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学期很快就过去了，我以总成绩全班第一的表现拿到了一笔数额可观的奖学金，子叶的二姨也给我发了一笔数额不小所谓的“工资”，我不想要的，因为我知道她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经过一番推脱，我终于还是拿了一半。凑到手里，我便拥有了一笔对于我来说的“巨款”，看着我人生的第一桶金，我喜不自禁，因为，我早已想好了它的用途。

回家了！我盼的似乎两鬓斑白了，原来我发疯似的想要来，现在我发疯似的想要回去。因为那里有着一缕缕的思恋牵引着我，阿爹阿妈，阿公阿婆，儿时的伙伴，家乡的河，还有，我的百合……

背着重重的行囊，我的迈着轻快的脚步，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一步并作两步走，很快就来到渡口，过了河，我仰头看了看山壁，还是和我离开时相比，因为季节的缘故，显得荒凉的多。当我满头大汗的爬到山顶，走到小道时，便看见路旁的石坎儿上坐着一个人，旁边儿放着一捆柴。

“大胖！”我喊。

大胖嘴一咧就笑了，“福临哥！你回来啦！”

旁边的刺丛里“呼啦啦”就窜出来一个人，“福临哥回来啦！”

“小胖！”我又喊。

我们三人相拥作一团又喊又笑，仿佛几十年没见过一般。

“对了！”小胖说。

“怎么啦？”我问。

“百合姐刚走没一会儿。”

“这十几天来，嫂子天天都来这儿砍柴。”大胖说，“可老是分心，昨儿还差点摔一跟斗呢。”

“百合！”我便朝着路的那头发足狂奔……

飞过一道道石坎儿，拐过一道道的弯，路旁的树叶狠狠的抽在我的脸颊上，生疼，又拐过一道大弯，我终于看见了那个孤孤单单瘦弱的背影，肩上扛着一捆与她的身影极不相称的柴火，摇摇晃晃的走着。

“百合！”我用尽了力气。

那个背影一顿，肩上的柴火就滚到了脚边。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跑到她跟前儿的，但是十多天以后，我的双脚依旧是一跛一跛的。

“嘿嘿……”我站在她的面前，傻不愣登的笑着。

百合红着脸看了我一眼就低下了头，不住的扯弄着她的衣角。“你……回来啦。”她小声地说道。

“这可不回来啦！”我向前走了一步。

百合低着头向后退了一步。

我又向前走了一步。

百合又退了一步。“烦！”

我蹲了下去，仰头一看，百合的脸红的跟熟透了的苹果一样。“哈哈……”我笑。

百合银牙一咬，索性抬起了头，“笑吧笑吧！男笑精，女笑怪，叫花儿笑……”

“米口袋！”我接道。

百合准备掐我，但手一伸了一半，又缩了回去。

我们一起坐了石头上，不过不是同一块石头。

我在背包里掏了掏。“给。”我伸出手。

百合看了看，“什么东西？”

“给你买的。”

百合摇了摇头，“我不要。”

“快拿着！”我又往前伸了伸手。

百合又摇了摇头。

我脸一沉，“不要我就扔啦。”

百合想了想，终于还是伸出了两根指头，在我手心里拣走了纸包。

“这就对了嘛，拆开看看。”我说。

百合便小心翼翼地一层层拆开。躺在她手心的是一瓶润肤膏和一小扎头绳。

“呀！”百合小声的叫道，“这头绳真好看！你买这么多干嘛？多费钱啊。这是什么？”她拿着那个小瓶。

我接了过来，转开瓶盖，递了给她。“闻闻。”

百合轻轻地嗅了嗅，“真香！和百合花一样香！”她拿过瓶盖盖上，生怕风吹走了香味。“这装的是什么油？怪香的。”

“这是……”我想了想，“装的是‘艾拉乌油’。”

“艾……拉乌油？ 干什么用的？”

“冬天冻手，我怕你手长冻疮，擦这个油就能治。”

百合眨巴眨巴眼，脸又红了。她小心翼翼地把纸包一层层地抱上，又掏出手绢再包了一层，放进了口袋，又拍了拍，这才满意了。

“以后别来这儿砍柴了，这儿山陡路窄，不安全。”

百合乖巧的点了点头。

“以后砍柴时注意点儿，别三心二意的，伤到了自己不好。”

百合又点了点头。

我忽然觉得我语气有点儿生硬了，便干咳了两下。

“福临哥……”不远处传来了大胖小胖的呼喊声。

“这儿呢！”我应道。

大胖和小胖一人扛着一捆柴走了过来。

“福临哥你跑的可真快，我使劲跑也没赶上你。”小胖放下了柴火，“百合姐姐。”

“嗯。”百合应道。

大胖擦了擦汗，“嫂……”

百合一瞪眼。

“少……扛点儿柴，重。百合姐。”大胖又擦了擦汗。

我憋住了笑。

“走吧，天快黑了，我回去还得给阿妈煮饭呢。”百合说道。

“好吧。”说着我就扛起了百合的那捆柴。

“你干啥？”百合问。

“我帮你扛啊。”

“前面儿就要分路了，我自己扛。”

“我帮你帮到你们家去。”

“呸！不知羞。”

我扛着柴往前走了几步，百合便拦在了我的前头，跺了跺脚，“我自己扛！”

“我扛吧，这么重。”我看着她。

百合红透了脸。“你没回来时我还不是天天扛，你这样帮我扛回去，邻里隔壁的会说闲话的。”

我一愣，百合便从我肩头抢过了柴火，我傻不愣登的看着她扛着消失在路的尽头。

“你没回来的时候我叫她嫂子她还答应呢。”大胖摸了摸头。

“走吧，福临哥。”小胖推了推我。

“嗯，走吧。”

回到了那梦中出现无数次的家门口，我顿了顿脚，大喊了一声：“阿爹阿妈阿婆我回来啦！”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阿妈拿着菜刀跑了出来，菜刀上还沾着一片土豆片。看到了我脸上立刻笑开花，转身喊道：“他阿爹，儿子回来啦！”

阿爹搀扶着阿婆走出了房门，阿婆微弱却不掩欢喜地说道：“我……乖孙儿……回来啦！”

“阿婆！”我冲上前去，将头深深地埋进了阿婆的怀里……

砍柴做重活儿磨手，阿爹的手又黑又硬，一到冬天就干裂开一道道的血口子，所以我买了一副皮质手套；冬天阴寒，阿妈洗菜洗衣服时手也会被冻裂开，所以我又买了一副胶手套；阿婆的眼睛看不清了，做针线活时老是扎到自己的手，于是我便买了一副老花眼镜。看着他们拿着东西一半儿开心一半儿疑问，我挺了挺瘦弱的胸膛，说出了我早就想说的那句话——放心吧，我挣的！

过完年的头一天，我就背上阿妈置办好的年礼去百合家拜年。

刚走到门口，百合端着一盆热水正往外走，看见了我，便脸红的说不出话来了。我傻呵呵地一乐，里屋就传来百合娘那微弱的声音：“妮子，谁来啦？”

百合微笑着瞪了我一眼回道：“阿妈，是福临哥来了。”放下盆就往里屋走去，“你别慌，我来扶你起来。”

百合娘看见我来了很高兴，翻箱倒柜的找着一切能端上桌的东西帮着百合给我做饭。百合让她就坐在火塘边儿别动，可百合娘说百合做的菜盐老是放的重，犟着不去。

饭桌上，百合娘一个劲儿地用不住颤抖的手给我夹菜，直到我碗里冒起了一个高高的“山包”。菜很香！百合娘一边费力地给我夹菜一边问着我的学习情况，我则一边吃菜一边认真地的回答着每一个问题，偶尔瞟一眼百合，只见她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饭，也很少夹菜，倒像是到了别人家做客一样。我不禁莞尔，现在的百合，已经羞涩到了这般模样。

吃罢饭，百合很乖巧的把桌上的东西都收进了厨房，叮叮当当洗着碗。

百合娘拄着一根木棍便坐到了我旁边，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我，一边看一边微笑着点头。

我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福临啊……”百合娘终于开了口，尽管声音是那样的微弱。

“哎。”我应道，同时抬起了头。我忽然发现百合娘老了很多，原来闪烁着精光的眼睛也变的浑浊了，头发梳的很整齐，但依旧一眼就能看出营养不良的焦黄，额头上也布满了一道道的皱褶，和我印象中那个“精明能干的百合娘”判若两人。

“孃孃……你身体……”

“生病啦。大病。”百合娘缓缓地喘了一口气，“有些日子了，老是不好。”

“会好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只要孃孃多注意点儿身体，按时吃药，病就一定会好的！”

百合娘笑了笑，笑得有些惨淡，“读书的娃说话就是好听，这病要是真能好就好咯，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就是咳嗽，试过好多方子都不顶用。昨晚咳的最凶，手卷上都是血……”

“啊……”我瞪大了双眼。

“小声点儿！”百合娘朝厨房使了使眼色。“别让让那妮子知道。”

“可……你总的让她知道病情啊。”我压低了声音。

“知道了有什么用？她会更加担心。我病了后家里的活儿就全落在了妮子肩上，为了给我凑足偏方上的药引子，她一天累的饭都吃不下，这段时间来，瘦的一风就能吹倒……”

一股电流瞬间击中我的心，“百合……”

“我让她别去抓药了，反正也好不了，浪费钱。她就跺脚，说‘感冒了就得吃药，吃了药就会好的。’这几天我假装好了很多，这妮子脸上才挂了点笑容。可我心里清楚，我熬不到多长时间了……”

我瞪大了双眼，嘴长得大大的。我们想到事情会严重到这样的地步，我只道百合娘生的病很重，可没想到……

“你娃聪明，懂事，也能干，我把这妮子交给你我放心。只希望你别失信才好。百合这妮子其它啥都好，就是脾气倔，认准的事就板上钉钉了，跟她死去的阿爹一个样呢，你以后要迁就迁就她……”

我哽咽了，说不出话，只能狠狠地点头。

百合娘又长长地喘了一口气，笑了笑，“你那天跟我说的话我都记在心里呢，是个汉子敢说就敢当，你娃赌了血咒，我信！不过，我怕是看不到你们大喜的那一天了……”

“能看到！能看到！一定能的！孃孃，你不要老是这么想，你的病会好的。”

百合娘笑着摇了摇头，“我想听你叫我一声‘阿妈’。”

“嗯？”我一愣。

百合娘满眼期待的看着我。

“阿妈！”我很郑重地叫了一声。

“哎！”百合娘开心地应道，笑着笑着就咳嗽了起来。

百合从厨房里跑了出来，在围裙上擦干了手就给她阿妈轻轻地捋着背,轻轻地问道：“阿妈，又开始咳嗽啦？”

在百合的轻捋之下，咳嗽渐渐地平缓了下来。百合娘乏力地笑了笑，说：“没事儿，让福临这小子逗乐了，笑的太急了。”

屋外寒风刺骨，我不顾百合娘儿俩的劝阻，硬是把屋旁的那一摞“青钢棒”砍成了短短的一节节的，再整整齐齐码上，堆在了房边儿，这样在冬天里她们娘儿俩取柴烧火什么的也方便。

我接过百合端来的热茶水，一饮而尽。里里外外都是一阵热通通的，丝毫感觉不到冷。我拍了拍衣服，又看了看天色，“走啦！”我对百合说。

百合娘闻声推开房门，“再歇会儿吧，福临。”

“不了，天儿也不早了，得回了，您多注意身体啊，阿妈！”

百合娘身体一震，应道：“哎，我注意着呢！”

百合提过一个竹篮，“我送送你吧！”

一路无语，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心中有万千话语，奈何此时一句也说不出来。

“百合。”

“嗯。”

“你回吧。外面天冷。”

“不冷。”

又走了一段，前面的小道豁然开朗了起来，现出了一个山坡，再前边儿，就是一个山崖——这是我和百合相亲的地方。

冬风凛冽，入眼尽黄，四处一片萧条的景象。山崖上的一丛丛百合花也只剩下光秃秃的焦黄花杆儿，在风中摇曳。百合放下竹篮，坐到了那棵大树下的枯草堆上。

看着她孤单瘦弱的身影在风中不自主地颤抖，我的心如刀绞一般的痛！我脱下了外衣，缓缓地披在了她的身上。一阵寒风吹过，我不禁打了一个冷战。不过也好，这总比心痛好些。

“福临哥。”百合低着头。

“嗯。”

“阿妈生病了。”

“我知道。”

“很重的病。”

“我知道。”

“我该怎么办？”

“我……”我语塞了，是啊，该怎么办？

“在你那次泡学酒前不几天就得的病，到现在都不好。阿妈说阿姥就是的这个病去世的，你说我该怎么办？”

泡学酒？百合娘的逼婚？我的心一瞬间就乱成了一团麻，毫无头绪。

“前些日子阿妈的咳嗽好多了，我还好好地高兴了一阵子，心想偏方终归是管用了，可前天晚上我半夜醒来不经意的发现，阿妈用枕头夹住自己的脸在床上咳得十分厉害，那重重的咳嗽声擂的我胸口好痛！我才知道，阿妈怕我担心，怕我受苦，就假装自己好多了，让我高兴，我……真是没用！”

看着百合不断抽动的肩头，我心里难受至极。“百合……”我将手放到了她的肩头。

她却像触电一般站起了身来，“别！”

我看了看自己悬空的手，又看了看百合那张惊恐的脸，心里忽地明白，百合已经不是原来那个给送饭的小女孩了。在族中，男女双方随着年龄的增长，相互之间的禁忌会越来越多，特别是处于婚嫁年龄期间是最为严厉的，男女双方是不能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的，订婚的也不行，不然就会受到族里的老人严厉的评论，村里的流言蜚语会随之而至。“门风”是一家人在族里所必须的“资产”，三姑六婆茶余饭后聚在一堆谈论哪家的事，开口就道“门风”，所以，“门风”是评价一家人好与坏的唯一砝码。

我很抱歉地将手插入了口袋。

百合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

“没事的，百合。会没事的！阿妈会好起来的，你也不要这般的担心，更不要这样的劳累，好人就会有好报，阿妈这么好的人，一定会好起来的！”说着这些空旷的话语，我心里无比的悲伤，可除了这个，我还有什么可以给予她的？

百合哭着笑了笑，想让我不那么难过，可最终还是泪水淹没了笑容……

“我怕……”百合低声地啜泣道。

我心里一震，这是百合第二次对我说“怕”。

“我怕阿妈的病好不了，我怕阿妈会离开我，我怕……就一个人……”

我想将百合紧紧地相拥在怀中，可只是动了动手指头。“不怕，百合，有我呢！我和你在一起呢！”我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了那件东西，伸手递了过去。

百合向后退了一步。

我缓缓地打开手掌，躺在手心的，是一对泛着银光的手镯。

“我一直带在身上。”我往前走了一步，“我想在娶你的那天亲手给你戴上。不过现在……就当作提前了吧。我把我们的名字都刻在了手镯的里面，这样，你就不是一个人了，我就像你的左右手一样，随时陪伴在你的左右，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要你开心，快乐……”

百合的泪水一颗颗的掉在了地上，碎成了一朵朵的泪花。

“我说过，我要让你过的好好的，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吃苦受累。我要微笑每天都挂在你的脸颊，只准为我一个人脸红，开心快乐的度过每一天！现在，我只恨时间过的太慢，让你受着这么多的苦和累，我每天都在为我说过的话而努力奋斗拼搏着，只希望你——我的百合，别再这样忧伤！”

百合的泪花开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忧伤与坚信。

百合伸出了两个手指头，从我手中拣走了手镯，看了我一眼，便轻轻地戴在了手上。

我笑了，很开心的笑！

百合也拿出了一件东西递给了我。

我看着她手心里的那个碧绿的荷包，摇了摇头，“在你嫁给我的那天在亲手给我吧！”我拉了拉脖子上的吊坠：“我还有这个呢。”

百合想了想，嘴角终于露出了久违的月牙。她把外衣脱了下来递给了我，“没事啦，我回啦。”

“就披上吧，小心着凉。”我说。

“没事儿……”

“百合……”

“嗯。”百合停下脚步。

“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握了握拳头。

百合点了点头，转身迈开了脚步……

路的这头，我看着她瘦弱却坚强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路的那头……

一间旁边堆满整齐柴火的小屋门口，伫立着一个病泱泱的老妇，当她看到归来的女孩手上手镯后，脸上露出了久违舒心的笑，里面，洋溢着某种幸福……

第二年的夏天，百合娘终究还是离开了百合。当归来的我在山崖上小胖的嘴里听到了这个消息后，用尽了生平所有的力气跑回了家，扔下了行李和几句话后，便朝着百合家跑去，一路上，我记不清楚自己到底摔了多少跟头，只知道，那间小屋里，真的只有她一个人了。

当我来到小屋的门口，所有的景物都没有丝毫的移动，恍惚我昨天刚离开一样，唯一不同的却是出奇的寂静，空气中散发着一种悲伤的气息。小院儿干净，整洁，几只鸡“咕咕”的信步觅食，只有猪圈边的树上有只鸟在啼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我敲了敲门，没人。

“百合！”我轻唤了一声。

没人应。

我焦急地四处张望着，希望能看到她的身影，可四周除了翠绿的树丛，隐隐约约的鸟叫声，什么都没有。“到哪儿去啦？”我自言自语地在小院儿里转着圈儿。

小院儿门口延伸出去的那条小路窜入了一片竹林，我刚才就是从那儿来的。这时，一个孤单倔强的身影出现在了路口，肩上，还担着一担水，缓缓地走着。

“百合！”我冲了过去。

百合顿了一下，看到是我，便担着那担沉重的水傻傻的站在了原地。直到我将这挑水从她肩头取下，她才叫了一声“福临哥”，随即便瘫软在了地上。

我想扶她起来，可她依旧倔强的不让我碰她，过了许久，她才挣扎着站起来，和担着水的我回了小院。

我看着坐在板凳上依旧不断喘气的百合，“百合……”我很内疚的念着她的名字。

“嗯。”依旧是那么乖巧的回答。

“让你受苦了……”我有些说不下去了，只得将手里拧干的毛巾递了过去。

百合接过，轻轻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不苦。”

我心疼的看着她，看得很仔细。百合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阿妈……”我看到百合眉头紧紧一蹙，便住了口。

一股浓浓的悲伤立刻溢在百合憔悴的脸上。我等着百合哭的梨花带雨，这样最起码让她心里能好受一些。

许久，百合的眉头才缓缓的打开，却没一滴眼泪。

“知道我为啥不哭吗？”百合看着我，笑了笑。

“为啥？”我问。

“阿妈走的那天，我就跪在床头边上，我哭，阿妈也在哭，却哭不出声，只是流泪。阿妈抓着我的手，许久，才挤出一句话，说放心不下我，我看着阿妈那久久闭不上眼的痛苦模样，心里跟刀尖戳一样，我就说，我啥都能行，啥都能干，不会吃苦的，明年就可以嫁到福临哥家去了，叫她放心。阿妈听到了你的名字，就笑了一下，然后就走了。就在那天，我呼唤着阿妈，喊到了我的嗓子嘶哑，哭到后来我哭不出泪水了，可阿妈还是走了，哭，啥用也没有。所以现在我不会哭了，阿妈走了，我哭也没人来管我了。”

“百合……”我低下了头，“你这样的坚强真的很让我心疼，我情愿你难过的时候大大方方的哭一场，也不愿你现在这样的强颜欢笑。”

“饿了吧。”百合站起身来，“我去做饭。”

我一愣，便只得悲伤且无可奈何的站起身来，跟了过去，希望我能做点什么。

我看到了那口用五块石板拼起来的大缸，刚才担来的一挑水倒了进去只有一个拳头深。

“水在哪儿挑？”我问。

“后山的斜青石板下有一处泉水，就在那儿挑的。”

我担起水桶，说道：“我去去就来。”

我来到后山百合说的那块斜青石板旁，看到一泓清澈见底的泉水，就像百合的眼睛一样。我看着这条崎岖的小路，心中不禁又心里疼了起来，洗衣做饭，喂猪打扫，为了装满那口大水缸，百合不知道每天得跑多少个来回。我想了想，便又担着空水桶朝着山下跑了回去。

我找来了柴刀，麻绳，在竹林里砍了几根老竹，打通了竹节，便从青石板下架起了这原始而又廉价的“水管”，几经折腾，“水管”穿过树林，又穿过小屋，直直的来到了水缸口上。

我拔下竹筒口上的裹着布条的木塞，清澈甘甜的山泉水便随势泻进了水缸，发出了“叮叮咚咚”的脆响，我又将木塞绑上了一根麻绳，另一头捆在了“水管”上。

“满了就塞上。”我看着百合说。

百合看了看这根流着水的竹子，应道：“嗯。”脸上的忧伤淡了几分。

我拿着斧子走到小院儿，将那些比较粗大的柴火劈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然后再整整齐齐的堆在屋边。

一阵劲风袭来，身上的汗水经这一吹，凉快了不少，厨房里却传来了百合重重的咳嗽声，“百合！”我一阵心悸，扔下斧子便跑进了屋。

屋里浓烟滚滚，呛得我眼泪直流，接着便跟着咳开了。烟是从灶膛里往外涌出来的，灶膛连着的烟囱穿透了屋顶。我刚和百合来到屋外，风便停了。百合揉了揉发红的眼睛，问我：“你没事儿吧？”

我摇了摇头，“你呢？”

“习惯了。风停了就好。”说完，百合又进了屋。

我仰头看着屋顶的烟囱，烟囱口正对着风口，这才有了刚才的一幕。小屋处于半山腰，山谷多吹东南风，而这个烟囱口很偶然的就指着东南方向。我从柴房找来了竹梯，便带着工具爬上了屋顶，烟囱口还在冒着烟，百合在下面煮着饭，我伸手一探，便又缩了回来，烟囱口的热气很烫手，不过我管不了这些，我卸下了另一面的土砖，然后再一块块的镶在了开口的这面，浓烟呛得我泪水直流，我闭上了双眼，摸索着将烟囱口改了方向。当我终于修好了烟囱爬到了屋檐边儿，准备下去时，一种强烈的幸福感顿时填满了心头——屋檐下，百合正稳稳的把着竹梯。

“慢点儿下，饭好了。”百合仰着头。

我看着百合那张忧伤去了一大半的脸颊，开心的应道：“嗯！”

饭桌上，我将菜碗里的几块肉全夹进了百合碗里，百合夹了一块还给我，便吃了起来。

吃罢饭，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我回了。”我咬咬牙。

百合停下了收拾桌子的手，“哦……”

我的喉咙仿佛被堵住了一般难受，我很想说，但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走到了门口，又停下了脚步，“百合……”我转过身来。

“嗯……”百合还是那个姿势没动。

“一个人……别太累……”

百合看着我，伸出了双手，摇了摇，手镯便滑了下去，“我不是一个人。”

我幸福的笑了，“对！你不是一个人！”我转过身，便迈开了脚步。

“等等！”百合喊道。

我站住了。

百合找来几根耐燃的柴火，在灶膛里引燃，递了给我。“路上慢点……”

“嗯！”我接了过来，“走啦。”

当我举着火把走出了很远很远，回头一看，门口依旧站着那个瘦弱的身影，一动不动的看着我这个方向，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是这般的孤苦伶仃，犹如一朵孤单的百合花站在山崖上。

“百合！”我喊道。

“哎！”那个身影往前走了几步。

“明年的今天，我就来娶你！”

看着那个身影一顿，然后慢慢的蹲了下去，山谷中依旧回荡着我的声音：“娶你……娶你……”我转过身，大步的迈开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