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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废弃银行的头取先生

1

第二天。

一到了放学时间,孝巳就直接往社办走去,向琉璃报告废弃银行一事。

省略事件前后的来龙去脉,抽出应该就是头取先生的中年男子这部分禀报,但琉璃却只有「嗯~」的一声,明显兴趣缺缺。

「你也表现得太无所谓了吧,跟我提起头取先生的可是你耶?」

昨晚所发生的事,对孝巳而言是相隔许久的超常体验。给句聊表安慰的话也不会怎么样吧。

但是琉璃由始至终都绷着脸,一直盯着摊开桌上的笔记本,光是给些冷淡又含糊地回覆。唯一瞥向自己的一次,眼神却像看到蚊子般充满嫌恶。

「那种可疑的变态怎样都无所谓啦。我说过了吧?那纯粹只是闲聊而已,我现在可是在忙着写段子呢。」

今天堆在笔记本旁的卫生纸足足有三盒。要是因为感冒而状况不好,大可待在家里写吧。如此一来,自己放学后的时间也能自由安排了。

孝巳毫不畏惧,又带点赌气地继续话题。

「我想那个中年男子的确不是幽灵,应该是活着的人。」

「嗯。」

「他不仅身体不是透明的,两只脚也都还在。」

「喔。」

「可是……他的样子很怪。」

双眼毫无生气,面如土色,对《喝破》也有反应。那名男子怎么看都不像活人。回溯孝巳脑中的记忆后,他给人的印象比较近似幽灵。

(对了,他就像山根由香子。)

以前身为某人守护灵的麻花辫少女灵……那副模样最符合中年男子的形象。像是失去自我的傀儡,或被施了催眠术一样,那名男子身上飘散着这种极不自然的气息。

「结果到了最后,三冢还是什么都没有跟我说……」

这句话几乎算是自言自语,但琉璃突然复诵「三冢?」终于肯正眼看向自己。

「嗯,三冢柘榴。话说回来,我会去废弃银行那种地方,也是因为三冢拜托我跟她一起去。她说想要调查头取先生的事。」

「柘榴来了吗?」

还真是紧扣不放呐。水灵灵的黑色眼眸一副出乎意料的样子眨了好几次。制服外套的尺寸似乎有些过大,连指尖都被袖口完全掩盖了。

「你知道三冢啊?」

「我好歹也是前·灵导师呢。以前遇过好几次,当时的联合修行,是聚集年龄相近的小孩子一起举办的。」

琉璃放下自动铅笔,总算把全身都转向这里。交叠着的白色双腿在裙摆相当短的情况下可以说是岌岌可危。这会不会就是她感冒的原因?

(仔细想想。既然三冢知道有动,有动会知道三冢也不奇怪吧。)

如同三冢一样,有动琉璃也是出身于灵导师世家的少女。而且她的才能有段时期还得到极高的评价,可说是未来一片光明的人才。

(是被称作……『凶姬』吗?)

然而,现在的琉璃已经不是灵导师了。她阻碍父亲的灵体成佛,甚至招揽人称幽鬼的大怨灵,数量还有六只之多。她也因此被剥夺了灵导师的名号。

不过考虑到灵导师的工作内容,这处分也是理所当然。即使她本人好像一点都不在乎。

无视于孝巳的思绪,与他中间相隔一张椅子的琉璃像是领悟了什么一样默默点着头。黑发受到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照射而反光形成光环,随着她点头的动作一起上下晃动。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你说的可疑人物是生邪魔吧。这么一来他有脚也是理所当然。」

生邪魔,孝巳早已得知这个名词,但是没有任何详细的资讯。

柘榴说那是她负责的范畴。既然归类在灵导师的管理范围,那名男子果然也是一种灵体吧。虽然这种身体不透明、还会发出脚步声的幽灵完全超出孝巳的常识范围。

「你说的生邪魔究竟是什么啊?」

孝巳一问,琉璃则干脆地回答「就是指生灵」。

「生灵这个名称你总该听过吧?会变成幽灵的不一定是死者,再说,幽灵本来就是涵盖『死灵』和『生灵』两种。」

琉璃边说边抽了几张卫生纸擤擤鼻子。探头一看,她脚下垃圾桶里的卫生纸已经满到滚出来了。又不是象鼻花洒,到底有多少鼻水啊?

「『活着的幽灵』这个词并没有特别矛盾。生者的灵魂也会成为幽灵,与死者的不同只在于变成幽灵的过程而已。」

「过程?」

孝巳想起了之前琉璃的灵体讲座。

死灵,就是已死的人类灵魂被生者留在世间,受到阻碍无法成佛。死灵们留在世上的原因……则都由生者决定。

被赋予怨恨或愤怒等「负面意志」的灵魂会成为怨灵,另一方面,被赋予使命或庇护等「正面意志」的魂魄会成为守护灵。他们拥有的存在理由越是坚定明确,灵体的能力就越强。值得一提的是,灵体的能力和生前的灵魂本人,与赋予他意志的人双方的灵感强弱也有关联……以上就是孝巳所知的灵体基本概论。

「死灵和生灵有什么不一样?」

「生灵是自行确立其存在理由的灵体。他们不像死灵一样需要他人赋予,自己就已经拥有身为灵体的理由了。」

「自己就已经有了?」

「灵体的意志是由生者决定的……事到如今,这个大原则应该不用再多说了吧?因为生灵们都还活着,所以这部分就由他们自行决定好了。要说的话嘛——就是自体幽灵吧。」

「那个头取先生也是吗?他是……灵体……?」

「也要那个大叔真的是头取先生才能这么说啰。」

在自体幽灵的面前,孝巳采用自我吐槽应战。如此一想总觉得十分愚蠢。

「正因如此,生灵中棘手的案子很多。不仅存在理由明确,实体化的比例又相当高,力量也很强大。双脚也像普通人一样,不只是装饰用的而已。」

「那就是生灵……生邪魔吗?」

「嗯,不过一般会叫他们生邪魔的大概只有在冲绳一带吧。专门负责灵导生邪魔的正是柘榴所在的三冢家。灵导业界内称他们为生邪魔家。」

「灵导业界……」

灵导师当中,有自古以来就担任此职、流传至今的血脉。翠出身的岛原家、琉璃的有动家就是如此。而三冢家也是这类灵导师的一族吗?

「三冢柘榴她说过『生邪魔家是蔑称』,这是什么意思?」

「啊~这么说来的确是有过那种风潮呐。因为生邪魔家的灵导比较特殊,其他人都敬而远之。不过我相当讨厌这种偏见,无聊的歧视真是令人想吐……对了,绀野同学。」

琉璃突然语调一转,一口气探出身子。

她脸上的表情莫名认真。孝巳被其态度震慑,下意识地用力握紧双拳。头上的某处似乎发出日光灯小声的滋滋声响。

「你看过柘榴后觉得如何?」

「什、什么如何?」

「很重要喔。从她的言行举止间,你有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吗?」

这个嘛,她的确是个神秘的少女啦。但孝巳并不觉得她特别奇怪。

会来调查头取先生也是因为盯上了生邪魔,与孝巳接触也是由于误信在外流传的夸大谣言。要说有什么令人在意的地方,应该只有「胸部是F罩杯」吧。这当然不可能说出口。

正当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时,琉璃噗啾两声打了个喷嚏。

她迅速地转过身子,将手伸向桌上的盒装卫生纸,历经一番折腾后终于转回来时,两个鼻孔已经塞了搓成柱状的卫生纸……这家伙明明外表满可爱的,为什么每次都要做这种事啊。

似乎等回答等得不耐烦的琉璃率先开口:

「三冢家是以关西为据点的灵导师一家呐。」

这已经从本人那里得知了。

「是关西唷!关西。」

「…………」

「快说吧,柘榴装傻的整套段子。」

「她才没有在耍宝咧!」

孝巳即使相当傻眼,仍然不禁吐了槽。引起她兴趣的竟然是这个啊。

「别说傻话了,怎么可能有不耍宝的关西人。那岂不是跟不吃乌龙面的香川县民一样?你觉得会有如此荒唐的东西存在吗?」

「你现在根本偏见全开嘛!」

琉璃无视孝巳的呐喊,更进一步地将身子往前,鼻子粗鲁地哼着气。塞在鼻孔的卫生纸一口气「啵、啵」地飞了出去。

「万物都有它应有的姿态。就像鸟在天上飞、鱼在水中游一样,关西人就是要耍宝。这是大自然从远古以来的真理。」

「处理一下你那史诗级的歧视吧!」

「那我问你,讲话彬彬有礼的龟田兄弟(注9),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如果鲁夫从这个礼拜开始都改戴贝雷帽的话呢?」

「不怎么样!只会有点疑惑而已!」

「如果小智从这个礼拜开始狩猎魔物的话呢?开始狂烤黄色老鼠的肉呢?」

「给我把话题打断重来!再继续往那边去就太超过了!」

孝巳伸出手打断这场极无意义的争论,清了一声喉咙,打算将离题的对话导回正轨。自己并不是来找她讨论这种事情。

「总之,放着那名中年男子不管太危险了。」

要是孝巳和柘榴不在场,那两个人说不定会伤得更惨重。不,如果那个生邪魔正是头取先生,也有可能会发生第二、第三起杀人事件。既然都已经插手了,就不能扔下不管。

结果,仿佛看穿孝巳的心思似的,河童少女也一脸厌烦地回敬。

「你又打算插手吗?不好意思,我可是敬谢不敏。生邪魔不是我的专长。」

注9 龟田三兄弟:龟田兴毅、龟田大毅、龟田和毅。父亲以世界拳王为目标栽培三人,但不良素行多次登上新闻版面。

秉持生者至上主义的她,对待死者灵魂的手法随便得令人吃惊,是个果断说出「比起已逝的圣人君子,活着的恶人罪人们还比较伟大」这种话的纯正死灵歧视者。不擅长对付本体还活着的生灵,算是可想而知。

「不过,那家银行发生了杀人案件喔。就算头取先生只是单纯的谣言,但那里有一名中年男子的生邪魔仍是既定事实。对方是灵体的话,就不能依靠警察,而该由灵导师登场吧。」

「目前没有任何证据显示你看到的生邪魔大叔就是杀人犯,随便插手会让事态变得更糟……你也差不多该学到这点了吧。」

有前科的孝巳完全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更何况我也不是灵导师,只是个C罩杯的女高中生而已。你要是要求太多的话我会很困扰喔。」

「不要若无其事地灌水。」

「……真啰嗦呐。总之,这件事交给警察和柘榴就好了。」

琉璃双手遮胸、赌气地鼓着脸颊,孝巳仍然不服气。

「事实上那间银行的确很危险吧?带着好玩的心情过去的人也增加了。三冢也是因为一个人无法应付才会来找我商量吧?」

「柘榴可是专家哦?与生邪魔相关的事可没人能与三冢家匹敌呢。况且——」

琉璃又擤了下鼻子。她的鼻头已经擦得通红。

「如你所见,我有点感冒。目前的状态下没有办法完美进行《怨团化制作》。」

「……那副骷髅吗?」

她口中的《怨团化制作》,是孝巳所知有动塯璃的最强灵能力。

虽然名称相当胡闹,实际上却不是让人笑得出来的东西。将附身在自己身上的六只幽鬼强制融合成一具巨大的骷髅,是究极的灵体滥用。而且那只叫做「六黑」的合体幽鬼所喷出的灵气波动炮,可是有能够射到几公里外山上的荒谬射程。孝巳已经亲眼见识过其威力了。

「无谓的生邪魔对话害我浪费了宝贵的时间。不快点回归本业不行了。」

琉璃单方面强制结束对话后,匆匆忙忙地继续回头撰稿。她边吸着鼻子,边专心地动笔。稍做放松让她文思泉涌的样子。

「呵呵呵,状态绝佳,似乎已经看到大家爆笑的场面了呢。哪天可能就需要创办粉丝俱乐部了。」

「才不可能。」

「如果被来看表演、像秋元(注10)的制作人发掘的话该怎么办才好?总之先收下他的名片……」

「就说不可能了。」

注10 AKB48制作人秋元康。

她无视孝巳的冷箭,满脸悠哉地碎碎念的同时埋头写着脚本。

「绀野同学,总选举(注11)的时候一定要把票投给我喔。呵呵、呵呵呵……啊,蝴蝶……」

「你啊,稍微休息一下比较好吧。」

这份热情让人深感钦佩,但也不免有些担心。会不会不是感冒,而是其他什么更严重的病症……

正当孝巳满心担忧时,社办的门突然喀啦喀啦打开了。

「……喔!」

站在视线终点的,是身着西装外套的高眺少女。

流泻而下般的一头长直发,整齐干净没有一丝缺陷的制服,裙子的高度位于恰到好处的膝上五公分。

「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该研究社的副社长·岛原翠一出现,连招呼都没打就如此说道。

注11 AKB48总选举。

2

「什、什么事?」

不明白翠说的「这件事」所指为何,孝巳疑惑地寻求进一步说明。

虽然早就应该习惯了。但和她正面四目相交依然有些紧张。暑假的时候分明几乎每天都见面……自己对女生的抵抗力低到自己都觉得很窝囊。

与孝巳相反,翠堂堂正正地以漠然的语气继续说道:

「头取先生的事啊。刚刚你们在说这件事吧?我在走廊上全都听见了。」

孝巳很想对她说「直接进门,不要站在门外偷听」,可是受她莫名的威严所迫,半个字都说不出口。被赞誉为全校第一美女却没有男朋友,甚至连人际关系都不算完善,应该就是受这完全不像高中一年级的气魄所害吧。

「真是难得,距离上次露脸才不到两天啊。」

不知不觉间,琉璃已经从结束神游回到现实,眼神锐利地瞥向翠。她只发了这么一句牢骚,就满脸不悦地重新回头撰稿。

「毕竟我可是副社长。重点不是这个……」

翠装作若无其事地拨了下肩头上的头发,再次将目光移到孝巳身上。目光之锐利令人不禁想跟她赔罪。

「绀野同学,你所说的头取先生,可能和我正在处理的事有些关联。」

「什么意思?」

翠没有回答问题,反而不客气地逼近。她摆出架子,威严十足地俯视,接着擅自拿起孝巳的书包塞给他。

「等等再跟你解释。好了,快点走吧。」

「去、去哪?」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KTV啊!」

「太突然了吧!」

拿著书包从椅子上起身的孝巳,终于对翠做出反抗,大喝一声。

「你不是说过还会再陪我练习吗?难道那都是骗我的?」

「不是啦,只是刚刚的话题接到这件事也太跳TONE了吧!」

「我已经无法忍受了,戒断症状都让我把你看成麦克风了。」

「大小根本完全不一样!」

「还把英文课本上的汤姆和大卫看成麦克了。」

「快停止这种琐碎的耍宝!」

长发灵导师的装傻段子如洪水滔滔而来。虽然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不过倒是看得出来她的确是累积了许多压力。

「等一下!先让我从头整理一下!先从头取先生开始。」

拉出旁边的摺叠椅,总之先让她坐下来。

但是翠坚决摇头,鼓着漂亮的脸蛋。

「不快一点,优惠时段就要过了。」

「我要说的事比优惠时段还重要好几倍吧?关于头取先生,你知道什么?」

「就说等等边唱边跟你聊了嘛。」

「你给我在这里好好讲!」

「给我等一下。」听起来分外不悦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介入争论的两人之间。

一回头,琉璃板着一张脸站了起来。嘴唇紧闭,炯炯有神的双眼愤怒地盯着翠。

「才刚入社就一直缺席、早退,难得露面时却不断做出这种粗糙的装傻……身为社长的我,对于你的所作所为实在看不过去。」

「我倒觉得应该夸奖我这个模范社员呢。装傻可不是你的专利。」

两人相互怒瞪对方,场面一触即发。夹在中间的孝巳姑且先坐了下来。

事既至此已经没完没了了。她们只要碰到与对方相关的事就会钻牛角尖。

「况且你身为一介幽灵社员,竟然还想把我的搭档拉走,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允许这种无法无天的事发生。」

「你不是正忙着写段子吗?明明自己说让你一个人静一下……今年的感冒可是相当难缠喔。」

翠宛如妈妈一般说教,使琉璃更加恼火。

「要摆架子,等你能做出比我有趣的装傻段子再来吧。」

「……你的意思是要和我一决胜负吗?」

「哼,正合我意。」

空气中的剑拔弩张以加速度成长,孝巳连忙起身,伸出双手制止:「你们两个等一下!」不妙,这气氛险恶的程度可是自暑假决斗以来首见啊。

孝巳的出手制止只是徒劳,这场对决已经揭开序幕。

「——禽踊。」

先采取动作的是翠。

她无声无息地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之后,用漂亮的嘴唇咻一声吸了口气。那是翠呼唤老鹰守护灵的暗号。

岛原翠是拥有两只动物灵做为守护灵的灵导师。老鹰禽踊以及野狼牙穿……是经历数百年锻炼代代传承下来的名门·岛原家引以为傲的忠诚兽灵,也是足以和琉璃的幽鬼匹敌、旋风与业火的支配者。

(竟然叫出禽踊……)

孝巳十分震惊,但过了一会儿,老鹰意外地一直都没有现身。

明明每次翠一吹口哨就会现形……孝巳正觉得奇怪时,翠冷不防地举起一只手,她伸出的纤长食指指着门的上方。

门上面挂着圆形的时钟,与教室里的一样朴素又普通。指针停在将近下午五点的位置。

孝巳一头雾水地看向琉璃,她表情严肃地默默注视着时钟。

令人窒息的沉默仿佛永远般持续着。

等到孝巳受不了打算开口时,时钟的指针已经前进到了五点整。

——就在这刹那,茶褐色的巨鸟忽然用力冲破时钟飞了出来。

「哇啊啊啊!」

孝巳对这记突袭完全没有防备,不小心绊到椅子摔了个四脚朝天,后脑勺一股劲地撞到背后的书架,使他眼冒金星。

痛得快要昏死过去的孝巳眼前窜过一个巨大的鸟影。

「秘技,进击的布谷钟。」

「不要破坏公物!」

「是下午五点的报时喔。」

「而且根本不是布谷鸟吧!那是老鹰吧!」

他揉着头,眼眶泛泪地对一脸得意的翠怒吼。

这家伙利用守护灵乱搞什么啊?

你不是灵导师名门·岛原家的当家吗?

抬头一看,禽踊郁闷地在天花板附近盘旋,最后降落在翠的肩上。忠诚的老鹰随着她再次吹出的口哨咻一下消失无踪……你也真是辛苦了。

自始至终都文风不动目睹一切的琉璃,双手抱胸低声碎念着。她的眉头深锁,直瞪着翠不放。

插图

「竟然让守护灵出来搞一发艺(注12)……看来你的确是认真的呢,翠。」

「什么鬼评论啊!」

孝巳在扶著书柜好不容易站起来的同时,吐槽琉璃这番完全没有切中主旨的感想。

拜托她们两个能不能正经一点,真是受不了。

「也好。那么我就让百般不愿的幽鬼们吃些烫死人的关东煮回敬吧。」

「不要虐待幽鬼!」

「八成是用温的关东煮做效果吧?」

「该纠正的不是这个吧!」

这次则是压着后脑勺,对翠吐槽。

「你说呢?不过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我个人喜欢吃半片(注13)。」

「没人问你这个!」

这次是吐槽琉璃。

注12 极短时间的余兴表演。有模仿、个人特技、肢体搞笑等多种形式,常见于宴会或需要炒热气氛的场合。

注13 鱼浆和薯类做成的三角形关东煮料。

「我喜欢的是蒟箬。」

「就说没人想知——」

「蒟箬是幽鬼的。」

「这种事怎样都无所——」

「那白萝卜可以给我吧。」

「停!你们讲得太快了!让我一个一个来!」

孝巳竭尽全力介入,大吼着打断两人。

「不是只要装傻就可以好吗!我完全跟不上啊!」

「拜托你努力点啦。」

「很努力了好吗!」

「再怎么努力,我也不会把白萝卜让给你喔。」

「少在那边一脸得意!」

本日孝巳所承受的疲惫,远远超出在废弃银行的那次折腾。

3

翌日,孝巳没有出席『搞笑研究社』,终于可以去医院一趟了。

昨天最后还是被翠带到KTV,被迫欣赏了一堆动漫歌曲。顺带一提,孝巳一首都没有唱,自己除了对翠进行卡拉OK骚扰(注14)外什么事都没做,而且费用还是两人平分。

不过,之后从她那里听到的情报倒是十分有帮助。

……一个月前左右在废弃银行发生的杀人事件,被害者似乎是自由接案的灵导师。看来灵导师分为隶属同业组织,与以个人身分自由活动的样子。

组织是由很久以前传承下来的世袭制家系为中心组成,基本上各家都在自己管辖的区域进行灵导。另一方面,背后没有靠山的自由灵导师则是不受限于区域,四处活动。两者间会互相交换情报或并肩作战,并没有敌对关系,有点像是大型连锁店和个人商店的差异。

本次被头取先生杀害的就是自由灵导师。目前还不知道他为何会前往非灵异景点的废弃银行,总之他在那里遇到头取先生,然后被残忍地杀害。即使他并不隶属于任何一个组织,但组织相当重视这起事件。

(所以岛原才会忙得不见人影啊。)

步出诊察室的孝巳现在正穿过满是病患的等候区,走向出口。右肩些微发炎,不出预料只拿到几片贴布而已。

活泼地跑来跑去的小孩子正在被母亲训话,为了避免四目相交把他吓哭,孝巳低头快速通过。

注14「カラオケハラスメント」,意指去唱歌时一直怂恿别人唱歌的行为。

(该不会三冢也是因为这个从关西跑来吧?不,应该不是。)

柘榴说过她是因为个人因素造访此地,尔后听到头取先生的传闻,觉得自己的事可能和此有关。换句话说,她最初来访的原因并不是废弃银行的杀人事件。

关于三冢柘榴,还有一点令人在意的地方。

翠并不知道她来到这里。「柘榴来了吗?」……一听到孝巳所言,那位美少女灵导师说了这句话,与琉璃一样感到意外地睁大了眼。

岛原家是在灵导业界中拥有相当地位的家系,身为当家的翠不知道这件事,岂不是有点奇怪吗?这个区域自相当久以前就是岛原家的辖区,从关西来的柘榴擅自行动没有问题吗?

(嗯……完全一头雾水啊。)

他已经山穷水尽,无从推测下去,只好搔了搔头。

不过,这也不是身为外人的自己该烦恼的事吧,孝巳必须担心的是头取先生。几乎等同普通人的自己还有什么能做的事——

「又见面了呢。」

从背后忽然传出的声音令孝巳一下子回过神来。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穿过自动门,走到医院外了。最近日落得比较早,附近已经开始被夜色包围。从医院里照出来的灯光在昏暗的地上刻着好几个四方形。

……他一回头,站在眼前的是曾经见过的年轻人。

正是那名四天前救了跳河的高桥先生的清新帅哥。是连名字都没有问就在这间医院告别,有着一对清澈双阵的青年。

「这样啊,你伤到肩膀了啊。」

孝巳对青年说明了来医院的原因,他表情一沉。

十分有型的温柔男子,和一头乱发的高中生并肩走在被路灯照亮的人行道上。他正好也去医院办完事,一起和孝巳走到车站。

「这原本就是旧伤,跟高桥先生没有关系。」

「不过,是因为游泳才发炎的吧……真是辛苦你了。」

「别这么说。」孝巳对仿佛一切都是自己的过错般默默说着的青年摇摇头。肩膀的伤硬要说的话,应该归咎于废弃银行的那场骚动。

青年对孝巳稍稍点头表示感谢,然后用手顺了顺头发。看起来整洁又干爽的浏海在指尖轻盈地跃动,真是一个十分爽朗的动作。

和他们擦身而过的两名高中女生嚷嚷着:「你有看到刚刚那个人吗?」「超帅的!」「要发到推特上面吗?」青年的外表果然俊秀得引人注目,但残酷的是她们半个字都没有提到站在旁边的男生。

「对了,说到高桥先生——」

青年无视于女高中生的尖叫,对孝巳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虽然还没恢复意识,但情况似乎稳定下来了。暂且可以放心了吧。」

「真的吗?」

自那之后,青年几乎每天都去探望住院的高桥。今天似乎也是为此才会到医院。

「对他本人来说可能是不必要的关心,但我还是很在意。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无谓的生命,一个也没有。」

多优秀的人啊。即使不甘心,但自己真是连内在都没有半点胜算。

竟然可以为顺路经过所救的人设想到这种地步……到底是经历什么样的教育长大啊?老实说,因为面临一连串事件,孝巳早就把高桥先生的事抛到脑后了。不对,自己好像有拿这件事来说嘴,抱怨神明的审查基准。

(我还真是无情啊。)

青年无从得知陷入自卑自弃的孝巳在想什么,他突然一脸认真地靠近看着孝巳。

「话说回来,你听说了吗?高桥晴一郎先生自杀的原因。」

「咦?」

他当然一无所知,那天之后警察也没有再联络他,不过这也不意外,孝巳只是一名正好出现在自杀现场的路人而已。高桥晴一郎的全名也是现在才从青年口中得知。

青年耸肩苦笑了一下,就像是已经预料到孝巳的反应一样。那是个毫不造作又相当有气质的笑容。

「我也是费了一番心力才从警察那里问到呢。虽然只是因为好奇……但既然已经与此事扯上关系,我无论如何都想知道为什么他会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喔——」

「其实,高桥先生现在正被通缉,是杀人嫌疑犯。」

「杀、杀人?」

完全意想不到的发言让孝巳不禁停下脚步。

头取先生的事件一瞬间闪过脑海。可是,青年说将高桥列为嫌疑犯的是三个月前在关西发生的案件。关西……令人不经意地想起三冢柘榴的美丽脸孔。

「所以等他恢复意识,好像会就地逮捕的样子。」

「是这样啊……」

接着浮现脑海的,是医院里那三名严肃的刑警。这么说来,和孝巳做笔录的男子就说着一口关西腔。

高桥晴一郎是杀人犯?他该不会是知道无法逃离警方的搜捕,所以才投河自杀吧?孝巳与青年则在这个时候救了他……?

「你后悔救他了吗?」

青年的眼阵静静地瞅着说不出话的孝巳。他的双眼看不出任何情感,感觉深不见底。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一点都不后悔喔。就算对高桥先生来说是多管闲事也一样。」

说的也是,要不然他也不会如此频繁地探望吧。高桥的犯罪与救起高桥,在青年的心中是两件事。

「不对,如果事先知道这件事,那不是更应该救他吗?生命可无法用另一个生命偿还呐。」

「我能了解,就算死了,我也不觉得高桥先生的罪就能受到原谅……」

「没错。不过不是只有这样而已喔。我还有另外一个不想让他死掉的理由。」

「理由?」

「他——是一个可怜的人。」

青年的声音带着一层忧伤。一阵风穿过伫立的两人之间。

「他原本绝对不是会想要杀人的人。但是,他却不得不这么做。」

由于青年率先踏出脚步,孝巳赶紧跟在后头。

青年似乎知道得相当深入,不晓得他是怎么问出来的。孝巳不知道自己再继续听下去妥不妥当,可是既然他都开口了,自己也无从抵抗。青年的声音就有如此强大的魔力。

「高桥先生的妹妹被杀了。」

「啊?」

「半年前左右,在月台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的样子。刚好进站的电车就这样辗过了他的妹妹……」

高桥晴一郎的妹妹以前被某人杀害了。他在犯下杀人案之前,就已经是另起杀人案件的受害者。

「犯人叫做久米美知惠,是一名年轻的女性。久米美知惠从车站逃走的数天后割腕自杀,在最后一刻被发现,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高桥晴一郎所犯的杀人案该不会是……

「之后,高桥先生潜入久米美知惠的病房……将害死妹妹的凶手勒毙。这就是他所犯下的杀人案件。」

「也就是……报仇吗?」

青年低着头默认。

真是让人不忍的来由。『高桥原本不是会想要杀人的人』和『他很可怜』,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高桥先生被列为通缉犯后逃到这个城镇,然后——打算结束自己的生命。」

说不定高桥晴一郎原本就打算在复仇成功后,总有一天要自我了断,做为杀害久米美知惠所该受的惩罚……他很有可能这么想。

「大概是罪恶感作祟吧,他在桥上有留下遗书喔。上面写着『我在此以死谢罪,请原谅我』。」

「谢罪……?」

推测得太肤浅了啊。高桥知道他所做的报复是错的,可即使如此,他还是无法阻止自己即将犯下的罪行吗?

孝巳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能紧咬着唇。

(就算知道不对,还是只能这么做吗?)

孝巳知道自己是相当耿直的人,要是重视的人被杀害,八成也会采取跟高桥相同的行动吧。

可是,他没有像高桥一样怀抱着罪恶感以死谢罪的自信。他觉得自己应该会厚着脸皮说「为什么我非得道歉不可!」吧。

「你真老实呢。」

青年像是看穿孝巳内心似的说,令他赫然抬头。

原以为是个温柔善良的人,但聊多了之后发现他是名让人摸不透的神秘青年。孝巳会对高桥的事情产生什么样的反应呢……他深深怀疑对方正抱着这种想法观察自己。

「不过,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喔。他应该没有对复仇这件事感到后悔。」

「咦?」

「高桥先生的后悔完全是针对杀人行为本身,他只有在这点上承认自己的过错,甚至打从心里打算了结自己的生命。」

完全摸不着头绪,这是什么意思?

「被他杀掉的——是别人,不是久米美知惠。」

青年的陈述让人瞬间感到一股寒意,那并非源自吹拂而过的风。

「十分讽刺地,在同时间也有另外一名自杀未遂的女性住进医院。高桥先生弄错对象,不小心对毫无关系的人下手。」

「怎么会……」

一切来龙去脉已经不只是让人不忍了,「以死谢罪」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对杀人的行为感到后悔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高桥晴一郎因为妹妹被莫名杀害而策划复仇。他清楚地理解这是自我毁灭的行为,但仍执意实行,结果却产生了新的悲剧循环。紧接而来的庞大罪恶感不知不觉间吞噬了复仇之心——将他彻底击垮。

「当然,他所做的事不可原谅,他应当接受该有的制裁。可是……他也十分可怜,你不觉得吗?」

当青年回到这句提问时,已经不知不觉来到车站前了。

原以为两人一定会在此告别,没想到等着孝巳的却是出乎他意料的一句话:

「可以稍微陪我一下吗?绀野孝巳同学?」

4

果然应该拒绝才对。孝巳在与青年一同下车、踏上月台前懊悔了不下数次。

与自家方向相反、被办公大楼所包围的车站;这是几天前才来过的地方,不过现在的角色和那时相反。自己正被青年带领,走在昏暗的夜路上,前行的道路几乎跟那时一模一样。

完全冷静不下来,脑袋不停发出危险信号。再往前走就没有任何民宅店家了,只有那家废弃银行座落在那。

也许该以临时想到自己还有事为由赶紧撤退,但如此一来,孝巳内心的困惑就无法获得解答。

这名青年为什么会知道孝巳的名字?为什么要特地告诉他高桥先生的事……若不解开自己一直疑惑至今、却又刻意不去留意的疑问,他无法安心回家。

孝巳不记得自己曾经报上名字。应该说,他曾经想但被阻止了,所以那名青年应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才对。他到底是什么人?

「你有正在交往的对象吗?」

青年直视前方,冷不防地对孝巳抛出问题。

「……呃,没有。」

「那喜欢的女生呢?」

「没有。」

青年简短回了一句「是吗」,便再度陷入沉默。

单纯只是闲话家常吗?他的声音听起来莫名地有点冷漠,映在路灯下的白色侧脸仿佛蜡像一般,无法窥知他内心的感情。

走了一阵,自动贩卖机的灯光在前方几公尺处孤寂地亮着。两人缓缓接近,一只蛾停在排列着饮料的展示柜上。

都这种时候了还有蛾啊……正当孝巳这么想时,青年经过旁边,用手指将蛾弹了出去。受到残酷一击的蛾飘飘落地,命丧黄泉。

由这番下意识的动作,可看出他不是那种会将生命的珍贵挂在嘴上的人,让人完全看不透。孝巳的心更加不安。

人拥有各种不同的样貌……孝巳看着蛾的尸体,重新认识了这位青年。

数分钟后,不出意料,青年带他来到废弃银行。

这是前天才与柘榴造访过的地方,遇见中年男子的生灵之地——

「等一下!这里很危险,这边……」

孝巳慌忙阻止泰然自若地踏入银行领域的青年。

但他只是用与平常无异的清澈双眸,温柔地笑着。

「我有几个人想让你见见,绀野同学。」

爬上阶梯,抵达前天才来过的大厅。

光头男和帽子男当然不在这里。在这什么也没有的空间内所能注意到的只有空罐和烟蒂,还有右边走廊地面上留下的些微血迹。那是光头男的血迹?抑或是九月时的斩首杀人事件所留下的痕迹……

青年没有理会伫足的孝巳,往前走了几步后回过头。位于三公尺前方的他将嘴唇撇得有如新月般。

「不知道你对头取先生有没有兴趣?」

「!」

青年无视于吃惊的孝巳,继续提出问题。

「你先前也和穿白色制服的女生一起来过吧?她跟你说了什么呢?知道她的真面目了吗?还是知道她的目的了?」

「你、你……」

为什么会掌握得如此详细?他是怎么知道的?从那对双人组打听来的吗?还是从计程车司机那里得知?或是……青年那个时候就在现场?

在思绪彷徨的孝巳面前,青年将手伸往长裤后方的口袋。他所拿出的是揉成一团的橡皮面具。

「那是……」

头取先生似乎戴着一张橡皮面具——琉璃的话语此时映上脑海。

「上次没有前来迎接,实在是失礼了。」

他又摆出一副看穿孝巳的模样,并低沉地笑着将面具扔在地上。

「头取先生。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吗?其实这名字含有一点自虐的成分在里面呢。」

「不会吧……该不会你……」

「接着就来跟你介绍一下。」

青年忽略面色苍白地喃喃自语的孝巳,打了个响指发出啪一声。

下一秒,他身边浮现一个人影。

满是皱褶的长大衣、死气沉沉的表情、空洞的眼神与半张的嘴,似乎早已伫立在那许久。他毫无疑问地是上次的那位中年男子。

「头、头取先生!?」

「不对唷。头取先生是我本人……这位是吉永透先生。」

孝巳备感惊讶,青年则又弹了下手指。

接着,旁边又出现一个新的人影。

是一名将长发往后绑的娇小年轻女性。她也一样面无表情,如空壳般地望着空气。她肯定是幽灵不会错,不过她的身体非但不是透明的,脚也好好地长在身上。

「这是刚刚跟你提到的久米美知惠小姐。」

久米美知惠。是那名杀害高桥妹妹的女性的名字,高桥未能成功报复的仇人。

「接下来——」

青年再度打响手指。

最后现身在眼前的第三个人,孝巳记得一清二楚。

身着灰色夹克,年约二十几岁的男子。在桥上见过、若有所思地望着桥下河川的这张脸……

「高桥晴一郎,被我们两个一起救回一命的通缉犯。」

……短短几秒间,废弃银行二楼大厅的人数一下子从两人增加到五个人之多。在惊讶得目瞪口呆的孝巳眼前站成一排的四位男女。

中年男子·吉永透。

年轻女性·久米美知惠。

自杀未遂者·高桥晴一郎。

然后,召唤出三人的神秘青年。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高桥晴一郎为什么会变成幽灵?他虽然意识不明,但应该在医院里面活得好好地才对啊。

不对,事到如今质疑也没有用。眼前的高桥确实是幽灵没错,与中年男子·吉永是相同的存在。既然如此……

「生灵……吗……」

「答得太好了,不愧是传闻中的绀野孝巳。」

青年像是要把人吞掉似的绽放笑靥,拍着手回答。

「他们是生人也是幽灵,也就是生邪魔。吉永透、久米美知惠,还有高桥晴一郎……其实这三个人之间可是关系匪浅呢。」

青年拍了下久米美知惠的肩膀。他的手并非悬在空中,而是像真的摸到实体一样地放在她瘦弱的肩上。

「首先,这位久米美知惠呢,就是将高桥晴一郎的妹妹从月台上推下去的犯人本人……高桥本来要杀的仇人。」

对高桥来说是杀害妹妹,本来应当要对她报复的人。但是高桥却阴错阳差地对毫无关系的女性下手,所以久米美知惠现在还活着。身在这里的她也是生邪魔。

「其实她会割腕自杀的原因,跟高桥晴一郎一样喔。久米美知惠是因为罪恶感才打算以死谢罪呢。」

青年仿佛在说笑话般,愉悦地叙述着。

「说起来,为什么久米美知惠会把高桥的妹妹推下月台?是因为她想要报复喔。」

「报复……?」

「久米美知惠有个把自己的人生弄得一蹋糊涂,令她恨之入骨的对象。她以前的恋人在当时被某位男子杀害。」

「……」

「一切的起源是发生在某位女高中生身上的伤害事件。被列为嫌疑犯的就是久米美知惠的男朋友,不过是被冤枉的就是了。」

即使自己的过去被揭露,久米美知惠仍然没有半点反应。松弛的脸上不见喜怒哀乐,只是默默地将自己交由虚无。

「久米的恋人被冤枉成嫌疑犯,最后被受害者的父亲刺杀身亡……所以久米相当怨恨那名供词模棱两可的少女。某天,她在车站见到了那名女高中生……于是实行她的复仇。」

复仇。又是复仇吗?

「被推下去的人就不用说了,正是高桥晴一郎的妹妹。可是——她根本认错人了,久米美知惠真正该杀的少女站在旁边一点的地方。」

认错人。又是认错人?

「知道这件事的久米美知惠陷入绝望,杀害毫无瓜葛的人所萌发而生的罪恶感使她决定自杀。不过我当然在她断气前就救了她啰。」

「你在说什么……?」

孝巳稍稍后退,宛如喃喃自语地勉强挤出几个字。

青年并没有多加理会,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

「好啦,接下来就是最后了。杀了久米美知惠男友的,是女高中生的爸爸……那位正是站在这里的吉永透,你以为是头取先生的男人。」

孝巳已经快跟不上故事的进度了。

「身为父亲,一定会想对把女儿人生弄得一团糟的犯人复仇吧……不过,吉永透也弄错人了,久米美知惠的恋人就如刚刚所说是被冤枉的,认错人了呢。」

认错人,这也是认错人。这一连串误解是怎么回事?

「知道这件事的吉永透,你可能已经猜到了,他最后因为罪恶感而自杀未遂,现在还在关西的医院内昏迷不醒。吉永透、久米美知惠,高桥晴一郎,三个人都是陷入昏迷状态的杀人犯喔。」

一条悲剧之索将这三个人的生灵串在一起,有可能出现这种偶然吗?

「接下来,你如果有问题就请问吧,绀野孝巳同学。」

青年彬彬有礼地伸出一只手,对额头冒出一颗颗汗珠的孝巳示意。

「……为什么那三个人的生灵会在这里?」

「因为安排他们演出这场由误会串联而成的悲情戏码的人,正是我。」

青年毫不在乎地回答。

「虽说如此,我可没有触犯任何法律喔。我只是暗中透露一些情报,结果他们又自行解读、误解了那些情报而已。」

这一连串悲剧,果然是有意设计出来的产物。推动一切的正是这名青年……孝巳觉得极其优秀并深感敬佩的这名青年、拚了命拯救高桥的这名青年。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

「因为我想要怀有强烈负面情感的优质生邪魔呀。」

「什……」

「你看来对生邪魔有些基本的理解,我就简单说好了。」

青年完全不在乎在孝巳心中被颠覆的评价,一如往常地拨着浏海。

「异于常轨的负向意识,有时会让活着的人变成灵体,而操使那些生者灵魂的专家就是我们,生邪魔家。」

孝巳知道这个称号。

三冢柘榴——那名双马尾的漂亮少女指着自己如此说过。

「灵体的强弱,与他们被赋予的意识强弱成正比。既然如此,理所当然可以得出结论:根据自己的强烈意念变成灵体的生邪魔,正是力量强大的灵体……灵导师的世界里,有专门灵导这类生邪魔的家系,就像专精于幽鬼的有动家一样。」

「……三冢……吗?」

青年听见孝巳嘶哑的呢喃,眯起双眼。

「喔~你果然从柘榴那里听说了啊。还是有动琉璃或岛原翠呢?」

心脏随着他列举出的名字而加快跳动。

除了柘榴以外,连琉璃和翠都知道……到了这个地步,青年无庸置疑是属于那边的人。不,这点在他自称是「生邪魔家」时就已经确定了。

「你——是什么人?」

青年面对如此提问的孝巳,收起那张愉悦的表情。接着规矩地行了个礼。那副模样与带着泪痣的少女极为相似。

「终于到了自我介绍的时机呢。我是三冢昂大,三冢家的嫡长子。」

「三冢……昂大?」

「请多指教——然后永别了,绀野孝巳同学。」

青年话才刚落,三名生邪魔就动了起来。

他们拖着笨重的脚步纷纷往孝巳接近,从四面八方伸手、作势要抓住他,简直就像缰尸一样。

「可恶!」

他拚命钻过向他伸来的手,想尽办法朝楼梯撤退,却被紧接着绕到自己前方的高桥晴一郎挡住去路。

「让开!」

现在没有自我吐槽的时间。他在大吼一声的同时挥出拳头,但却没有打到对方,左手被一股如揍在墙上的冲击力反扑而弹开,是《空砾》吗!

麻痹的孝巳被从背后逼近的吉永透揪住后颈,宛若冰冷黏土贴上来的触感,令他不禁蜷起身子。此时,久米美知惠以一副被恋人抛弃的模样紧抓着他的脚不放。

「啧,你们这些家伙真缠人……」

孝巳怨慰地喊着,努力扭动身体抵抗。逮住自己的两人拥有从体型完全想像不到的怪力,他好不容易靠着体能成功挣脱。

就在重新转向阶梯的刹那,他眼前的景色瞬间颠覆。

整个身体随着腹部受到的冲击撞在墙壁上。他吃了高桥一记拳头。

「唔……!」

喘不过气,眼睛无法对焦,胃液逆流至喉头。感觉就像被直球正中肚子一样。

(这就是……生邪魔吗……)

与受念力驱使的死灵相比,他们的攻击真是相当直接,而且力道强大。没想到原本就做好防备的自己会陷入眼前这动弹不得的处境……孝巳又一次对漫不经心跑来银行的行动感到懊悔。

「哈哈哈,简直像在打架一样呐。你就别卖关子,快点使出言灵比较好吧?」

三冢昂大的讪笑,落在四肢跪倒在地的孝巳背上。

一抬头,只见他悠哉地将双手交抱于胸前观望。孝巳的眼睛仿佛要喷出火似的瞪着那张端正的脸庞,紧咬着牙勉强起身。

「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三冢家不是灵导师吗!」

「其实我已经引退,不做灵导师了,打算今后以一名咒杀师的身分在黑社会里飞黄腾达呢。」

「咒杀师……?」

「简单来说就是杀手。不过我并不打算成为罪犯喔,杀人全都会交由生邪魔来帮我实行。换句话说,这三个人就是我的生财工具呢。」

高桥等三人既不肯定、也没有否认地各自伫立着,等待昂大的命令。楼梯就在他们后方,以现在的负伤程度,大概不可能正面突破包围网吧。

「要不弄脏自己的手毁掉他们、逼他们自杀未遂,还要为了让他们陷入昏迷加以设计,这些可是费了我一番功夫呢。毕竟生邪魔得在意识不明的状态下才有办法产生。」

所以才拚命想救回高桥吗?那不是为了高桥本人,而是为了能够获得他的生邪魔吗?「如果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原来那句话真正的涵义就是这个吗!

「不过一切都值得了。多亏如此,才能一举获得三个强烈因果交缠的上等生邪魔。中途还有个默默无名的灵导师愚蠢得想来阻碍我,但在我的作品面前也只能像个婴儿一样呢。让他身首分离的手法,虽然是我的企业机密,不过应该总有一天会被柘榴说出去吧?」

是九月发生的斩首杀人事件。

这个男的已经杀了一个人,使吉永透和久米美知惠的生邪魔背负了无法挽回的罪业;接下来还会加上高桥晴一郎,造下更多的罪业。

「我先声明,我是真心认为他们三个人很可怜喔。他们理应得到同情。」

「你还说得出这种话……!」

「即使清醒也只是徒增痛苦而已,他们说不定又会打算葬送自己的生命呢。要是如此还不如维持现状,这就是我的灵导方式喔。」

从他的口吻可以得知,这名男子的确是真心地这么认为。把三个人的人生弄得一蹋糊涂的同时,又装成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可怜他们。

「高桥逃到这个小镇对我来说正好,我原本就为了其他目的要来这里一趟呢。其中之一——就是因为你喔。」

昂大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法言喻的冷漠。如刀锋般的眼神仿佛贯穿了孝巳的身体。

「我对你是什么样的男人非常感兴趣呢。我想知道能待在那名『凶姬』身边,名为绀野孝巳的男子,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物。」

又来了。每个人都这样,到底想怎样?

「冒着可能事迹败露的风险放出头取先生的消息,也算是为了引你上钩,可惜真正要钓的琉璃没有上当……还是说,她不喜欢这种表演呢?」

「你说……有动?」

「话差不多就说到这里了,接下来就请你上路吧。」

「……不可原谅!」

多亏他一番冗长的演说,身体稍微恢复了些。

孝巳不打算撤退了。先不论高桥等人的生灵,三冢昂大可是有血有肉的人类。既然如此,就在他那张脸上揍一拳给他好看!

「喔喔喔喔喔!」

孝巳将疼痛转化为怒火,抱持玉石俱焚的觉悟突击昂大。

另一边的昂大依然双手抱胸,不慌不忙地侧过身子,在绝妙的时机点将膝盖往上一提,正中一个劲冲过来的孝巳的腹部。

「唔呕……!」

前一秒还相当正常的部位瞬间被痛觉袭击,孝巳无力抵抗,向前扑倒在地。他为了躲避追击,死命地在地上翻滚,拉开距离。

——好强。原本以为他是柔弱系的男生,根本是扮猪吃老虎。既然双方都是肉身所以一定行得通的思考方向大错特错,这……实在是不妙。

孝巳费尽一番功夫,撑起上身苦笑着,昂大则是又拨了拨浏海。

「你真是个令人愉悦的男人……不过我还是有点失望呢。」

「唔……」

「动作一点都不足为惧,灵力使用也是素人等级。琉璃认可的男人应该不只有这种程度才对。」

天大的误解啊,琉璃认同孝巳的只是他做为漫才搭档的能力而已。深不见底的灵能力者绀野孝巳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该不会你是那种被逼得穷途末路时才会发挥真本领的类型吧?若是如此,当初就应该先除掉你一两个好朋友才对……看来我用错方法了呢。」

这番发言令人背脊发凉。

想必他这句话的本意不是恐吓,眼前这名男子一定可以毫不犹豫地付诸实行。这家伙可是个为达目的,杀人不眨眼的人。

现在的孝巳可以说是没有半个能称作朋友的人,琉璃和翠暂且先不算在内,但即使如此也不能放心。「孝巳认识的人」……对昂大来说,恐怕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有人因为孝巳而被昂大盯上、杀害——那与孝巳亲手杀死无异。被卷入事件的自己拖其他人下水,某人因此被杀害、丧失性命。

「别……开玩笑了……!」

孝巳抛开疼痛与内心的恐惧,大声咆哮。

「我绝对要这里把你撂倒!」

「——喔~灵力上升了呢。不过还不成气候,让我见识一下你的极——」

「不用了。没有必要劳烦绀野大人出手。」

这一刻,银铃般的声音打断昂大的话语,在大厅内回荡。

声音的主人伴随脚步声,从楼梯下走了上来。那渐渐清晰的修长黑影的真面目,孝巳已了然于胸。与先前相同的纯白制服,浮现在月光下如梦似幻的俪影——是三冢柘榴。

5

走上阶梯来到二楼的柘榴仔细地环视整个大厅,掌握目前的情况。

其视线依序扫过高桥、久米、吉永,然后望向孝巳,最后停在三冢昂大身上。她的双阵中满溢苦涩,用力紧咬下唇。

「三冢……你……」

「绀野大人,之后就交给我吧。」

柘榴说毕,毅然决然向前踏出一步。

三只生邪魔仿佛受她的气势所逼似的同时后退,踏着摇晃的步伐一路退回主人昂大身边。

昂大一眼都没有瞥向回到自己旁边的高桥等人,他回盯着柘榴,与她正面四目相交。那张不带微笑、阻绝一切情感的面容简直就像生邪魔一样。

昂大与柘榴——同样姓三冢的两位生邪魔家不发一语地互相凝视着对方。

经过一阵漫长的沉默后,昂大率先开了口。

「柘榴,没想到是你亲自追过来啊。」

「三冢昂大,我以三冢家代理当家的身分拘捕你。」

柘榴冷静地宣告,但昂大没有回应,只是将视线移至她的右手。

「你还记得这个手套吗?」

柘榴将她套着红色无指手套的手慢慢举起,啪一声打了个响指。那和昂大叫出高桥等人时的动作一模一样。

一瞬间,柘榴的双眼看起来就像发出红色的光芒,接着一头艳丽的秀发开始浮起、飘动,她的手轻轻地压住晃动的浏海。

这么说来,之前也有这种感觉。上次她的眼睛染上深红色时,好像发生了什么……对了,那时应该已经失去意识的光头男,往原以为是头取先生的吉永透身上撞了过去。

这果然是柘榴的灵能力所致吗?生邪魔家可以将魂魄从没有意识的生者身上剥离出来——那个时候是她抽出光头男的灵魂吗?

一回神,不知不觉间柘榴的身边多出了一个人。

是一名五十岁左右,身着和服、嘴巴附近蓄满浓密胡须的男子。他像寺庙住持一样刹了个大光头,胸膛厚实十分魁梧。原本应该相当具有压迫感的威严长相,却和高桥等人一样宛如空壳般神情虚无。

「那是……」

昂大的声音带着些许吃惊。

他惊吓得像出了神,柘榴放下右手默默地说:

「三冢永坚……你亲手杀害的三冢当家。」

听到这句话,孝巳不禁发出「咦……」的一声。三冢当家?亲手杀害?难道昂大以前就已经杀过人了吗?

不。出现在眼前的初老灵体与高桥他们一样都有双脚,身体也不透明,非常具有存在感。那么他也是本人尚未断气的生邪魔了。

昂大突然放声大笑,打断孝巳的思绪。他的尖锐笑声响彻整个大厅。

「哈哈哈!这样啊!那个白痴老爸,最后没有死成还把自己变成生邪魔吗!」

以前所见的好青年形象现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在水泥墙与地板间回响的笑声冰冷得让人感到猖狂。

「不愧是老眼昏花到会选你担任当家的老头子,做的事就是不一样呐!生邪魔家自己变成生邪魔到底想怎么样啊?呵呵呵呵……!」

结束一番揶揄后,气氛一转,昂大的表情重回一脸严肃。

没有任何温度,犹如爬虫类般的眼眸。杀人没有半分踌躇的冷血怪人——头取先生——就在眼前。

「柘榴,你和我到底谁的能力才够格坐这当家之位,就让我们在这里做个了断吧。」

昂大飘飘地向前走去。

「你——就是第二个首级。」

传达杀人预告后的瞬间,昂大却往后一跃,退了一大步。

一个巨大的鸟影穿越他上一秒所停留的地方,那影子以鸟喙贯穿前方久米美知惠的头部,毫不留情地撕裂她的喉头。

受到对普通人来说绝对是致命一击的久米前后左右地晃动。半透明的老鹰将最终稳住姿态的她抛在后头,往楼梯的方向飞去。

「兽灵!?怎么会——」

昂大从容尽失。另一方面,孝巳、甚至连柘榴也为此感到惊讶。

从老鹰消失的楼梯间,传来另一名来访者的脚步声。

与规律的声响一同现身的又是一名孝巳已知的人物。

「——进击的布谷钟,来做晚上七点的报时了。」

飒爽来到大厅的岛原翠,第一句话就先夸耀了自己的兽灵。

紧接在柘榴之后登场的翠也同样环视四周。

她结束了相较于柘榴略显马虎的观察后,先无视眼前格外僵硬的柘榴与她身边的生灵·三冢永坚,把视线投向位于墙角的孝巳。

「绀野同学,这里是已经倒闭的银行,不会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喔。」

「……你也差不多该学会看看现场的气氛了吧。」

翠没有理会孝巳充满感叹的回应,往柘榴的方向看去。

两位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只有十六岁的成熟女高中生。双方皆是无可匹敌的超级美少女,但是她们对待对方的态度却是天差地别。

「御、御前大人……」

柘榴一脸惊慌、畏畏缩缩地低头行礼。在杀人鬼·昂大面前眉头也不皲一下的她,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般畏惧。

「柘榴,你在岛原家的管辖地做什么?」

「……非常对不起。」

柘榴自始至终都低着头赔罪,完全没有与翠对到眼。

「算了,现在先把事情解决吧。」

翠的视线从呆站着打颤的柘榴身上移向昂大。少女冷冷地盯着摆出备战姿势的他,拨了下栗色的长发,噘起嘴咻地吹了声口哨。

先前的老鹰以此为暗号,再度现身于她刚挥过的肩上。是守护灵·禽踊。

「三冢昂大,你做好觉悟了吗?」

禽踊拍了一下它巨大的双翼,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让昂大和三只生邪魔震慑得将双方距离再拉开数步。

「自己没有获选三冢家的当家而恼羞成怒,袭击当家三冢永坚先生后逃走。之后为私利制造出生邪魔,让他们背负万恶之罪。」

翠像地狱里的阎王一样,不带情绪地细数昂大的罪状。

「你知道我这岛原家第三十七代当家·岛原翠——会对你做出什么处分吗?」

「啧,『鹤御前』……!」

「别用那个名字叫我,请叫我『绿宝石仙子』。」

「太厚脸皮了吧!」

虽然知道现场的状况非常紧张,但孝巳还是忍不住吐槽。

可以看出高桥三人因为孝巳的大喊而受到些微惊吓,都这个时候了《喝破》才发挥作用。仔细一瞧,禽踊和三冢永坚也往自己看了过来。

「这局势可真不利呐。」

昂大啧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着。

他的背后还有一条细长的走廊。昂大逐步往后退,将双手慢慢靠近,像庆祝似的大声合掌。

——在这声清脆的响声后,一阵混乱席卷了大厅。

「什——!」

孝巳等人面前突然出现了数不尽的人潮。

男女老幼仿佛挤在客满的电车一样,密密麻麻地塞满大厅。他们没有目的,只是各自在厅内摇摇晃晃地蠢动着。

「这、这些家伙是怎么回事啊!」

视野被突然出现的人群所阻挡,也无法绕路回到翠她们身边。他试着推开眼前的一个人,但手却被看不见的障壁给弹开。

随便数也超过三十人的生邪魔群,冰冷得完全感受不到挤满人的闷热。三冢昂大除了高桥等人以外,竟然还抽出了如此大量的人类魂魄吗!

「我才没有笨到不做任何准备就闯入岛原家的地盘,从关西到这里的路上可是有好几家医院呢。」

昂大嘲笑般的声音传入狼狈不堪的孝巳耳中。

「绀野同学,我们近期再会吧。要是下次让我失望的话……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吧?」

声音渐行渐远。柘榴在人墙的另一端悲动地叫着「哥哥!」

6

昂大一撤退,眼前挤得翻来覆去的生邪魔们就一下子化为烟雾消失殆尽,仿佛一场梦般。恢复寂静的大厅只剩下孝巳、翠以及柘榴。

绷紧的神经瞬间放松,令人不禁腿软。

孝巳的精神力已经逼近极限了,以昂大的变脸为首,事态一个接一个剧变……到了最后,感觉简直像是看见幻影一样。

一双纤纤玉手忽然从旁伸向跪坐在地的孝巳。

「绀野大人,您还好吗?」

搔着耳膜的柔声与袭向鼻头的甜腻芬芳,在他确认来者前,被制服包覆的丰满酥胸先进入了眼帘。

「三冢……」

「有没有什么地方会痛呢?」

柘榴一边说,一边用纤细的手指四处摸着孝巳的身躯。

虽然知道她没有其他用意,但这动作实在非常冶艳。如果她继续往下摸到下腹可就惨了,孝巳赶紧回答「没事」,迅速地与她拉开距离。

在这期间,翠也毫不避讳地往这里走来,以比平常还要严肃的神情俯视着柘榴。

「一阵子不见了,柘榴。你似乎过得不错,太好了呢。」

柘榴马上转过身,跪坐着重新对翠低头行礼。她无视满是尘埃的地面双膝跪地,宛如家臣一样叩首。

「御前大人,我对于在岛原家的管区内擅自行动由衷致歉。」

「真是的,没想到你竟然亲自出马……」

翠双手抱胸,威风凛凛地伫立,目光往下看着柘榴。搭在手臂上的雄伟胸部比柘榴还具有魄力。

「本次三冢家造成的骚动,我已经和其他家派说明过了,也请大家体谅与协助受到正式指名的下任当家·三冢柘榴。」

「真是万分感激。」柘榴用像蚊子般的声量表达谢意。

话说回来,柘榴的态度真是令人讶异。虽说是名家,但翠到底在灵导界内拥有多么伟大的地位啊?自己并不了解那个世界的运作方式,不过如此夸张的尊卑关系在学校的社团里可是完全不存在。

总之现在已经可以放心了,孝巳双腿施力,准备起身。

腹部的痛楚令他皱眉,「绀野大人,请不要勉强。」柘榴马上反应并机灵地过来搀扶孝巳……总觉得翠的眼神异常锐利,是心理作用吗?

暂且先下去一楼,挑了张比较干净的沙发坐下。翠依然一脸不悦,双手抱胸站在并肩而坐的孝巳与柘榴面前。

「三冢,你刚刚叫那个小子『哥哥』吧。」

「……三冢昂大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柘榴垂着肩,并起双腿,黯然地娓娓道来。

「哥哥是前妻的孩子,我是后母的小孩……两人之间相差六岁。」

所以昂大应该是二十一、二岁左右。

「父亲决意将哥哥寄养到亲戚家,所以我们各自度过自己的童年,说不定从那时开始,哥哥就已经有疏离感了。认为身为嫡长子的自己被调离本家,应该是因为被父亲疏远的缘故……」

再加上三冢家的下任当家决定由妹妹柘榴担任,昂大的怀疑成为了现实。

(即使如此,这也太过堕落了。)

孝巳自己在被迫放弃棒球时也相当堕落,没有办法再打棒球对孝巳而言等同于丧失了自我认同。

可是,他也没有做出像昂大如此荒谬的事情啊。破坏好几个人的人生,甚至犯下杀人大罪——就算有再多苦衷也说不过去。

「不管在同属三冢家的角度,或是以他的妹妹的身分上,我都必须阻止他,还得将那些被哥哥变成生邪魔的灵体送回原本的肉身才行。」

眼角带着泪痣的灵导师双手紧握,坚毅的侧脸透露出她强烈的决心。

也就是说,柘榴是追着哥哥过来的吧。不知道她是如何得知消息来到这里,但总而言之,她听说了本地的头取先生后,怀疑其与哥哥有关。从她正大光明地与孝巳接触看来,她想必也已经做好被岛原家发现的心理准备。

「倒是三冢昂大这家伙,居然有那么多生邪魔跟在后头……虽说有动有段时期也把大量的灵体附在身上,但他可是在其之上呢。」

忽然现身的生邪魔目测大约也有三十人以上。翠和柘榴击退了数只,不过要全数收拾果然还是不太可能。

「因为以生邪魔家来说,哥哥的才能相当优越。」

说来也是,单凭与常人无异的灵力不可能率领如此大量的灵体吧。不愧是生邪魔家的嫡长子……然而,为何下一任当家却选择由妹妹柘榴担任呢?是因为现任当家三冢永坚看穿了儿子扭曲的真面目吗?

「数量如此庞大的生邪魔的确是在我的意料之外。不过,只是在没有意识的状态下抽离出的魂魄,称不上是上等的生邪魔。离死亡越近,负念越强的灵魂才能成为强力的生邪魔。哥哥的主力算起来也只有吉永先生、久米小姐和高桥先生三位……其他的生邪魔应该视为他临时凑数的棋子比较合适。」

缄默不语的翠接在柘榴的说明之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是知道昂大往东边逃亡,但没想到竟然潜伏在这么近的地方……为什么没有跟我们报告?」

面对翠有些责难的质问,柘榴再次赔罪:「真是非常抱歉。」

「由于这再怎么说都是三冢家自己的问题,不该劳烦其他家派……于是我擅自决定拜托不隶属于任何组织的灵导师,绀野大人。」

柘榴如坐针毡地表明,翠则是直截了当地对她说:

「柘榴,有一件事你误会了。我已经先跟其他家派说过,绀野同学并非灵导师,他没有经过任何修练,只是普通人而已。」

柘榴抬起头,讶异地眨了眨眼。惊讶之余望向自己的她,看起来比平常天真无邪许多。

「外面流传着许多他打败我和琉璃、灵导琉璃的父亲之类的夸张谣言,不过那些都只是巧合而已。只是侥幸、歪打正着、好运带来的小确幸。」

「呃、嗯……」

「绀野同学没有能够帮助你的力量。如果不小心卷进来,可是会马上丧命呢。马上。」

「原来是这样啊……」

柘榴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嘀咕着。

看见上次和今天一点都不活跃的孝巳,她内心一定抱持着疑问吧。果然应该明确地告诉她实情才对。

「绀野大人,我竟然不知道这件事,还让你陷入危险……」

孝巳对十分抱歉地低着头的柘榴露出笑容,摇摇头。

「不用在意,是我自己要插手的,三冢你没有错。」

「可是——」

「最后也没有帮上什么忙,我才应该道歉啦。」

「绀野大人……」

柘榴的表情终于渐趋缓和,将全身转向孝巳。此时,她的手因而与孝巳的手背重叠,她慌慌张张地抽出手,咳了一声后赶紧转了回去。

孝巳往旁边一看,翠的眼神又比刚刚更加凶悍。她锐利地瞪着这里,仿佛与自己有杀父之仇般,维持抱胸姿势的指尖咚咚敲着的节奏格外快速。

「……柘榴,事情就是这样。这个男子就只是一个烂掉的杏鲍菇而已。」

柘榴听了这番毫无必要的尖锐言词,左右摇晃着双马尾。

「没、没有的事,绀野大人是相当可靠的人。前几天在这里的时候,也从不良少年的袭击中保护我。」

「那些是剧团里的人喔。」

「我才没有雇用他们!」

出乎意料的指责令孝巳声音嘶哑了起来。如果一切都是演戏,那个光头男应该可以拿奥斯卡吧。

「真正的绀野同学逊得令人瞠目结舌喔。我请他帮忙当我的练习对手好几次了,真的弱得吓人喔。」

……有一阵子的确陪翠做过武术练习,完全搬不上台面也是事实。可是这种事也不用特地跟柘榴说吧。

「只是轻轻摔一下就被抛到空中了。要手下留情也十分辛苦呢。」

「哪里有手下留情啊……」

「该不会你其实有吊钢丝吧?下一出公演角色是彼得潘吗?」

「我才不是舞台剧演员!」

孝巳不顾疲惫地吐槽。自己可是负伤在身耶,她却一点也不在乎。这家伙只有在这方面和琉璃越来越像。

「——总之,我不会就此收手。」

为了把话题拉回正轨,他夸张地调整架势,如此宣言。这份决心在对三冢昂大所做的一切感到愤怒的那刻起,就已经在孝巳心中根深柢固。

「岛原,我的《喝破》和《言灵球》有没有办法再加强一点啊?」

翠看着孝巳认真的眼神,惊讶得有些目瞪口呆。

「你打算要成为灵导师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啦……只不过三冢昂大这件事并不是和我完全无关。他对我说了,『我们近期再会吧』。」

自己已经置身于这起事件中了。

即便无意二度牵扯进与幽灵相关的骚动,但现在也不能任意脱身。在昂大的认知里,孝巳是一名灵能力者,若不能展现出相称的力量,难保头取先生不会如他所预告地加害孝巳周围的人们。

不能逃避,这已经是自己的问题了。从现在开始,孝巳是依循自己的意思决定牵扯进一切与此有关的事。

「我一定要阻止那个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