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物理盐鱼

翻译：物理盐鱼

校对：物理盐鱼

序

——岛根县某山中。

在偏离山道的一片林子深处，它静静地存在着。

山岩表面上赫然开着一个直径约五米的洞穴，洞中央张挂着注连绳，象征着此世与彼世的界限。

「投发洞窟……真的存在啊。」

洞窟前站着一个表情凝重的男人。他瘦削的脸庞毫无生气，胡子拉碴。如果他站的地方是大楼楼顶或悬崖峭壁，恐怕只会让人觉得他是个即将自杀的人。

在昏暗的洞窟前徘徊不定的身影，怎么看都像是自杀者的模样。最终，男人像是下定决心般穿过注连绳。

然而，这个看似深不见底的黑暗洞窟，在向内走了几十米后，却被岩壁挡住，无法再深入。相比入口的宽大，内部实在浅得令人意外。

「真的是这里吗？」

他回头用手电筒再次照亮入口的注连绳，确认了一番。

男人从怀里掏出一束头发。从发质来看，显然不是他自己的。

「投发洞窟……这样就能再见到妻子了吗？」

——真的能见到死去的人吗？这样做有意义吗？

他紧紧握住头发，无数次地自问自答。抱着虚无缥缈的希望，模仿这荒唐的传说，自己是不是在亵渎安然长眠的妻子？

男人不知站了多久，迷茫中紊乱的呼吸逐渐平静下来，心绪也慢慢坚定。

——求求你，求求你，让我最爱的妻子复活吧。

男人将手中的头发朝眼前的岩壁扔去。然而，头发并未被吸入消失，只是撞上岩石，轻而易举地落在地上。但男人仍怀着祈祷的心情继续等待。

一小时过去了，没有任何变化。两小时过去了，依然毫无动静。三小时过去了，男人依旧在等待。他相信传说，继续等待。直到天空开始泛白，朝阳照亮了他的侧脸。

这时，他才终于清醒地意识到，什么也不会发生。他垂下头，双膝跪地，胸口仿佛要撕裂般痛哭失声。

第二次的丧失感，是脆弱的心灵和愚蠢带来的结果。他只能尽力忍受被无尽后悔的漩涡吞噬的痛苦。

终于，他站起身，捡起落在岩石前的遗发，从布袋中取出了一瓶酒。

「这是你喜欢喝的日本酒。」

明知无法传递，他还是将酒瓶倒过来，让日本酒洒向地面。

日本酒浓郁的芳香弥漫在周围。他希望这香味能稍稍传到妻子那里，但随即又想到，自己不是刚刚才明白她此刻不可能在这里吗？

从有注连绳这点来看，曾经这里应该供奉着什么。带着一种向对那被供奉之物谢罪的心情，他不断地倾倒日本酒。

酒瓶空了之后，男人转过身，开始迈步离开。

就在这时，一阵风突然吹起，从洞窟外吹向内部的风。这风却带着某种异样的感觉。手中的头发被风卷起，飘向洞窟深处。

「啊！」

男人慌忙转过身，想去捡回头发。然而他的动作却在半途停了下来。他保持着转身的姿势，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嘴巴张开，呆若木鸡。

「怎、怎么回事？」

原本应该立刻被岩壁挡住去路、成为死胡同的洞窟，此刻却出现了一个幽深的黑洞。即便用手电筒照射，光线也无法触及最深处。只是能看出里面是一条平缓的下坡。

「岩石动了？消失了？难道、难道这里真的通往黄泉国度？」

前方或许是死者的国度。但妻子在那里。头发被吸进洞窟深处，必定有其意义。

他一手拿着手电筒，走下斜坡。洞窟的宽度保持一致，但坡度的缓急有所变化，地面崎岖不平，走起来并不轻松。然而，被这奇异现象牵引着，他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加快。

愈往深处走，就愈有股异臭，像是某种东西腐烂的臭味。拂过脸颊的温热风令人不。他越来越觉得这里就是黄泉国度。

不知道走了多久，手电筒的灯光忽然照出一个人影。看到人影的形状，男子瞬间明白。

「啊、啊啊、啊啊啊！」

他大叫着跑过去。果然，传说是真的。这是男子的第二次痛哭，然而这次却是夹杂着喜悦的声音。

「百合！」

他喊着妻子的名字，紧紧抱住出现的女人。为什么她一丝不挂，此刻已经无所谓了。妻子眼神有些空洞，凝视着远方。或许她还未意识到自己复活，又或者对这场重逢感到震惊而茫然。她的肤色看起来不太好，但比起死去的样子，这已经好太多了。

此时此刻，细节已经无关紧要。他只是沉浸在与亡妻重逢的喜悦中。或许正因如此，他迟迟没有注意到妻子身后还有许多人影。

「咦，啊？」

那里站着好几个人影。全都和妻子一样赤身裸体，肤色暗淡。如果这里是死者的国度，那么所有人影应该都是死者吧。

他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人影们越来越近。

得赶紧带着妻子离开这个地方。

「来，我们快回去吧。」

男子牵着妻子的手，准备沿着原路折返。这时，他手中的手电筒照亮了身后的大批人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当人影群体的模样清晰映入眼帘时，男人发出了尖叫。眼前的景象超乎想象。

男人第三次的痛哭，是因为恐惧。

1

「老师，请你好好工作！」

沙耶在这年里不晓得说过几次这句话了。就像十年如一日的习惯一样，每次来到事务所，她都会像念咒语般反复说着这句话。

「……哼。」

凑则是把摊开的杂志盖在脸上，摆出一副”打死我也不动“的彻底抗战姿态。对于一个比自己小十多岁的少女，这态度未免有些——不，是过于不成熟了。

「沙耶姐姐，你就放弃吧。大叔天生就是没用的人。」

躺在沙发上看搞笑漫画的勇气，完全没察觉到沙耶投来的冷眼，一边翻页一边咯咯笑个不停。

待在这个事务所里，感觉自己都要对男人失去信任了——沙耶内心照例叹息一声，随即又照例振作精神，开始收拾事务所。环境脏乱会让人心情低落，也容易变得懒散。如果房间能变得干净整洁，或许凑会稍微提起一点接受委托的兴致，哪怕这可能性微乎其微。虽然感觉中彩票都比这容易，但凡事如果觉得没希望就不行动，可能性就永远是零。

总之，要让凑变得积极，也要避免勇气受到更多的坏影响。沙耶下定决心后环视房间，两秒后又忍不住叹气。高高堆起的书山、堆满待洗餐具的茶水间、装满便利商店便当盒与零食袋的垃圾桶、脱了就乱丢的衣服。

凑那罕见的驱除怪异的才能确实值得尊敬，但她最近开始认真觉得，他更厉害的其实是制造混乱的才能。可惜的是，对于这后一种才能，她一点尊敬之意都生不出来。

「老师，为什么短短两天你就能把这里弄得这么脏？」

凑挪开杂志，只转动眼睛看向房间。

「脏？哪里脏了？」

「不，没事了。至少请干点活吧。我特意精选了一些老师可能会感兴趣的委托书。」

那叠委托书果然如她所说经过精选，比平时少了不少。这是为了让凑多少打起精神的可怜努力之一。

「委托书？」

凑像是捏着脏东西一样，用指尖翻开第一页。就在这时——

「嗨，午安。」

「大家都在吗？」

荒田孝元和水谷理彩子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事务所。面对两人的突然来访，沙耶手里还拿着吸尘器，露出笑脸迎接。

「欢迎光临，孝元先生、理彩姐姐。你们两个很久没一起来找老师了吧？」

「啊，嗯，是啊。」

理彩子看着手持吸尘器的沙耶，一时语塞。她总觉得沙耶一直在收拾事务所。可为什么这个事务所始终收拾不干净呢？简直就像是被迫在赛之河原上受苦一样。更别提最近，她甚至觉得手拿吸尘器的沙耶比手持梓弓的沙耶看起来更熟悉。

不过，沙耶乐呵呵地打扫卫生的样子，在家里也是常见的景象。她勤快地帮忙打扫，确实帮了大忙。

这么一想，会不会自己其实跟凑差不多？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理彩子顿时面无血色。

「怎么了？脸色变得好苍白啊。」

「喂，沙耶，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如果有的话，别客气，尽管说出来！」

「怎么突然说这个？」

「沙耶姐姐在家也老是打扫吧。所以她突然担心自己是不是跟大叔一类人了。」

躺在沙发上看漫画的勇气替她回答。沙耶冷冷地瞪了勇气一眼，责备道：

「理彩姐姐才不会把房间弄得这么乱。勇气君才是跟老师最像的那个。」

她责备勇气。

「才没有。我可是把看完的漫画都好好放回原处的，也没乱扔东西。」

勇气一边说着，一边把他刚看完的漫画放回那堆乱糟糟的书山上。

凑从赛马报纸后面瞪着突然到访的孝元和理彩子。

「你们俩大摇大摆地一起来，是有什么事吗？」

理彩子和孝元一起拜访事务所的情况很少见。通常三人碰面，都是在常去的咖啡店。

「今天是有点事要谈。」

孝元带着温和的笑容坐到访客用的沙发上。理彩子也立刻坐在他旁边。

「我们是不是先回避比较好？」

两人的气氛和平时有些不同，沙耶感到一丝不自在。

「不用回避。或者说，这次的事也跟你们有关，所以得请你们留下来。」

「是、是吗？」

沙耶困惑地坐到对面的沙发上。躺在沙发上的勇气也因为两人散发出的气氛和平常不同而端正坐姿。从两人的语气听来，感觉不是可以看漫画的气氛。

「哈啊——如果是有事找这两个小鬼，那跟我没关系吧。好久没研究概率学了，我去街上转转好了。」

凑说着就要起身离开，却被理彩子拦住。

「当然也有你的事，所以给我留下来。话说别把赌博说得像是概率研究似的，这种烂借口就免了吧！」

「这里有小孩子在，得有点教育上的考虑吧。」

「那就别去赌博！」

「容易生气是缺乏维生素B的证据哦。」

即便如此，凑也没真的离开，而是坐到桌旁的椅子上，把身体靠在椅背上。

「今天是来跟你们三个人谈事的。」

「准确来说，是我们俩加上你们三个，总共五个人，好好谈一谈。」

理彩子和孝元的目光扫过三人的脸，仿佛要把他们的模样刻进记忆里。

「你们来到这里已经过了多久呢？」

「差不多一年了。感觉这一年过得真快。」

「啊，已经过那么久了啊。我是不觉得快啦。」

「觉得一年过得快是上了年纪的证明哦。时间流逝的速度是主观的。活得越久，一年相对来说就越短。像理彩子这样……」

「我前阵子刚满十一岁，身高也长高了六厘米。」

「勇气君的鞋码也越来越大，换了好多双鞋了吧。」

在凑说出无聊的挑衅之前，勇气和孝元愉快地岔开了话题。气氛一瞬间缓和了些许。

「啊，难道是想庆祝一周年，所以要办什么庆祝会吗？」

沙耶高兴地拍了拍手，满怀期待地看向理彩子的脸。

「很遗憾，不是这样的。」

「咦？遗憾？是指的什么？」

面对表情阴沉下来的沙耶和勇气，理彩子和孝元对视点头后，郑重地宣布：

「这是正经事。我们希望你们差不多该解散这个团队了。今天就是来谈这件事的。」

2

理彩子的话让沙耶和勇气沉默了好一阵子。

「解散？诶，这是什么意思？」

困惑的沙耶像寻求救赎般看向孝元。然而，那里只有一张和理彩子同样严峻的脸。

「我的想法也是一样的。勇气君在这里已经学得够多了。我觉得差不多是时候回总本山了吧。」

「诶，为什么啊？」

勇气带着几分反抗的语气反驳道。

「我们哪里做得不好了吗？这一年来，我们觉得自己多少为讨伐怪异做出了贡献。」

「就是说啊，像大太法师和九尾狐这样的大怪异我们都对付过！可为什么突然让我们解散啊？这样太过分了。」

似乎早就预料到两人的反应，理彩子用一种安抚的平静语气开始解释。

「是的，就像勇气君说的，这一年你们做得很好。强敌、难敌、那些连总本山和御荫神道都未必能独自解决的事件，你们也应对了不少。真的很了不起。凑君比一年前也更愿意干活了，我稍微松了一口气。」

「喂喂，怎么说得好像这些家伙来之前我完全不干活似的。」

一直靠在椅子上旁观的凑，见矛头指向自己，夸张地耸了耸肩。

「不是“好像”，事实就是如此。现在我们在谈正事，别插嘴。」

「是你先提的，还把我贬得一文不值。」

「那我来夸你几句吧。凑君这一年也做出了优秀的成绩。救了小沙耶两次，还有蜃和觉以及一先生和铃小姐的时候，无论是我还是总本山还是御荫神道，都可以说是被你救了。白凤号事件也解决得很漂亮。尤其是大太法师的事件，光凭这个功绩，凑就算一辈子游手好闲也没人能抱怨。」

「那你干嘛不让我一辈子玩下去啊？」

「能够把正常人游玩好几年的报酬在几天赌博里挥霍一空的，就只有凑君你吧？」

「喂，理彩子，你收了我的黑版限量款，还好意思这么说？」

「故意弄坏它的是谁啊？那是正当的赔偿。」

「我还赔了你一颗两克拉的钻石吧！」

「那是……！」

「你们两个都冷静点。理彩子小姐，不要被凑牵着步调走。」

孝元一如既往地带着温和的微笑说话，但语气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把话题搅乱，是不是意味着凑你也不认同突然解散的意见，想要和勇气君与小沙耶多相处一段时间呢？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怎么可能。」

「那你是想说“终于解脱了”吗？那就安静地听着好吗？这对你来说可是好事。」

孝元带着佛祖般的笑容，用凑会说的话堵住他的嘴。勇气看着这一幕，心想很久没看到孝元这样了。一年前勇气也经常像这样被孝元责备，但孝元只有在真心为勇气着想时，才会用这种方式责备他。

他明白了理彩子和孝元都是认真的。

「你们三人这一年来完成的成果，凑的智力固然功不可没，但如果没有勇气和沙耶，很多作战根本不可能成功。你们两人的才能和实力，我们的组织中也是出类拔萃，放眼近几十年，能与之比肩的人也几乎没有。」

「没错，你们俩和凑君组队，确实取得了了不起的成果。」

理彩子和孝元毫不吝惜地称赞两人。然而，正因如此，疑问也随之而来。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让他们解散？

「只是啊，事情进展得太顺利了。」

孝元那平和的语调微微低沉了一些。

「你们的成功经验太丰富了。说实话，如果你们能有些不危及性命的小失败，甚至有些未解决的事件，反而更好。不，应该说那是必要的。」

勇气再也忍不住，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为什么啊！难道是要我们顾及其他家伙的面子？为了那些嫉妒我们的人？太荒唐了！」

「理彩姐姐，这次我实在无法接受。请给我们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

勇气不用多说，连平时乖巧的沙耶也用强硬的语气反驳。

「对不起，你们会生气也是无可厚非。」

「我们并没有生气……」

「我是生气了。这实在太不讲理了。」

「我们和凑君的队伍当初为什么解散，应该没跟你们说过吧。」

话题的突然转变让两个孩子有些困惑，但同时也勾起了他们的兴趣。他们知道凑、理彩子和孝元在大学时代曾组队几年，但为什么解散了，他们一直都没好意思细问。

「你们已经很了不起了，但我们组队的时候也毫不逊色哦。不管是什么怪异讨伐，我们都能立刻解决。」

「马上解决也说得太过了吧。你打扮成兔女郎潜入高级俱乐部那次的事件，可是相当棘手哦。」

「咦，兔女郎？」

勇气瞪圆了眼睛，而沙耶则说她见过那张照片。

「大叔喜欢兔女郎吗？」

「有哪个男人会讨厌啊？不过平板身材和过期货色不在我的守备范围。」

「凑君，能不能稍微安静点？总之，我们当时状况绝佳，所向无敌，无论遇到什么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理彩子强行把话题拉回来。

「大多数委托我们确实都立刻解决了，这是真的。让我们头疼的也就只有人类对手的时候。怪异比起人类来，远没有那么恶劣和麻烦，我们仨经常一边笑一边这么说。」

孝元温和地接过话头。

「嗯，那个时候不管面对什么怪异，我们都不觉得自己会输。对于理彩子小姐和我来说，能把各自组织里原本互不相容的做事方式结合起来，感觉很新鲜。更别提凑君对怪异独到的见解和解决方法了，简直让人大开眼界。面对再危险的怪异，都觉得好玩。我们觉得自己什么都能解决。可即便是那样的我们，也迎来了失败的时候。」

沙耶和勇气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是有那么厉害的怪异吗？」

「是什么样的怪异事件呢？」

孝元保持着温和的笑容，左右摇了摇头。

「也不是说那是个简单的怪异，但跟我们之前对付过的强敌相比，其实算不上什么特别的。」

「那为什么会失败？难道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事故吗？」

「我们的失败原因很简单，就是自满。」

勇气探出身子，孝元像是在细细体会过去的失败般低声说道。

「自满是指得意忘形，结果没做好该做的事吗？」

「那不就是自作自受吗？」

「听起来像是这样，但其实不是。成功经验的积累，即便你刻意保持警惕，自满也会悄悄潜入而不自知。那时候，尤其是我，总是负责压制容易失控的凑君和理彩子小姐。所以我一直觉得自己特别注意避免懈怠或过度自信。」

孝元淡然地继续说道。

「但有一天，我们在讨伐怪异时失败了。我自认为做了万全的准备。毕竟讨厌我们的人不少，为了不让他们抓住把柄，我们一直追求完美。」

「是啊。我原本觉得讲完这些，只要提醒你们胜而不骄就可以了。但我们很清楚，光靠心态是不够的。」

「幸运的是，我们的失败没有导致任何人死亡。但我和凑君受了大伤，差点没命，理彩子小姐则在心里留下了巨大的创伤。」

「沙耶，你的妈妈——我的姐姐在与怪异的战斗中去世了。我，还有你，可能都做好了自己赴死的觉悟。但当你亲眼看着重要的人在你面前濒死，而自己却无能为力时，那种恐惧……」

一向直言不讳的理彩子罕见地支吾起来，仿佛想说“难以言喻”。

「在那之后，我在总本山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有些优秀的人某天却在看似普通的怪异事件中轻易丧命。这种事发生了好多次。追根究底，原因离不开自满和疏忽。能击败强敌的自信，会让人去追求更强的对手。而这本身就是一种自满。」

理彩子拿起凑桌上的一叠委托书，翻了几页，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后合上。

「这些委托书挑的全是复杂又危险的事件。」

「不，那是因为我想让老师感兴趣……」

「即便如此，这种挑选方式，不也说明了问题吗？以前的小沙耶应该不会这样选吧？」

孝元的语气虽然柔和，但内容却很严厉。

「凑君嫌简单委托无聊也没关系。不管那是偷懒的借口还是真心话，他已经是大人了，如果他想这么活着也没问题。但沙耶和勇气君，你们是不是也开始渴望更强的怪异、更复杂离奇的事件了？虽说你们是因为让凑认真而去找更强大的妖怪。可是，你们自己也渐渐开始追求强敌了。」

「我觉得，这就像是天赋异禀者的、成功者的某种诅咒。」

沙耶和勇气都找不到反驳的话，只能沉默地盯着膝上紧握的拳头。

事务所里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气氛。

「我觉得这也是个好机会。小沙耶明年就要面临考试了。是时候从御荫的职责中抽身，专心学习了。」

「勇气君也到了考虑升学的时候。如果按部就班地升学，后年四月你就初中生了。环境会有很多变化。」

看着沉默的两人，理彩子和孝元缓和语气说道。

「也不是说明天起就不让你们来这里。只是希望你们把年底到明年三月底作为一个目标。」

「没错，我们不是要你们跟这里断绝关系。我和凑君也一直是朋友啊。」

凑深深叹了口气。

「随便强加给我们，又随便让我们退出啊。算了，你们这种自顾自的说法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大叔。」

「……老师。」

勇气和沙耶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凑。

「这下我也能悠闲自在了。不错。其实我是个心思细腻的人，总是会顾虑到别人。」

自称心思细腻的男人在沉重的气氛中打了个大哈欠。

「你们回到原来的轨道，我也能回到平静的随时能睡午觉的生活。有什么问题吗？」

勇气猛地一巴掌拍在桌上。

「孝元先生，我不是说跟大叔一直做朋友就够了的那种意思！你明白的吧？」

「我才不想和臭小鬼当朋友呢。」

勇气瞪了凑一眼，但很快移开视线，把帽子拉低遮住眼睛。

「我出去冷静一下。」

勇气起身要离开房间，沙耶也慌忙站了起来。

「我也一起去。」

她低头致意后，立刻追在勇气身后。

两人离开后，理彩子抱头叹了口气。

「唉，果然他们没法接受啊……」

「但这是无法回避的路。应该要在事情不可收拾之前告诉他们。」

「凑君，你怎么想？事先没跟你联系就说了这些，很抱歉。」

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我说了，不错啊。从此又能回到轻松的单身生活。想叫漂亮性感的女伴随时都能叫。你们一边催我干活，一边还能这么自私自利地说一通，我也是佩服。哦，这话我刚才也说了。」

「其实从大太法师那时开始，我就有找理彩子小姐商量。后来勇气君和结鬼君的事件解决，勇气君的力量变得更强了吧。决定性的事件是上次的九尾狐。听说他维持了两个小时的真空五行之术，我都怀疑是不是我听错了。要是能使用那么强大的法力，凑君的策略能拓展到什么地步，我都想象不出来。所以我害怕。」

「是啊。一年前还像接受成为活祭品一样的沙耶，真的变了很多。她开始自己思考、行动，身心都强大了好几个档次。我很感激凑君。但正因如此……」

「对，正因如此啊。」

「因为和你一起工作就像是嗑药一样，让人想要追求更强烈的刺激。」

「“但是”、“正因如此”、“因为”。你们找的借口很难看哦。这就是你们对照顾了一整年小鬼的我的评价和谢意吗？」

「我们彼此彼此吧？以后就没有沙耶帮你击退讨债人了哦。」

「凑君，这里的游戏机、电视和平板可全是勇气君的东西啊。」

「那可就有点伤脑筋了。」

凑露出至今最认真的表情陷入沉思，理彩子和孝元只能摇头叹气。

3

「我可不接受！」

他们走下事务所所在的商居混合大楼的楼梯，来到马路上。就算再怎么鱼龙混杂的街道，也还是有勇气和沙耶能够进入的健全咖啡厅。一走进店里，勇气就愤愤不平地拍了一下桌子。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次了。

「我也不接受！」

像是醉酒的上班族在发牢骚一样，沙耶也将装着冰拿铁的杯子猛地砸在桌上。

「突然让我们退出什么的。我现在的工作可是很有成就感的。老师也有值得尊敬的地方，我很喜欢！」

「咦，喜欢？」

「当然喜欢啦。勇气君我也很喜欢，还有一起待了一年的事务所，我也很有感情。」

虽然想到自己和事务所并列就心情复杂，但至少在沙耶心中，自己是被归类在重要事物的名单里，这点应该感到高兴。勇气大幅降低标准，接受现状。

「我、我也很喜、喜欢沙耶姐姐哦。」

「谢谢你，勇气君」

勇气鼓足勇气说出的“喜欢”和沙耶的“喜欢”之间有着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这一年来，我一边收拾一边按自己的喜好布置。其实老师的领地正一点点变小哦。呵呵，他没发现吧。」

她装出一副「我真是个坏女人吧」的语气炫耀，但做的事实在太正派了。毕竟收拾的人是沙耶，这种程度的调整不过是理所应当的权利。

「那勇气君，接下来怎么办？」

「咦？唔，嗯，是啊。怎么办呢」

被沙耶的话牵着走的勇气这才想起最初的问题。

「我还想在老师手下学习」

「我可不想说在大叔下面学习……但是，嗯。我也还想待在这间事务所。但是沙耶姐姐明年要考试吧？那要怎么办？」

「我没打算参加考试。我想通过内部升学直接上大学。想去的学部也已经决定了，是理学部。」

这话出乎意料。勇气知道孝元是在大学里认识凑的，理彩子也在同一所大学，后来三人因此组队。大学里一位受他们敬重的教授——坚刚猛雄，似乎也是那时的缘分。沙耶总是自谦说自己见识短浅，所以勇气一直以为她会选择外面的大学，去拓宽视野和世界。

沙耶轻轻凑近对面的勇气，低声说，这是她还没跟任何人，包括理彩姐姐说过的事，然后开始娓娓道来。

「勇气君，你能不笑话我认真听我说吗？我有想做的事。」

平时光是脸凑近就会让心跳加速，但她第一个跟自己分享这件事的喜悦，反而让勇气平静下来。

「我绝对不会笑的。告诉我吧。」

「那个，勇气君可能还不明白，但御荫神道的巫女，有年龄限制，或者说……失去力量的时机……？类似这样的东西，对吧？」

勇气立刻明白，她指的是纯洁丧失后巫女力量会减弱。比起说“勇气君还不明白”的沙耶，他觉得自己反而更清楚，不过他顺其自然地接话：

「嗯，我不太懂，不过好像是这样。那然后呢？」

「准确来说，不是力量会消失，而是会减弱。理彩姐姐和我妈妈也是，力量减弱了，但没完全消失。我妈妈生下我之后还在与怪异作战，最后因此去世。如果因为生下我导致妈妈变弱，而这成了她死因之一的话……」

勇气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也是最近才知道自己的母亲夏莲在怀上自己的时候正是人生重要的转折点。

「当了母亲后，为了保护孩子，会不会有某种本能发挥作用……？但如果是这样，力量变强才对吧？」

「是吧？我一直都想着要解决这个问题。好不容易经历了严格的修炼，可一旦有了喜欢的人，生了孩子就会变弱，这种事我怎么也无法接受。在来到老师这里之前，我一直觉得这就是命，强迫自己去接受。但现在，我相信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原因。我想找出这个原因，然后让自己不会因为这些而让力量衰退。」

大学不仅有她想去的学部，还有很多关系好的朋友，所以她觉得内部升学更适合自己，沙耶笑着做出总结。

这对再过两年就要升入初中的勇气来说也很容易理解。毕竟他们的日常生活已经和普通的小学生或高中生大不相同。如果连学校的社交关系都要每三年在一个全新的环境里从头开始，老实说会很辛苦。

「其实我也有在考虑的事。我想更深入地研究怪异。所以等我上了高中，我想去留学……」

「咦？留学？研究怪异还要留学？」

「二之宫同学和南同学——啊，他们是我的同班同学——今年暑假去英国短期留学。」

「好厉害，不愧是名门学校的朋友。」

「听他们讲的时候我就想，国外的鬼怪……或者说怪异？像吸血鬼、沙罗曼蛇、丧尸什么的，到底是怎样的呢？」

「回想起来，我们几乎没有和国外的怪异战斗过。确实有点感兴趣。」

沙耶对自己的想法表示认同，这让勇气感到高兴。

「就是说啊！我想知道日本和海外的怪异有什么不同。想试试看我的法力对它们管不管用。还想了解不同国家和地区的差异。」

沙耶眼睛闪着光，用力地点了点头。

「数学也是，日本锁国的时候，用的是跟现在不一样的方程式来做同样的计算，我学过这个。我用的是佛教为基础的术，沙耶姐姐用的是神道为基础的术，但如果我们出生在别的国家会怎么样呢？怪异是因文化、宗教、思想而诞生的吗，还是完全独立于人类的法则存在，只是人类这边在做区分？怪异的显现形式会不会也因人类的认知而改变？」

说着说着，话语里不由得带上了热情。本来没打算讲这么多，但从第一句话开始，想法就接连涌出，虽然觉得可能说得太多了，却还是停不下来。

「这个啊，就算那个大叔再怎么聪明，如果没有灵感，也做不了这种研究吧？我觉得自己绝对很适合干这个。」

勇气说完后喘了口气，沙耶满脸笑容地用力鼓掌。

「好厉害。勇气，你真的太厉害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不过，我想勇气你一定办得到。」

「虽然有点不甘心，但自从观察了那个零能者大叔的做法后，我开始思考了很多，脑子里也闪现了好多新的想法。」

「是啊，我也是这样。一年前我根本想不到的事情，现在却很想去尝试。」

想必孝元和理彩子在遇到凑的时候，也是有着同样的心情吧。

「理彩姐姐和孝元先生都做了新的尝试呢。和老师见面之后，与警察建立稳固的合作关系，都是理彩姐姐他们开始的。」

「孝元先生也和御荫神道合作建立了数据库，还有和自卫队合作等等。」

两人相视而笑。

「结果孝元先生和理彩子小姐受到大叔的启发，不仅仅只是在驱逐怪异上。他们也做了其他新的尝试，那时候，他们肯定被上一辈人指手画脚地说了不少吧。」

「他们关心我们当然是好事，但有时候把我们当小孩子看待也太过分了。」

「嗯，我们可没有骄傲自满。首先就来证明这一点吧。」

「可是怎么证明呢？」

「通过稳妥地完成各种委托啊。我觉得现在我们被认为“有危险”，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那个大叔接的委托总是些复杂又奇怪的活儿。但其实不是这样的吧？比如狸猫村的事，前阵子的空怪，还有一一先生和铃小姐那次，这些都没那么危险吧？我们并不是只接危险的委托。却被一味地当成自满或者疏忽大意，被人压着训斥，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没错。我们就去找那些不危险但又能帮到人的委托，踏踏实实地完成吧。如此一来，理彩姐姐和孝元先生应该也会明白我们的目的不是非要和更强的敌人战斗。」

「对啊。那就从我们能做的事情开始吧。」

「为了我们的未来和梦想。」

「嗯！」

两人高举装着橙汁和拿铁的玻璃杯，干杯的声音在咖啡厅里响起。

4

「沙耶姐姐，就是现在！」

勇气用五行之术阻止巨大土蜘蛛的行动。

沙耶立刻将头发变成箭矢，拉开梓弓射了出去。箭矢不偏不倚地命中妖怪的躯体，妖怪缓缓倒下，然后消失。

「成功了！」

「这是这周的第二只了呢。」

沙耶和勇气击掌庆祝。就算在老练的妖怪退治专家眼中，两人的合作也堪称出色。他们就是如此干净利落地消灭了危险的怪异。

凑在开心的两人身后，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

「等一下，你也太缺乏紧张感了吧。最近的大叔是不是老是在打呵欠？」

「不是有句话叫秋日呵欠吗」

「才没这种说法。总之你给我振作一点」

「为什么？那种小喽啰，你们俩完全够用了吧。还想让我干啥？」

凑不仅打着哈欠，还懒洋洋地把手插进口袋里，摆出一副毫无干劲的态度。

「不行，老师必须在场。要是发生什么情况，我们需要你的支援啊」

「就是啊。要是以为自己能应付一切，那就叫自大了」

凑叹了口气，挠了挠头。这态度足以让两人因击败怪异而兴奋的心情冷却下来。

「难道我们白忙了一场？」

在事务所附近唯一一家健全的咖啡厅里，勇气和沙耶正在召开不知道是第几次的作战会议。

「不是“难道”，我们就是在白费力气啊。大叔说自己没事可做，嗯，确实是这么回事吧。」

凑打倒过许多强敌，所以勇气以为那些小怪异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威胁。但事实正好相反。那些只要有一定灵力或法力毕竟凑曾经击败过无数强敌，对他来说，这些小怪异根本构不成威胁。他们原本是这么想的，但事实恰恰相反。对于那些只要有一定灵力或法力就能轻松应对的简单怪异，凑完全没有出场的机会。这一点他们本该早就察觉，却一直视而不见。

「但老师还是答应了我们的请求，跟我们一起行动。这是为什么呢？」

「嗯……因为他是天邪鬼吧？他可能不想乖乖听孝元先生和理彩子小姐的话。」

「他收到的谢礼也只说那点小钱他没兴趣，完全没动过。虽然他用那些钱还了这个月的债，但还是很奇怪。」

「呃，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咦？大叔很奇怪吗？」

自己和沙耶也差不多被凑同化了。

「不过只要拜托老师，他就会跟来。不管对他来说那些委托有多无聊……难道老师是为了让我们领悟自己的个性和能力，才一直陪着我们的吗？如果不是的话，是担心我们？还是说他突然觉醒了作为大人的责任感……」

沙耶的声音越来越小。她自己也明白这些可能性非常低。

「你觉得大叔会做那么高尚的事情吗？」

勇气把喝到一半的橙汁放到旁边，把脸凑近沙耶。

「我觉得大叔是还想跟我们一起工作。他不再接活儿，是在跟孝元先生和理彩子小姐解散之后吧？虽然他装成懒散不想工作的样子。」

「是啊，结果这次让我清楚明白，老师没有灵能者在身边就很难发挥能力。」

「大叔他啊，会不会是希望我们留下来？只是因为他的个性不会说出口。」

「既然这样，问题有两个。就算继续用现在的方法，也会变成只有我们能够做到。这样就本末倒置了，没办法说服理彩姐姐和孝元先生。」

「另一个就是寻找适合大叔的怪异事件。那种不简单、能让我们也学到东西的案件……」

「可是危险的不行。必须是今后也能继续下去，让理彩姐姐和孝元先生能够放心的事件。」

「也别从事务所的委托书找吧。因为每一件的来源都是孝元先生和理彩子小姐。」

两人互相点头，同时拿出智能手机。

「委托书，或是数据库里没到委托书程度的报告书。其实我知道密码。毕竟总本山那些老爷爷们，会把密码写在便利贴上贴在显示器旁边。」

「勇气……我本想说这样不好，但其实我也知道高级密码。有些人把数据库整理的工作推给年轻巫女。我们这边也没资格笑话总本山的杜撰人员。」

「毕竟真正糟糕的秘密不会上传到数据库里嘛。我们先看看吧。」

两人开始一边滚动屏幕一边搜索，操作着手机寻找起来。不管是已经成型的委托，还是只有细微异变报告的记录，什么都行。但是条件意外地严格。凑喜欢的事件是连神道或总本山都难以处理的案件。必然地，大多都会涉及到强大的怪异。

两人和神道与总本山的数据库大眼瞪小眼的状况持续了一阵子。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左右。

「啊！」

「这个的话！」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

「我找到大叔会喜欢的事件了。」

「我也是！不是消灭怪异，而是以调查为主。而且老师应该会喜欢。」

「嗯，我的也是以调查为主。大叔绝对会上钩！」

两人同时把案件拿给对方看。然后相视而笑。

「我们还挺有默契的。」

「是啊。」

两人手机上显示的案件是相同的内容。

5

「老师，我们找到一个很适合你的案件！」

沙耶和勇气一回到事务所，立刻打开平板电脑的电源，直奔正在看赛马报纸的凑。

「你们俩还没放弃啊？」

凑头也不抬地盯着竞马报纸说。

「这次是老师会喜欢的委托。」

「我们很有信心。」

「绝对只有这个最合适了。」

两人轮流拍着平板电脑推荐，凑则是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们。

「你们的推荐方式好像深夜的电视购物节目。」

凑一边说着，一边兴致缺缺地拿起平板电脑。上面显示着总本山和御荫神道的数据库，内容几乎相同。

「复活死人吗……」

「是的，据说这里有通往黄泉国度的黄泉比良坂。而且地点在出云，这也和古事记的记载吻合。」

凑似乎稍微产生了兴趣，他把赛马报纸折起来放在桌上。看到这反应，两人更有劲头，滔滔不绝地解释起来。

「这是发生在岛根县汲山本町的事件。据说那里有个叫作投发洞窟的地方，据说从很久以前就有传言，只要把死者的头发供奉到那个洞窟里，就能让死者复活。」

「好像一千多年前就有这种传说了。战时也有记录说，有人把战死的儿子的头发放进洞窟后，儿子复活了，还见了一面。不过复活的时间很短，那些复活的人很快就又死了。」

「所以战后就很少再听到那样的事情了。跟战争时期不同，现在很少有人无端丧命，而且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复活的人很快就会死掉。」

凑用手托着腮帮子，听着两人连珠炮似地说明。

「那为什么现在又冒出这种案件了？」

「大约半个月前，有人复活了。应该已经死亡并火葬的一名女性，尸体被人发现倒在发投洞窟旁边。」

「明明已经火葬却得到了新的肉体是吗？是谁让她复活的？」

「据推测是女性的丈夫。」

「推测？什么意思？」

「身为丈夫的浅见飒太先生似乎也在同一个地方身亡了。死因不明，但很可能是惊吓过度导致的猝死。据说尸体脸上带着极度震惊的表情。」

凑哼了一声，露出了一副坏笑。

「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的传说也是丈夫想让妻子复活的故事啊。不过黄泉之国的伊邪那美变成了满是蛆虫的腐烂尸体，也就是所谓的丧尸，所以伊邪那岐一看就吓得跑了。这故事的教训是，对男人来说，看重的终究只是女人的外表。」

「老师您可能是这样，但把这套用到一般男性身上是不是有点……」

「这件事不也一样吗。看到复活的腐尸，胆小的丈夫吓得猝死了。要不然就是第一次看到没化妆的妻子，模样差别太大，受不了震惊。」

「老师……总之，御荫神道得出的结论是，投发洞窟里可能确实有通往黄泉之国的黄泉比良坂。」

「总本山的想法有点不同，我们认为那里可能有地狱之门。不过既然有人把妻子叫出来，那黄泉比良坂的可能性应该比较高。」

「不管怎样，死者哪怕只复活一天都是个大问题。御荫神道已经调查了两个星期，但似乎毫无斩获。」

「总本山也差不多，调查后毫无进展。」

「御荫神道和总本山都束手无策，充满谜团的怪异事件。我觉得很适合老师」

而且这里还没有危险怪异的存在。复活导致的死者只有一人，在漫长的历史中也属于罕见案例。

「哼，还真是个挺有趣的委托啊。」

勇气悄悄做了个胜利手势，沙耶则拍手欢呼。兴奋过头的两人，没能听到凑接下来的低语。

「两种写法微妙的差异，他们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请调查被称为“投发洞窟”的死者复活传闻洞窟。情报可信度高，可能是黄泉比良坂。

——死者复活传闻的“投发洞窟”是通往地狱之门吗？值得探讨。

凑重读了相关部分，觉得这差异也挺有趣的，脸上浮现出坏笑。而沉浸在喜悦中的两人并未察觉。

6

「说到岛根县，肯定得坐一坐现在唯一的定期运行的卧铺车吧。」

凑的一句话定下了基调，于是三人决定乘坐卧铺车前往委托地点。卧铺车深夜从东京站出发，到达目的地是第二天早上。

卧铺车的包厢最多只能容纳两人。凑独占了一个宽敞的双人房间，而沙耶和勇气则被安排在用帘子隔开的多人间。

即便如此，沙耶和勇气对第一次乘坐的卧铺车充满了好奇，情绪十分高涨。

「让我想起了白凤号呢！」

沙耶看起来很开心。在这一年里，他们三人只在客轮白凤上体验过旅行的感觉。

勇气也在观察这虽然紧凑但功能齐全的客室，或是在车内四处探险。这种行为倒是很符合小学生男生的年龄特点。

「还有淋浴室哦」

「刚才排的队，好像是在自动贩卖机买淋浴券」

「哇，已经卖完了！」

「可以在休息室里吃便当呢」

「走廊好窄！」

刚发车的卧铺车里，像沙耶和勇气这样四处查看的人意外地不少。在狭窄的通道擦肩而过时，他们感到一种奇妙的同伴意识，又有些许尴尬。

在自动售货机前，一个双手插兜、看起来像是混混的男人正在抱怨“为什么不卖啤酒”，定睛一看，原来是凑。

「早上很早就到了，小朋友们赶紧去睡吧。」

凑难得给出了正经建议，但对第一次乘坐卧铺车兴奋不已的两个孩子来说，这话完全是耳旁风。凑原本打算独自享受宽敞包厢的计划，结果这个计划轻易就泡汤了。

「可是老师，如果要大家一起讨论，这里是最合适的地方。我们那边的卧铺是只有一层帘子隔开的多人房，而且有普通乘客在，不能随便聊怪异的事。」

「那不讨论不就行了。」

「哪有那么简单啊。为了不让孝元先生他们发现，我们准备得匆匆忙忙就上了这趟车。讨论一下、安排计划，到达前的准备会议是必须的啊。」

面对两人的正论，凑无言以对，只能摆出一副“随便你们”的态度，打开了在东京站大量买来的罐装啤酒。

沙耶把这当作默认，开始翻看资料。既然有这么多啤酒，她也不禁好奇凑为什么还在售货机前抱怨，但现在工作优先。凑坐在靠窗的床铺上，勇气和沙耶并排坐在对面的床上。

「死者从黄泉之国复活。这个投发洞窟真的是黄泉比良坂吗？」

沙耶向已经喝着酒、心情大好并开始吃柿种的凑问道。她这一年来学会了在什么时机提问最合适。

「谁知道呢。黄泉比良坂的条件里，好像没说过要投头发吧。不过这种东西在漫长的传承中怎么变都正常。」

「如果是真的，不得把它封起来吗？想想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连通起来，就让人不寒而栗。」

「你这宽松世代的家伙，想法也太保守了吧。说不定还能变成新的商机呢。」

沙耶很想说自己根本没出生在那个年代，但还是优先让话题顺利进行。

「比如什么样的商机？」

「例如说，当丧尸电影的临时演员。」

「哇，好崭新的想法。」

勇气用毫无感情的语气回应。

「话说回来，不管是传说还是这次的事件，复活的都只有一个人吧？哪有够当丧尸电影临时演员的人数啊。」

「你们俩认真点考虑吧。哪怕只有一个人，死了的挚爱之人复活了，这样的地方如果存在，真的很危险。我们得想办法处理。」

能够再见到死去之人的诱惑，恐怕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

「有那么危险吗？洞窟深处不过是些腐烂的尸体晃来晃去罢了。世界上有的是充满毒气导致人死的低地或洞窟。这不过是个有点特别的罢了。」

「那肯定不行啊。如果让人知道有复活死者的方法或者死者的国度存在，人类的伦理观会崩溃的。只要让人觉得天国或死者国度或许存在就行了。」

能看到灵体的勇气知道自己的父母已经成佛，即便是灵体的形态也无法再见到。虽然当时内心有过各种纠葛，但作为一个小学生，勇气已经克服了这些。正因如此，他对死者和灵魂比一般人更有感触。

「如果死者真能复活，干脆弄个马戏团展览好了。不但能促进日本的经济，我的荷包也能赚饱饱。这不是一石二鸟，简直完美得不行。」

「黄泉比良坂什么时候变成大叔的私产了啊？」

凑却说，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吧，然后指了指沙耶坐的床上摊开的资料。

「能让死人复活，这是最顶尖的灵异现象。总本山和御荫神道肯定也会做类似的事。我这边没中间商赚差价，比他们还能提供更良心的价格。你们好像没在意，但这次死者复活的投发洞窟，总本山叫它“地狱之门”，御荫神道叫它“黄泉比良坂”，你们明白这其中的含义吗？」

沙耶回想凑刚才的话，里面确实散布着一些暗示。

「呃，难道是想把它纳入自己这边的宗教体系吗？」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这种纠纷很常见，尤其是这次还挺麻烦的吧？」

凑带着几分坏笑说道。

凑的意见是这样的。包含投发洞窟在内的那片土地，也就是黄泉比良坂所在的土地，所有权属于总本山。但黄泉比良坂的传说属于御荫神道，这就让现在的局面变得复杂起来。以这次事件为契机，总本山和御荫神道很可能会围绕其所有权展开争执。

「对不起。老师的意图我明白了。身为御荫神道的一员，我觉得很惭愧……」

「我不这么觉得。沙耶姐姐你也不用这么想。大人们自己瞎搞，跟我们没关系。我们就做我们能做的事吧。首先确认黄泉比良坂是不是真的，解开这次事件，让孝元先生和理彩子小姐认同我们。」

「对。如果能解决这件事，还能调解神道和总本山之间的矛盾的话，我想他们俩肯定会重新考虑，听取我们的意见。」

凑对两人的发言嗤之以鼻。

「你们还在说这种话啊？说现在的工作会被抢走，都是理彩子和孝元害的。」

凑说完喝了一口啤酒。列车经过横浜后，天空开始下起大雨，雨点用力敲打着车窗。

「诶，这不是事实吗？我们明明没有骄傲自满。」

「就是啊，这是什么意思？」

被突然这么一说，两人立刻向凑逼问。

面对步步紧逼的两人，凑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

「他们的逻辑我不知道。当年失败的原因，我可不觉得是自满。至少我自己是没自满的。」

凑的语调变得低沉。沙耶和勇气意识到，这是凑第一次亲口讲述三个大人的过去，两人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说到底，这本来就是高危的工作。要我说的话，把原因归咎于骄傲自满这种看不见的东西，整天盯着它不放才叫蠢。无论你准备得多充分，心态多完美，该死的时候还是会死。这一年来，稍微一步走错就没命的事多了去了。九尾狐的激光要是再偏两厘米，油轮的钢骨再偏一米，我们早就死了，不然就是受重伤再也无法工作。在这种世界里，所谓的骄傲自满不过是个小误差罢了。一切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该死的时候就是会死。凑的想法非常冷酷，这或许比骄傲自满这种说法还要严苛。

「在我看来，理彩子和孝元你们对年轻人说教，这才叫骄傲自满。说白了，他们只是不想让亲近的人在危险的地方工作。只不过是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把想把人撤到后方的私心包装了一下。」

「我觉得他们没这么自私吧。」

「他们也是为了我们着想才这样的。」

不知不觉间，沙耶和勇气站到了为理彩子和孝元辩护的立场上。

凑的语气变得更严厉，罕见地带上了尖锐的言辞。

「大学时代我们三个组队，却因为一次失败，他们就回到总本山和御荫神道了。一次运气不好的意外，一次无聊至极的灵异事件出了事故，就这么一次失败。不管他们说得再好听，对他们来说，那不过就是学生时代的缓冲期，不过是玩玩、当个跳板罢了。」

凑用力握紧手中的啤酒罐，铝罐被捏得变形。

「之后他们做了什么新尝试？哼，不过是为了巩固自己组织的政治手段罢了。全是为了归属的组织行动。他们的根本思维早就深陷在所属组织里，根本没真正开创什么新东西。」

——大叔原来是这么想的啊。

——老师是觉得自己被抛下了吗？

两人的内心涌现出一种与之前对凑完全不同的情感。

凑的立场很特别。他不隶属于任何地方。理彩子和孝元回到了他们所属的组织。可凑呢？从一开始，凑就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你们俩难道还打算在我事务所里永久就业吗？首先我压根没招过人。所以今天辞职也好，三年后再辞也好，对我来说都一样。反正都是你们自己的决定。」

勇气和沙耶只能默默听着。

对凑来说，理彩子和孝元也好，勇气和沙耶也好，都是一样的。跟凑组队只是为了他们自己的方便。一旦满足了，他们就会离开凑。一样的自私。

被这个事实直白地摆在面前，两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凑把喝完的啤酒罐捏扁，随手一扔。空罐撞到狭窄的卧铺车厢的墙壁，从垃圾桶里掉出来，滚落到更狭窄的地板上。空罐的碰撞声在车内响起，此后，车内陷入了一片尴尬的寂静。

「理彩子和孝元突然跑来，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堆自以为是的话那天，你们离开之后，他们两个还吵个不停，根本没办法睡午觉。」

制造沉默的人是凑，打破沉默的人也是凑。

「所以我就去了那个街里算安静的咖啡馆，但结果还是白跑一趟。那里有两个正值叛逆期的小鬼在大吵大闹，根本没办法睡觉。他们聊的是什么理学部啊，想出国啊之类的事。」

两人倒吸了一口气。他们没想到，自己在咖啡馆里聊未来梦想时，竟然被凑听到了。

那可是关于离开凑的话题。嘴上说着想留下，心里却想着将来走自己喜欢的路。多么自私的话啊。凑听到这些会怎么想？肯定很生气吧。两人越发低头沉默。

「你们俩迟早都会离开我的事务所。为了自己的目标和能力去适合的地方工作，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舒服就选择维持现状，那才是愚蠢。」

这话的意思就是让他们走。而且这还是他们无意识中自己选的路。沙耶紧紧咬住嘴唇。凑的每一句话都像重担压在身上。

两人越来越垂头丧气，连凑的脸都不敢看。所以他们也没注意到，凑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不过，你们想的那些事还挺有意思的。打破现在常识的想法，我并不讨厌。可你们为什么还在原地踏步？有想做的事就往前冲啊。把那些顽固大人的常识砸个粉碎吧。」

面对突然兴致高涨开始侃侃而谈的凑，两人不由得抬起头来。这肯定不是因为凑喝起了第二瓶啤酒。

「不过，你们为了讨理彩子和孝元的欢心，，去做那些无聊委托时，我真是无语了。这次的黄泉比良坂倒是不错。合我胃口，而且应该也跟你们想做的事挺搭的。」

听到凑这番出乎意料的话，勇气最先探出了身子。

「就是啊。如果真的有黄泉之国，成佛的灵魂会怎么样？有成佛的灵魂，也有无法超度的灵魂去了黄泉之国吗？这是因宗教观而不同的吗？越深入思考，就越是疑问重重。日本国内都有差异，那海外的怪异存在方式肯定更不一样。」

「生死观可以说是宗教的起源也不为过。可能会得出很有趣的结果哦。如果这结果引发了全球性的宗教战争，你还能作为大罪人名垂青史呢。」

平时总会对凑揶揄的话有所反应的沙耶，这次也双眼放光，接过话头。

「我一直在想，我们拥有的力量到底是什么。不同宗教的灵力、法力都不一样，它们的性质和法则也完全不同。其性质和法则也都是不同的。是来自神佛的庇护吗，还是有其他因素？我想要更深入地理解，然后解决御荫神道巫女面临的问题。」

「哦，你是说不想因为做了爱失去处女身份就丧失力量的那个问题啊？」

「能不能稍微用点委婉的说法……」

「科学讨论还用不着那么含蓄，记住了。你们那边把死和血视为污秽，这是神道特有的思维方式。你的探求心或许也能从这次的事情中找到关联」

「是，是的！」

沙耶脸颊泛红，高兴地点了点头。

「着眼点和动机都不错……求知欲能持久，但感情驱动的行为却不行。」

说出最后这句话时，凑的目光稍微有些遥远。然而，他很快又恢复了那副自信满满又桀骜不驯的表情。

「别在意周围人的目光。我走我的路，从不让任何人否定。义务感和归属感生不出新东西。你们想干什么就放手去做。以你们的能耐，一定能打破那些僵化的常识。」

这可能是近一年来一起相处后，第一次听到凑如此直白的赞美。

沙耶和勇气都感觉到心跳加速。

他们没想到，凑竟会比任何人都更深刻地认可他们的想法。没有嘲讽，而是正儿八经地给出建议。

沙耶和勇气对视一眼，相视而笑。这段时间萦绕心头的迷雾，已经不知不觉散去。

「这下你们也算得上行业里的异端分子啦。」

凑说完，心情大好地喝起了第三罐啤酒。

一直以来只是跟在凑身后的他们，此刻第一次觉得自己被凑认可为同伴。

或许有一天，他们能并肩站在这个固执却比谁都优秀的怪异专家身边。一想到这，勇气和沙耶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胸口怦怦直跳。

卧铺车不规则的晃动也让人感到舒服。从横浜开始下的瓢泼大雨，此刻仿佛成了为未来洗净一切的雨。

凑喝着啤酒，沙耶和勇气则拿着果汁和零食，畅所欲言地聊着。

到了凌晨一点，列车过了静冈，勇气开始在床上发出睡息……

「小朋友就睡这儿吧。明天早上到出云后，可得一刻不停地给我干活。我去那边的多人寝区车厢，有人邀我喝酒。」

说完，凑把床铺让给勇气和沙耶，离开了包厢。

7

从Sunrise出云站换乘两节车厢的旧线列车，到达目的地后走出车站，三人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景象。

「呃」

走出检票口后，凑的第一声就是这个。

不是因为下着大雨才发出的声音——那早在车里就知道了。

在地方小站穿过检票口后，狭小的站前环岛上，整齐排列着总本山的僧侣们，以及领头的高僧源觉的身影。更令人惊讶的是，还有御荫神道的神官队伍，以及率领他们的“无颜”身影。虽然脸被布遮住，但从身形来看，是那个他们熟识的“无颜”。

「看吧，我说的没错吧。只是没想到会在这么偏僻的车站被堵啊。」

孩子们完全没料到一出站就被包围，现场的气氛让他们有些不知所措。

「上次受到这么热烈的欢迎，还是在大太法师那时候」

听到大太法师这个词，源觉和无颜都脸色难看。他们当时都被凑狠狠摆了一道。

「干嘛那副表情？别告诉我你们现在才来给我报仇啊？」

沙耶在后面露出疑惑的表情。

「老师，难道你做了什么值得被感谢的事情吗？」

沙耶将凑所说的「报仇」听成了「报酬」，但勇气却摇了摇头。

「不是啦。这时候的『报仇』指的是复仇，也就是埋伏在这里准备痛扁我们一顿的意思。」

（原文是“お礼参り”，有类似于还愿、感谢的意思，还有复仇、威胁的意思，译者水平不够翻不出意义双关，只能改成谐音双关）

沙耶惊讶地心想原来是这个意思，但她立刻开始盘算逃跑路线，看来她也受到了凑的影响。

「不不不，不是那样。你们可是千里迢迢前来验证这次的灵异现象，我当然要表示欢迎之意。」

源觉露出有些僵硬的笑容，以温和的语气如此说道。就在这时，无颜用严厉的声音插话进来。

「灵异现象是什么意思？黄泉比良坂是通往黄泉之国的道路，别把它跟怪异混为一谈。」

如果那里真的是黄泉比良坂，对神道来说意义重大。从迫切程度来看，无颜显然更胜一筹。

「之前你们根本不屑一顾，现在才来凑什么热闹！这里照旧由我们总本山管理。」

源觉则愤怒地表示，这片土地一直由他们管理。

「别把我卷进这种可能演变成宗教战争的事件里好吗？我可是无神论者与和平主义者。话说回来，他们怎么知道我们来调查这里的？算了，不用说了。肯定是访问数据库时，有什么机制通知了高层吧。」

「哼哼，最近你们似乎勤于讨伐小妖怪，想借此蒙蔽我们，但这种程度的小伎俩怎么可能骗过我们。」

「正是如此。看来你们低估了这次事件的重要性。」

源觉咧嘴一笑，无颜则带着十足的威严说道。两个孩子尴尬地移开视线。

「完全没那个意思，不过现在怎样都行了。解释也嫌麻烦。天气糟透了，真是出师不利啊。」

凑从双方中间穿过，走出车站后撑起了伞。

「今天要去山里调查是不可能了。不过这种时间段，旅馆也没空房。」

他搔了搔头，刻意看向车站前的导览板。

「没办法，去拜访那位复活的尸体吧。」

源觉的表情顿时明朗起来。这次发现的男性遗体和本该去世的女性遗体，都是由总本山旗下的寺院收殓的。

「不用带路了，再看到更多满身佛味的和尚只会让我更烦」

源觉还没说话，凑就先叮嘱了一句。

8

凑他们三人前往的是镇上一个极为普通的寺庙，名叫“杏武寺”。虽然说是总本山旗下的寺院，但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路上排列着许多墓碑。以镇子的规模来说，墓地显得格外广阔。

凑站在墓地前，懒洋洋地说道。

「唉，刚到就得在墓地里玩试胆游戏啊。如果要一起来的话，好歹是个会扑过来抱我的大胸美女吧。怎么偏偏是两个小鬼啊。」

说着这种话的凑身后，沙耶和勇气默默地跟随着。

「居然敢把我的金玉良言当耳边风，你们胆子不小啊」

两人依然一言不发。

「怎么回事，今天难得这么老实啊。今天是家长参观日吗？」

「连无颜大人他们都来了，事情闹得这么大，我觉得是我们的错。因为老师参与这个事件的消息走漏了。」

沙耶看起来非常沮丧。

「埋伏什么的，太卑鄙了」

相比之下，勇气虽然满腔愤怒，但声音里却没什么力气。

「白白净净的巫女和只会耍小聪明的小和尚干的事，能不漏洞百出吗？还是说你们想变成能跟那些老奸巨猾的老头子抗衡的狡猾家伙啊？」

两人想起源觉和无颜大人，露出微妙的表情。

「好多墓碑啊。」

前往寺庙的山路上，排列着无数墓碑。年代久远的几乎看不出原形，被风吹雨打，棱角已经磨平。

「听说是个老寺庙，但看起来真的很古老啊。」

「就算如此，数量也太多了吧。这种乡下偏僻地方，不可能有这么多死者。只能觉得是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

「果然是从黄泉比良坂复活，然后涌出来的吗？遗体好像都埋葬在这里了」

「虽然很朴素，但可以看出大家都被郑重地埋葬了。如果是身份不明的陌生人，应该不会做到这种程度吧。果然复活的都是认识的人吗？」

「不管怎么说，从这里可以感受到对死者的敬意。」

勇气和沙耶不由得心生敬畏之情。

「不过这些家伙复活后是不是都马上就暴毙了啊？跟蝉或者蜉蝣似的。不，比起连后代都留不下的它们，虫子还强点吧。」

这里偏偏就有一个完全不抱敬意的人。

在墓地间走了一段后，前方出现了像是本堂的建筑。

他们按响了旁边住持住所的门铃，很快就顺利被请了进去。看来事情已经提前沟通好了。

被带到客厅后不久，一名年约五十多岁，气质沉稳的住持便现身了。

「你们是想问关于投发洞窟入口前发现的遗体的事吧？」

「是的，能否请您讲一讲？」

在凑说出什么奇怪的话之前，沙耶抢先开口。

「从以前开始，就经常有死者复活的事吗？」

「是的。据传，从一千多年前起，这里的寺庙就开始接收这些遗体了。」

住持一边翻阅古老纪录，一边仔细回答。

「最新的纪录是在一九四〇年代，当时似乎经常发生死者复活的现象。」

「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后吗？」

「当时似乎有很多人为了见战死者一面而把头发丢进洞里，真是令人痛心。」

「真亏他们有那么多头发可以丢呢。」

要在投发仪式中进行仪式，头发是不可或缺的。

「似乎自然而然就形成了被征召的年轻人会留下一撮头发的习俗。」

关于复活的传说根深蒂固地流传了下来。这也证明了人们对此深信不疑。

「哈，就算变成丧尸一样的模样，也有人想见吗？」

「是啊。如果考虑到这会让人对死者留下执念，可能不算什么好习俗。」

不过住持并没有生气，反而委婉地肯定了沙耶的发言。

「就算这样，把复活的人说成丧尸也太……真是非常抱歉。」

沙耶与勇气感到非常过意不去，缩起了身子。

住持露出宽容的笑容，继续说道：

「在这一带，自古以来，人们把短暂复活的人称为『存命非也』，简称存非（ぞんひ，zonhi）。」

「存非……吗？」

「存非……」

一阵微妙的气氛弥漫开来。两人的脑海中浮现的都是那个广为人知的活动死尸的专有名词，但他们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

「干脆就叫丧尸(ゾンビ，zombie)得了。」

凑轻而易举地替所有人说出了心里话。

「哈哈哈哈，其实我也这么想过。巧合真是件有趣的事。不过因为我的立场，考虑到还有遗属在，所以不能这样称呼。你们是外来人，尽可随意叫法。只是如果在遗属面前，希望能多加注意。」

「明白了。那这次复活的丧尸的事，能给我们讲讲吗？」

『存命非也』，简称『存非』，现在改称『丧尸』的故事，住持继续讲了下去。

「战争过去半个多世纪了，这次的复活是许久未见的事。看到被送来的遗体时，我还以为自己的心脏要停跳了。虽然听父亲和祖父说过这些事，但亲眼见到还是头一次。这世上真是会发生不可思议的事啊。」

「这里不是总本山的末端吗？应该也接触过怪异相关的事吧？」

「恰恰相反，这地方跟怪异完全无缘。」

「没有怪异发生？」

凑似乎不太信服，将视线转向沙耶。

「之后我查一下。」

凑将视线转回住持身上，继续说：

「回到刚才的话题，战争之后就没再发生过，意思是半个世纪里没人做过这事？如果是扎根当地的习俗，这也说不通吧？」

「并不是每次都能成功复活的。」

「本来成功率就低，再加上做这种非科学之事的人也少了，差不多是这么回事吧。」

「还有山道的使用频率减少了。战后修了更方便的路。」

「那这次半个世纪以来复活的丧尸尸体是怎么回事？哦，丧尸本来就是尸体啊，真麻烦。能看看复活的尸体吗？」

住持摇摇头。

「存非的尸体腐烂得非常严重，因此在这块土地上似乎有个习俗是趁尸体还没腐烂前就进行火葬。从江户时代以前土葬普遍的时候起，这里就一直是火葬。不过，自战时以来就没再发生过这种事，所以真正知道的人几乎已经不在了。」

这个地方独特的风俗反而成了销毁证据的方式，似乎也因此阻止了御荫神道和总本山的介入。

「被认为是存非的，是两个月前过世的浅见先生的太太——浅见百合小姐。旁边还有浅见先生本人的遗体。百合小姐是全裸的。记录里说，复活的尸体总是裸体。看来她确实是在投发洞窟复活的。」

住持略微犹豫后补充道：

「他们俩是非常恩爱的夫妻。浅见先生因为突如其来的意外而失去最爱的妻子，他在葬礼上的憔悴模样实在教人看不下去。恐怕是浅见先生为了让自己太太复活而去了投发洞窟，并成功复活了她。」

「你相信她真的复活了，大叔？」

「是的，我是这么认为。应该已经被火化的百合小姐遗体出现在那里，就是最好的证据。」

对于勇气略带怀疑的发言，住持点头表示同意。

「会不会是找了个跟妻子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在洞窟前享受某种背德的行为啊？毕竟这世上有很多人拥有令人惊讶的特殊癖好嘛。」

凑的说法让沙耶不禁抱头，住持露出稍显惊讶的表情，但并未打破他那温和的气质。

「我近距离检查过浅见百合的遗体以及洞窟前发现的那具遗体。不可能是单纯的相似之人。不仅是脸，连体型也完全一致。她是个女性中算很高的人。」

「关键的死因是什么？给我们的资料里没写得那么详细。」

「百合小姐的死因还不清楚。飒太先生的死因是……」

住持的话有些支吾。

「该不会是死在女人身上吧？」

短短时间就摸透凑性格的住持，静静地摇了摇头。

「不，死因是急性心肌梗塞。虽然这么说不太妥当，但其实这也跟不清楚是同样的意思。只不过浅见飒太先生的遗容实在太过扭曲，那是极度恐惧的表情。就好像他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恐怖东西。不管怎么试图让遗体的脸恢复原状，都无法从恐惧的表情恢复。」

隔着纸门，依然能听到外面传来强烈的雨声。住持喝了一口茶碗里的茶，平静地低语道：「今天真冷呢。」

9

「啊，雨变小了呢。这样明天就能顺利去调查了。」

沙耶从旅馆的窗户往外看，发出明快的声音。如果雨再继续下下去，即便明天停了，在山中调查也会变得很困难。

「哦，是吗。」

凑躺在被褥上，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住宿设施不多，没什么挑剔的余地，但便宜倒是个优点。

「碰上这种天气真是运气不好。」

沙耶看着打在窗户上的雨滴，沮丧地叹气。

「这就是那个吧，老天爷在叫我不要工作。那就没办法了。很遗憾，但我决定暂时先躺着混日子。」

他明明已经一直在被褥上躺着不动了。

「你已经没干劲了吗？」

「我是在养精蓄锐，为明天做准备。明天要爬山到黄泉比良坂，也就是丧尸洞窟。体力得留着点。」

「啊，对哦……」

和凑一样对体力没自信的勇气，现在就开始感到忧郁了。

「没问题的。只要稍微做点准备运动，就能轻松征服那种程度的山。」

说着，沙耶高高抬起大腿，在原地以夸张的姿势跑了起来。

「怎么看都是短跑运动员的训练吧。山猴子在山里那样跑或许行，但我们是人类啊。能不能想个不是给山猴子用的准备运动？话说，你要动到什么时候啊？」

这种凑估计连一分钟都撑不下的准备运动，沙耶却轻轻松松地做着。

「对不起，我有点静不下来。勇气要不要也来试试？」

「我就算了。为了明天，我得保存体力才行」

就连勇气都有些退缩了。

「老师，您怎么看今天住持说的话？」

「对判断是不是黄泉比良坂没什么参考价值。太主观了。这个地方的人似乎打心底相信死者会复活。」

凑问过定食屋和超市的店员，甚至还有路过的行人，问他们是否相信人会复活。令人惊讶的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复活的传说。就连大学生年纪的年轻人也笑着说，我们这里不是丧尸，而是存非哦。不过，关于投发洞窟的具体位置和仪式似乎已经淡化，大多数人只是知道个大概，细节并不清楚。

「那死因呢？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导致的惊吓而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一次看到没化妆的脸，像是完全变了个人，被吓到了吧。很常见的事。」

「才不常见！你还揪着这事不放啊？」

勇气立刻反驳。

就在这时，传来敲门声。凑咂了咂舌，勇气停下正在玩游戏的手，看向门口。沙耶也感觉到可能会有麻烦事，犹豫着要不要开门。

敲门声再度响起。沙耶不情愿地打开门，发现门外站着一个意外的人物。

「无颜大人……」

「我可以进去吗？」

没等回答，无颜已经踩着三和土脱下鞋子，径直走了进来。沙耶慌忙让开路。无颜穿过栏间，看到躺在被褥上翘着腿的凑，烦躁地咂了咂舌。

「那个，我马上为您准备座位……」

「不用。办完事我就走。」

无颜穿过房间，站在凑的旁边。他用布遮住脸，照理说应该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沙耶却能清楚地想象他睥睨着睡着的男人的表情。

沙耶不知所措，就连勇气也在这时停下了玩游戏的手，紧张地注视着他们。

「跟我们联手吧。」

无颜的声音如箭般锋利地射向凑。那声音既有不显老的力度，又带着岁月沉淀的沉重。

光是听到这声音，沙耶就下意识挺直了背脊，勇气也不敢轻举妄动。此刻房间里唯一还在动的，只有壁挂钟的秒针和凑晃来晃去的脚。

面对这完全不当回事的态度，无颜沉默了几秒，但毫不介意地继续说道：

「十有八九，那地方就是黄泉比良坂。大岩封住的入口，向下延伸的坡道，底部有腐朽的死者身影，这些都是黄泉比良坂的特征。虽然它位于总本山管理的土地上让人不爽，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他们应该也不敢公开跟我们正面冲突。迟早会落入我们手中。」

凑的脚停了下来。

「如果是这样，你们干嘛不自己搞定，何必找我这个0能者帮忙？只要稳坐钓鱼台，宝物迟早会到手吧。千年以来都在总本山手里，你们再多等几年应该也无所谓吧。」

「以复活事件和你插手为借口，总本山的家伙们肯定会大摇大摆地踩进去。我们必须尽快把它抢回自己手里。」

「你说得倒像是天经地义属于你们的东西似的。」

「没错。它必须由我们这些神道传承的人来管理，绝不能交给那些大陆来的异教徒。」

「第一次听到有人把和尚叫异教徒啊。你该不会想在日本国内挑起宗教战争吧？算了吧算了吧。有那闲钱还不如捐给世界和平呢。」

无颜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直接扔到被褥上。

「我们会追加这次的委托费，同样的东西要多少我都能准备。作为我们谢意，你收下就行。」

凑打开信封，眯着一只眼往里瞅了瞅。

「那不如给我张没写金额的支票吧。我给你写上一堆0。」

无颜沉默地俯视了凑一会儿，突然转过身。

「期待你的好消息」

留下这句话后，他便走出了房间。沙耶和勇气松了一口气。

「大叔，你打算怎么办？感觉被一个麻烦的家伙盯上了啊」

「无颜大人应该也有自己的考虑吧……」

跟勇气不同，沙耶没法公开批评无颜的行为。不，即便现在来的是总本山的高僧，两人的感想可能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凑猛地站起身，拿着信封开始准备出门。

「你要去还回去吗？」

「傻啊。人家好心提供了军费，当然是拿去喝个痛快啊」

「你该不会真要接吧？」

面对勇气责备的语气，凑一脸无所谓地回应。

「怎么可能。他们自己跑来说了一堆屁话，还自作主张扔下东西，我就随便用用呗。反正这钱来路不正。总本山的家伙们在场，他们也说不出什么大话。」

留下目瞪口呆的两人，凑得意洋洋地出门去了。

10

「这种破小镇的酒馆，再贵的酒也就那么回事吧。」

凑独自坐在人烟稀少的吧台深处嘀咕道。

「那可真不好意思啊」

老板把酒倒进玻璃杯，凑接过后一口气灌了下去。

「没啥，反正便宜的酒也好喝。本来是想豪爽地花一笔钱，不过在角落里小口小口喝也不赖。」

没了用处的信封里的钱还揣在怀里。

「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当然不行了。要是让和尚坐旁边，我就永远失去妙龄美女坐我旁边的可能了」

然而“臭和尚”——源觉却毫不在意地在凑旁边坐下。

「喂，你该不会真把自己当成妙龄美女了吧？要是这样，赶紧去医院看看，早点认清自己是完全相反的存在吧。」

跟凑多次打过交道的源觉，已经习惯了这种程度的毒舌，早就练就了充耳不闻的本事。

「给我来两杯冰玛格丽特，要烈一点的。」

「喂，你个和尚过来喝般若汤，却点了个挺时髦的东西啊。」

冰玛格丽特是以龙舌兰为基酒，加入碎冰制成的清凉紧致的鸡尾酒。

「喂喂，这种加了糖的小孩饮料……倒也不错嘛。」

凑舔着嘴唇喝酒时，旁边的源觉开口了。

「你和御荫神道的人见面了吧。八成是让你跟他们联手调查，最后得出结论说那是黄泉比良坂吧。」

「怎么，你偷看了啊？和尚还挺有恶趣味的。不对，是因为你是和尚才这样吗？」

「你该不会真打算接吧？」

源觉压低了声音。

「一个端着鸡尾酒杯的和尚装凶，也只会让人觉得滑稽。」

「唔，这么说也对。看来不行啊。果然该点日本酒的吗？」

源觉有些尴尬，但随即笑了起来。

「那么，你有什么事？」

源觉放下了两个厚厚的信封。

「我出御荫神道的双倍。你就说那是通往地狱的路。」

「我说啊……」

「你先听我说。不管是不是地狱，总之让死者复活的路必须封住。就算万一是黄泉比良坂也一样。但如果落到御荫神道手里，他们肯定会加以利用。这是绝不能允许的。人不该与死后的世界有所交集。」

凑嗤之以鼻，咬了一口冰冻玛格丽塔上的青柠。

「开玩笑也得有个限度。谁会信你们完全不利用啊？你既没那么善良，也没那么蠢吧。不管是地狱之门还是黄泉比良坂，都会成为权威的象征。什么圣杯、佛舍利都比不上。」

「药过量了就会变成毒。投发洞窟就是剧毒。对御荫神道和总本山都没有好处。把它埋了，当作没这回事，才是最好的。所以你要作证说那是地狱。」

凑没吭声，只是盯着桌上叠放的两个信封。

「不管你答复如何，我都不会要你还这些信封。就当是封口费吧。那我走了。」

说完，源觉喝了一口酒，便离开了。

11

看到增加到三个的厚厚信封，沙耶和勇气瞪大了眼睛。

「大叔，你该不会是用源觉想要收买你的事来威胁他了吧？」

「我觉得那样做不太好」

面对两人责备的目光，凑反驳道：

「喂喂，你们对我到底是怎么评价的啊。这两个是源觉自己扔下就走的。」

凑简单说明了酒吧里的经过，勇气听完无奈地摇了摇头。

「两边都太拼命了吧？」

「宗教和死后的世界是分不开的。可以说那是宗教的根本。他们肯定顾不上什么体面。」

看着凑把三个信封像杂耍一样抛到空中玩耍的样子，总本山和御荫神道估计都会觉得自己选错了人。

「你要怎么办？两边都给你一大笔钱耶。」

「他们自己扔下的钱，按照道理我随便用也没问题吧。」

「我可没听过那种道理。」

「是吗？那我就是世界第一个了。」

凑始终厚脸皮到底。

「他们会自己争来争去。两边都想拉拢我们，肯定会小心对待我们。不光是钱，调查上也会给我们方便。想着能轻松点，今天就睡吧。孩子们该睡觉了。」

「现在才九点耶。」

勇气像个小孩子一样反驳，让沙耶忍不住笑了出来。

在进旅馆前，他们去了一趟家居中心，把明天登山和调查所需的物品都买齐了。现在只等明天到来。

12

次日，他们开始攀登发生事件的投发洞窟所在的山，经过两个小时后，沙耶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她完全没预料到会看到这样的景象，以至于嘴巴张得老大，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比确认投发洞窟真的是黄泉比良坂还要震撼。

「老、老师居然没喘气就爬上山了！」

沙耶回头一看，看，凑就紧跟在她身后。平时这个时候，凑应该会和勇气两个人一起累得不成人形，远远落在后面，变成后方的小黑点才对。但现在，后方的小黑点只剩一个了。

「哈哈，别以为我会永远甘于屈居人后。」

「老师好厉害！」

「我稍微认真起来就是这样。」

凑有些得意忘形地享受着，颇有点大人不成熟的味道，但沙耶还是真诚地送上了赞美。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练的，肯定是背地里下了血一般的苦功。努力就该得到回报，也值得赞扬。更何况，他还背着个看起来装满调查道具、沉甸甸的背包。这次的凑干劲十足。

「没想到会有这一天。果然这次的老师不一样啊！」

沙耶把满腔的赞美声送给了得意洋洋的凑。

「这一年来，我被迫爬了好多山。有美女教练的健身房真是太棒了。跑步时胸部摇来摇去，根本是天堂。」

沙耶恨不得把十秒前的赞美连本带利全收回来。

「好了，那个嚣张的臭小鬼在哪儿呢？哈哈，他在那么后面喘得跟狗似的。」

凑看着后方慢吞吞移动的小人影，打心底里愉快地笑了起来。明明几天前他自己也是这副德行，真是心胸狭窄。沙耶暗下决心，绝不要变成这种大人。对她来说，凑简直是培养道德观的最佳反面教材。

「你在这儿等着那个小和尚吧。我可没义务等他。先走一步了！」

凑迈着几乎像是蹦蹦跳跳的轻快步伐，高声笑着沿着山道大步向前走去。

「啊，老师一个人先走太危险了！。」

如果这里真跟黄泉比良坂相连，这座山可不安全。然而凑完全不理会，独自向前冲去。

「真是的，在这种无聊的地方跟勇气君较什么劲啊。」

不过，为了调查，这座山上已经来了不少总本山和御荫神道的人，一路上也和好几个人擦肩而过。只要不出什么大事，应该没问题。

沙耶决定留在原地等待勇气。

没过多久，追上来的勇气跟沙耶并肩重新开始登山。

听到沙耶对出于不纯动机去健身房的凑生气，勇气说道：

「大叔看着那样，其实很好胜。他一直不甘心在登山上输给你。不过，他肯定不想让人看出他为此努力了。」

这个说法听起来挺有道理。不过这种理由也太小孩子气了。然而这种小孩子气反而让凑显得更真实，但身为一个大人，这样真的好吗？

「他赢了你之后，看起来非常满足……不过这次他看起来很有干劲，我就放心了。等我们赶到的时候，说不定他已经开始调查，找到什么线索了！」

「说不定他只是因为昨天那堆钞票才鼓起干劲的」

两人比凑晚了十分钟左右，到达了目的地。

他们一眼就能认出投发洞窟。山坡上开着一个巨大的横向洞口，直径足有七八米，是个相当大的洞。从山的形状来看，这个洞有些不太自然。洞口张着象征此世与彼世界限的注连绳，但从外面看，洞窟浅得一目了然，实在让人疑惑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地形。

洞窟左右两侧，御荫神道和总本山的人互相牵制似的站着。

「哈哈，爬山后喝冰得透心凉的啤酒，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啊。」

但是，洞窟前的景象，却把这不可思议的景色一下子拉回了日常，而且还是相当低俗的日常。

凑猛地将罐装啤酒灌进喉咙，心情大好。脚下已经滚着两个喝空的啤酒罐。

「老师，该不会背包里装的是……」

沙耶注意到一个疑似装啤酒的保温袋。

「啊？你想啥呢？这是我辛辛苦苦背上来的，才不给你呢。而且啤酒已经喝光了。」

他把保温袋倒过来抖了抖，掉出来的只有半融化的保冷剂。

「谁要啊！」

「不过常温的好酒也不少。」

说着，他“咚”地拿出一包纸装日本酒，话音未落就撕开封口，倒进户外用的不锈钢杯里，一饮而尽。

「呼啊，日本酒果然最棒了。不枉我锻炼了这么久」

远处，御荫神道和总本山的人投来的目光让人如芒在背。沙耶觉得有点尴尬，又要传出什么坏名声了。

「所以，怎么样？你们俩的感应器有没捕捉到怪异的迹象？」

突然被问了个正经问题，勇气愣了一下，但还是调整呼吸，探查起周围的气息。

「怪异的气息，大概没有吧。」

勇气环顾四周后这么说，但脸上带着困惑的表情，似乎想说这有点不对劲。

「怎么，难得你会说『应该』这种话。」

「因为没有怪异存在不是很奇怪吗？这里可是有复活传说的洞窟，而且应该已经被火葬的太太，也变成了丧尸不是吗？」

「一个男的在举行复活仪式时，恰好有个跟妻子长得一模一样的裸女跑出来，男的被吓得猝死，那女的看到男的死在眼前，也跟着吓死。真相大概就是这样吧。反正我拿到的酬劳也够多了。」

「哪能就这样算了啊。得先调查一下。老师你现在就只是爬了山喝了酒而已。」

「知道了知道了。总之，为了别被两边事后抱怨，你们俩随便在附近转转，装装调查的样子就行。我在这期间留在这儿，仔细观察，深入思考。」

「你只是想偷懒吧。」

「这是脑力劳动。话说回来，这次不是你们的重要自由研究吗？不要都靠我啊。」

沙耶认真地开始探查周围，勇气也没办法，只好跟着开始调查。而凑一步也没动，舔着嘴唇继续享受他的日本酒。

「勇气君，你怎么看？」

「如果是小型怪异的话，这里应该有很多才对……」

从来的路上到投发洞窟，压根儿没感觉到怪异的气息。这点双方阵营应该都有注意到。

在那些被称为灵山的圣地，有时会发生怪异完全不靠近的现象。

「但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灵山吧？」

这里没有圣地特有的清凉感。然而怪异的气息也没有。这种矛盾让两人感到不安。

「如果是黄泉比良坂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周围，说不定会出现这种奇怪的情况。」

「毕竟没有可以比较的对象。」

黄泉之国的真伪恐怕是前所未闻的。正因如此，总本山和御荫神道之间才会发生争执。

「昨天睡前我查了一下，这个地方周边几乎没发生过怪异事件。住持说的好像是真的。」

她们俩都知道，不管在什么地方，或多或少都会发生灵异事件。

「可偏偏这里从古至今有死者复活的传说，太不自然了。」

他们越查，谜团似乎就变得越深。

绕着周围走了一圈后，他们回到凑身边。本以为最坏的情况是他醉倒了，但——

「这种活儿，不喝点怎么干得下去啊！在这儿互相盯着，完全没意义，简直是浪费时间。」

凑居然心情大好地请负责监视的御荫神道和总本山的人喝酒。不知不觉间，他们三人已经喝得酣畅淋漓，，聊得热火朝天，还互相拍着肩膀和后背。

这超乎预料的景象让两人一时愣在原地，呆呆地站着。

「干嘛啊，这里十八岁以下禁止入内。你们就只能在远处羡慕地咬手指看着了。」

凑挥手赶人，沙耶温和地纠正道：

「老师，喝酒要二十岁以后哦。」

「唉，真是的，你们回来的时机太不凑巧了。现在正是最精彩的时候，你们就不能识相点，去别的地方打发个两小时左右再回来吗？」

在凑身旁听着两人对话的两名守卫也插嘴说道：

「九条先生，您这样对待小孩子太残酷了。」

「他们都是好孩子啊。」

由于凑的言行实在太过分，总本山和御荫神道的人都看不下去，出来打圆场了。

「呃，老师一定是想让我们留下好印象，才会做出那种举动……」

「你真这么想？」

就连沙耶也护不下了，只能挤出干笑。

之后，两人向凑报告了调查中的感受。

「啊啊，果然是这样。我之前来过这里好几次，但不可思议的是，这里完全没有怪异的气息。」

「没错，因为是这种地方，所以我一开始还绷紧了神经，结果什么也没有。」

「哦？不是你们的感觉错了吧？」

「不是错觉。一般来说，发生异常的地方总会吸引点什么过来。」

「可这里干干净净。这片山整个都没怪异的气息。黄泉比良坂可是黄泉之国，象征着污秽，怪异气息一点没有，太不自然了。」

可能是酒劲上来了，看守们对凑的问题回答得挺随意。

「虽然不知道跟这里有没有关系，但这地方自古以来地震频发。不过好像都特别局限在这附近。」

「难道是死者在黄泉之国里闹腾？」

「按传说的说法，黄泉比良坂被伊邪那岐用大岩封住了。但这里与其说是被岩石封住，不如说本来就没路。」

「原来如此啊。」

凑一边大方地往空杯子里倒纸装酒，一边接连抛出问题，听着回答。

「老师，差不多可以了吧？」

「嗯，啊，也是。今天差不多该回去了」

「不，我说的是别喝酒了，调查还没……」

沙耶对于来到现场却毫无收获地过了半天感到有些不满。

「该不会是想着把调查时间拖长，就能从两边再多拿点钱吧？」

「怎么你老往这种下三滥的想法上靠啊。我都没想到这个。」

凑露出打心底佩服的坏笑，然后说道：

「不过这个建议我采纳了。今天就先没收获地回去吧。」

他装模作样地站起身。就在这时，一阵风从背后吹来，吹动了在场所有人的头发和衣服。不，与其说是吹动，不如说是缠绕着人，那阵温热潮湿的风让人只觉得不舒服。

凑正要起身的半蹲姿势僵住了。背后不该有风吹来。这里只有个浅洞窟，按理说不可能有风。

「哎哟。」

醉得脚步不稳的他被背后吹来的风推得晃了一下，但总算稳住了身子。

「我可没醉哦。」

凑说出了醉鬼特有的借口，但没有人听他说话。眼前两个孩子看都不看凑一眼，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的身后。嘴巴张得老大，忘了合上。两个看守也只是震惊地看着凑的后方。

凑顺着四人的视线转过身。

那里本该是连浅洞窟都未必称得上的投发洞窟。虽然已是下午，阳光倾斜，但周围依然足够明亮。光线本该能照到洞窟深处。应该是这样才对。然而，洞窟尽头的死胡同却看不见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赫然出现。

凑和其他四人一样惊讶，但他还有余裕低声说道：

「看来通往黄泉比良坂的道路打开了。」

对于洞窟深处突然打开，最震惊的莫过于勇气。

「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看都是怪异干的，可一点气息都感觉不到！」

「你们的怪异雷达有时候真的很废耶。」

勇气瞪了凑一眼，但马上又把视线转回洞窟。

「这种异常情况，果然是黄泉比良坂或者地狱之门吗？」

沙耶担忧地朝洞窟深处张望，但那里要么太暗，要么太深，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就算真是那样，里面顶多也就是复活的死人，简单说就是丧尸。躲进购物中心就能对付的对手。」

勇气没理会凑的玩笑话。他凝视着仿佛被凭空挖开般的洞窟深处，表情严峻，几次深呼吸。

「我都不知道躲在购物中心里是应对方法。」

没看过丧尸电影的沙耶当真了，还一脸惊讶。

「你没事吧？」

勇气盯着深处看了一会儿后，松了一口气。

「没事，已经平静下来了。我刚才感觉到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气息，但不管怎么探索都没有发现怪异现象，看来是错觉。我们下去看看吧，难得有这个机会。」

这次他用充满挑战意味的眼神看向洞窟的黑暗深处。

13

外面明明是晴天，可刚踏进洞窟一步，周围就突然暗了下来。光线的减弱让人感觉异常迅速，沙耶不禁感到不安。

从洞窟深处吹来的风仿佛要将人吸进去一般，连绵不断。虽然风力并不强劲，但总让人感到一丝不适。

凑打开了头灯，洞窟内稍微亮了一些。然而，相对于光量来说，光线却无法传到深处。

「真奇怪，这可是最新型的，应该很亮才对啊」

凑现在照亮的范围最多只有几米远。就像在浓雾中照射一样，前方显得模糊不清。不过，空气中并没有漂浮着雾气或尘埃之类阻挡光线的东西。

「应该是空间本身在吸收光线吧」

勇气观察四周的视线，就像熟练的法力僧一样敏锐。

「这里可是文明利器无法企及的地方」

他双手“啪”地一合，然后缓缓分开，手掌之间便浮现出一团鬼火般的亮光。虽然不算耀眼夺目，但这光芒却不可思议地能照到很远的地方。

在头灯的光线下只能模糊辨认的岩壁，如今在勇气的法力的光芒下被照得清清楚楚，连凹凸起伏都能清楚辨认。

「有这么方便的东西就早点拿出来啊。」

「这也是会一点点消耗法力的，所以如果有头灯能用，我当然是能不用就不用。不过这次看来是个不得不用它的地方。」

沙耶仔细凝视着勇气的法力照亮的前方。道路微微弯曲，是一段下坡路。地面、墙壁和天花板都是粗糙的岩石表面。虽然还不至于无法行走，但这种地形似乎会悄悄地消耗体力。

「感觉就像古事记里所写的黄泉比良坂，也就是所谓的黄泉之国吧。」

「黄泉之国果然在地底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得做好下降好几公里的心理准备。如果它在浅层的话，早就该跟地下工程撞上了，然后变成土地所有权纠纷了吧。」

三人一边小心翼翼地迈步，一边继续前行。然而，无论走了多远，景色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坡度的缓急和宽度的变化倒是有些许不同，如果不是因为知道这里可能与怪异有关，这里只是个会让人觉得无聊得想打哈欠的普通洞窟。

「如果黄泉之国真的存在，那我们至今感受到的那些灵魂该怎么解释呢？」

如果黄泉之国真实存在，对于能清晰感知人类灵魂的勇气来说，这无疑是件令人震惊的事。

「会不会是成佛的灵魂会前往黄泉之国呢？」

「即使是这样，这个洞窟里也没有让我感觉到那种程度的东西啊。」

勇气的语气有些放松。刚发现这个洞口时他确实吃了一惊，但某种意义上，这种怪异的异变对他来说已是司空见惯。

如果这里真是黄泉比良坂，如果地狱真的存在，那么自己一直以来的常识可能会被打破——他原本抱有这样的觉悟，但不知不觉间，这种心情却变成了有些失望的落空感。

「我也一直想弄清楚神道中的污秽是怎么一回事。」

「别带着太多先入为主的想法啊。总本山和御荫神道的高层，都试图把这里套入他们固有的观念。这种认知无法正确看待事物。接受你所看到的原貌，别硬把事实塞进自己的解释里。」

他们明白凑想表达的意思。可是对对未来抱持希望的两人来说，或许不知不觉间已经被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方便自己的解释牵着鼻子走了。

「如果没自信，就让价值观不同的人互相印证吧。你们俩信仰不同宗教，不是正好合适吗？」

沙耶和勇气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如果是勇气君的话。

——如果是沙耶姐姐的话。

他们都有一个比谁都值得信赖的伙伴。两人深深地体会到了这份幸运。

凑一行人之后又小心地下行了大约一个小时，但除了下坡的缓急有所变化外，路程几乎没什么特别的进展。

「下了这么久还是什么都没有。要不在这儿折返回去吧？」

「啊。我们也没做什么充分的准备，还是等准备万全了再重新来吧。」

对于两人的提议，凑应该没有什么异议，但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地望向前方。

「结果除了有个坡道外啥收获也没有啊。不过与其说这是个洞窟，倒更像是个隧道。」

洞窟的宽度没有太大变化，也没有岔路。

「才不是这样呢。光是发现这个洞窟就已经是个了不起的发现了。」

凑却显得兴致缺缺。虽然确实有所进展，但离真相还差得远，这一点明明白白写在他的脸上。

「明天之后，双方阵营的人肯定会组成调查队派进来。」

现在是唯一没有外人干扰的调查机会。然而，他们现在的装备实在不足，再继续深入太危险了——凑似乎也认同这一点，停下了脚步。

「没办法，这次就到此为止吧。」

凑转过身准备折返时，

「等等！」

勇气的喊声在洞窟内回荡。

「看那个。」

在下坡的远处，光线勉强能照到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地面上蠕动着。

「咦？那是什么？」

沙耶小声惊叫道。那是一个像肉块一样的东西，在地上扭来扭去。长度大约一米，让人联想到人的躯干。

「呃，好恶心啊。那是死者之国的居民吗？总不会是丧尸的最终形态吧？」

「别说得那么可怕啦」

凑半开玩笑地说着，但他的眼神已经变得锐利，开始仔细观察那个东西。

「它有智慧吗？眼睛能看见吗？有鼻子和嘴吗？靠什么活着？」

勇气和沙耶自然回答不了凑连珠炮般的疑问。

「不过，那个是怪异吗？我完全感觉不到任何气息啊。」

沙耶也有同样的感觉。不管怎么看，那东西都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东西。然而，它却没有怪异的气息，这一点让人感到诡异。

「会是黄泉之国的居民吗？」

「死后会变成那个样子吗？我绝对不会信奉神道这种东西。」

「佛教的地狱也很恐怖啊。像大叔你这种，肯定得经历全套酷刑。」

他们故意用轻松的口吻互相调侃着，而与此同时，那个肉块似的东西仍在扭动着移动。不，与其说是移动，不如说是挣扎更为贴切。

「看起来有点可怜呢。」

看着这一幕的沙耶悲伤地低语道。

「居然会同情那个东西，你脑子没问题吧？」

「沙耶姐姐真是温柔啊。」

「别大意。她嘴上这么说，下一句可能会是“让它解脱吧”，然后毫不留情地干掉它。」

「老师心目中我的形象到底是怎样的啊？」

就在他们对话的期间，那个肉块似乎一边挣扎一边朝着凑一行人靠近。

「沙耶，用你的弓箭威吓一下那个东西。我想确认它有没有敌意。但别一不小心把它射死了啊。」

沙耶从头发中做出箭，拉开了梓弓。箭笔直地飞了出去，从肉块头上几米处通过，消失在黑暗之中，接着传来箭射中坚硬岩壁或其他东西的声音。

肉块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作为威吓射击来说有点太温和了，不过看来它至少有听觉或类似的功能。」

「老师，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里的空气感觉怪怪的，让人不舒服。」

「我同意，待久了感觉会变得奇怪。至少那个东西，我觉得不是黄泉之国的居民。它没有灵魂。」

「什么？也就是说，那个东西就是那样的生物吗？」

「不知道。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我们才要回去。如果是强大的怪异或是无法成佛的灵魂，我和沙耶姐姐还能想办法对付……」

沙耶明白勇气想表达的意思。面对这种不明身份的东西，无论是勇气还是沙耶都束手无策。

「那个恶心的肉块居然不是怪异，这本身就很奇怪。不过既然你们都这么说，那应该就是这样吧。也就是说，这完全是个未知的东西？」

三人对视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

「不可以逞强。」

「是啊。」

「嗯。」

三人达成共识，匆匆沿着来时的路折返回去。

14

从洞窟出来时，太阳已经西斜，时间来到傍晚。回去的路虽然坡度较缓，但毕竟是上坡，凑已经精疲力尽，勇气更是疲惫不堪。只有沙耶一人跟平常没两样。

「咦？老师，看守的人不见了。」

沙耶最先注意到看守的人已经不在了。

「大概是去向大人物报告洞窟出现的消息了吧。」

山里手机信号不通，想联系外界只能靠步行。

「老师，看后面！」

听到沙耶的声音，凑和勇气回头一看。刚刚才走出来的洞窟竟然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有什么进入的条件呢？」

「条件啊……」

凑一边说着，一边走着，突然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几个空的啤酒罐滚落开来。

「说起来，之前在这儿死掉的那个男人，好像手里也拿着酒瓶吧。」

凑沉思了一会儿。

「你在考虑怎么才能进入洞窟吗？」

「那个先放一边。现在我更关心这个洞窟的真实身份。」

说完这句话，凑便沉默了。

「已经是傍晚了。在天黑前赶紧回去，明天用一天时间做准备，后天再来挑战怎么样？」

沙耶握紧拳头，语气坚定地提议道。这个判断既稳妥又合理。然而，凑却当场坐了下来，

「驳回。」

一句话就否决了。

「你到底哪里不满意啊？沙耶姐姐的提议很合理啊。」

「因为还要再爬一次山，太麻烦了。准备再多也没用，肯定全都白费。连下山都不需要。俗话说，有福不用忙嘛。」

凑把野餐布铺开，当场躺了下来。

和这个懒散的男人一起工作，差不多快一年了。沙耶和勇气自然不会单纯认为他只是因为想偷懒才躺下。

「沙耶姐姐，坐这里吧」

勇气指了指凑和两个看守之前喝酒时坐过的那块石头。

沙耶铺上一块手帕坐下，从背包里拿出茶水，分给了大家。勇气则掏出游戏机开始玩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大群人的气息渐渐靠近。

「看吧，躺着等就有好事发生了」

凑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

「洞窟真的打开了吗？」

一个熟悉的洪亮声音越来越近。不久，源觉带着十多名僧侣走了过来。

「喂，这不是关着吗？」

他探头看向洞窟，大声吼道。

「不，刚才突然就打开了」

负责看守的僧侣也一脸困惑地向源觉解释。

「这大名的队伍可真吵啊」

源觉注意到躺在地上的凑，一瞬间露出厌恶的表情，但立刻就挂上了笑容。

「九条凑，你这么快就解开洞窟的开启之谜了啊，真不愧是你」

「嘛，弄明白之后其实很简单。」

沙耶心里却歪了歪头。洞窟不知不觉间就开了，甚至可以说，凑是最后一个注意到它开了的人。

「老师，他真的解开了吗？」

沙耶小声地问身旁的勇气。

「谁知道呢，他好像是露出了一副察觉到什么的表情。」

「啊，你观察得真仔细。不过这么快就察觉到，不愧是老师。」

然而，沙耶的感叹没几秒就被彻底击碎。

「站在洞口前，把双手双脚尽量张开，然后念“痛痛飞走，芝麻开门”，洞窟就会开了。」

——绝对不是这样！

沙耶在心里立刻提出了异议。她完全不记得有做过这种事。

「我可没闲工夫听你的玩笑。」

源觉的太阳穴上浮现青筋。

「信不信随你。听起来确实像在开玩笑，也许这不是正式的开启方法。但它确实因此开了。可能是姿势，也可能是咒语中的某个部分，总之似乎包含了开启所需的条件。」

源觉满脸不耐，但还是站到大岩前，深深吸了一口气。

「痛痛飞走，芝麻开门！」

「声音再大一点。」

「痛痛飞走，芝麻开门！」

「姿势不对！」

「痛痛飞走，芝麻开门啊啊啊啊！」

最后源觉几乎是破罐子破摔地大吼起来，但洞窟却毫无变化。

「哎呀，没想到你还真会认真去做。」

「你这家伙！」

源觉终于忍不住怒火，一把抓住凑的衣领，狠狠地摇晃起来。

「你没有叫手下做而是自己做，这点倒是值得称赞。别那么生气嘛，我又不是在骗你。我只是想用排除法确认一下而已。」

刚刚那一下排除了什么呢？沙耶搞不清楚。但如果她责备凑，源觉刚刚丢的脸就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所以她还是选择沉默。

「那你到底知不知道真正的开启方法？」

「别这么着急。反复解释两三遍很麻烦的。哦，好像来了。」

又一大群人的气息靠近了。这次和总本山的人不同，没有人说一句话，只有大群人移动的脚步声和气息逐渐逼近。

不久，出现在眼前的是由无颜率领的御荫神道的神官们。

「在如此神圣的地方大吵大闹，真是群该遭天谴的家伙。」

即使被布遮住看不见，也能感受到那轻蔑的目光。那目光先是落在源觉等人身上，随后移向了投发洞窟。

「怎么回事，一点变化都没有啊。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无颜充满怒气的声音让负责看守的神官畏缩了一下。紧张的气氛和怒吼声吓得树上的小鸟齐齐飞走。

「喂喂，别一个人搞得像悬疑剧似的。而且你的部下可没撒谎。这个洞窟通往深处的路确实开了，只是又关上了而已。」

沙耶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寒意。如果他们在里面时洞窟关闭，出不来的话会怎么样？之前贸然进入实在是太轻率了。勇气似乎也晚了一步才意识到这一点，脸上露出僵硬的表情。

不过，凑当时那么干脆地进去，或许是因为他早就猜到了开启的方法吧。

「现在开始，我就给你们演示一下那个方法。」

说着，凑站到了挂着注连绳的洞窟前。

「这个洞窟大概是对酒的气味有反应。」

凑从背包里掏出一瓶烧酒。沙耶和勇气惊讶地发现他居然还带着酒，而凑却毫不在意他们的目光，把烧酒泼到了地上。

「最后一瓶好酒就这样浪费了真可惜。不过还好留下的是一瓶度数高的烧酒，算我运气好。」

周围转眼间就充满了酒味。

「他到底在干什么？」

「喝醉酒在胡闹吗？」

每个人都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凑。在场的八成人都认为0能者这种货色，肯定是在耍什么骗人的把戏。

察觉到这种氛围的沙耶内心感到愤慨，而勇气则露出一丝冷笑。

「这种时候的老大叔，总会以让人讨厌的方式辜负一大群人的期待。」

果不其然，正如勇气所说。那些原本带着轻蔑表情的人，很快就变成了惊讶和愕然。

「痛痛飞走，芝麻开门！」

凑用一种戏谑的声音高声喊道，而原本封闭的洞窟竟然再次打开了。

「看，打开了吧？」

凑朝着打开的洞窟，装模作样地念着咒语，随后一脸享受地看着众人目瞪口呆的模样。

总本山和御荫神道的人群陆陆续续进入了洞窟。看到这一幕，沙耶和勇气显得有些焦急。反倒是凑一副平静的样子，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回去。

「等等，你要回去了吗？」

「今天只是来探路的。」

「可是老师，大家都进去了啊」

「那是当然。不然你以为源觉为什么要做那种丢脸的事？」

远处源觉狠狠地瞪了过来，但凑装作没看见。

「会被他们抢先的啊！」

「正是因为是第二次进去，所以肯定有某些第一次时没注意到的地方」

面对两人拼命的态度，凑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

「不用这么着急吧。反正他们也找不到什么重要的东西。如果真找到了，那也不过是谁都能发现的玩意儿。你们是想发现那种东西来邀功吗？你们想要的情报，就算晚点进去也能拿到。」

凑的话很有道理。或许根本没有着急的必要。

然而，沙耶和勇气都直直地看着凑，目光没有丝毫偏移。

凑事到如今才注意到，自己的认可反而点燃了他们的斗志。

而且理彩子和孝元说过的话，想必也影响了他们。他们想要取得哪怕一丁点的成果，向大家证明自己没问题。

凑挠了挠头，罕见地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唉，孝元和理彩子也该说得更巧妙一点啊。这样不就只是在推他们一把吗？不，我是不是也说了多余的话？」

沙耶和勇气直视着凑，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在这深处看到的那个肉块，既不是怪异也不是灵体，对吧？」

勇气相信自己的感觉，坚定地点了点头。

凑沉吟了一声，眼中闪烁着求知的好奇心。

「这个洞窟实在很奇怪。是黄泉比良坂吗？那个肉块如果不是怪异，那又是什么？还是说，它其实是怪异，只是我们没有发现？」

凑并不是在寻求答案，所以两人都静静地等着凑的结论。

「不过，把这件事全交给他们也有点让人不安啊。说不定他们会把真相抛在一边，只顾着宗教间的争斗。如果放手不管，反而可能会让场面变得更糟。」

凑看了看两人的脸，最后望向投发洞窟。正好调查队的最后一批人也走进了洞窟。

「如果情况不对就要立刻返回啊。」

「是！」

「交给我们吧」

沙耶和勇气都用力地点了点头。听到他们精神饱满的回答，凑也只能苦笑。

15

在勇气告诉他们可以用法力照明之后，总本山就用法力，而御荫神道则用灵力，各自点亮了照明。

十数道的照明同时照亮了洞窟内部，让一行人发出了不成声的骚动。

「这、这就是黄泉比良坂吗！多么庄严啊！」

直到刚才为止都还抱怨着太暗什么都看不见的无颜，此刻感慨万千地低语道。

「太夸张了吧。相比之下，沙耶，你好像一点都不信啊。信仰心是不是有点薄弱啊？」

「才不薄弱呢！」

沙耶激动地反驳，声音大得在洞窟内回荡。结果引来所有人责备的目光，沙耶不得不接连低头道歉。

「别把大叔说的话都当真哦。他说的话有九成都是废话。」

「是这样没错啦。」

「喂，这里应该说『九成都是金玉良言，所以不能漏听』才对吧。」

「哪里是金玉良言了啊！」

这次轮到勇气大声反驳，他慌忙捂住嘴。然而周围责备的目光再次袭来，沙耶又像叩头虫一样连连低头致歉。

「那么，我们继续前进吧。」

无颜一行人像是在说时间宝贵似地迈步前进。源觉虽然抱怨着「竟然擅自走在前头」，但还是与御荫神道的人保持一段距离，跟在后头。

「我们是殿后吗？。为什么我们非得可悲地盯着秃头集团的背影不可啊。」

凑一边嘀咕一边迈开步子，沙耶和勇气跟在后面。

洞窟内刮起一阵强风，仿佛在邀请凑一行人进入。那阵风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一样，将沙耶的长发吹向洞窟深处。

就这样，一行人开始深入这个疑似黄泉比良坂的洞窟。

16

「这情况变得有点奇怪了啊。」

前进不到几分钟，勇气便开始说话。总本山与御荫神道一起行动，这件事本身至今也发生过好几次，但总是可以用对抗心一句话带过。

如果是驱除怪异，那不过是单纯的争夺功劳，结束后也不会留下什么隐患。然而，如果是黄泉比良坂，事情就完全不同了。根据调查结果，这地方的归属权可能会引发争端。

双方互相牵制的结果是，领头的是御荫神道和总本山各派出一人，步伐一致地向深处走去。后面则是两方人马各自排成一列，浩浩荡荡地前进。

「走得整整齐齐，像是幼儿园的远足啊。」

「那个，老师，虽然还不算特别奇怪，但刚才一直吹着的风现在变弱了。」

从外面吹进来的那股让人有些不适的风，不知何时减弱成了微风，似乎随时都会消失。

「确实是这样。是因为外面的温度差变了吗？还是气压变化？」

凑似乎很在意，正在思考，但他马上从背包里拿出一台运动相机，固定在背包的肩带上。

「以防万一，用这个记录一下吧。」

「老师经常买这种东西呢。」

边长只有几厘米，不会妨碍行动的相机，非常适合像这次这样的调查。

「啊，那个我早就想试试了。下次借我用用吧。」

沙耶觉得勇气和凑的兴趣爱好有点相似，但她没说出口。因为两人肯定会激烈否认，而这一点也恰恰相似。

途中，源觉停下脚步，朝凑他们投来严厉的目光。

「怎么，上厕所吗？这附近解决可是亵渎神明，别干啊。回去时闻到臭味就糟了。」

「那个肉块是在哪一带发现的？」

源觉完全无视凑的话，直截了当地问道。这一点和会认真回应的孩子们完全不同。

「是在哪儿来着？」

凑摸着下巴，装出一副思考的样子。

「按照我们走过来的时间算，应该再往前一点就到了。」

沙耶小心翼翼地回答。虽然不是完全确定，但从距离上看应该没错。

然而，又走了一段时间后，凑他们之前看到的那个会动的肉块却不见了。是肉块移动了还是消失了，原因尚不清楚。

「那个恶心的肉块不见了呢」

「这到底要走多久啊？都快下行了三十分钟了。」

「是啊。考虑到坡道的斜度，我们可能已经下到了山脚以下。」

最先开始抱怨的是凑。

「这样一直往下走到底要到哪儿啊？黄泉比良坂不会不知不觉变成儒勒·凡尔纳的《地心游记》吧？不过想想，类型上好像差不多。走了多远了？我感觉已经走了十公里了。」

「还不到一公里哦。」

「喂喂，你开玩笑的吧」

「虽然是下坡，但因为是崎岖的岩石地，行走速度自然会变慢。现在大概是每小时1.6公里，和登山的速度差不多。」

沙耶一边走一边灵巧地摊开笔记本。即使在难以行走的岩石地，她也能不看脚下，步伐稳健地前进。相比之下，已经累得一直低头看路的凑，反而像是随时会绊倒摔跤的状态。

「我们走过的路程，大概是这种感觉」

沙耶掏出笔，从偷投发洞窟入口开始画了一条蜿蜒的线。

「高度上大概下降了80米吧。啊，不过这只是我的感觉，所以别太当真。可能有十几米的误差。」

沙耶若无其事地说着，凑却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你这是什么自动绘图功能啊？身上装了GPS吗？」

「呵呵，老师，洞窟里GPS信号是收不到的哦。」

「这我知道！唉，才一公里啊。终点到底在哪儿……」

「你们俩怎么都这么有精神啊……」

勇气发出了怨恨的声音。就在他快要摔倒的时候，幸好沙耶及时抓住他的手臂，才没有出事。

「勇气君，没事吧？」

「抱歉。只是不小心绊了一下，不用担心。」

勇气说着向沙耶笑了笑，但他的表情明显没有活力，显然是疲惫不堪。

「不要勉强。我们今天是第二次来这里了。更何况勇气君还是个孩子」

听到最不想听的话，勇气脸上微微闪过一丝阴霾，但也只是一瞬。

「小鬼被小鬼说成是小鬼，也改变不了自己是小鬼的事实啊。」

「什么啊，你这像绕口令一样的骂人话？听起来好蠢。」

面对凑的挑衅，勇气翻了个白眼。

「仔细想想，探路和勘察地形不都是下人的工作吗？」

凑夸张地左右摇头晃肩，

「喂，你们不这么觉得吗？伟大的高僧和神官大人！」

他大声喊道。

「唔，确实……」

源觉也满头大汗，显然体力已经接近极限。

「各位，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总本山的小和尚们果然不行，这点路程就喊累，真是丢人啊。」

无颜马上出言揶揄。

「哼，谁知道你那块布底下藏着什么脸。我看你早就已经累得像狗一样吐舌头了吧。」

随后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为了互相牵制，他们都无法做出撤退的决定。

「你们两个看好了。人只要变得伟大，就能旁若无人地行动。简单来说，伟大的大人拥有变成小鬼的特权。如果觉得羡慕，就努力学习出人头地吧。」

「大叔你就算没有出人头地，也够肆无忌惮、够没大人样了吧。」

「小鬼和没大人样是两回事啊。总之我不想再动了。我和你们不一样，已经在这里来回走了一趟。而且根本没必要再一起行动了吧。我们之前下到的地方已经过了，带路的工作已经结束了。话说回来，就这么一条路，根本不需要带路吧。」

凑觉得这实在太蠢了，干脆把背包往地上一放。这里正好是一块平坦且宽敞的地方，总本山和御荫神道决定派几个体力充沛的人先去探路，其余人则留在这里休息。

「休息完之后就要回去了。你们已经满足了吧。不对，给我满足。总之要撤了，我已经累了。在这种状态下，我怎么可能有办法正常思考。」

刚一休息，凑立刻满口牢骚。两人本想反驳些什么，但最终放弃，低下了头。

「对不起，我们太任性了。」

沙耶率先低头道歉。

「老师说的没错，我们可能确实太着急了。」

休息了大约十分钟后，勇气的精神也恢复了不少。作为孩子，他的恢复速度果然很快。

「不好意思啊。」

「没事吧？」

开口搭话的是两个神官和僧侣，正是之前在投发洞窟入口看守的那两人。他们显得有些尴尬，大概是因为丢下凑他们去向上面报告异变的关系。

「你们肯定累了吧。这是能量棒和水。喏，还有巧克力。」

环顾四周，大家都在吃着类似的东西填肚子或者润喉。

「下次请我喝一杯啊。」

凑接过了食物和水，仿佛在说这样就扯平了。

勇气拿到巧克力和零食后，因为疲惫和饥饿，转眼间就吃了个精光。

「差不多该回去了吧。回去是上坡，但你们不会让我背你们吧？我才是累得想被人背的那个。」

「那我来背吧。不管是勇气君还是老师都可以。」

「我当然是开玩笑的。」

虽然休息得还不算充分，但大家的体力已经恢复到可以闲聊的程度了。

如果一切顺利，凑一行人将踏上归途，数十分钟后就能走出洞窟——本该如此。

17

在休息的众人之中，有四个人先出发进行侦查，分别是总本山和御荫神道各派出的两名僧侣和神官。虽然双方的竞争意识表露无遗，但这四人驱除怪异的经验丰富，因此这个选择也不能说是完全错误的。

「完全感觉不到怪异的气息。不对，好像有点不一样。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他们察觉到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某种东西。然而，在他们丰富的经验中，却找不到与之对应的存在。

没有怪异的气息。只是有一种单纯的不对劲的感觉。仿佛有什么非怪异的东西，在看不见的地方蠢动着。

四人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屏住气息。他们似乎都感受到了。

沉默持续了几分钟。四周安静得让人几乎忘了呼吸。某人稍微放松下来，吐出一口气。就在那一瞬间，某处传来了“啪嚓”一声湿润的声音。紧张感立刻飙升。

「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好像是水滴声。」

无论是总本山还是神道的人，此时都毫无隔阂地交谈。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还不至于愚蠢到搬出地盘之争。因为正是这些多次经历生死的人，才能在瞬间形成一种临时的默契与配合。

「的确是湿乎乎的东西的声音。」

「好像是从那边传来的。」

「我也这么觉得。」

几个人互相点头。

洞窟内声音容易产生回响，很难判断来源。但他们的意见一致，正是因为他们拥有丰富的战斗经验。

每“啪嚓、啪嚓”的湿润声音以一定间隔持续传来。说那是水滴声，似乎也能说得通，但那听起来更像是比水还要粘稠的液体发出的声音。

在水滴落下的声音中，又夹杂着另一种异样的响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无力呻吟般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敌意、威吓、恳求或求助，但又似乎都不是。虽然是人的声音，却感觉不到其中带有意志。就像是风吹过一个与人类喉咙相同构造的管道时发出的声音。不，与其说是“声音”，不如说是单纯的“响动”。

「是怪异吗！？」

如果首先要怀疑什么，那自然是怪异，但即便如此还是觉得不对劲。如果是模仿人类的怪异，应该会发出更像人的声音吧。

呻吟声越来越近了。与此同时，“啪嚓啪嚓”的湿润脚步声也传了过来。所有人第一时间联想到的，是黄泉之国、死者的形象。如果按照神话所述，那应该是腐烂不堪的肉体。那么这湿润的脚步声也就说得通了。

法力照明的光芒无法传到深处，似乎有什么强大的东西在限制视野。然而，却没有感受到怪异的气息。充满矛盾的状况让人感到焦躁。

紧接着，“啪嚓”一声，从之前没有声音的方向传来了黏稠水滴的声音。

「呜哇！」

一名神官朝着声音的方向胡乱射出一箭。然而，什么声音也没听到。没有箭矢撞击岩壁的声音，也没有掉落地面的声音。仿佛被黑暗吞噬了一般，依旧一片寂静。

「有什么东西吗？」

唯一能想到的是箭矢射中了柔软的东西。比如腐烂的尸体，如果击中的部位恰好合适，可能几乎不会发出声音。

警戒心瞬间转向那个方向。但这也只是一瞬。

“啪嚓”，湿润的声音又多了一个。“啪嚓啪嚓”，接连不断地从不同地方传来了更多的声音。

反复听到后，他们终于明白，也不得不明白了。这并不是声音在洞窟内回响而从各个角度传来，而是四面八方真的都有动静。

然而，比这更让两个组织的精锐感到困惑的，是另一件事。

「没有怪异的气息？周围明明充斥着这么多异常！」

「难道黄泉之国的居民不是怪异？」

所谓怪异的气息，是对违背这个世界常理之物产生的感知。如果是这样，黄泉之国的居民应该会被清晰地感知为怪异的气息才对。

「呜呜呜呜呜……」

「啊啊啊……呜呜呜。」

呻吟声变多了。增多的声音正在靠近。湿润的脚步声也变得更大。

「别留下死角！」

「背靠背站好，或者靠着墙！」

熟练的僧侣们背靠着背，或是站在墙边。其中一名对感觉特别有自信的僧侣在墙边警戒周围。然而，尽管声音越来越近，怪异的气息依然没有出现。

突然，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头上。一颗小石子从头顶落了下来。他心想，或许是有人慌乱移动，导致脆弱的岩壁剥落，于是抬头望向头顶。洞窟的天花板因光线难以到达而模糊不清，他眯起眼睛仔细观察。如果有崩塌的危险，就必须尽早离开这里。

接着，肩膀又被什么东西砸中。

「怎么了？」

他转过身，发现岩壁中竟然伸出了两条手臂。那两条赤黑色的手臂带着鲜活的肉感，实在不像是从岩壁中冒出来的，它们从背后缓缓地缠绕过来。

「呜哇，哇，哇啊啊！」

手臂缠住了他的脖子，随后继续伸出，肩膀、上半身、头部依次崩开岩壁显现出来。一个瘦削、湿滑的人类上半身仿佛从岩壁中诞生一般。

僧侣惊叫着，试图粗暴地扯开缠住的手臂，结果手臂竟然从肘部轻易断裂。

「可、可恶！」

他抓住还缠在脖子上的断臂，用力扔掉。那手臂摸起来像泥袋一样的触感让他感到生理上的厌恶，全身寒毛直竖。

失去了一只手臂、从墙中冒出的人类上半身，就那样“滑溜”地爬了出来。紧接着是皮肤剥落的下半身。

「这、这是什么！」

「从哪儿冒出来的！」

其他人也看到了从岩壁中出现的诡异人形物体。

「这是怪异吗？」

那个断了手臂，瘦骨嶙峋的人形，身上的多处皮肤和肉已经剥落，外观异常诡异。然而，一个事实让所有人都陷入了困惑。

「没有怪异的气息？」

可是出现的方式如此诡异，不可能不是怪异。

「这种像丧尸一样的东西是什么！这就是黄泉之国的人吗？」

紧接着，从其他的岩壁中，又一个人形物体出现了。这次不再是瘦骨嶙峋，皮肤也还在，乍一看就像是一个裸体的人类。只是，脸的一半像是融化了，头盖骨暴露出来，一只眼球甚至滚落了下来。

甚至，还有从上方掉下来的身影。落地时腰骨折断，身体扭曲成了诡异的角度。它一次次试图站起来，却反复摔倒。

岩壁、地面和天花板接连不断地冒出人形的物体。

不知不觉间，数十个仿佛随时会崩塌的肉体已经将周围团团围住。

有的身体整体腐烂，有的只是部分腐烂。但其中也有几乎与常人无异的存在。

腐烂的程度和位置各不相同，但如果要找出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这些身影全都一丝不挂。没有衣服或任何类似衣物的东西。

它们步履蹒跚地靠近总本山和御荫神道的人。

「先撤退。得赶紧把这个洞窟的危险性告诉大部队！」

通往原来位置的路上，墙壁和地面也不断冒出腐烂的尸体。离得最近的一名神官用灵力生成的火焰将其中几体烧得无法动弹，然后急忙沿着来路撤退。

背后传来战斗声、惨叫声，以及死者们诡异的呻吟声。神官和法力僧们捂住耳朵，拼命地沿着原路返回。

18

「大叔，差不多可以了，我们走吧。」

勇气站起身，蹦蹦跳跳地展示身体已经恢复如初。

「真不愧是年轻人，一下子就恢复了。」

沙耶感叹地看着这一幕，但——

「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在等我吐槽你也一样年轻吗？我是绝对不会说的。在有特殊癖好的人眼中，你已经一脚踏进老太婆的领域了。」

「照这个逻辑，大叔你岂不是早就跳过中年，直接成老头子了？」

凑不高兴地哼了一声，站了起来。

「好了，小鬼们，该回去了。今天愉快的远足到此为止。」

「好～」

连勇气都老老实实应了一声。

「这可能是我第一次听到勇气同学回答老师『好』呢。」

沙耶忍不住轻笑出声。

就在这时，从洞窟深处传来一声类似悲鸣的喊叫。

勇气立刻用法力生成数道光芒，射向洞窟深处。光芒照亮了四名先行探查洞窟的人，他们踉跄着，满脸绝望地跑了过来，身后紧跟着几十个腐烂的尸体群。

所有人立刻站了起来。他们的反应速度堪称身经百战。

「快、快逃……」

四人中走在最后面的人，被腐烂的丧尸群抓住。就在他即将被吞没的瞬间，几支箭矢精准命中周围的丧尸，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他。放箭的正是几乎处于队伍最后方的沙耶。

「摆出防御阵型！展开结界！」

源觉一声令下，数道结界立刻封住了洞窟深处。在逃回来的四人和追来的丧尸之间，以绝妙的时机展开了结界。被挡住去路的丧尸们却毫不在意，依旧试图前进。透过半透明的结界，看到它们挣扎着向前挤压的样子，实在是诡异至极。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黄泉大军吗？」

「追赶伊邪那岐的黄泉大军吗？按照传说的说法，丢三个桃子就能驱散它们，但看这情况，怕是没戏。」

要完全用结界堵住洞窟的宽度，必须动员在场的所有御荫神道与总本山的术士才勉强办到。

逃回来的四人喘着粗气，接过递来的水喝下，努力平复心情。

「结界能撑多久？」

无颜问道，一名神官露出不太乐观的表情。

「这些怪异的力量不算特别强，所以结界能坚持较长时间。但数量实在太多，只要稍有松懈，它们可能会一口气冲破结界涌进来。」

无颜眯眼看向丧尸，源觉也皱着眉头一脸凝重。所有人都在怀疑结界对面的那些异形。

「大家的反应有点奇怪啊。怎么了？」

只有凑一个人完全搞不清状况。

「感觉不到怪异的气息。」

「太奇怪了。这么多的数量，却完全感觉不到那种气息。」

「是这样吗？」

完全没有灵感的凑，从来就无法理解所谓怪异的气息是什么。

「也就是说，黄泉之国的居民不是怪异吗？」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喂喂，到底是怎样？」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见过黄泉之国的人。」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第一次接触？不对，伊邪那岐已经见过，那应该是第二次接触了吧？」

然而，此时此刻再继续验证已经不可能了。更大的混乱和威胁降临了。

「小心点，它们会从墙壁和地面……」

逃回来的一人气喘吁吁地试图传达什么，但异变比他的话更快。

在结界内待命的人群中，突然“砰”的一声，天花板上掉下来什么东西。比起落石，这声音显得过于柔软。

「什么东西？」

一名僧侣探头看向掉落处，随即发出一声尖叫。

「尸、尸、尸体？」

一个从高处坠落、严重受损的身体横躺在那里。虽然还在微微动弹，但四肢扭曲，根本无法站立。

「呜哇啊，这是什么！？」

另一个地方也传来了尖叫。不知何时，结界内侧竟然出现了一具活动的尸体——丧尸。

「你们在干什么！？不是说过连一具都不能放进来吗？」

无颜怒火冲天，但立刻有一名神官反驳道：

「恕我直言，没有一只丧尸翻越了结界。」

「那它为什么会在结界内！」

答案立刻揭晓。

「在那里。」

勇气用五行之术变出火焰，朝墙壁射去。三三团火焰分别包裹住了从墙壁中冒出的三只丧尸。丧尸痛苦地扭动，最终变成枯枝般的模样，不再动弹。

「要是它们烧着了还到处跑就麻烦了。换其他方法吧。」

在凑的提醒下，勇气解开手印，这次试图用五行术操控大地。然而什么也没发生。

「怎么回事，土系用不了啊。」

接连两次尝试失败后，勇气换了别的术法。他接连不断地将冰块砸向丧尸群。

「只要让它们动不了就行，不用搞得太夸张。」

按照凑的建议，勇气将目标锁定在丧尸的脚部。

沙耶也立刻用箭瞄准丧尸的脚，但效果不理想。箭矢刺中脚部，丧尸虽然会摔倒，但很快又爬起来继续走动。它们没有痛觉，或者说没有意识。

「瞄准头部或心脏。」

听到凑的指示，沙耶稍稍犹豫了一下，随后瞄准目标放箭。箭矢精准地刺穿丧尸的头部，它仰面倒下，不再动弹。

「除了会动以外，意外地挺脆弱啊。」

凑站在中央什么也没做，但他的目光扫视着四面八方，细致地观察着局势。

超过半数的战斗人员正全力以赴，用结界阻挡从洞窟深处不断涌来的丧尸群。最初只有几十只的丧尸，如今数量已膨胀到数百只，密集到几乎看不到地面。

「一定要守住结界。不要让里面的丧尸靠近施术者」

虽然结界内也发生了混乱，但防御得还算顺利。出现在结界内的丧尸，有半数以上被勇气和沙耶打倒，剩下的则是由其他僧侣和神官们打倒。

「这到底是什么啊？既感觉不到怪异的气息，也没有灵魂。这、这太奇怪了！」

或许因为比其他人更能看清对手的本质，勇气的动摇可能是最大的。但同时，他也是击倒丧尸最多的人。

「慢慢后退吧。这样下去我们只会越来越被动。」

听到凑的建议，源觉哼了一声，

「哼，不用你多说。」

然后表示同意。

「黄泉的人类，是叫存非吧，他们的动作很慢。我们找机会解除结界，从原路回去。负责结界的人殿后，一边维持结界拖住它们一边后退。结界内的战斗人员要保护结界术者，防止内部冒出来的家伙靠近。」

御荫神道一边给出精准的指示，一边准备撤退。总本山也配合行动，步伐一致地开始后退。

他们撤退的动作非常迅速，不愧是习惯和怪异战斗的人。

即便如此，结界内部突发的丧尸仍让人无法掉以轻心。

「唔哦！」

凑忍不住大叫，因为眼前的地面突然裂开，爬出一只丧尸。沙耶和勇气立刻从旁边射箭和施法，瞬间打倒了丧尸。

「怎么了？」

凑探头看向刚刚丧尸冒出的地面。深处露出一种与岩石完全不同的赤黑色东西。

「这是什么？」

不只是外观，连触感都截然不同。凑用手指一摸，发现它像泥土一样可以挖起来。他从背包里拿出容器，挖了一些红黑色的泥状物装进去。

「大叔，你在做什么？他们好像要暂时解开结界，大幅后撤了。」

作战计划似乎进行得很顺利。至少在目前的情况下，损失能被控制在最小限度，他们应该能成功撤出投发洞窟。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态还是发生了。

突然，脚下剧烈地晃动起来。所有人几乎都站不稳。

「难道是地震！」

结界无法维持。几个人失去平衡摔倒，结界上出现了缺口。大群丧尸立刻从那里涌了进来。倒下的神官试图立刻重建结界，但面对蜂拥而至的丧尸已然来不及。

「暂时撤退，放弃结界，快点往出口……」

凑的喊声戛然而止。刚刚的震动让洞窟顶部掉下了一块落石，正好砸中了他的头部。

「老师，老师……」

在朦胧的意识中，凑感觉到沙耶正哭丧着脸看着自己。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在哭，但要是让她继续哭下去，之后可能会被理彩子责骂，所以凑想叫她别哭了。然而他的嘴巴却无法顺利动起来。

「这下不妙了，可恶。」

刚才的声音是谁发出来的呢？耳鸣非常严重，还听到了好几声惨叫。

「大叔怎么样了？」

凑能感觉到勇气正朝周围释放某种术法。他为什么要用术法？是在和什么东西战斗吗？

「已经有半数以上的人受伤了，那个男人也已经不行了，撤退吧。这说不定是古事记里记载的黄泉大军，和他们战斗并非上策。」

源觉在说些什么。他一定是在自说自话，让孩子们感到很困扰吧。虽然应付蛮不讲理的大人或许能学到一些社会经验，但现在应该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凑的意识还很模糊。只要一试图思考，就会产生剧烈的头痛。

「不行，不能丢下他们！」

「我们没余力背着动不了的人走，只能把他留下。」

他们在说要把谁丢下吗？

「我来挡住他们。我一个人也能维持刚才那样的结界。所以你们就趁这段时间背着大叔逃走吧。」

「不行。就算你能张开结界，丧尸会从任何地方冒出来。你一个人根本应付不过来。」

听到某人的话，沙耶拿起梓弓站了起来。

「我也留下。我来保护张开结界的勇气君。」

她朝无颜低头请求。

「所以老师就拜托你们了。我们会在这里挡住它们。」

凑终于想起现在发生了什么事。这里是投发洞窟，他们正遭到丧尸群袭击。

「那再见啦，大叔。回去之后，你可以买我想要的游戏机给我哦。」

「老师，你以后得更像样一点才行啊。」

两人相视而笑，然后走出了凑的视线。他们的步伐轻松得像是去散步，但那份沉重的决心显而易见。从两人身影间透出的觉悟，让凑想要大喊。

——你们在说什么自作主张的话！谁拜托你们这么做了！

但是凑的嘴巴动不了。他的意识模糊，视野扭曲。

他拼命伸出手，却够不到两人。反而抓住了别的东西——勇气的背包。他紧紧握住它，试图拼命叫住他们。

——喂，笨蛋，快住手！

「真是了不起的孩子们啊。」

源觉茫然地低语。

「就算把在场的所有总本山和御荫神道的人加起来，恐怕也比不上这两个孩子的表现。挡住那些丧尸根本……我们必须遵守约定。」

无颜看向凑。

视线开始晃动。有人把自己扛了起来，凑意识到了这件事。

——别自作主张。别自作……

在模糊的视线尽头，他看到两个孩子的身影，正朝着大批丧尸走去。

凑的意识在这里完全中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