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是片山凛，接下来的这两个月，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下午立刻向大家介绍了这群身穿套装的人的来历，似乎是总公司派来支持年末年初忙乱时期工作的成员。总共有七人，其中最为耀眼的女性，露出灿烂的笑容，俐落地自我介绍。
「『凛』啊……」
阳菜边处理下午的工作，边用谁也听不到的音量低语。
她至今未曾看过长谷川不加称谓直呼女性的名字，所以，能让他直呼名字的那位女性，应该和长谷川有很深的渊源吧。阳菜想着这件事，觉得自己的头好重。
（我记得长谷川先生先前是在总公司工作吧……是当时认识的人吗？他们有什么关系啊……）
脑袋里浮现「前女友」这个词，阳菜拚命甩开，强迫自己专注在眼前画面中的文本上。但是……
（凛小姐真的相当漂亮，完全是长谷川先生理想中的女性形象……）
涌上脑海的想法成为压倒阳菜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的头撞在桌子上。她完全无法工作，无比在意凛和长谷川的过去，在意到像个傻子。
阳菜拿起马克杯起身，往茶水间走去。
（喝个咖啡冷静一下吧，他们也可能毫无关系啊……）
这样想着，正当阳菜要打开茶水间的门时，里头传来她相当熟悉的声音。茶水间里传出来的两个说话声，一个是长谷川，而另一个声音的主人——是凛。
（他们两人，在说什么……）
阳菜放开门把，耳朵轻轻靠在门上。茶水间前的走廊空无一人，虽然她没有偷听的嗜好，但无比在意两人是什么关系。
门的另一端，长谷川声音非常不悦地说：
『……真是的，吓我一大跳。你要来不会早一点跟我说吗……』
『对不起啦，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的嘛！』
阳菜贴在门板上睁大双眼，那确实是长谷川的声音，说话方式却非常放松。他平常说话总是彬彬有礼，难以想像不管对谁都使用敬语的他会这样说话。
『还有，我想你应该知道……』
『知道啦、知道啦！我们的关系要保密，对吧？要是被人知道，我也很麻烦，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知道就好……』
听见长谷川重重叹一口气后，阳菜小心翼翼地离开茶水间的门前。总觉得不想要再听下去了。
那两人的关系要保密，更进一步说，那名女性还是长谷川能用那么亲近的方式说话的对象。虽然没听见决定性的词汇，但可以肯定的是，凛对长谷川来说，是有特别关系的女性。
两人在茶水间里继续说话，但阳菜心情有点沉重地转身离开。
◆◇◆
下班后，两人一如往常一起回家，在阳菜房里吃饭。这一阵子相当忙碌，所以晚餐常是现成熟食或是简单的东西，今天桌上摆的也是刚买来的现成熟食和昨天煮起来放的炖煮物。
（凛小姐是长谷川先生的前女友吧？应该没错……他们有可能复合吗……）
食之无味地把眼前食物送进口中，阳菜撇撇嘴。不管怎样，她就是非常在意长谷川和凛之间的关系。
既然在意，干脆直接问当事人就好了，虽是如此，她却有点踌躇。
（我也……没成功告白啊……）
因为片山凛突然出现，阳菜没能对长谷川表达自己的心情。也就是说，阳菜和长谷川的关系，还不是「情侣」。连情人也不是的人，应该没有资格过问对方的男女关系吧。阳菜也担心，逼问后会不会只让对方留下不好的回忆。
如果这样，快点告白变成情侣就好了。但是，如果告白后，长谷川回应「请给我一点时间」，阳菜可能更加无法振作。
对方甚至还可能说：「你现在才说这种话也让我很困扰。」
（长谷川先生和凛小姐复合的可能性也不为零啊……）
一想到这，她就怕得不敢采取任何行动。因为只要什么都不说，就能再维持一下这种温暖的关系，更让她不敢行动。
不管回想几次，凛都是相当知性的美人。看身边人的反应，她的个性也很棒吧。和这种女人抢男人，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即使如此，阳菜也没有想要将长谷川拱手让人，但是，长谷川要是选择凛，她亦无能为力。
（她简直就是长谷川先生理想中的女性啊……更应该说，有男人不会迷上她吗？高井也早就拜倒在裙下了……）
老实说，凛来了之后，最开心的莫过于高井。
他今天也约她去吃饭，甚至就算是上班时间，也只要一有机会就去找凛说话。那副模样已经超越滑稽，甚至让人觉得可爱。凛有办法闪避这样的高井，也不是一句「厉害」就能形容。
（那是相当受男人欢迎的女性才会有的反应吧。长谷川先生在总公司工作时，也是像那样追求凛小姐的吗……）
自己的妄想却是伤自己最深。
阳菜轻咬下唇，意志消沉。
「……嗯，阳菜小姐，你有在听吗？」
长谷川突然探头看着阳菜的脸，把沉在思绪之海中的她拉上来。看见长谷川的脸突然出现在面前，阳菜弄掉手上的筷子。
看着她的脸的长谷川一脸担心地皱起眉头，阳菜转开脸避开他的视线。
「对不起，我没有在听……」
「怎么了吗？感觉不像平常的你，身体不舒服吗？」
摇头回应他的问题后，长谷川伸手粘贴她的额头探温度。
「我没事喔，没有发烧，只是在想事情而已……」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虽然不太能接受，但看见阳菜没有发烧，身体似乎也没有不适，长谷川还是退让了。阳菜佯装没事地问他：
「你刚刚说什么？」
「啊，从今天开始，因为诸多原因，我的房间暂时没办法用。所以下次开始，可以都在你房间吃晚餐吗？做为补偿，我会负责做菜……」
虽然在意「诸多原因」是什么，但阳菜无所谓地点头：
「没关系喔，还有，维持轮流做菜就好了。」
「这样啊，太好了……」
长谷川露出安心的微笑，阳菜被他影响，也跟着露出笑容。
（总之，好像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吧？感觉他也不像是变心了……等到凛小姐回总公司之后，再告白应该也不迟吧？）
松一口气后，全身突然包覆在安心感中。
长谷川的话语，每一字、每一句都能感受到他在为阳菜着想。
但是，仿佛背叛了阳菜的想法，从那天之后，长谷川便不再向阳菜索求亲密关系了。
◆◇◆
（……已经一周了，他什么都不做……）
阳菜看着坐在面前吃饭的长谷川，把肺中所有的空气吐出来。
自从凛来公司以后，长谷川连一根手指也没碰过阳菜，一个吻也没有。
在这之前，虽不到每天，但至少隔几天会亲密接触一下，现在却连征兆也没有。
阳菜对这样的状态感到不满，但连情侣也称不上的两人有亲密行为，一点也不健全。她十分有自觉，现在才是健全的状态。
眼前的长谷川丝毫不在意这种事，把食物送进口中。
他的态度让阳菜更加沮丧。
（已经对我没兴趣了……吗？）
正值这种时候，所以阳菜脑中只有不好的预感。
即使如此，下班送她回家，接着一起共进晚餐的习惯仍旧持续的事实，让阳菜还抱着希望。
「那么，明天见。」
一如往常，长谷川在大门前对阳菜如此道别。阳菜在大门前目送他离开，抱着少了什么的心情点点头。
先前还会有吻别，但长谷川今天似乎也打算直接回家了。
与一脸不满的阳菜相比，长谷川依旧如常。
「还有，明天早上我一大早就要去客户那边，所以你可能需要自己去上班……」
「早上没有关系啦，你别在意，请去工作吧。」
「对不起，后天起再一起上班吧。」
「好，请加油跑业务喔！」
为了让他放心，阳菜笑着说。长谷川仿佛嘉奖孩子般抚摸阳菜脸颊，久违的热度让她的心脏用力鼓动，脸颊也慢慢变热。
阳菜伸手覆盖脸颊上的手，贴着脸颊磨蹭，接着，发现眼前的长谷川似乎倒吸了一口气。
「长谷川先生？」
小声呼唤他的名字后，抚摸阳菜脸颊的手握住她的轮廓边缘，这一刻，气氛出现变化。
阳菜静静闭上眼。
但是……
（咦……什么都没有发生？）
左等右等，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的状况让阳菜失去耐性，微微睁开眼，只见稍微染红眼角的长谷川皱起了眉头。
「……对不起。」
说完，长谷川抽回阳菜脸颊上的手，迅速走出房门。
阳菜只能呆然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
隔天，阳菜比平常还早步出家门，这是因为昨天长谷川离开之后，她完全无法入睡。
长谷川明显拒绝和她接吻的冲击，一整晚盘旋在她的胸中不去。
忍住明明不想睡但还是会冒出来的哈欠，阳菜锁上大门门锁。
此时，隔壁传来锁门的声音，是长谷川房间的方向。阳菜有点期待地看过去，然后不自觉停止了呼吸。
「啊……」
出现在那里的是片山凛，一如往常的漂亮脸蛋，和阳菜一样惊讶地全身僵硬。
「……早安。」
「啊，是，早安。」
先开口打招呼的人是阳菜，凛也跟着回应。
「卯、卯月小姐也住这栋公寓啊！我完全不知道呢！」
诡异的沉默过后，凛慌张地说出这句话，阳菜结结巴巴地点头回应：
「呜、嗯……对……」
脑袋没办法好好思考。凛从长谷川的房间走出来，然后锁上门，只有这个事实一点一滴在阳菜胸中扩散开来。
「那、那个！我和薰先生在交往！然后，在这边工作的这两个月，我拜托他让我一起住！」
面对直呼长谷川的名字，还直说自己和他在交往的凛，阳菜也只能点头。凛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那个，这件事情只有卯月小姐知道，所以请你保密！拜托了！那、那么，我赶时间就先走了！」
凛逃难般地冲进电梯里。
阳菜呆愣在原地，只能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原来是这样……」
水珠从鞋面上弹开，不停滑落的水滴滑过包鞋鞋面。
时至今日，她才终于明白为什么长谷川的房间不能用了，这件事压迫她的胸口。
她也知道了，长谷川为什么不再碰自己的理由。
「也是，都有那么出色的女友了，当然不可能碰我啊……」
脑海中浮现仿佛是他理想对象具象化的凛。
阳菜紧紧揪住自己的裙子。
「我真是做了蠢事……」
丢脸到不敢抬起头来。
想着「希望他能再更喜欢自己一点」而做的努力，现在让她无比羞愧。
回想起来，刚被长谷川告白那时，她还想着，只要接近他理想的女性出现后，他应该会忘了自己，立刻换个对象吧。
只是预想成真而已。
他只是没有选择和理想相差甚远的女人，而是选择符合理想的女性。
没有预料到的，只有自己喜欢上长谷川这个事实。
阳菜长长叹了一口气，擦拭眼角。
「得补妆才行，眼睛可能也肿起来了……」
阳菜看了看手表，露出苦笑。幸好时间还相当充裕。
真是讽刺，因为想着长谷川而彻夜不眠，反而给了她补妆的时间。
此时，包包里的手机响了。
拿出手机一看，上面显示前男友的名字。
自从阳菜房间遭人闯空门之后，阿英开始一天打两、三次电话，多的时候甚至会打到五次，但是内容都相当空泛。
「因为到附近」、「想听你的声音」、「现在在干嘛」、「刚好想到你」等等，几个月前肯定会让她感到欣喜的那些来电，现在只觉得无比厌烦。
因为太过频繁，阳菜最近大多置之不理，不知为何，今天却按下通话键。
把手机贴近耳旁，电话那头传来开朗的声音：
『阳菜！你终于接了！』
「阿英……」
用鼻音喊他的名字后，听见电话那头的他无比慌张。
『怎么了吗？你该不会在哭吧？』
「没什么，我没事……别说这个，你有什么事？」
阳菜努力冷静地说完后，阿英一瞬间屏息，用认真的声音说：
『那个啊，今晚可以见面吗？』
「对不起，我已经不会再和你见面了……」
在超商遭他怒吼以后，阳菜对他的感情已经完全冷却。而且，这一阵子突然变多的来电也让阳菜不安。
虽然不觉得恶作剧和闯空门是他的杰作，但这种执着让她感到恐怖。
『别这样说啦。我就说当时会分手是我脑袋有问题，怎么会想要和对我尽心尽力的你分手啊……好不好，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对不起，我现在有喜欢的人了。」
但阳菜也对说出这种话的自己感到厌烦。说什么「喜欢的人」啊，现下不就才对那个喜欢的人失恋而已吗？
『是那个眼镜男吗？那种家伙就算了吧！反正你这种女人马上会被他抛——』
「不管你打再多次电话，我的心意都不会改变。」
说完，阳菜强制挂断电话。手机立刻又响起来电铃声，但阳菜没有接听。把阿英的号码设为拒绝来电后，手机终于回归宁静，接着才发现有新消息。
『上班路上要小心喔。长谷川。』
这份温柔，现在让她无比疼痛。
◆◇◆
「卯月，你这边出错了。」
「啊，对不起！我马上改！」
收下课长高举的文档后，阳菜慌慌张张跑回座位。
看着这样的她，同事们窃窃私语。
「那个女帝竟然会在工作上出错耶，真难得。」
「话说回来，无能的女帝，只是个傲慢的女人吧……」
「不对、不对，这时候应该要说『她也有可爱的地方啊』才对吧？发生什么事了吗？」
「喂，你们要是说太大声会被听到啦！」
把意识抽离嘈杂的声音，阳菜集中精神处理眼前的文档。
今天接连发生平常不会出现的单纯错误，全是稍微注意一点就能避免的错误，但是，现在阳菜没有太多心思能多加注意。
理由相当明显。
『我和薰先生在交往……』
耳边又响起凛的声音。
今天早上说了这番话的她，与阳菜相反，满脸笑容地处理工作。
漂亮、工作能力强的她获得很高的评价，批评阳菜的同事们也对她另眼相看。
如果能像她一样待人圆滑，肯定也不会被取「女帝」这种麻烦的绰号。长谷川或许就是喜欢她能干的那一面吧。
眼角看着凛，阳菜专注在眼前的工作上，希望抹除涌上心头的痛苦。
大概是专注工作的关系，虽然上午错误不断，但下午已找回原本的状态，阳菜比平常还早完成工作。虽然还有一些零碎的工作，但明天早上再处理也不迟。
「卯月，你可以下班了，今天快点回家休息！」
大概是在意她上午的失常，课长这样对她说。
阳菜谢谢课长的体贴，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此时，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画面显示熟悉的名字和内容。
『我再三十分钟就可以回公司，请你做好回家的准备。长谷川。』
阳菜看着这封消息，长长叹一口气。
办公室内的白板上写着「长谷川 出外跑业务 直接回家」。也就是说，长谷川为了和阳菜一起回家，还特地要回公司一趟。
（……他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温柔啊……）
长谷川已经有新恋人，还彼此相爱到住在一起……
他应该没必要对阳菜如此温柔了。
但是，他还是如喜欢阳菜时一般温柔对待她。这件事让她开心，也无比痛苦。
偷偷瞄了凛一眼，她还忙碌地处理工作。
（如果我是凛小姐，应该会受不了吧……）
才刚交往的男友，仍照顾着以前喜欢的女性。就算他对这名女性没有任何感情，阳菜也没办法给好脸色。
（得好好拒绝才行……）
下定决心后，阳菜握紧手机。
长谷川肯定是因为同情才会照顾她。
也就是说，只是放心不下而已。
不能再这样因为自己而折腾他们两人。这原本就是自己的问题，阳菜得要自己解决才行。
阳菜的手指滑过手机屏幕。
『总是非常感谢你。最近似乎没有再发生什么怪事了，我今天开始自己回家。这段时间真的很谢谢你。』
打完最后一个字后，阳菜重新阅读这段文章。明明只要送出后，就要结束到目前为止的关系，内容也未免太简洁且没情调。
即使如此，她也没有办法写下「我喜欢你」。时至今日才说这句话，只是徒增对方的困扰而已。
（早知道会这样，就该早点表达心意才对……）
虽然这样想，但她又立刻甩头。
就算她向长谷川表达了心意，也只是增加「分手」这个步骤而已，结果肯定不会有任何改变。
不管是好还是坏，长谷川都是对自己的感情十分诚实的人。既然符合自己理想的女性出现了，应该不会只因为懒惰与同情而拖拖拉拉地延续之前的情侣关系吧。
不用经历才刚交往就被男友甩了的难堪场面，就结果来看，或许是最好的吧。
阳菜感到喘不过气，轻轻按下送出键。
◆◇◆
阳菜慢慢走向车站，独自搭上挤满人的电车。平常都和长谷川一起搭乘的这班电车，却感觉比两人一起搭乘时还要拥挤，这是因为长谷川总是在挤满人的电车里护着她的关系吧。
想到这件事，让阳菜有点想哭。
即使如此也没有落泪，是因为她已经决定要等回到房间后再哭。
回到房间后，今天要喝酒，然后大哭一场。如果这样还是没有办法忘记长谷川，那她就要找新房子搬家。
阳菜下定决心。只要物理距离拉远，情况多少会好转吧。
再怎么说，她就不用在意长谷川和凛在隔壁房间干嘛，光是这点就足以让她搬家。
下了电车，走过大马路，阳菜走向那条岔路。只有街灯等距离排列的昏暗夜路果然让人恐惧，一旁暗巷没有光亮，就算有人藏身在那边，肯定也没办法发现。
阳菜手指碰上放在包包里的防身警报器，那是她觉得有人跟踪自己的隔天，长谷川送给她的东西。
仿佛摸护身符一样摸着警报器，阳菜下定决心走进岔路。
只有阳菜鞋跟踩在路上发出的声音。明明大马路那边汽车引擎声与人声嘈杂到几乎让人厌烦，但一转进岔路里，仿佛来到不同世界。
（……没有人跟来……）
阳菜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
或许那只是她反应过度，之前觉得有人跟在她身后只是错觉而已。
这短暂的松懈或许是不该出现的错误，阳菜没发现有只手从一旁暗巷伸出来。
「——啊！」
一时之间，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回过神时，她已经被拖进暗巷内，嘴巴也被摀住。后背抵着的水泥砖摩擦着肌肤，让她感到疼痛。
睁开泪水几乎满溢的眼睛，出现在眼前的竟是认识的人。
（阿英……？）
摀住阳菜嘴巴露出诡异微笑的人，正是前男友阿英。月光照射下，清楚可见他邪笑扭曲的嘴唇；与之对照，晦暗的眼中仿佛沉积着什么。
「阳菜，好久不见。」
他说着，笑了。他的声音、表情让阳菜不住发抖。
在他摀住嘴巴的掌心下，阳菜的牙齿喀哒喀哒地颤抖互击。
不管怎么看，阿英都不正常。缠绕在他身上的气息如刀般锐利，却又给人黏稠的感觉。
阿英扭曲着嘴唇，用阳菜不曾听过的低沉声音说：
「最近，你总和那个男人一起回家，我都不敢喊你。但是，你今天一个人让我有了勇气。我去过你家一次耶，你知道吗？」
听他这样一说，阳菜想起被弄得一团乱的房间。她屏住呼吸想着「不会吧」，但阿英接着说出的内容完全证实她的想法。
「好久没拿备钥出来用，你啊，怎么可以换门锁呢？没有办法，我只好强行进去了。因为我好生气，就把你家的东西弄坏了。我没有恶意喔，对不起啦。」
他的一字一句都能感觉到些微阴沉。
这么说来，交往时阳菜的确给过他备份钥匙。因为他们住在一起，说是理所当然也是理所当然，但分手时没有收回来。他原本打算用备钥闯入阳菜房间里吗？
「其实啊，我今天原本想要在房间里等你。因为你拒接我的电话，让我好难过，我想要好好问你这件事……但是啊，不知道为什么，大门自动锁的密码也换了，没有办法，我只好在这边等你。吓到你了吗？」
眼前耸肩的这个男人，已经不是阳菜认识的那个人。
他把阳菜压在墙上，又自顾自地继续说：
「我开始工作之后才知道，我根本不适合去工作啊。每天拚了命鞠躬哈腰……真的蠢到受不了。所以啊，我把工作辞了！想要再回去玩音乐！这样你也比较开心对吧？所以啊，让我们复合吧。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我都会向你道歉啦！」
勉强挤出的开朗声音，和他阴沉的表情完全对不上。
被摀住嘴巴的阳菜，轻轻摇头拒绝。
「欸，为什么？有什么不好！我都跟你说我要道歉了！」
突如其来的怒吼，让阳菜缩了缩身子，害怕眼前的他怕得不得了。
他嘻皮笑脸地低头看着发抖的阳菜，突然换成温和的声音说：
「和你交往的时候啊，真的太棒了。你做的菜又好吃，家事也一手包办！你有工作，偶尔还会给我零用钱。而你呢，只要我唱个歌，就觉得很幸福了。明明生日和纪念日都没送什么礼物给你，你却尽心尽力照顾我。哎呀，老实说，那实在有点恶心，与其说是女友，我都觉得你是我妈了，所以才会和你分手。」
阳菜想起阿英分手时说的「我已经没办法把你当女人看」，这一瞬间，涌上的情绪既不是悲伤也不是愤怒，而是对为这种男人奉献身心的自己感到丢脸。
「但是，我真的超后悔！现在想想，你就是个不用花钱的好女人啊～真是事到如今才觉悟！」
「唔！」
阳菜拚命扭动因为恐惧而僵硬的身体，禁锢却丝毫没放松。
阳菜抬起脚，用鞋跟狠狠踩上阿英脚尖。
「呜……」
下一刻，禁锢放松，阳菜推开阿英争取了一点距离。
她为了方便活动而穿低跟鞋，破坏力没有细跟来得大，但似乎也够痛了，阿英眼眶泛泪，脸也因为怒气染红。
「阳——菜——！」
这几乎让她缩起身子的声音，让阳菜弹跳狂奔，但是马上就被抓住。
右手被抓住，仿佛拔河的状态下，阳菜拉开别在包包上的警报器，接着把警报器往阿英脸上丢。
惊人的声音响彻云霄，椭圆形的防身警报器，用一定间隔向四周传达求救信号。
「可恶！」
阿英有点焦急地狂踩警报器，两次、三次，几次踩踏后，防身警报器就不再作响了。
「怎么这样……」
干涩的喉咙发出沙哑的声音。
她其实很想尖叫，想要大叫向附近的人求助，但是，因为恐惧而紧缩的喉咙，没办法大喊。
她的手还被抓着，而且阿英的手劲加大到让她觉得痛了。
「……怎样？你就这么讨厌我吗？我只是想要和你复合而已啊！」
「……不……」
「你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为我奉献就好了啊！」
阿英突然在她耳边大叫，冲击大到阳菜以为自己的耳膜要被震破了。被抓住的手臂一点一滴朝阿英拉近，阳菜拚命摇头。
「放手！拜……」
话还没说完，阳菜的嘴已经被堵住。
硬凑上来的双唇只让阳菜感到恶心，她对从缝隙入侵的舌头狠狠一口咬下，阿英立刻推开阳菜。「砰」的一声，阳菜后背重重撞上水泥砖墙。
「痛……」
阿英擦掉嘴角血迹。
阳菜抓紧机会往前狂奔。
好恐怖，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对自己做什么。
阳菜边揉视线变得模糊的双眼，边拚命摆动双脚。
救命啊！
谁快来！
救救我！
阳菜拚命呼救。
虽然全都不成声，但她还是在心中拚命呼救。
「长谷川、先生……」
声音无意识倾泻而出，同时，眼泪也冒出眼眶。
阳菜对着那个不可能来救她的人求救。
是自己斩断的，是自己斩断和他之间没有未来的关系。
即使如此，阳菜还是自私地向他求救。
「长、谷、川……」
声音几乎就要消失，她无法好好呼吸，喉咙只发出「咻咻」的怪异声音。心脏剧烈跳动，让她以为要冲破胸腔了。
阿英的脚步声紧追在后，阳菜已经有觉悟会被他抓到。
就在此时……
「阳菜小姐！」
身后响起仿佛脚踢沙包的模糊声响。
阳菜战战兢兢地转过头，长谷川就在眼前。只见他的呼吸急促、肩膀剧烈起伏，脸上布满再也没有比这更甚的怒气。
一张和「铁面人」完全扯不上关系，充满感情的表情。
长谷川紧咬双唇，阿英则是抱着肚子倒在稍远处。
长谷川转过来看阳菜，露出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冲过来抱紧她。
「没事吗？」
在最安心的怀抱中，阳菜颤抖着身体点点头。
视线变得模糊。
泪水溃堤般从眼中流出。
「长、谷……」
「已经没事了。」
有种血液从他安抚下的后背开始重新流动的感觉。
因为紧张而冷透的身体也慢慢回温。
脸好烫，鼻子和喉咙痛得不得了，呜咽声自然流泻而出。
长谷川拿出手机，立刻报警。在他简单说明状况时，阿英站起身，他的表情混杂着怒气、焦躁与羞耻。
「可恶！」
大概是会被警方逮捕的焦躁战胜怒气，阿英转身逃跑，消失在暗夜中。
◆◇◆
警方抵达不久后，就逮捕逃走的阿英了。据说是他逃跑时不小心掉进河里，就这样被抓了。
警方简单问阳菜一点事情后，立刻就让她回家。
不管去哪里，长谷川总是陪在她身边，总是环抱着她的肩膀。
「谢谢你。」
阳菜哭肿了眼，向长谷川道谢。
背后是电梯门，眼前就是长谷川的房间。
长谷川加重环抱她肩膀的力道，探看阳菜的脸。
「今晚要和你待在一起吗？」
「……没关系。」
阳菜在心中斥责差点要点头的自己，抱着必死决心回答。
她其实希望长谷川一直待在自己身边，希望他可以边说「别担心」边摸着她的头等她入睡。
但是，阳菜没有这种权利。
有这种权利的人，就在眼前的房间里等待长谷川回家。
不可以再把他们卷进自己的事情里。他今天跑来救自己，已经足够回报自己的心意。
明明这样想，阳菜却无比依恋待在长谷川身边的每分每秒，认真希望时间可以就此停止。但是，现实总不如阳菜的期待。
阳菜用颤抖的手，拉开长谷川放在她肩上的手。
接着，强迫自己发出开朗的声音说：
「今天真的很谢谢你救了我，我改天会再好好向你道谢。」
「阳菜小姐。」
长谷川带着责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大概被发现她在逞强了吧，他的表情看起来带着微微怒气。
「今天请让我陪你，我会担心你担心到没办法入睡。」
「但是……」
「不行吗？」
她觉得这个提问非常狡诈。
既然不明白她的心情，真希望他别施舍毫无感情的温柔给她，因为这样会让她误以为他还喜欢着自己。
阳菜面露苦笑，往面前的胸膛一推。
「长谷川先生得要回家才行……」
「为什么？」
「……你要我说出来吗？」
还真是残酷——阳菜如此想着，发出小声的干笑。
到底得要多用力推开，他才会懂呢？
「有人在你房里等你回家吧？」
「……你为什么会知道？」
阳菜对睁大眼的长谷川说：「我今天早上遇到了。」他只点头回应：「这样啊，那改天再向你介绍。」
长谷川这句话重重压在阳菜的内脏上，因为这句话再再表现出他已经对阳菜毫无恋爱感情了。
好想快点回家大哭一场。
好想要锁上房门，钻进被窝里放声大哭。想要就这样让泪水把刚刚发生的事情以及胸口的痛全部冲刷掉。
阳菜对长谷川点点头。
但在转身离去时，他又抓住她的手臂。
「这又为什么会是我不能陪在你身边的理由呢？那家伙放着不管就好了。」
「你这个笨蛋！」
回神时，已经喊出声了。
她好生气，气他为什么不能理解她的心情。
「我喜欢你耶！或许你已经对我没有这种感觉了，也可能早已经转换好心情，但是我还没办法那么快调整心情啊！」
「欸？」
「要是让你进我房间，就会让我有所期待！希望你碰我、希望你吻我之类的期待啊！但这对你来说，只是徒增困扰而已，不是吗？」
阳菜说完就后悔了。因为她知道，现在说这种话只是让长谷川困扰而已。那样万般忍耐的「我喜欢你」，却在此时全部说出口了。
就算不再喜欢了，也不希望他讨厌自己。这是阳菜的真心话。
但是，刚刚那段话肯定让状况变糟了吧。
证据就是，长谷川紧锁眉头，一脸苦涩地呆愣站着。
阳菜看着他的表情露出苦笑。
肯定被讨厌了，他肯定觉得自己是个麻烦的女人。
算了，这样就好，反正自己就是个麻烦、恶心的女人。
「就是这样，请恕我失陪。」
阳菜再次背对他。她觉得自己好丢脸，真想要立刻消失。
「我明白了，如果是这样……」
听见长谷川僵硬的声音后，他从背后抓住她的手，接着往他的房间走去。
长谷川毫不犹豫地打开房门，把阳菜推进房里，接着自己也进屋，反手锁上门。
「欸？喂！」
「啊，你回来啦～今天好晚喔。咦？卯月小姐？」
阳菜反抗的声音，和房间里传来的声音交叠。
果然，凛就在房里。
但是，她现在的样子和在公司里看见的模样完全不同。
上下穿着宽松休闲服，用发带固定住浏海，桃红色指甲闪闪发亮的手上抓着一罐啤酒。
如果不是这种状况，她的模样肯定让阳菜觉得非常有亲切感。
长谷川对着这样的凛冷淡地说：
「凛，你今天去住站前的商务旅馆，钱我帮你出。」
「欸？可以吗？赚到了！哥哥好慷慨喔！但是为什么？你们两个要用房间吗？三更半夜耶？」
「和你没关系吧。」
「欸，你们两个该不会……咦？欸欸欸欸？」
阳菜只能呆呆看着凛夸张地颤抖身体。
不知道有没有发现阳菜的表情，长谷川用一如往常冷淡的语调介绍凛：
「阳菜小姐，我想你已经从本人口中得知了，但请容我重新介绍。片山凛，我的亲妹妹。」
「什么？」
阳菜完全停止思考。
◆◇◆
三个人顶着三种表情围坐在客厅矮桌旁。冷汗直流的凛、狠瞪着凛的长谷川，以及心惊胆战看着兄妹吵架的阳菜。
「……所以，你对阳菜小姐说，你在和我交往是吧？」
「呃，哎唷，我又不知道你们两个在暧昧，而且要是被人家知道我们是兄妹，彼此都很麻烦啊。我想说哥哥身边感觉没有女人，应该没差嘛……」
凛视线游移，叽叽咕咕小声说着。
长谷川则是用锐利眼神，双手环胸居高临下看着她。
长谷川和凛似乎是货真价实的亲兄妹。他们两人的父母离婚，长谷川跟着爸爸，凛跟着妈妈。
两人的双亲并不是因为闹翻了才分手，而是因为彼此都有了喜欢的人才离婚，所以兄妹也维持着良好关系。
在阳菜看来，他们和一般兄妹没什么两样。
而且仔细一看，脸蛋也有几分神似，是一对外貌姣好的兄妹。
「卯月小姐，真的很对不起，你很在意对不对？」
看着阳菜哭肿的双眼，凛皱着眉，十分不好意思地低头道歉。
阳菜对她摇摇头说：
「不是啦！这是因为其他事情……对不起。而且，这也是因为我没有好好问过长谷川先生……」
如果好好确认彼此的心情，或许就不会演变成这种状况。至少，如果身为情人，阳菜就能在完全误会之前，质问他真相。
「关于这一点，我也需要反省。如果早一点对你说凛是我妹妹，你就不会遇到那样危险的事情……」
「那是我擅自判断做出的事，你真的不需要介意。全是因为我是个笨蛋啦……」
三人一起垂头丧气，短暂的沉默降临。
在这种仿佛守夜还是丧礼般的气氛笼罩下，感觉身体也变得更沉重。
打破这种坏气氛的人是凛。
「话说回来，卯月小姐的房间不就在隔壁吗？哥哥，与其把我赶出去，你们想要恩恩爱爱，到隔壁去不就好了？这样一来，哥哥不用出钱，我也不需要出去住，对我们都好耶。」
「恩恩爱爱……」
阳菜的脸因为这句话染得通红。把想到的事情全说出来这一点，真的和长谷川很像。现在回想起来，阳菜对自己没怀疑两人可能是兄妹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那我问你，如果你听见隔壁传来奇怪的声音，不会待不下去吗？这房间的墙壁很薄，她的声音又很大……」
「喂，你是在说什么羞死人的话啊！」
阳菜瞬间伸手摀住长谷川的嘴。
为什么这个男人可以对着亲妹妹说这种话啊？真的有够气人。
有其兄必有其妹，凛听到长谷川这么说，脸色不变地点点头。
「确实可能会待不下去。那我去住饭店吧。这样也不用听你说教！那么，我是为了你们两位离开，你要帮我出出租车钱喔～」
「好啦，你快点滚。话说回来，公司明明会帮你出饭店钱，你也该滚去饭店住了，真麻烦。」
长谷川粗暴地说完，凛拖着语尾说：「好啦～」开始收拾行李。阳菜慌慌张张对着两人的背影说：
「凛小姐，你不用特别搬出去啦！我也没有想要做那档事，只要他在身边……这样就好了……」
脸颊慢慢变热。心意互通的现在，对阳菜来说，她也没有硬要满足那样的需求。就算墙壁再薄，也没有薄到会听见普通说话的声音，所以就算凛住隔壁也无所谓。
「你在说什么？你刚刚不是才赖着我说希望我碰你、希望我亲你吗？」
「现在不用提到那个吧！而、而且，如果只是这样，就算凛住隔壁也没有关系啊……还让她特地去住饭店也太过意不去了。」
阳菜说完，长谷川理所当然地排除她的意见。
「因为我无法忍耐。」
阳菜因为这句话僵住，凛则是嘲弄地说：
「哎唷～哥哥，你也太老实了吧～谢谢招待啊。」
这句话让阳菜双手遮住脸，当场蹲下。
这对兄妹，也太羞人了吧。
十分钟后，凛准备完毕，因为没带太多东西过来，只有一个行李袋的量。
准备好之后，凛打了一通电话，从撒娇的口气听来，应该是打给男朋友吧，接着也打了一通电话给饭店。
阳菜则是相当过意不去地在旁看着。
「哥哥，我订了这家饭店。顶楼的蜜月套房一晚，我要和小淳一起住，所以你要帮忙出两个人的住宿费喔。」
她秀出来的手机画面上，出现看来相当高级的饭店照片，看来她似乎决定要利用这件事，和男朋友共度甜蜜的夜晚。
「看着你们两个，害我被传染了啦，欸嘿～」
吐着舌歪头的凛虽然很可爱，但长谷川看见住宿一晚的金额后，额头不住抽搐。
但是，他放弃地长长叹了一口气说：
「你快点去吧。」
长谷川边说，边拿起手机帮她叫出租车。
◆◇◆
凛离开后，在长谷川的房间里，两人紧贴着彼此坐在沙发上。
「好像对凛小姐有点不好意思耶，还把她赶出去……」
「别管她。而且话说回来，都是什么都没想就跑来我房间住的她有错！那家伙真的从小到大一点也没变！」
「她肯定是在向你撒娇啦。话说回来，你还真是个好哥哥呢，有点意外。」
「再怎么说都是她哥啊。」
长谷川撇着嘴抱怨，总觉得他最近表情越来越丰富。阳菜指出这一点，长谷川说着：「还不是你的错？」后轻轻一笑，「在你身边永远都不会腻。你知道今天我有多紧张吗？看到你说你要自己回家时，老实说，我脸都白了。」
「对不起……你该不会是取消原本预定的业务行程赶回来的吧？」
「……那还用说？」
从比平常还要低上几分的声音发现他的怒气，阳菜低头道歉：
「真的很对不起，还让你取消行程。你要去客户那边道歉的时候，请让我和你一起去吧！」
「没有那个必要。桂木小姐和我同期的同事正好在附近，所以我请他们代替我去了。而且，今天只是去打个招呼而已……话说回来，我不是气这个。」
长谷川直直看着阳菜，让她微微屏息。
「……我很担心你。」
「对不起。」
虽然嘴上道歉，但阳菜对他担心自己一事无比开心，忍不住绽放微笑。看见阳菜的表情，长谷川生气地板起一张脸。
「你真的觉得自己有错吗？」
「真的觉得，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我可是在生气喔。」
长谷川像个闹别扭的孩子说着，阳菜垂下眉毛。
「那要怎样你才肯原谅我？请你告诉我。」
「…………」
长谷川没有回话，只是直直看着阳菜，一副「你应该知道吧？」的表情。
阳菜轻轻在他唇上印下一吻，接着用几乎听不见的音量说：
「我喜欢你。」
下一刻，世界反转过来。当她发现时，已经被推倒在沙发上。长谷川抬起她垂落沙发的单脚，在膝头落下一吻。
「我也是……」
就这样，两人在沙发上贪婪渴求彼此的身体。
◆◇◆
「你是因为双亲离婚，才那么坚持理想中的女性吗？」
撑开快要闭上的眼睑，阳菜开口问躺在身边的长谷川。
「嗯，应该就是这样吧。现在已经没有特别感觉了，也理解双亲有他们各自的理由，但当时可是相当寂寞呢。所以，我不想要让自己的孩子有相同经历……」
长谷川边说边从背后抱住阳菜，脸颊贴在她的颈侧，让她痒得扭动身体。
「……那，我努力看看？」
「什么？」
「虽然可能没办法完全符合你的理想啦……」
可以感觉到长谷川在她背后屏住呼吸，接着相当惊讶地反问：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之前明明那么厌恶耶。」
「没有啦，只是觉得，改变成喜欢的人喜欢的样子好像也不错……因为我那时候，对你根本没有任何好感啊……」
阳菜稍微红着脸撇嘴说道，长谷川加重了环抱阳菜的力道。
「虽然你这个提议让我非常开心……但请容我回绝。」
「欸？」
「我前几天已经发现，如果你变得太有魅力，困扰的人只会是我……而且，我再三评估之后，还是不认为会有腻了你的那天来临……」
仿佛裹上砂糖的甜言蜜语震动她的鼓膜，阳菜无比害羞地腼腆一笑，轻语「这样啊」。
接着，她想要趁这个机会，问出先前一直相当在意的另一个问题。
「我问你，你是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喜、喜欢上我的啊？」
语尾带着一点颤抖。回想起来，在长谷川告白之前，他们几乎没有什么交集。虽然有好几次一起工作的机会，但也只是商量公事而已。
「这个嘛，大概是当我发现时，我已经喜欢上你了。真要说的话，是有一天工作到很晚时，你还记得你帮我泡了咖啡吗？大概是从那时候开始慢慢在意你的吧……」
「……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我也如此认为。」
背后传来轻轻一笑，阳菜很不好意思地抓抓脸颊。
「我在那之后才开始在意你。正确来说，是因为你记住了我喝咖啡时的习惯吧。」
「喝咖啡的习惯？」
阳菜鹦鹉学舌地重复长谷川的话，接着皱起眉头，完全不懂他的意思。
「老实说，我从没有缺过女人。」
「呃，这我知道……」
为什么会突然开始夸耀自己呢？阳菜不解。
长谷川确实相当受女性欢迎，这是众所皆知的事实。
「你不像其他和我一起工作的女性，想要刻意讨我欢心。但是，你却记得我喝咖啡时的习惯，也懂得体贴，让我觉得你是位很棒的女性。」
「……这样啊……」
顶着害羞涨红的脸说完后，阳菜突然想起之前在房间里泡咖啡给他时的事情。
那确实是一起打扫房间的那天。
看见她懒散放着不管的房间，长谷川怒气冲冲抓着阳菜一起整理房间。打扫结束后休息时，他看着她端出来的咖啡，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那是开心的表情吗……？）
因为当时才被他告白，对他的认识也还不深，阳菜既不了解长谷川的想法，也不太能解读他的表情，但现在回想起来，那表情似乎就是那种意思。
「……谢谢你喜欢上我。」
阳菜老实说完后，听见后面传来小声叹息。阳菜以为自己搞砸了什么，转过身去面对长谷川。
眼前的他眼角染红，非常不愉快地看着她。
「在这种状态下，这句话也太狡诈了吧？」
他紧紧抱住她，两人的体温融合。
压迫胸口的幸福感让她露出笑容，他低语着：「我很喜欢你唷。」接着叠上她的双唇。
◆◇◆
十二月二十四日，不用说也知道的圣诞夜来临了。
这是情侣牵着手，漫步在装饰着闪亮灯饰街道上的日子。
圣诞节明明是二十五日，却是前一晚的二十四日最热闹，这点肯定为全国共通吧。
侧眼看着这样的圣诞节景色，阳菜深深叹一口气。
她身上不是约会的装扮，而是一如往常的裤装套装和大衣。
手上也不是拿着手提包，而是装满文档的信封与公事包。
头发当然没有用电棒卷烫过，脚上穿的也不是长靴而是包鞋。
而她身边的男人也不是长谷川，是同期进公司的高井周平。
「为什么偏偏是你啦……」
「什么？」
不小心脱口而出的真心话让高井诧异。
阳菜随便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向他道歉，看着街上景色。
阳菜和高井正在外面跑业务。
街上明明弥漫着欢庆气氛，他们却得要工作，让人感到无可言喻的空虚。而且，没男友也就算了，但阳菜现在可是有正在交往的情人，更让她倍感空虚。
虽然现在不会像学生时代一样，因为圣诞节就玩疯了，但也觉得在这种日子，起码想和情人一起共度。这个想法或许很奢侈吧。
（最起码，如果一起跑业务的人是长谷川先生就好了……）
虽然没想要公私不分，但如果不是高井而是长谷川，他们最少能在工作结束后，边看着灯饰边回公司。
大概是察觉阳菜心中想法，身边的高井也居高临下看着阳菜，不满地说：
「喂，我也希望和我一起跑业务的人不是你而是小凛耶。」
「那你别把工作丢给我，拿去拜托凛小姐不就好了？」
「我被拒绝了啦！别让我全说出来！而且我最近还发现她有男朋友！真的要哭了！啊～～讨厌啦～～小凛好可爱啊！超棒的啊！」
阳菜忍不住远离激动乱叫的高井，但高井缩短她拉开的遥远距离，吸吸鼻子，半强迫地环上她的肩膀。
「喂，卯月！今天去喝酒吧！喝闷酒啦！」
「为什么我非得陪你喝闷酒不可啊！」
「好嘛！好嘛！同为闲闲无事的人，今晚一起喝酒吧！难得圣诞节，我们都是孤家寡人很寂寞啊，对吧？」
「谁闲闲无事啦……」
由于阳菜没在公司里大肆宣传和长谷川的恋情，这句话让她泄气，脸颊消瘦。
高井不理会阳菜，嘟起嘴像孩子般鼓起双颊。
「结果你和长谷川先生根本没在交往对吧？也不穿裙子了，而且你们都没事般正常工作！那就没关系啦！」
高井边撒娇边把体重往她身上压。
之所以不穿裙子，单纯是因为被长谷川阻止了；正常工作则是社会人士理所当然该做到的事，但在高井心中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高井头靠在她身上蹭个不停，她推开这麻烦的男人，往公司方向前进。
「你们这些人，明明爱传谣言，又马上就腻了。更何况，就算不是长谷川先生，你不觉得我可能有男朋友吗？」
「不觉得。」
「这会不会太过分啊……？」
听到高井如此断言也有点哀伤。与芽依、凛相比，身为女性，她确实差了一点，但只要好好打扮，也是很漂亮的啊……应该啦。
阳菜沮丧地垂着肩膀继续往前走，跟在她后面的高井拉长语尾说：
「但是啊～」
阳菜转过头去。
「你的脚很漂亮！让我差一点就要染上恋脚癖了！我觉得肯定有很多男人想摸！」
「高井，你好恶心。」
「别说我恶心啦！我也算是在夸奖你耶！」
「好啦、好啦，真谢谢你。」
随便道谢后，阳菜加快走路速度。
老实说，就算被高井夸奖，她也没感觉。更何况，要夸奖人，也该拣选言词吧，那什么话啊？
高井小跑步追上来，用开朗的声音大声问：
「你明天开始，再穿裙子来上班如何？肯定立刻就能交到男朋友，我也想要看你光溜溜的脚！」
不是光溜溜，明明有穿上丝袜，但在高井眼中似乎没两样。就在阳菜快受不了，准备开口拒绝他时——
「她不需要找男朋友，我也反对她穿裙子。」
「长谷川先生！」
看见从公司方向走来的身影，阳菜不自觉发出开朗的声音。她拚命忍住想扑上去的心情，对着长谷川一笑。
高井也对长谷川露出亲切的笑容。
「已经要下班了吗？辛苦了。」
「辛苦了。我是要下班了没错，但是来接这位小姐的。」
他接着看向阳菜，让她有点手足无措。
两人的关系循着「不隐瞒但也不宣扬」的默认规则。因为是办公室恋情，既不能让彼此变得难以工作，也不希望身边的人过度顾虑。
到目前为止，长谷川和阳菜都遵守着这个规则行动。要是被人说他们都一起下班，就会改成分别下班后约在公司外碰面；要是有人说他们很要好，就会暂时除了公事以外都不交谈。
但是，长谷川却在此时此刻打破这个规则。
「长谷川先生，『这位小姐』就只有我了耶。你是因为担心我们，所以才来看状况的，对吧？」
阳菜露出苦笑问道，可是，长谷川一脸若无其事地否定她的话。
「高井是男性吧？我并没有担心他，我担心的只有你一人。」
阳菜在内心喊着：「喂！」冷汗直冒。
为什么要挑现在？为什要在这个被称为流言广播台的家伙面前，说出这种明显表示「你对我很特别」的话呢？这让阳菜脸颊抽搐。
虽然这话听起来很开心，但也不用挑现在说吧？回家之后再尽情宠溺就好啦。
阳菜用着几乎变调的声音，连忙解释长谷川说出口的话。
「长谷川先生，你还真是个女性主义者呢！但是，我不是单独一个女生行动，所以你别担心啦！」
「我不是女性主义者。老实说，除了你以外，其他女性都与我无关。」
「喂！」
阳菜忍不住凑到长谷川身边，用只有他能听见的音量生气地说：
「喂，你干嘛挑今天这样啦！真的差不多要被高井发现了耶，而且那家伙超级爱说八卦的……」
「被发现了又没有关系，我们又没做坏事。」
「欸？」
长谷川出乎意料外的发言让阳菜僵住。他环过阳菜的肩膀往自己身边拉，接着用只有两人独处时能听到的甜腻声音说：
「我们回家吧。我已经对课长说过了，所以你可以直接回家。你身上没带着契约书之类的重要文档吧？」
「是没有……」
「晚餐要怎么办？我已经有预约餐厅了，要去那边用餐吗？还是要和平常一样看在谁的房间里吃？那家店是我朋友开的店，所以取消也没问题。」
「呃、等等、等一下！真的要被发现了啦！」
阳菜看着在她面前发出甜腻音色的长谷川，满脸通红、手足无措。
「和平常一样看在谁的房间里吃」这句话，不是交往中的情侣根本不可能说出来啊。
高井看着眼前的两人，表情僵硬地睁大双眼。
「那个……卯月，这人真的是长谷川先生吗？不是很像长谷川先生的其他人吗……」
「欸，不……」
「我就是你认识的长谷川。顺带一提，你得要回公司去，我只有替她向课长说一声而已。」
潇洒说完后，长谷川示威性地把原本环住阳菜肩膀的手，移到她的腰上。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阳菜「呀！」地惊叫出声。
高井轮流看着两人后，眼角稍微泛红，相当困惑地开口：
「那个、那么，你们两人果然是……情侣……之类的？」
「看不出来吗？」
「不，我现在看出来了！看得超清楚！」
不知为何，高井立正站好答道。
「那就好。顺带一提，我从来没有否定过我和阳菜小姐之间的关系，这点请别搞错。那么，阳菜小姐，我们回家吧。」
露出微笑的长谷川搂着阳菜的腰转过身去。
但是，他又突然停下跨出去的脚步，转过头说：
「啊，对了，她从头到脚，连一根头发全都属于我，麻烦你别再随随便便要她露脚了。能看、能摸的人都只有我。那么，再会。」
「啊，明白……」
就这样，两人抛下高井，往公司的反方向走去。
在数十秒后……
「哇啊啊啊啊啊！」
大概是忍不住了，阳菜大叫着用双手遮住自己的脸。
别说脸，她全身上下都红透了，明明是冬天，她身上却烫到快要冒烟。
边推着中途停下脚步的她往前走，长谷川露出真心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边说：
「怎么了吗？」
「你还问『怎么了吗』！我的脸都要冒火了！说真的！刚刚那段话是怎样！『连一根头发全都属于我』之类的！什么『能看、能摸』啦！那个、太、该怎么说……」
当她忍住不说出那些支支吾吾说不出口的话时，长谷川一如往常的低沉声音从天而降。
「所以，你觉得让别人摸也没关系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刚刚的事大概让她太害羞，阳菜眼泛泪光对着他怒吼。
「而且，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啦！如果因为高井，我们交往的事被同事们知道要怎么办？真的可以吗？」
阳菜食指指着他怒吼，长谷川却毫不在乎地点头答道：
「没关系，我今天已经向课长报告我们在交往的事，所以和高井说也没关系。到了明天，就是众所皆知的事实了。」
「什么？为什么？」
长谷川的发言让阳菜吓破胆，她睁大眼发出奇怪声音。不仅不隐瞒，还自己昭告天下，这完全不像是长谷川会有的行动。
「我不是说了，我们又没有做坏事，只要堂堂正正就好。幸好，我们公司没有禁止办公室恋爱。而且这样一来就不会有害虫缠上你了，我最近相当在意害虫呢。」
「什么害虫……才不会有那种东西缠上我。」
「算了，既然你这样认为就罢了，只要我多加注意就好。」
长谷川撇过像在闹别扭的脸，阳菜仿佛看见稀有动物似地看着他。虽然他变得会生气、会笑，表情丰富多了，但闹别扭的样子非常罕见。
长谷川顶着相同表情继续说：
「而且，我从很久以前，就对他很不高兴。」
「欸，对高井吗？为什么……」
高井基本上不是个坏家伙，虽然常常得意忘形又好女色，但相当受人喜爱。虽然阳菜也对他好女色这一点很感冒，但也有女同事觉得这样的他很可爱，这点应该完全是个人感受。
到目前为止，长谷川都不会用「喜欢」、「讨厌」来判断公司里的任何人。除了阳菜以外，他对所有人都同等有礼且拘谨。
这样的长谷川，竟然指名道姓说他对高井「很不高兴」。
「不觉得他对你太放肆了吗？我之前曾说过，看见你和男同事说话时会觉得不悦对吧？那大多是指他。这世界有一定数量『和他人距离亲近的人』，但我没办法喜欢上那种人。」
「……你该不会，是在吃醋吧？」
听阳菜这么说，长谷川肩膀震了一下，接着手抵着嘴边像要遮掩自己的脸。
阳菜探头看着这样的他，有点开心地说：
「长谷川先生，你的脸有点红喔。」
「……是吗？」
大概很不想让阳菜看到他的脸，长谷川边拉开和阳菜的距离边背过脸。
但阳菜毫不留情地缩短彼此距离，不断探头看他的脸，露出十分开心的笑容。
和平常一本正经不同的表情，让阳菜胸口一暖。
「……能看见我手足无措的样子，真是太好了呢！」
「对！有种收到一个超棒圣诞礼物的感觉！」
「那么，也请送我圣诞礼物。」
长谷川呕气般说完后，双唇随之落下。阳菜用自己的双唇接住后，双颊染成桃红色。
「剩下的就等回家再享用。」
「欸？什么剩下的？」
「不是『我就是礼物』吗？虽然很老套。」
从长谷川戏弄人的声音中，可以窥见他的意图，阳菜的脸红成一片。
但是，不能总是挨打，所以阳菜在长谷川耳边轻语：
「那，你愿意收下吗？」
这句话让长谷川屏住呼吸，单手遮住红透的脸，长长叹一口气。
就这样僵住一阵子之后，长谷川露出营业用笑容对一脸骄傲自满的阳菜说：
「既然你说了，那我真的要收下喔。」
长谷川的营业用笑容总让人觉得恐怖。
阳菜满脸通红地轻拉长谷川的衣袖说：
「……但在那之前，难得的圣诞夜，要不要去约会呢？你今天没像前阵子一样，想了『完美约会计划』之类的东西吗？」
阳菜翻出长谷川第一次邀她去约会时的事情，有点挑衅地问道。看到她这样，长谷川双手环胸，稍微扬起嘴角。
——她已经知道了，这是他乐在其中时的表情。
「好吧，你待会儿要是哭丧着脸，我可不管你。」
「我才不会……只会重新爱上你。」
「那还真不错呢。」
相视而笑后，回过神时，他们的唇已经自然交叠了。
白色棉絮轻轻落在两人的鼻尖上。
白色圣诞节。
双颊染红的两人之间，似乎响起不知从哪传来的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