争前——已经是数百年前的事情了。虽然数量不多，但魔族领地也有人类生活。莫莉就是在那古老的时代，作为魔族领地的修女生活着的人类女性。远离东方的首都、独特的文化、兴盛的宗教。
无私的奉献正是莫莉信奉的教义。因此，不管是谁都会奉仕。施舍没钱的百姓、施舍没食物吃的孩子、一心一意地倾听人们的倾诉。不分人和魔族。
结果就是她成了总是穷得吃不饱的寒酸女人。不过莫莉觉得这样也无所谓，她只是按照自己信奉的教义生活。
魔族领地流行起魔女狩猎也正是那个时代。首当其冲的就是人类的女性，但很快便不分男女，所有人类都被狩猎了。这也是人类从魔族领地消失的原因之一。
被卷入魔女狩猎是偶然。[那个女人那么穷，容貌却依然美丽。一定是魔女]，因为这种谗言，连她自己也惊讶自己会被当做魔女处刑。
明明是修女却被处以斩首刑，首级示众。也没有安葬在教会的墓地。
（啊~啊☆）
看到温柔的人，莫莉总是这么想。
那样做也没有意义。总有一天会死。这种温柔也许也得不到回报。所以不必那么尽心尽力。
在冥府治疗什么的，都要笑出声了——就算给魂治疗，那也只是安慰而已。魂很快就会失去原本的形态，烟消云散。
与此同时，曾是修女的莫莉在想。
（被这样做了的话…会想成为他的力量吧☆）
温柔未必会得到回报。
因果不一定总是报应。
正因为如此，至少在自己周围，报应正确就好了。莫莉所希望的只有这个。
为此，继续无私奉公，是死后也没有改变的莫莉的业。
（真是的…☆每个人都是…）
莫莉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被斩首的记忆太过深刻，所以变成死之使者的时候就成了这个样子。“算了，也不坏。”这样轻松地想着。
（因为我最喜欢[为了他人]☆）
抱着头的状态下，莫莉微笑了。
“喂，你们☆不能聚在这样的地方哦☆要是埃列大人生气了怎么办！”
莫莉抱着铲子型的武器大喊。
“…——…”
“太霸道啦啊啊。”
“…！——！”
“好了好了☆吵死了，有烦恼的孩子等下姐姐会好好听你们说的☆现在先把医生放了，埃列大人唤他。”
莫莉挥舞着武器，死者们四散而去，毫不在意地穿过墙壁和地板逃走了。
在冥界，女王埃列的名字是绝对的。
“噗…你啊，从没听说过在冥界做医生的☆”
听了莫莉惊讶的话，格伦挠了挠头。
“抱歉，性格使然…”
莫莉微微睁开眼。
“算了，正因为是那样的人，才有带过去的价值。”
“…是说埃列大人吗。”
“对☆终于说服她了。要带你到埃列大人那里去。”
如果是这位医生的话，或许——
莫莉这样觉得。她也为了无私奉献，即是现在变成了妖精也在继续工作。
那么，她侍奉的对象是谁呢。
莫莉现在还不能对格伦说。
“做好觉悟吧。”
莫莉话语中的轻浮消失了。
“埃列大人所患的，既不是伤也不是病。即使如此，作为医生，想要缓和她的痛苦的话…就要做好向神挑战的觉悟。”
“…”
格伦深吸一口气。
柯亭立担心地抬头看着他。
他似乎在犹豫什么——不久，他作为医生做好了觉悟，用力地点了点头。
***
“到了。”
好像是埃列的私人房间。
房间的装修和借给格伦的房间没有太大区别。看样子在冥界的居民中，格伦也是被当做重要的客人对待。
埃列坐在自己的床上，翘着二郎腿。在莫莉的陪同下，格伦被允许靠近她。柯亭立也在身边。
“是——请让我诊察一下。”
“好吧。你愿意侍奉我的这份心意我很喜欢。不过，但是，像医生这样的是做不到的——”
这口气，和上次给斯卡蒂诊察时一模一样，让格伦差点笑出来。
“听好了。接下来会让你看看我的右半身——别露出不快的神色。”
“…？”
“再说一遍。露出不快的瞬间，你的魂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好、好的。”
格伦点头。
埃列分开交叉的双腿——脱下右脚的靴子。高筒袜也脱掉了。只看动作的话非常娇艳，但是——
“！”
格伦瞪大了眼睛。
褪去高筒袜的埃列的皮肤——是严重的炎症。
“这是——”
与左半身不同。像是严重的烧伤。皮肤呈瘢痕疙瘩状变化，从伤口渗出透明的液体。气味的原因就是这个。
甚至能看到冲着皮肤来的蛆。化脓的伤口生出蛆，啃食着皮肤。
（这到底是…！就像是重伤之后放置不管，还缠上了不干净的绷带一样…离腐烂就差一步的状态…为什么化脓会如此严重…！）
在格伦还在惊讶的时候，埃列脱下了衣服。
接着脱下了右手的长手套。和脚一样，也能看到呈瘢痕疙瘩状的皮肤。如果在这种状态下生活，一定很痛苦吧。
“——不快的感觉，好像没有呢。”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能告诉我吗？”
“库库库库…你说为什么？”
最后，埃列她。
把绝不会让人看到的右侧刘海撩了起来。左半边脸还是个美女，但右侧的皮肤溃烂，眼睛也睁不开。
正常情况下不可能动弹的重伤患者。格伦一脸茫然。
“那当然是因为我是死之女神。”
“——”
“因为掌管死亡，所以我的半身才死了。死亡是丑陋的、可怕的，对任何人来说都是绝对要避免的东西——因此，我的右半身才会变成谁看了都会这样想的样子。”
“…也就是说，作为象征的姿态。”
“没错。”
埃列点头。
“神是一种象征。一种概念。是[本身]的形象。因为我是死之女神，当然就是会想到死亡的形象。所以才会有这样令人厌恶的半身，医生。”
“…”
“所以，这既不是伤也不是病。无论何种治疗都没用，我是死之女神这点是无法改变的。治不好。愈合不好。如果你还想为我效劳，随你的便。”
像是在欣赏格伦的表情，埃列歪着脸笑着。
嘴唇的左半部分明明是美丽的微笑。
右边烧焦的嘴唇却完全不动，让人心疼。
“…我会妥善处理的。”
“哦，尽管试试吧。”
“嗯，当然。”
“很好很好。我是位宽容的女神。任何侍奉都愿意接受。只是，别忘记了。”
埃列瞪了格伦一眼。
“既然看到了这副样子，我就绝不会让你从冥界逃走。这是我可憎的秘密，对任何人都要隐瞒。知道这个的全都会成为我的心腹——就像莫莉一样。”
莫莉行了一礼——虽然因为没有头，很难说是礼。
（首先要进行消毒，治疗则…！）
埃列的眼神似乎在说。
反正也治不好。尽管如此，还是会笑眯眯地看着格伦会采用怎样的治疗。
（必须尽全力）
看着埃列的伤口，格伦下定决心。
***
按照格伦的指示，柯亭立端来了铁桶。
治疗所需的东西，城堡里差不多都有。格伦房间里的也是柯亭立从城堡里找来的。
在这个只有魂的世界里，[治疗]这一行为具体有多大意义不得而知——那为什么埃列的城堡里会常备治疗用的酒精镊子和绷带这些呢。
不用想。
为了治疗埃列的伤，冥界也在反复进行试错吧。
“失礼了。”
“姆。”
格伦跪在埃列面前，看着右脚。看起来很疼的溃烂的皮肤。被蛆啃食着。
在不卫生的环境下，伤口很容易化脓，生蛆。虽然不觉得她的城堡不干净，但伤口却处于这种状态。
难道这就是[死]的概念具象化吗。
“…可能会有点冷。”
“无妨。右半身的感觉很迟钝，偶尔会疼。一点点冷无所谓。”
“…”
格伦想象着埃列的疼痛，垂下了眼睛。如果是人类，只要蛆虫动一下就会感到剧烈地疼痛也不奇怪。
格伦先用镊子把蛆清除掉。麻利地把白色的虫子丢到桶里。
“嗯、嗯姆…嗯啊。”
每当金属接触到埃列化脓的肌肤时，她就会发出轻微的呻吟。
“啊…嗯…手、手法还不错嘛。”
“…是吗。”
“蛆虽然挺可爱的，果然身体被吃着还是会不舒服。”
虽然不理解埃列会把白胖的幼虫评价为[可爱]的感觉。
但有反应说明神经还没有坏死。虽然看起来情况很严重，但应该可以恢复，格伦想。
“蛆已经清除掉了——要给伤口消毒了。”
“嗯。”
“可能会有些刺激。”
“姆、姆…好吧。”
格伦洒上消毒用的酒精。因为是涂在伤口上，应该会有剧痛。
“嗯嗯嗯…！”
因为消毒液的疼痛，湿了脚的埃列受不了痛苦而折腾。
（…这应该，很痛苦吧）
格伦在内心喃喃。
一半活着，一半死去的女神。当然这在现世是无法想象的，但在冥界却是可能的。
消毒后的伤口又红又烂。如果用镊子触碰还会有疼痛感。时不时喊疼的埃列，至今为止受了多少苦啊。
来到冥界时，柯亭立说过。这里是[不变]的世界。在现世，伤口可以治疗。疾病也能治愈。因为可以[改变]。
（这里不会改变…埃列大人也会永远这样下去…吗）
就像死亡一样，不会改变。
格伦拼命抹去脑海中闪过的念头。仅仅是除去蛆虫、消毒，是算不上治疗的。
“我会把坏死的皮肤用刀切下来。放着不管的话，还会生出蛆，啃食皮肤的。”
“嗯、姆。”
用手术用的细刀把腐烂的部分切下。这些也扔到桶里。
其实，蛆虫虽然乍一看令人不快，但它能吃掉腐败化脓的部分，在没有其他方法治疗伤口时是很有用的——想起库托莉芙曾说过的话。不过，现在可以进行适当的治疗，所以没必要依赖这个。
（这伤，是怎么回事啊）
坏死的皮肤看起来像是烧伤，又像是被咬过一样。
不管怎样必须想办法处理一下化脓的皮肤。格伦切下了生蛆的皮肤碎片。
“嗯啊…嗯、哈嗯…”
埃列发出奇怪的声音。
皮肤碎片被切下的感觉，绝对不是什么舒服的东西——但埃列的表情却像是接受按摩一样放松。
“啊啊…嗯啊…很好、很好。”
“…埃列大人？”
“因为一直被皮肤的疼痛所困扰。多亏你把多余的部分利落地切掉了，轻松了许多。”
“是…这样啊。”
果然身体的感觉方面和人类不一样。
“啊哈嗯…嗯啊…唔、啊唔…”
格伦每切下一片皮肤碎片，埃列就惬意地叫出声来。
不久，几乎所有的皮肤碎片都切下来了。瘢痕疙瘩状的皮肤，看上去也变得漂亮多了。
“…结束了？就这样？”
“没，最后要涂上软膏，缠上绷带——我觉得穿靴子会很闷，对皮肤不太好。”
“姆。绷带就像是受伤了一样，我不喜欢…算了，就照你说的做吧。”
自从决定接受治疗之后，埃列就变得老实许多。
格伦觉得不可思议。她并不是拒绝接受治疗的患者。城内备齐了各种工具，身上也有治疗过的痕迹——既然如此，莫莉为什么还要花时间说服呢。
仅仅是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样子吗？
“…嗯、哈啊嗯、嗯啊。”
“啊，很疼吗？”
涂上白色的软膏，埃列有了轻微反应。
“没、没有，没什么——继续。”
遵照埃列说的，格伦涂上软膏。小心翼翼地渗透到每一个伤口。
“嗯啊…啊唔、唔嗯…咿嗯…嗯啊。”
“埃列大人？没事吧？”
“嗯啊…无妨。数千年没被人触碰了…咿、有点痒而已…嗯啊…啊唔。”
埃列叫了一声。
格伦尽量不让她感到疼痛，小心翼翼涂着软膏。
做好了相应的处理，埃列的脚变漂亮了许多。化脓的皮肤多少变得清爽了一些，涂了软膏，表面也很光滑。因为是清洁的状态，所以也不会生蛆。剩下的就是保护好这种状态了。
格伦像是在祈祷一样地给她的脚缠上绷带。
希望能够治好。
希望她的痛苦能得到些许治愈。
“…嗯，果然，不太美丽。”
看着缠着绷带的脚，埃列说道。
“抱歉，忍一下…”
“无妨。我很擅长忍耐。毕竟一直统治着这么无聊的世界。”
这是在自虐吗。
格伦之后继续治疗。右手、右边脸。取除啃食皮肤的蛆，将腐烂的皮肤切下，涂上药。
涂药的时候，埃列时不时地发出声音——不知为何看着格伦，笑得很开心。
“库呼呼。”
“请问——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治疗很认真。别放在心上——被一个半边脸腐烂的女人看着，也不会感到高兴吧？”
“没有，那个——我觉得你是个美人。”
格伦发自内心说道。
实际上，埃列的脸非常美丽。涂药的时候，也是抱着畏惧触摸那张宛如艺术品的脸。
不过，那张坏死一半的脸，埃列比任何人都厌恶吧。所以才会用头发遮住。
“客套话就免了——但，算了，还是表扬一下你的良苦用心吧。”
埃列那寂寞的表情里究竟包含着什么意义，格伦无法判断。
之后，给手腕缠上绷带，脸也缠上。埃列没有露出不满，只是单纯地接受治疗。
“这样就行了——大概。”
“嗯、嗯…是吗。”
埃列点头，
“这样就能治好吗。”
“是的——还有、那个、不好意思，治疗的报酬。”
“是想复活吧？听莫莉说了。”
一直关注着治疗过程的莫莉轻轻地点了点头。
“本来，死者是绝对回不去的。”
“…”
“不过，迄今为止没有人能治好我的身体。如果能治好，可以哦，让你回到现世。”
“真的吗。”
格伦吃了一惊，本以为还需要一段时间交涉才行。
“如果真的能治疗的话——呐。”
“…”
“别那么沮丧。我绝对不会违背约定。治好我的那一天，你就能回到深爱的现世了哦？”
埃列库库库地笑着。
这是发自心底的快乐的表情。
“明天的这时候，再来一趟。看看治疗的经过，我的主治医生哟。”
“我知道了——”
“安心吧。这里的一天，在现世是很短暂的。就算还回不去，你的身体也还在的哦…库库库。”
格伦点了点头。
心中反复念叨着，一定要治好，一定要顺利。
在祈祷治疗成功这一刻，作为医生就已经是半吊子了，格伦自己很清楚这点。
***
第二天——虽然说冥府是不分昼夜的。说到底只是格伦感觉中的第二天。
来到埃列居室的格伦他——十分惊讶。
“怎么了？”
埃列嗤笑。
脓从她的右手渗出，为了脓而来的蛆虫扑通扑通地往下掉。
“你在害怕什么，主治医生。”
埃列脸上的绷带松了，渗出的脓污染了绷带。她一步一步靠近愣住的格伦。
“今天也要治疗吧？”
格伦哑然了。
绷带也不用取了。她的身体完全没有好转。格伦所采取的措施，仅仅一天就化为乌有了。
不是治疗不够，也不是恶化太快的问题。
（仅仅一天就生蛆，变成了这种状态…？！）
治疗应该是正确的。
消毒也做过了。不可能短时间内苍蝇就产卵、孵化。皮肤的炎症出现得也很快。这已经不是恶化了，只能认为是身体又受了新的伤。不对，应该没有那样的时间啊。
（就算做了这么多的治疗，也还是会回到这个状态吗…）
格伦终于理解了。
对埃列来说，半身死去的状态才是正常的。即便修复也会变回去。因为冥界时[不变]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医疗是没有意义的。
对于体现死亡的女神，格伦无能为力。
“——你是知道的吗？”
格伦询问带路的莫莉。
被身体抱着的头垂下眼睛。
“和预想的一样——”
“怎么会…”
“说过很多次了，我是死的概念。这种状态是正常的。既不是病也不是伤，医生是什么都做不了的。这副身体是不会变的。”
埃列把染了脓的绷带拆下。
绷带上的蛆也跟着掉到地毯上。
“来吧，主治医生。今天也来治疗吧。皮肤被蛆咬的很疼。虽然右半身所有的感觉都很迟钝——但有时候还是疼得受不了。”
“…”
“这就是死。这就是所有人都讨厌的东西。你想看见那个，于是见到了我。不要在逃避了，你就在这冥界永远地为我治疗。治疗着我那永远无法治愈的身体。”
埃列开心的微笑着。发自内心的。
这是陷阱吗。
莫莉从最开始就全都知道了——难道是为了不让格伦逃走才这么做的吗？
这就是女王的手段吗。
（不——不对）
格伦摇了摇头，驱散脑海中浮现的怀疑。
（莫莉小姐期待我能够治疗把我带到这里。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没有理由让我和冥府的女王见面——只需要永远地放置在冥府的边缘就好了）
莫莉她，希望埃列能够治好是事实。但是——格伦能做得到吗？
看了莫莉一眼。条件反射般地想着应该满足她的期待。
（因为我是医生）
不管对方怎么样都没关系。
埃列说疼得厉害。那就必须面对这种痛苦。
（因为我是医生…！）
格伦咬住嘴唇。
“…格伦医师。”
柯亭立担心地看着格伦。妖精们今天也拼了命地帮助格伦。这样的妖精还叫格伦为医生。
最重要的是。
为了不在这里的莎妃，格伦无论如何都必须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
（就算是对方已经死了，也要拼尽全力）
格伦咬紧嘴唇，凝视着[死]之女神。
“能问一个问题吗？”
“无妨。问吧。”
埃列脸上浮现出笑容。脸上的绷带已经拆下，露出了坏死的一半。
右半边脸应该已经动不了了。露齿微笑的只有左半边。
这副歪曲的笑容，格伦想着。这应该就是和神相应的笑容。
“你说坏死的半边身体很疼。也说过不想让别人看到这副样子。可为什么——你看起来那么高兴。”
“呼呼呼，为什么会问这个。”
埃列发自内心地高兴着。
“你和我约定好了。要给我治疗。如果这副身体无法治好，你是绝对无法逃离这里。只能继续住在冥府。”
“…？”
“冥府的居民增加了，我很高兴。即是右半身治不好，你也会继续来我这里继续这永不结束的治疗。好了，按照约定的努力吧，主治医师？作为冥府的一员，永远的。”
格伦叹了口气。
她只是为国民增加而感到高兴而已。
“万一也不可能，不过——如果治得好的话，会让你复活的。”
埃列呼呼呼地笑了。
她想治好自己的身体。也有实现约定的意思。虽然扭曲得厉害——但也有意接受治疗。
那么，格伦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柯亭立，和昨天一样处理。桶、镊子、刀、绷带、消毒液，拜托你了。”
“嗯——嗯，我知道了。但是——”
有意义吗。
柯亭立似乎想问这个，但又把话咽了回去。
“…等一下。你。”
“什么？”
“为什么还要治疗。不知道这是徒劳的吗。”
“不做怎么知道是徒劳的。首先和昨天一样，对伤口进行消毒和保护。还要找出埃列大人的身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主要原因，然后解决它。”
埃列呆呆地看着格伦。
“主要原因…？开、开什么玩笑。我的身体，正因为是死之女神——”
“这个理由或许在这里是理所当然的，但我不会认同。我会进行基于临床的科学治疗。”
格伦把柯亭立带来的工具消毒。埃列咬紧牙齿。
“没用的。无论如何都治不好的。能治好这种事，想都没想过。”
“我是医生，我绝对不会放弃。所以我希望患者也不要放弃。”
“你就是这样拿下龙的吧！”
埃列激动起来。
不光是格伦拿着的工具，连柯亭立带来的桶都踢飞了。她动的时候蛆就扑通一声掉到地上。
“我知道你的企图，格伦！是想讨好我，想办法让我改变主意吧。不想治好我就回到现世——才不会上这个当！我、冥府，一旦进入的东西是绝对不会让它逃走的…！”
“不。我只是不想放弃治疗。除了回到现世以外。还要治好你。”
“我不是说过不可能的吗！”
埃列在哭。
她用左手抓住格伦的胸口。右手也在颤抖——但也仅此而已。应该是没有力气抓住格伦吧。
“埃列大人，住手！”
莫莉发出悲鸣。莫莉用双手抓住埃列的右手，但神的手纹丝不动。
“我不喜欢，这张脸——没有放弃回到现世的脸！”
“是的。”
“为什么，都给你自由了。当医生也可以。良好的待遇也给你！但是，只有回去是不行的，让死者回去是绝对不允许的…不允许任何一个人离开我的国家…！”
格伦被抓住胸口，却还是很冷静。
似乎是理解了埃列的心。
作为冥府的女神君临，但她还是个孩子。看似伟大，却又害怕寂寞，只希望冥府繁荣的神。
所以无法接受被否定。
离开冥府就是对她的否定——不惜用复活的甜言蜜语来束缚死者。
原来如此，格伦想。
自己迄今为止作为医生面对的——绝对无法战胜的[死]这个概念，原来是这样的，隐隐约约理解了。
“我会回去的。绝对。”
“饶不了你——”
埃列的左手，移到了格伦的脖子上。
“咕…”
“埃列大人，镇定点！”
“呜努努努。”
莫莉和飞过来的柯亭立都像要拉开埃列的手——但埃列的左手就像钢铁一样纹丝不动。
“你已经死了！如果还不死心的话，就这样永远幽闭在冥府冰冷的深处吧！”
“埃列大人！”
脖子被掐着，格伦发出呻吟。就算是魂的状态，被掐住脖子也很痛苦。
“咕…”
说服没有意义。
表现出坚强的意志却对埃列起了反效果。
（莎妃…）
格伦闭上了眼睛。
治好埃列，回到现世——想要做到这一点。
（对不起，我好像，治不好死之女神…）
在痛苦中挣扎的格伦。
不可思议的——在黑暗中，看到了一道火焰般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