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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unt 2~倒数2~

黄金周即将到来的时候,雏成功和恋雪重逢了。

开学典礼的那天早上,虎太朗还曾经调侃她「对方应该不记得你了吧」。不过,恋雪的反应证明这只是无谓的担忧。

「濑户口学妹!好久不见了,你过得好吗?」

这天上学途中,恋雪十分凑巧地走在她的后方。

不仅主动打招呼,甚至还好好叫出了自己的姓氏。

感动到双眼泛泪的雏,最后甚至是边哭边回应恋雪。

从这次以后,他们再三错过彼此的过去彷佛一场梦,恋雪和雏变得不时会巧遇对方。

虽然这是很大的进步,但在这之后,雏便一直处于原地踏步的状态。

因为她没能替自己和恋雪建立出什么共通点,所以,想遇上对方,就只能仰赖巧合。

尽管如此,还是比国中那两年无法见面的时光来得好太多了。

到了放学后,就能窥见隶属于园艺社的恋雪辛勤照顾花草的身影,让雏相当开心。

身为田径社成员的她也必须参加社团练习,所以没办法随便靠近恋雪或是向他搭话,只能在远处看著他。不过,有几个瞬间,她曾感觉到两人的视线对上了。

轻轻点头向对方打招呼之后,雏总觉得恋雪也会露出浅浅的笑容回应她。

不可思议的是,每当经过这种短暂的交流,雏的社团练习总会进行得格外顺利,甚至还不断刷新个人纪录。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阵子之后,雏的想法也慢慢开始改变了。

她认为,这种距离对自己来说,或许恰到好处。

很靠近,同时也很遥远的学长和学妹之间的关系。

如果维持一段不会太近、也不会太远的微妙距离,雏就不至于像两人初次相遇时那样,因为一时激动而说出不可爱的发言了。

(可是,这样好像又有哪里不够……)

有时候,心底会不自觉地传来这样的声音。

想跟学长说更多话。想更进一步了解他。

尽管没有付诸行动的勇气,内心的渴望却接二连三地涌现。

这样的念头,总会在不时回想起来的当下变得更加强烈。雏试著无视这样的状况,而同时,季节也慢慢迁移。

樱花凋零,新生的嫩叶散发出耀眼的光泽,接著是梅雨季的到来。

然后,太阳从云层后方探出头,开始毫不留情地释放热度。

夏天近在眼前。



刚进入七月,夜晚便热得令人难以入睡。

在盛夏真正到来之前,雏没有开冷气的打算。因此,她只是稍微将房间的窗户打开,仰赖从纱窗外吹进来的晚风。

不过,今晚感觉比较闷,她也从睡梦中醒来了好几次。

每当再次睡下后,有如播放完毕的电影换片那样,她会持续作两到三个梦。

(又是那个梦……)

在眼前延伸出去的,是那片令人怀念的景色。

熟悉此情此景的雏叹了一口气,然后低头望向自己的穿著。

一如她所想,自己身穿的并不是高中制服,而是那套眼熟的水手服。

再往下看,会发现室内鞋的颜色也不一样。

没错,这是国中时期的她。

(这天,因为班会开太久,所以我快要赶不上社团时间了呢。)

雏眨了眨眼,发现自己手上拿著扫把。

当初的感觉也在一瞬间全部涌现,让她陷入焦躁不安的情绪之中。

要是不赶快结束打扫工作,就会给其他人添麻烦。

因为新进社员必须先到操场集合,然后将起跑器、接力棒和跨栏等田径用具从体育仓库搬出来,并架设完毕才行。

(我因为太焦急,所以完全没注意周遭的情况……)

突然间感觉到背后有人的时候,扫把跟著传来一股冲击。

理解到有人猛地撞上扫把的瞬间,一阵惨叫声响起。

「啊!呜哇啊啊啊啊……!」

伴随著某个男孩子没出息的哀嚎声,垃圾桶翻倒的声响也一起传来。

而里头的垃圾也理所当然地洒了一地。

目睹这片惨状,雏记得自己感到眼前一片昏黑。

这样一来,自己前往社团的时间又会被拖延到了。

真的是有够浪费时间的情况。

而且,在来不及的时候,偏偏还被卷入其他人笨手笨脚引起的无妄之灾里头,运气未免也太差了吧。

怒意愈来愈强烈的雏,随即气到失去理智。

在确认对方的身分之前,她便怒吼出声。

「喂,你搞什么呀!」

「对……对不起……!」

「我在赶时间耶!麻烦你好好收拾……」

「呃,那个……」

雏还没说完话的时候,对方便支支吾吾地开口。

她以为这个男孩子还想辩解什么,于是怒目相视。然而,对方却只是涨红著一张脸,眼神也没有望向雏,而是不停在半空中游移。

看到他这种反应的雏更烦躁了。她再也受不了了。

雏双手扠腰,俯视著跌坐在地上的男孩子质问:

「干嘛?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那个……内裤……」

「啥?内……呀啊啊啊啊!」

发现对方视线所及之处,雏连忙伸手压住自己的裙襬。

脸颊瞬间感到一阵火辣辣的她,再次恶狠狠地瞪向眼前的男孩子。

结果,对方「呜!」一声缩起身子,同时还道出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句话──

是熊猫。

接下来的发展,其实雏已经不太记得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挥舞著扫把,追打那名拚命逃跑的男孩子。

身为田径社社员锻炼出来的脚程,让雏随即追上对方,并将他逼到墙角。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看到了吧?」

「我……我没看到!我没有看到!熊猫图案的内裤什么的……!」

「你果然看到了嘛!」

正当雏打算接著怒骂「真是难以置信」时,隔壁教室的门打开了。

从里面探出头来的人是夏树。看来,他们俩似乎是一路追逐到三年级的教室外头。

「恋雪同学,你怎么了?咦,连小雏都在?」

「榎本同学!」

「咦?怎么,你认识这家伙吗,小夏?」

「嗯,因为他是我的同班同学啊。」

夏树的这句话宛如晴天霹雳。

对方和国三的她是同班同学,也就是说──

「你是国三的?是学长?请……请问是吗?」

因为太震撼,她不禁脱口说出文法相当诡异的日文。

不过,对方并没有针对这点多说什么,只是朝她露出脱力的笑容。

「对……对不起!」

雏用力向对方鞠躬赔不是,印在室内鞋上头的「恋雪」两字,也跟著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

确实是红色的。跟夏树脚上的室内鞋一样。

她怎么会焦躁到连这一点都没发现呢?

而且,真要说的话,那场意外是自己的粗心大意所导致的吧?

冷静思考过后,雏发现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

然而,她却马上放声怒吼,还追打对方,说话也没大没小的。

雏一边感受著彷佛被整桶冷水灌顶的寒意,一边静待恋雪的回应。

从他目前为止的态度和温和的气质看来,恋雪应该不至于对她咆哮才是。

尽管如此,雏还是做好了会被严厉训斥的觉悟。

可是,恋雪非但没有生气,甚至还朝雏轻轻低头赔罪。

向她表示「对不起,妨碍到你的打扫工作了」。

隔天,更令人无法相信的事情等待著雏。

准备前往其他教室上课时,偶然在走廊上再次相遇的恋雪,竟然和她点头打招呼。

一开始,雏原本以为是自己会错意了。但这样的情况不仅连续发生了两、三次,恋雪甚至还开口向她道出「早安」、「午安」等招呼语。

就算看到雏困惑地僵在原地,恋雪仍会毫不在意地朝她展露笑容。

虽然没有到相谈甚欢的程度,但雏发现自己开始期待和恋雪巧遇。

恋雪的眼中映出了自己的身影。

他愿意认同自己的存在、愿意向自己搭话。

这真的令雏开心不已。

然而。可是。

每次,雏都像是逃避似的移开自己的视线。

于是,一年在转眼间过去,恋雪也从国中毕业。

在她完全没能将最重要的想法传达出去的情况下。

哔……哔哔哔……

听到闹钟铃声后,雏缓缓抬起眼皮。

泪水跟著从她的脸颊滑落,在因为沾湿而变得冰冷的枕头上制造出新的水渍。

「……我……为什么哭出来了呢……」

朝阳的光芒透过窗帘打入房里。

不是和煦的春日暖阳,而是彷佛被赶著露脸的盛夏烈日。



今天的阳光,也是从一大清早就毒辣无比。

持续曝晒在艳阳之下的柏油路面,已经开始散发出热气。

看到从夏季制服裸露出来的上臂微微泛红,雏不禁叹了一口气。

之后得再补擦一层防晒乳才行,不然上体育课时恐怕会很凄惨。

(呜呜,好麻烦喔……今天不用晨练,我原本还以为能轻松一点呢~)

因为早上那个糟糕透顶的梦,雏现在已经疲惫不堪了。

一想到之后还要面对数学小考,实在让人很想就这样折返回家。

她环顾周遭,发现其他学生也是跟自己半斤八两的无力模样。

要死不活地呻吟著「好热喔」、「好累喔」、「好想吃冰喔」的人,约莫占了九成。

而开心讨论著「要参加集训吗」、「要不要一起去打工」、「暑假来办个试胆大会吧」或是「大家一起去海边如何」等议题的学生,只占了极少数的一部分。

这时,走在前方的女学生发出尖叫声,雏的目光因此被吸引过去。

「咦……咦咦~!嗳,那个是不是成海同学呀?」

「在哪里、在哪里?哇,不得了,是本人耶!」

成海同学。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雏也望向她们的视线所及之处。

大波浪卷的双马尾发型。

闪耀著动人光泽的这头金发长度及腰。

不知是否为了避免晒黑,即使在夏天,对方身上仍穿著长袖的米色开襟毛衣。但因为拥有完美的模特儿身材,所以看在旁人眼中,完全不会感到不快。

从裙子之下探出的双腿也十分纤细,而且修长得令人惊讶。

「……好厉害喔,模特儿果然就是不一样……」

发现自己不自觉地出声感叹,雏连忙以双手掩口。

幸好,她的喃喃自语没被任何人听见,所以也没有被周遭的人行注目礼。

应该说,在场的人现在无不将注意力集中在成海圣奈身上。

众人口中的「成海同学」,亦即成海圣奈,是目前主要活跃于各大杂志上的超人气模特儿。

在雏国三那年的秋天,圣奈以一支Haniwa堂的布丁广告为契机,开始在业界崭露头角。曾参与人气歌手的PV和电影演出,并因此愈来愈活跃的她,在成年人之间也颇有名气。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她竟然是和雏等人同样就读于樱丘高中的学姊。

(原来如此!因为今天早上能看到圣奈学姊,在这之前才会那么不走运吧。)

就连同学年的优和夏树等人,都表示很少有机会看到圣奈本人。

所以,身为高一生的雏能够目击到她的身影,可说是幸运至极的事情。

(不过,圣奈学姊到底为什么会念我们学校呢……?)

樱丘高中没有艺能科,所以无法让圣奈享有太多特殊待遇。

因工作而时常向学校请假的她,听说必须在事后独自接受小考和课后辅导,或是写完数量十分庞大的讲义,才能够填补自己的出席率。

在雏看来,这感觉是弊大于利的状况。

(是因为现在才转学太麻烦吗?)

思考这个问题的同时,她看见圣奈亲昵地拍了拍某个男学生的肩头。

「芹泽,早安~」

「喔~……」

「啊哈哈!你好没劲哟。昨晚又熬夜了吧?」

「既然知道,说话就小声一点啊。你的嗓音足以撼动别人的整颗脑袋耶……」

「哇啊~好像宿醉的人会说的话喔。」

两人的对话听起来很熟稔,被搭话的男学生也回应得十分自然。

樱丘高中里头,有著能让圣奈以这种态度对应的男学生存在。

光是这样的事实就相当令人震撼了,但在发现那名男学生是春辉之后,雏又再次遭受到冲击。

(不过,或许也不是不能理解呢。就算春辉站在圣奈学姊身旁,看起来也完全不突兀啊。)

自从开始拍电影之后,春辉便屡次得奖,是个才能极为优异的人物。

他跟优、苍太三人成立了电影研究社,以此为中心展开活动,还将拍摄完成的作品拿去参加专业比赛,感觉已经完全超越随便玩玩的程度。

念书和运动同样难不倒春辉,而且,他的外表看起来也还算帅气。

(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已经习惯受到瞩目了嘛。)

尽管沐浴在周遭众人的目光之下,这两人仍毫不在意地闲话家常。

这想必就是所谓的「物以类聚」吧。

「对了,能跟你借化学讲义吗?」

「是可以啦,但我已经先答应借给那家伙了耶。」

「那家伙?」

「就是翠啊。要抄的话,你们俩一起抄吧。」

「咦……」

翠──雏没听过这个人。

虽然有点在意,但偷听别人的对话实在不太好。

于是,她尽可能自然地迈开大步,打算超越这两人。

(好,就这样从旁边走过去的话……)

「那……那个,我们轮流抄不行吗?」

就在擦身而过的时候──

听到圣奈有些困扰的嗓音,雏不禁回头看。

春辉搔了搔后脑杓,发出「唔~」的呻吟声。

「轮流抄是比较自在没错,但今天的第一堂课就是化学耶。这样绝对会来不及喔。」

「……嗯,说得也是。」

不同于回应内容,圣奈脸上浮现了看似困惑的表情。

但只有一瞬间。

(咦……咦?圣奈学姊感觉好像很开心……?)

虽然圣奈以按著浏海的右手遮掩,但仍看得出她的脸颊微微泛红。

嘴角也略为上扬,连双眼都跟著散发出光辉。

(呜哇……呜哇啊……圣奈学姊好美喔……)

光是从旁观看圣奈的模样,就足以让人心跳加速。于是雏连忙再次望向前方。

她轻轻伸出手,隔著制服衬衫按压自己的心脏,发现心跳彷佛赛跑完之后那么剧烈。

(美女的笑容果然破坏力十足呢~)

看到她对自己微笑,却不会因此感到开心的人,个性一定相当别扭。

虽然美女也会有美女才有的烦恼,但还是令人无法不憧憬她。

(……换成圣奈学姊的话,想必能够轻松地主动和任何人搭话吧……)

雏佯装没发现涌上胸口的那股痛楚,轻轻踢起脚边的小石子。

(咦,糟糕……!)

小石子飞得比雏想像的更远,直接朝走在前方的学生脚边滚去。

当她判断自己闯祸的瞬间,一个细微的惊叫声传入耳里。

「哇!石……石头……?」

那是她现在最想听到,却也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尽管只是短短一句话,但雏绝不会听错。

是恋雪的声音。

(该……该怎么办……不对,也只能跟他道歉了不是吗!)

雏捶了捶试图逃离现场的双腿,朝走在前方的恋雪跑过去。

然而,在她打算开口呼唤恋雪的瞬间,后者便发出听起来很开心的「啊」的一声。

光是听到他这样的反应,雏便能理解下一刻会发生的事情。

她停下脚步,紧抿双唇,随著恋雪的视线望去。

「那个,榎本同学……!早……早安。」

「恋雪同学,早啊~」

(……果然是小夏。)

那个熟悉而开朗的嗓音源自夏树。

在恋雪开口呼唤「榎本同学」之前,雏便大概猜到了。

因为就她所知,会让恋雪这样主动攀谈的人,只有夏树而已。

恋雪看著夏树的眼神,和他望向任何人的眼神都不同。

带著一股连旁人看了都会感到害臊的「热度」。

(这就是「眼神更胜言语」吧。)

雏回想起前几天在课堂上学到的俗谚。

在解说某首和歌时,负责教授古典文学的明智老师引用了这句话。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到,却让她留下了格外深刻的印象。

「就算本人没打算隐瞒,甚至连自己已经坠入情网一事都浑然不觉,对周遭的人来说,事实却显而易见──这种情况其实意外多喔。」

看到老师一本正经地这么表示,整个班级彷佛被他的气势压倒般鸦雀无声。

不过,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男同学们随即开始了「你喜欢那家伙吧?」这样的推理大赛,让上课内容完全偏移了主题。

(恋雪学长也是如此呢。旁人一看就知道了。)

雏缓缓抬起头,眺望著恋雪和夏树开心交谈的模样。

从零星传入耳中的对话听来,两人似乎是在讨论跟彼此借阅的漫画的剧情。

这是她至今已经目睹过好几次的光景。

烦躁。

面对突如其来的闷闷不乐,雏不禁皱起眉头。

(讨厌,我又来了……)

看著恋雪,有时会让她忍不住心浮气躁。

这么评价比自己年长的人,或许有些失礼,不过,恋雪实在笨拙到令人傻眼的地步。

无论夏树看著谁,恋雪都不曾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有时还会因此露出受伤的表情。

最后则是带著一脸「这也是无可奈何」的表情叹气。

这样的行为不断重复。

每次目击到这样的光景,都让雏涌现烦躁感。

她真想乾脆告诉恋雪「我在旁边都快看不下去了!」,但直到今天,雏都勉强按捺住这样的冲动。

只是一味地等待,怎么可能让对方回过头来看你呢!

希望对方看著你的话,就这么对她说啊。

不然,你们一辈子都只能维持这样的关系了。

因为小夏喜欢的人是我哥哥啊。

倘若做出这种感情用事的发言,必定会伤害到恋雪。

要是一个没弄好,还可能连带影响夏树和优之间的关系。

有个冷静的自己在脑中一角这么轻声劝阻著。于是,雏终究还是贯彻了「静静旁观」的立场。

不过,她也差不多要忍耐到极限了。

(……算了,之后的事,之后再思考就行了。好,结束!)

雏用力甩甩头,强行切换自己的思绪。

她深深吸了一口盛夏的空气,咽下涌上心头的灰暗情绪。



「雏那家伙在干嘛啊……」

水珠从沾湿的发梢滴落窗框上的同时,虎太朗不禁低声自言自语起来。

结束晨练并冲完澡的他,原本正感到神清气爽,但发现雏的身影,并偷偷从远处眺望她之后,虎太朗的内心随即涌现不悦。

他甚至忘记把头发擦乾,只是定睛望向走在雏前方的那对男女。

一如虎太朗所想,那果然是夏树和恋雪。

(夏树他们没发现雏吗……?)

雏在那两人背后保持了一段距离,也没有主动开口呼唤他们的样子。

这样的话,就算夏树和恋雪没能发现她的存在,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尽管脑中这么想,虎太朗仍忍不住怒目望向那两人。

(搞什么啊,好像故意表演给雏看一样。)

他明白这样的指控根本是蛮横不讲理。

夏树不可能刻意这么做。而虽然令人不快,但恋雪同样不会。

只是,看在雏的眼里,又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目睹那两人感情融洽地谈天,彷佛眼中完全容不下自己的光景,想必会让人沮丧万分吧。一定是这样没错。

(如果夏树拒绝那家伙,事情就能圆满收场了。但这完全不可能啊~)

夏树很擅长察言观色,但对于他人寄予自己的好感,却迟钝到不行。

不当面告白的话,她绝对不会察觉到恋雪的心意。

然而,虎太朗也不认为恋雪有开口的勇气。

正因为这样,恋雪和雏一直都只能维持单相思的状态。

「……啧!」

「小虎~!」

虎太朗啐了一声的同时,有人像是看准时机般拍了拍他的背。

虽然很想开口抗议那个莫名其妙的昵称,但被猛力拍背而咳嗽的他,错失了开口的好机会。

趁虎太朗无法回嘴的时候,对方伸手一把揽住他的肩头。

「你在看什么啊?这么专心。」

「芝……芝健,我说你啊……」

「嗯?嗯嗯~?啊,什么嘛,又~在看濑户口喔。」

「听我说话啦!」

尽管虎太朗出声抗议,但他的发言仍被芝健──亦即芝崎健当成耳边风忽略。

基于两人从国中就开始的交情,不知该说是好还是坏,芝崎对虎太朗的态度完全没在客气。

「对喔,虎太朗。你好像跟濑户口同学是青梅竹马来著?」

单手拿著利乐包饮料猛吸的山本幸大走到虎太朗的身边。

不知究竟从何处现身的他,劈头就是这句话。

贯彻我行我素的行动模式的山本,也和虎太朗毕业于同一所国中。虽然没什么共通点,但不知不觉中,虎太朗总是和他以及芝崎三人混在一起。

「是从幼稚园开始的孽缘关系啦。」

「你也用不著刻意修正我的说法啊。」

山本罕见地露出苦笑。

总觉得有些静不下心的虎太朗,仍支支吾吾地在口中叨念「你管我啊」、「这种事情当然得纠正啊」之类的话。

于是,芝崎再次将手揽上虎太朗的肩头。

他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不知又打算说些什么了。

「哎呀呀~这段单恋还真是漫长耶。」

「……啥?」

「你喜欢濑户口的哪一点啊?果然是胸部吗?」

「啥啊啊啊?」

什么单恋啊!什么果然啊!

是说,你在看哪里啦!

虽然想回嘴的话多到如山积,但虎太郎却挤不出半点声音。

因为他的脸瞬间窜上一股灼热,脑袋也跟著晕眩起来。

发现对方没有以吐嘈反击,芝崎又继续开口说:

「不过,跟那种类型的女生交往不会很麻烦吗?好像会很沉重耶。」

(交往?他说交往?我跟雏吗?)

发现自己开始在脑中想像,虎太朗连忙甩了甩头。

这样的动作,让水滴从他湿透的发间飞溅至周围,芝崎不禁出声谴责。

「啊,喂!不要甩头啦!你是狗啊!」

「我倒觉得是你太轻浮了,芝健。」

山本一边灵巧地把手中的利乐包压扁折起,一边淡淡开口。

芝崎愣愣地张开嘴,然后喃喃道出「真不解耶」的抱怨。

「为什么我突然就得到负面评价啦?」

「先说濑户口同学很沉重的人是你啊。」

「噢,原来是这个话题的延续啊……」

虎太朗听著两人好像有衔接上,又好像是在鸡同鸭讲的对话,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

(不过,这家伙也不是怀著恶意说出这种话啦……)

芝崎很轻浮。非常轻浮。轻浮到不行。

但他的本性并不坏,也不全然是个不正经的家伙。

以夸张的言行举止隐藏真正的自己这点,或许跟春辉有几分相似。

(虽然春辉那样子也不是演出来的就是了。)

「你呢?你怎么看,小虎?」

「……我觉得你太轻浮了。」

听到虎太朗相同的回应,芝崎有些夸张地耸了耸肩。

「是吗~?这很普通吧?」

「就是你现在这种态度啦……」

虎太朗苦笑著回应的同时,一阵手机铃声传来。

芝崎随即将手探进裤袋里,然后取出刚换的智慧型手机。

「啊,麻衣~!关于今天的约会啊~……咦~啊!真假?」

『是真的,很棒吧!因为是特别首映会,所以也会有媒体来采访呢!』

或许是音量设定的缘故,连通话对象的声音都被清楚播放出来了。

听到虎太郎低声表示「声音传出来啦」,芝崎懒洋洋地挥了挥手,然后便朝教室大门走去。

虎太朗无奈地叹了口气,重新认真擦乾自己的头发。

他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望向窗外,但早已不见雏等人的身影。

(她就在没被夏树和那家伙发现的状态下,默默走在他们后方吗……)

「虎太朗。」

「嗯~?」

虎太朗转头,发现山本直直盯著自己瞧。

他察觉到对方的态度跟平常不太一样,不禁有些紧张地屏息。

「我说啊。」

「呃……喔。」

「你不用在意芝健说的话喔。」

「咦……」

这样的发展完全出乎虎太朗的意料。

没想到山本会做出这番发言的他,此刻愣愣地杵在原地。

(这家伙的形象是这样子的吗……?)

不知该说是好是坏,山本总是维持著一定的情绪起伏,不会深究他人的隐私。

「或许濑户口同学很受欢迎,但你不用因此感到焦躁,以自己的步调努力就好喽。」

「……我说啊,你这是以我喜欢雏为前提的建议吧?」

「咦,不是这样吗?」

(不,这是正确答案啦。)

为山本敏锐的观察力冒冷汗的虎太朗,最后选择用笑容含糊带过。

要是不小心说溜嘴,最后一定会自掘坟墓。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话说回来,我真的有这么好懂吗啊啊啊!)

自国中时期开始,不知为何,周遭的人总是能察觉到虎太朗对雏怀有好感一事。

然而,该说是幸运或不幸呢?无论身边的人再怎么热烈讨论,雏都不曾认真看待过这件事。

不仅如此,她还会露出有些厌烦的表情,以「别闹我了啦」或是「虎太朗跟我只是青梅竹马好吗!」等千篇一律的内容回应。

(不过,就算她现在意识到这个事实,我也只会觉得伤脑筋而已……)

雏是追著自己心仪的学长,而进入这间樱丘高中就读。

现在,虽然两人之间的距离看起来并没有缩短,但至少雏一定处于满脑子只有恋雪的状态吧。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只是一头栽进去穷搅和,并不会有胜算。

(……可是,变成耐力赛的话,我可不会输呢。)

听著告知即将开始上课的预备钟声,虎太朗紧紧握拳。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拉著雏的手往前走的工作,同样由他来负责。

年幼时期领著她一起出去玩的这只手,现在变得更大、更结实了。



(弄到好晚喔……)

雏带著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在被夕阳染红的走廊上前进。

透过窗户向外眺望操场,让她的双腿蠢蠢欲动,巴不得马上去外头跑步。哪怕只有早一秒也好,她想快点挥别这股无法在任何地方,或是对任何人发泄的郁闷。

(可是,社团活动反而都会选在这种日子休息呢!)

觉得自己运气很差的她叹了一口气,然后打开教室大门。

放学后的教室里,除了自己的好友小金井华子以外,已经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

明白自己无须勉强装出开朗的模样后,雏放松原本紧绷的双肩开口。

「抱歉,让你久等了。」

「欢迎回来。这次的对象也很缠人的感觉呢。」

面对华子的苦笑,雏默默地点了点头。

今天,将雏找出去的是隔壁班的男同学。

对雏来说,对方只是个她隐约记得长相的人。直到前一刻,她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几乎没跟对方说过话。

然而,这名男同学却向她道出「我对你一见钟情,请跟我交往吧!」的告白。

尽管很感激这名男同学的心意,但除了郑重婉拒对方,雏没有其他的选择。

不过,对方似乎无法接受她的回覆,激动地将雏逼到墙角,频频追问「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呢?是不是已经有了心仪对象?」之类的问题。

(与其说是想深入了解我,那更像是企图找出自己被拒绝的理由吧……)

喜欢的人喜欢著不是自己的人。

所以被拒绝也是无可奈何。

那名男同学或许是想用这样的答案来说服自己吧。

(……心仪对象……吗?)

被追问的当下,雏逃跑了。但对方的问题,现在仍不停在她心中打转。

说到喜欢的类型,就算会被揶揄成有恋兄情结,她还是会回答自己的哥哥优。

可是,倘若被问到心仪对象是谁,她恐怕会瞬间语塞。

尽管脑中浮现了对应的人物,但──

「雏,你果然还是在意那个人?」

打破这片沉默的,是华子平静的嗓音。

虽然是问句,她的语气却带著像是再次确认般的感觉。

不过,华子没等雏回答,便意味深长地将视线移向敞开的窗户外头。

这种时间,会有谁待在中庭?

无须确认,雏的心中便已经有了答案。尽管如此,双脚还是自行动了起来,带著她走向窗边。

她将双手撑在窗框上,用力探头朝窗外一看。

(果然!我就知道绝对是他。)

一如雏的料想,身穿运动服的恋雪正蹲在中庭的花圃旁。

他俐落地将杂草连根拔起,丢进身旁的塑胶袋里头。

看著恋雪细心的动作,总会让人心情跟著变好。而这般认真的态度,也十分像恋雪的作风。

(学长的头发感觉轻飘飘的呢!好像猫咪尾巴喔~)

恋雪一头细软的发丝,因接连不断的细微动作而轻轻摇曳。

感觉到脸上不禁浮现笑意的同时,雏突然「啊」地惊叫了一声。

「雏?怎么了吗?」

「……还是老样子,只有学长一个人呢。」

「咦?啊,这么说也是……」

雏死盯著恋雪的背影,然后紧紧咬住下唇。

她明白从四月至今,恋雪一直很努力在招募新的社员。

然而,他的努力似乎没能带来明显的成果。即将迈入暑假的现在,园艺社仍没有招收到半个新社员。再这样下去,最坏的情况下,等到恋雪毕业后,园艺社恐怕就会废社了。

(不要紧吗?学长有什么打算呢?)

乍看之下,园艺社是个低调不起眼的社团,但从事的活动却都是重度劳动。

说实话,恋雪为何能够为园艺社如此尽心尽力,也让雏感到不可思议。

(虽然田径社的练习也很严格又吃力,但因为我本来就喜欢跑步,社团活动也让我有成就感,所以才有办法持续……可是,如果社员只剩下我的话……)

她能够像恋雪那样,就算只剩下自己,也要继续社团活动吗?

答案或许是「NO」吧。

光是「喜欢跑步」这样的动力,一定不足以让她持续下去。

恋雪在照料花草时,总会露出乐在其中的表情。所以雏原本也没有深入思考太多。

他会执意留在园艺社,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

会不会因为家里是开花店的?又或者恋雪的双亲是植物学家?

还是说,恋雪本身打算在未来从事和园艺相关的职业?

愈是思考,雏便感觉恋雪距离自己愈遥远。她不禁对撑在窗框上的手指使力。

(……我根本对学长一无所知嘛……)

「比起在这里露出这种表情,不如直接过去找他吧?」

说著,华子温柔地拍了拍雏的肩膀。

但雏对她所说的「这种表情」浑然不觉。为了确认,她愣愣地伸手触摸自己的脸颊。

看到她的反应,华子苦笑著表示「你果然没有发现呀」。

「可是啊,再这样下去,之后……」

喀沙!

来自窗外的一阵巨响,打断了华子的发言。

紧接著传来的,是恋雪有些焦急的嗓音。

(怎……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雏连忙望向窗外确认。原本蹲在花圃旁的恋雪,此刻伸出双手在半空中挥舞,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看来,他似乎是在起身时不慎勾到其他东西。除了铲子掉在脚边、水桶翻倒以外,刚才仔细扔进塑胶袋里的杂草也洒了出来。

「我过去一下!」

没等华子回应,雏的双腿便动作起来。

因为连换鞋子的时间都觉得浪费,她直接穿著室内鞋冲向花圃。

虽然雏不消五分钟便抵达目的地,但恋雪早已将刚才的狼籍收拾乾净,正在稍做休息。

她有多久不曾主动向对方搭话了呢?

意识到这一点时,雏感受到喉头一阵紧缩,于是任凭内心的冲动促使自己开口。

「恋……恋雪学长……!」

「是……是!咦,濑户口学妹?怎么了吗?」

「我才想问你怎么了呢!我刚才听到好大的声音,你不要紧吗?」

「不要紧,可是……」

(可是什么?他该不会受伤了吧!)

恋雪说话变得吞吞吐吐起来,脸色还瞬间发白。

雏再度朝他走近一步,然后不禁这么吶喊出声:

「如果有哪里会痛,请告诉我吧!」

「啊,不是,因为我看到你脚上还穿著室内鞋……」

「这……这是因为我急著赶过来,所以……!」

「原来是这样啊。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谢谢你。」

看到恋雪露出略为腼腆的笑容,雏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同时,她也意识到自己慢慢变得满脸通红。

打算在恋雪对自己说些什么之前,抢先一步解决问题的她,有些夸张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看似觉得「我看不下去了」般用双手遮住脸。

「那个……濑户口学妹……?」

「园艺社什么时候才会招收到新成员呢?只靠学长一个人来做,实在太危险了。」

「啊哈哈……如果能招募到不错的社员就好了。」

「应该是学长的宣传做得还不够吧?被拒绝一次之后,你是不是就会老实放弃?这样不行啦,要持续说服对方才行啊。」

又说出不可爱的发言了。

就连开口的雏本人都不禁皱起眉头,但恋雪却只是露出苦笑回应。

不过,下一瞬间,他突然收起笑容,转而以无比认真的神情望向雏问道:

「那么,我能邀请你加入吗,濑户口学妹?」

「欸?」

「如果你也有兴趣的话,要不要跟我一起……」

期待著恋雪接下来的发言的她,感觉心跳愈来愈狂乱。

进入樱丘高中,了解到园艺社的现况后,其实雏一直在内心暗暗盘算著。

倘若恋雪邀她入社,绝对要率直地点头答应。

(学长,我……我……)

「啊,不行呢。因为你已经加入田径社了嘛。」

恋雪一边叨念著「我都忘了呢」,一边以手指搔搔脸颊。

雏一瞬间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愣愣地张开嘴望向他。

(我没跟学长说过自己是田径社成员吧……?)

她大致回想了一下,在进入高中之后,自己应该没跟恋雪提过社团的事才对。

那么,为什么恋雪会知道呢?

陷入缺氧状态的大脑,现在只想得到对自己有利的答案。

(……我们的视线果然有对上?)

这让雏开心得不得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不过,反刍恋雪的发言之后,她察觉到现在不是暗自雀跃的时候。

在「你已经加入田径社了」之前,恋雪便已经得出「不行」的结论。

(为什么?也可以跨社团啊。)

恋雪应该也知道还有这个方法,但他看起来完全没有提议的打算。

如果要自己开口,又令人有点不甘心。雏不禁紧紧咬住下唇。

(到底怎么搞的啊?果然让人看不下去!)

「不好意思,占用了你的时间。」

「……无所谓。我只是担心这些花草而已。」

语毕,雏迅速转身背对恋雪。

恨不得早一秒钟离开现场的她,在对脚尖施力的瞬间,背后再度传来一个细微的声音。

「就算这样,我也觉得很开心。」

尽管是得仔细听才不会忽略的音量,却确实传入了雏的耳中。

因为那不是来自其他人,而是恋雪的声音。

这更让雏感到不甘心。她佯装没听到而往前方跑去。

(……我总是这样……)

只有自己主动靠近他的短暂时间里,雏才能出现在恋雪的视野当中。

两人视线对上的时候,恋雪会朝她露出笑容,也会和她搭话。

不过,这是因为雏一直关注著恋雪,并非是恋雪会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她。

能够让恋雪关注的,始终都只有夏树一个人。

(明明已经很清楚这样的事实了啊……)

这么说服自己的同时,胸口传来像是在抗议般的阵阵刺痛。

难得久违地有机会跟恋雪说上几句话,结果却搞成这样。

雏不知该怎么应付内心躁动不安的感情,只是又叹了一口气。

微微低著头往前走的她,今天同样没有发现。

某人透过走廊上的窗户投射过来的那道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