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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忌子的流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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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拉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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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图:大皮球-

「里希特兄长大人才不是无能!!」

一道厉声斥责的声音响彻城内。

眼下挺身维护我的这位楚楚可怜的少女,名为爱莲-冯-艾斯塔克。

是艾斯塔克伯爵家的千金。

她也是我的妹妹。我们虽为同父异母的兄妹,身分却有天壤之别。

我的母亲是磨坊小屋的女儿,父亲艾斯塔克伯爵某日远行时第一眼见到她,便把她带回家中。伯爵早已有了家室,母亲就这么成了所谓的小妾。

不论古今东西都是一样,妾室在人前总是抬不起头,处处受到欺负;母亲当然也不例外,据说正妻和侍女们从未给过她好脸色看。

饱尝人间冷暖的母亲早已不在人世,但虐待至今仍在持续。

身为小妾之子的我,就这样被众人视为眼中钉。

首先,我不被允许以「冯」这个字自称。「冯」是这个国家的贵族在姓名之间加上的称号,这个字可算是贵族的证明。

因此,我的名字不是里希特-冯-艾斯塔克,而是里希特-艾斯塔克。

伯爵的正妻等人,甚至以「光是让他用艾斯塔克自称都令人感到污秽不堪」为由而大肆反对,但因为亲戚们劝说只报上家名的话有损门面,这才好不容易获准让我使用艾斯塔克之名。

言已至此,我想我在艾斯塔克家是怎样的立场,明眼人应该都看得出来。

也就是说,我对艾斯塔克家来说就是「忌子」。

我在家中的地位极度卑微,和家臣没两样,照理来说不可能得到正妻之女爱莲的维护,但每次一有事她都会站出来庇护我。

爱莲今天也和艾斯塔克家的正妻,也就是自己的母亲发生口角,她正色厉声地回道:「里希特兄长大人才不是无能!!」

她的母亲蜜涅瓦一脸厌恶地说:

「爱莲实在是太善良了,居然维护这个比狗还没用的『无能废物』。」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里希特兄长大人绝非无能。」

「不,他就是废物。证据就是那家伙『不会使用魔法』。」

「那是……」

爱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是的,我「不会使用魔法」。

「我们艾斯塔克家世世代代都是顶尖宫廷魔术师辈出的世家,可说是依靠魔法侍奉著这个国家。没想到这家伙却不会使用魔法,他真的是艾斯塔克家的孩子吗?」

「里希特兄长大人绝对是艾斯塔克家的血脉!是父亲大人的亲生儿子!」

爱莲虽极力替我反驳,但打从母亲怀著我开始,我的存在就一直备受众人质疑。

众人皆谣传母亲是因为觊觎家族的财产,而和他人私通产下孩子。

不过,我一出生后,肩膀上便浮现出艾斯塔克家的家纹,这些疑虑总算一扫而空。因为艾斯塔克家的孩子身上一定会浮现这个家纹。

──尽管如此,蜜涅瓦等人依然以不信任的眼光来看待我。

倘若对这些事都耿耿于怀,待在这个家就如坐针毡了,所以我都对此视而不见;但义母似乎想在我不会使用魔法这件事上面大作文章,以此作为质疑我的藉口。

「虽说是杂种,但名门艾斯塔克家之子居然不会使用魔法,实在太不像话了。」

「里希特兄长大人虽然不会魔法,剑术却格外出色。」

「哎呀,那真是太好了。这样的话,即使被逐出家门,也不至于饿死,最起码还能当个佣兵。」

「逐出家门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这个杂种已年届十五,既然都长大成人了,我们家还有什么理由养他。」

「可是,其他的兄长大人们也都还在家中呀。」

「这是当然了,他们都是我的儿子,也是你的哥哥。」

「里希特兄长大人也是哥哥。」

「爱莲,你从小时候就一直包庇著这个杂种,但也只能到今天为止了;这件事早已成定数,除非他能在明天之前展现出『魔法才能』,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哎呀,我没跟你提过吗?」

「我没听说。」

「在逐出家门之前,会姑且测试一下他是否真的不具魔力,这是最后施予他的慈悲。」

「……这样太过分了。」

「怎么会呢?我可是特意挑这个舞会季节进行测试呢;附带一提,测验时间就在明天。」

「……如果合格的话,就能将驱逐令撤回吗?」

「这是当然。」

「我明白了。」

妹妹爱莲说完这句话后,便用手提起裙襬,向母亲鞠躬。

这是请求允许从此处退下的动作。

得到母亲的退下许可之后,爱莲便怒气冲冲地耸起肩膀,大步走出房间。

「里希特兄长大人!我们走!」

她提高嗓门大声说著,并拉著我的手,朝武器库走去。

妹妹爱莲一来到武器库,劈头就说:

「我最讨厌母亲大人了!」

并露出一副恨得牙痒痒的样子。

「不要说自己母亲的坏话。」

虽然我用一般的常识告诫她,但她似乎完全没有听进去。

「里希特兄长大人,您在说什么呢?母亲大人可是要将您逐出家门耶?」

「说成逐出家门有点难听,我只是独立罢了,反正离开这个家是早晚的事。」

不过,对我而言,早一点离家独立,精神上反而乐得轻松。

「您这是什么话?里希特兄长大人可是艾斯塔克家族的继承人喔。」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我每次都当成耳边风。」

「真是的……」

爱莲深深叹了一口气,自顾自地走近挂在武器库墙上的一把格外华丽的剑。

虽然武器库里有许多武器,但那把剑却散发出与众不同的气息。

就连一般人也能看出其不寻常之处。因为它会散发出一种明显蕴含特别之力的气场。

这把剑有神剑「提尔锋」之称。

这把从神话时代流传下来的魔法剑,拥有「既不生锈,刀刃也不会缺损」、「能将石头和铁像布一样斩裂」、「绝不放过盯上的猎物」等力量。

一言以蔽之,这是一把十分了不起的魔法剑,但这把剑只有被选中的人才有资格使用。

爱莲走到剑的前面,伸手握住剑鞘,把剑举了起来。虽然爱莲身材纤细,但从她熟练持剑的动作来看,想必是因为从小就接受剑术锻炼的缘故吧。艾斯塔克家虽为魔术师世家,但也对剑术方面颇有钻研,以培养出众多魔法剑士而自豪。

手执神剑提尔锋的爱莲,正欲从剑鞘里拔出剑来,却发出一阵有如电流般的「啪滋」声。这股冲击使得爱莲手上的神剑应声掉落在地。

(插图010)

「你真是的。」

我叹了口气,本想伸手捡起神剑,却在中途停下动作──因为爱莲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请等一下。把剑归回原位之前,请里希特兄长大人也试著拔剑。」

「我拒绝。」

「为什么?」

「因为我讨厌被电。」

「可是,我觉得里希特兄长大人或许有办法。」

「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只有被选中之人才有资格,唯有具备艾斯塔克血统,同时拥有非凡魔力的人,才有能力拔剑出鞘。」

「里希特兄长大人应该就是那位被选中的人。」

「我吗?怎么可能。」

我不禁哑然失笑。

「你应该也心知肚明吧,我是庶子,又是『无能』。」

「骗人。里希特兄长大人以前明明就能自由自在地使用魔法。不但给纸鹤注入生命让纸鹤翱翔,还用魔法治疗受伤的我。」

「……那是爱莲的『记忆错乱』吧,一定是和梦境混淆了。我既没有魔力,也没有什么才华。」

「您骗人!」

「我没骗你,你差不多该适可而止了吧。」

「咦……适可而止是什么意思?」

「今天的所有事情啊。爱莲虽然是出于善意,但老实说让我很困扰。每次蜜涅瓦大人责怪我无能时,包庇也只是白费力气,因为我就是个无能之辈。驱逐这件事也是一样,我一点也不想留在这个家;也就是说,这次的事情只不过是顺水行舟罢了。」

「……可、可是,如果兄长被逐出家门的话,我们就不能再见面了。」

「这并非永远的分离,何况爱莲迟早也会出嫁,只是将离别的时间提早一些而已。」

一听到出嫁这句话的瞬间,爱莲的眼里顿时噙满了泪水,脸皱成一团。

尽管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但她好歹也是名门艾斯塔克家之女,若在哥哥的面前嚎啕大哭,想来自尊心也不允许。爱莲就这么用双手捂著脸,头也不回地从武器库跑了出去。

「里希特兄长大人真是坏心眼……」

她离开前似乎用微弱的声音缓缓地吐出这句话。

(……爱莲,抱歉。不过,这也是为了你好。)

爱莲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却仍离不开哥哥。我目送这样的妹妹离去的身影后,拾起掉在地上的神剑。

这把剑蕴藏著唯独艾斯塔克家之人才能触碰的魔力。光从能够触摸剑这一点,就足以证明我具有艾斯塔克家的血统。但别说为此感到自豪了,我甚至连一丝丝感慨都没有。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把掉在地上的剑放回原处。

──途中,我忽然停止动作。

我虽然对艾斯塔克家的血脉兴趣缺缺,却对神剑本身兴致勃勃。

儿时见到「神剑出鞘」时的光景又再度浮现在我的脑海里。那把白刃之美实在难以言喻。

它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宝石都赏心悦目。

「一时著魔」的我,左手拿著神剑的剑鞘,右手握住剑柄,就这么顺势把剑拔了出来。

神剑嗖一声,毫无抵抗地被拔出。

这把神剑只会让具备「非凡魔力」的人拔出。艾斯塔克家族中尚无一人能够做到。

无论是有艾斯塔克家麒麟儿之称的父亲,还是公认资质过人的两位兄长,都无法拔出这把神剑。

然而却被我轻而易举地拔出来了。

我的脸映照在神剑的白刃上。

那是一张面无表情又枯燥乏味的脸。

「──也对,看起来就不讨人喜欢,也难怪全家上下都对我避之唯恐不及。」

说完这番感想后,我把剑收进剑鞘,放回原位。

当里希特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后,剑身开始发光。

沉睡数百年的神剑即将苏醒。

「她」在睡梦中透露出有如预言般的话语。

『受到家族厌恶,身为庶子的少年。

神剑的继承者,将千把圣剑和魔剑运用自如的勇者。

不久后,他将为这个世界带来调和──』

神剑像说梦话一样呢喃著,再次陷入沉眠-

第二天,家族举办决定是否将我逐出家门的测试。

这项作业是用来确认我是否有资格继续留在艾斯塔克家。

简单来说,如果我具备相应的魔力,就能继续留在艾斯塔克家接受抚养。换言之,如果不具备魔力,便会给一笔钱打发掉我这个麻烦人物。

听说这种方法是艾斯塔克家长久以来的传统。

艾斯塔克家虽为名门望族,但似乎偶尔也会生出资质驽钝的孩子,当出现这种情况时,就会进行这样的测试,来决定是否要将孩子逐出家门。

据说过去就有五个人在这项测试中被逐出家门。那么,我会成为第六个吗?我带著这样的想法,朝向艾斯塔克城内的练兵场走去。

那里聚集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大哥弗罗德。他的眼神还是一样冷漠,整张脸看起来就像是用冰块做的。

二哥马克斯还是一副愚蠢的模样。他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坐在贵宾席上。

义母蜜涅瓦依旧用看小虫子似的眼神直瞪著我。顺带一提,父亲并没有出席。他受到国王的召唤,目前滞留在王都。

以上几位就是这个高尚家族的成员。除此之外,艾斯塔克家的亲属和重臣等,也都悉数聚集在这里。因为是传统的活动,所以有出席的义务,其中当然也不乏凑热闹的人。

对于无能的里希特是用什么方式逐出家门,大家似乎都充满好奇。

虽然满足这些人的期待令人不悦,但「逐出家门」也正合我意,所以我决定用最快的速度解决。

我走到练兵场的中央,询问那里的魔术师我该怎么做。

对方举起手指著练兵场中央的靶子,示意我朝靶子释放《火球》魔法。

「火球魔法吗……」

这可是初级中的初级,就连艾斯塔克家的三岁小孩都会施展。

然而,我可是「无能的里希特」,实在没有办法释放火焰。我向魔术师说明这件事之后,对方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只得走近靶子对我说:「要不然施展《著火》也可以。」

著火是一种简易魔法,这种魔法能释放出如火种一般的小火苗。这是初级中的初级魔法,搞不好连在外面看热闹的农夫都能学会。比如点燃篝火时,这个魔法就能派上用场。

我走到距离靶子触手可及的位置,伸手释放《著火》魔法。

一小撮微弱的火苗好不容易才烧到靶子。

当然,这点程度的火力根本无法点燃靶子;即便如此,似乎也可以量测出魔力。

连接古代魔法文明遗产──魔力测量仪的靶子,将我的魔力值显示出来。

「里希特-艾斯塔克 魔力值 七。」

当这个数字一公布,众人随即纷纷窃笑,可见七这个数字有多么低了。我甚至还听见有人说:「还不如我们家马厩里的小童呢。」

不过,这也没办法。

我正想放弃转身离开,却被某人阻止了。

「喂,等等。你不说点什么就想逃走吗?观众们还在期待丧家之犬远处狂吠的叫声呢。」

我对这个讨厌的声音有几分印象──是二哥马克斯的声音。

「……马克斯兄长,许久不见了。」

「我可不认为我是你这家伙的哥哥。叫我马克斯大人。」

「……马克斯大人,您有什么事吗?」

「不,我只是想提醒你,明明出现七这种荒唐的数字,你却丝毫没有露出羞愧的模样。」

「因为我是『无能』的里希特。」

「无能也该有个限度,你这个艾斯塔克家之耻。」

「那还真是抱歉了。」

似乎因为我这句抱歉完全感觉不到丝毫歉意,反而让马克斯变得更为光火。

马克斯站在我的旁边,露出一副「让本大爷示范给你看」的样子,开始咏唱咒语。

「熊熊燃烧的火焰啊!将自然界的规律扭曲吧!」

一团巨大的火球从马克斯的右手出现,径直地朝靶子飞去。靶子转眼间就燃烧起来。

紧接著,测量仪的计数器快速转动,显示出数值。

马克斯的魔力值,达到「三三二」这个数字。

观众见到这个数值纷纷大叹:

「喔喔!果然厉害!真不愧是艾斯塔克家族。」

场面一度热烈起来。

确实,三三二这个数字十分了不起。

一般魔术师的魔力值差不多都在二○○附近,由此可见马克斯算是一位优秀的魔术师。不过对我来说,这些事情都无所谓。

我的目的是尽快被逐出家门。不是向二哥献媚,也不是祈求慈悲。对其他家人也是如此。我希望就这样静静地退场。

我这样想著,无视一旁想要挖苦我并炫耀自己的马克斯。他大概觉得我没有反应很无趣吧。马克斯最后总算放了我一马,丢下一句:

「哼,真是个无聊的家伙。快滚吧,想去哪就去哪,你这个臭杂种。」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转过身正欲离开,却被一位人物出声制止。

「且慢!」

那是道华丽又曼妙的声音。这充满朝气的声音响彻整座练兵场。

我妹妹的声音绝对值得用大大的篇幅再三强调,就算在战场上也能回响不绝。我对爱莲身为女子一事感到惋惜,与此同时朝她的方向望去,只见她手上举著一本陈旧不堪的书。

爱莲提议打开这本书看看。

「在场的各位,流放吾兄里希特一事,请听我一言。」

「什么呀,爱莲,你又要帮这个无能的废物强出头吗?」

马克斯愕然以对。

「马克斯兄长大人,里希特兄长大人的测量值确实很低,但他绝对是古今无双的一流剑士。若没将剑士的技量考虑进来的话,岂非有失公允?」

「你说什么?这家伙是古今无双的剑士?」

马克斯用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打量著我。

「是的,马克斯兄长大人。里希特兄长大人的剑术可以说已经达到神乎其技的境界。即使不使用魔术,想必他也能以优秀剑士的身分为艾斯塔克家贡献一己之力──他的剑技绝非马克斯兄长大人可以相提并论。」

爱莲用半故意的语气,特地在后面加上这句话。

爱莲早已算计好这么说可以刺激心高气傲的马克斯。果不其然,他气得涨红了脸,说道:

「爱莲!你是在愚弄我吗?」

「我绝对没有愚弄兄长的意思,只不过是陈述事实罢了。」

「你还想狡辩吗?可恶的野丫头!等父亲大人回来我一定会去告状。」

「哎呀,我好怕喔。不过呢,如果父亲大人回来时,得知里希特兄长大人没有经过正式的测试就被放逐的话,天晓得他会怎么想?」

「正式测试?」

爱莲心中暗忖「上钩了!」径自打开手里的古文书。

「艾斯塔克家家训集,第二十二条 修正三项 圣历六八一年著述。艾斯塔克家的放逐审判以测量魔力的方式进行,视放逐者的意愿,也可以选择采取『决斗』方式。此时见证人具备挑选决斗者的权利。」

马克斯一把抢过妹妹手中的古文书一看,念了一句:「可恶!」随即气得把书摔在地上。蜜涅瓦开口问道:「马克斯,此话当真?」马克斯回答:「母亲大人,似乎是这样没错。」蜜涅瓦不由得皱起眉头,马克斯为了让母亲放心,于是宣示:

「没差,这不是挺好的吗?我们是重视传统的王国贵族,本就应该遵从祖先的教诲。只不过是改成用决斗的方式教训一下这个稍微狂妄的杂种,这样的话放逐才算正当吧?」

马克斯恶狠狠地朝我这边直瞪著。

我一点也不想决斗,只希望能尽快被放逐。就在我想开口反驳时,却被爱莲阻止了。她一个箭步走到我的身旁,代替我做出宣言。

「里希特兄长大人是这么说的。如果不怕被我杀掉的话,有种就接受决斗吧!不过看在你有勇气的份上,我或许会手下留情饶你一命。」

「你、你这个混帐东西──!」

对煽动毫无抵抗能力、智慧比猪还不如的二哥马克斯已经气得按捺不住。

我本想向爱莲抗议,她却一脸悲伤地轻声对我说:

「……如果和里希特兄长大人分离,我一定会寂寞得死掉。」

看妹妹面露悲伤的表情说出那种话,身为哥哥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而且不管我有没有那个意思,会场上已经呈现一片准备欣赏决斗的氛围。看来不打一场就无法安抚观众的情绪。

「……唉,真没办法。」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提出决斗,怒气冲天的马克斯当场接受这项提议。

就这样,我和二哥马克斯的决斗正式成立。

时间订于下午用完午餐后,在原地举行。

由于决斗事出突然,原本安装在练兵场内的魔力测量仪,必须在决斗开始之前先移往他处。艾斯塔克家雇用的魔术师,在赶著搬移测量仪时,从助手口中听到这样的报告:

「师傅,机器的状况有点奇怪。」

「怎么会!?」

这是一件不得了的事。

魔力测量仪是古代魔法文明的遗产,为价值不菲的机器。万一不小心损坏,修理费可是天文数字。如果被魔术协会知道这件事,可不是闹著玩的。

「要是被炒鱿鱼可就惨了。」

魔术师战战兢兢地检查眼前的测量仪。打开机器,分析纪录。

上面写的是古代的魔法文字。

──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喂,你这家伙想吓死我啊。根本一点事也没有嘛!」

「啊,师傅,发生异常的不是机器,感觉数值有点奇怪……」

「数值?」

魔术师分析数值,也就是刚才的测量结果。

上面所显示的数字为三三二。

「这个数值不就是最后测出的马克斯殿下的魔力值吗?到底有什么问题?」

「不,不是这里,是更前面的那个数值。」

「在这之前?那个庶子的数值吗?」

魔术师仔细地分析前面的数字,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怎、怎么可能!魔力值居然是七七七七!?」

「就是说呀,这样实在很奇怪吧。明明投射在空中的数值显示的是七。」

「唔……可是,机器到处都没有问题。」

无论怎么分析,机器完全没有异常。

也就是说,有人擅自更改了投射出来的数值。

「……难道说,有人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改动数字……」

除了以维修机器作为本职的自己之外,会场内还有其他的魔术师。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完全没有人察觉到这股违和感。

「……不,如果是具备这个魔力值的人就有可能办到。」

魔力值七七七七可说是不得了的数值。

这是一般魔术师二○倍以上的魔力值。

「……那位名叫里希特的庶子,该不会是艾斯塔克家族中最厉害的魔术师吧?」

在那种情况下,拥有混淆魔力值的魔力,除了里希特之外别无他人。魔术师只能得到这样的结论。然而,令人费解的是,他为何要这么做。

魔力不高就会遭到流放,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特意隐藏魔力呢?魔术师不管怎么想都无法参透这一点。

「……不过嘛,这就是所谓的贵族。」

贵族的世界处处充满权谋算计,可说是魑魅魍魉的世界。俗话说棒打出头鸟,即便拥有超乎常人的魔力,要生存在这样的世界想必也很辛苦。更何况,里希特这位少年的身分是庶子,在伯爵家族内的地位大概也很微妙。

「……真是位可怜的少年。」

魔术师怀著怜悯之心,打定主意不将这件事上报给委托人艾斯塔克家。因为如果将里希特的魔力值报告上去,肯定会引发一场骚乱。

「……也罢,反正我只是个受雇于人的魔术师。让机器正常运作才是我的工作。」

魔术师说完这句话后,决定动身返回王都。

下午即将进行里希特和马克斯的决斗,但魔术师并不打算亲眼目睹这场比赛。尽管弟子直呼错过太可惜了,但看在魔术师的眼里,没有什么事比「胜负已定」的决斗还要无趣。那个叫马克斯的贵族小鬼大概只能束手待毙吧。

魔术师从名叫里希特的少年身上,感受到一股深不可测的实力-

决斗的方式遵循自古以来的传统。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在房里向提出决斗的妹妹抱怨道:

「爱莲,你为什么非得让我那么为难?」

「因为我想和里希特兄长大人在一起。」

话一说完,她就立刻扑进我的怀里。一阵花香扑鼻而来。我抚摸著妹妹的黑发,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徐徐地将她推开。

「欸,这样的仪态有失体统。」

「没有什么雅不雅观的问题,这只是兄妹之间的正常接触。」

「你的拥抱方式太过娇媚了。」

「我听说艾斯塔克家在古代很流行近亲相奸。」

「那是古代,现在的家训应该是严禁这种行为吧。」

我当场背诵出艾斯塔克家的家训。

「艾斯塔克家家训集,第四十五条 修正七项 圣历六九九年著述 严格禁止二等亲之间通婚。」

「哎呀,我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家训。」

爱莲故意装作不知道的模样固然相当可爱,但我仍用手指弹了一下这个坏女孩的额头。

「里希特兄长大人,这样很痛耶。」

「这是给你的惩罚。」

「我只不过是搂著哥哥罢了。如果真要惩罚的话,最好是淫猥一点的惩罚,像色情小说那种的。」

来吧,请用淫乱的方式狠狠地教训我吧。爱莲像是这么对我说一样,在我的床上躺成大字型。我这次改用拳头捶了一下她的脑袋。

「痛、痛死人了,里希特哥哥。我、我不敢了啦。」

妹妹泪眼汪汪的模样实在惹人怜爱,著实让我不忍再惩罚下去,不过我还是提醒她说: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我就不追究了;不过,捏造『家训』迫使我进行决斗,这种事我可不认同。」

一听见我这么说,爱莲的表情瞬间僵住,惊讶全写在脸上。

「──您说这什么话呢?」

「就如字面上的意思。艾斯塔克的家训中确实有以决斗方式放逐的条款,但对庶子并不适用。」

「…………」

「你居然在那种场合如此理直气壮地撒谎,真够大胆。」

「──这都是为了保护里希特兄长大人。」

「我很开心你有这份心意,但我不想让妹妹说谎。」

说完,我将爱莲抱在怀中。这是家人的拥抱、兄妹的拥抱。

「……太狡猾了,都这种时候了,还这么温柔。」

「这样你就不会再做奇怪的事了吧?」

「……好啦──话说回来,哥哥是如何得知我是说谎的呢?」

「其实爱莲说谎的时候,鼻子都会抽动。」

爱莲一听,连忙捂住自己的鼻子,脸蛋涨得通红,但聪明的她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一句玩笑话。爱莲一脸不满地鼓起双颊说:「讨厌啦,里希特兄长大人!」谜底差不多该揭晓了。

「鼻子的事是开玩笑的,其实是我把艾斯塔克家的家训全都背下来了。」

「不会吧!」

妹妹惊讶地说道。

「我知道里希特兄长大人拥有过人的记忆力,但难道连这么厚厚一本的古文书也有办法全部记在脑海里吗?」

「没错。」

「实在难以置信。」

「不然我背给你听。艾斯塔克家家训集,第八条 修正七项 圣历七一一年著述。艾斯塔克家之人有仇必报。再重述一遍,艾斯塔克家之人绝对有仇必报。」

「…………」

妹妹沉默不语。一字一句完全无误,这使得爱莲似乎完全吓得说不出话。

「……不愧是里希特兄长大人。无论是记忆力和推测力,都堪称是三国第一。」

「过奖了。」

「这样的话,兄长应该也明白我的意图吧。我之所以挑衅马克斯兄长大人,无非是希望用决斗来决定放逐与否。」

「我当然明白你的用意,也知道为什么你想这么做。」

「因为我想永远和里希特兄长大人在一起。」

「我很高兴你有这番心意。」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必须在决斗中获胜。」

「那对我来说太困难了,因为我是『无能的庶子』。」

「骗人。里希特兄长大人绝非无能。您用一只手就能打败马克斯兄长大人了。」

「你对我的评价太高了。」

「绝无此事,我可是非常清楚。我也知道里希特兄长大人能够拔出神剑。」

「…………」

「问题只在于里希特兄长大人是否有取胜的意思。我觉得兄长大人会为了选择流放而故意在决斗中落败。」

「…………」

妹妹爱莲神情落寞地说道。

我的心思完全被看透了,所以我只能用沉默回答。

我再次以亲人的身分将妹妹拥入怀里,静静地等待钟楼的钟声响起。正午的钟声响起。决斗时间订于下午一点,差不多该做准备了。

爱莲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帮忙决斗的准备-

时钟的指针来到下午一点时,决斗开始了。

虽说是在练兵场的中央进行战斗,但战斗前得先选择「武器」。

剑、枪、连枷、锁镰一应俱全。

似乎可以自由选择,所以我选择了剑。

「哦,剑吗?挑个好一点的武器啦。我可不想让它成为你失败的藉口。」

二哥马克斯似乎想刻意出言挖苦,但我毫不在意地自顾自地检查著剑。

这时我注意到「某件事」,本想向马克斯抗议,但我察觉到贵宾席上有一双视线正笔直地瞪著我,只得作罢。

「……在剑上动手脚的人是义母大人吗?」

这把剑有裂痕,结构相当脆弱。这样在决斗中就会折断,完全派不上用场。

「也罢,反正我本来就没有想赢的打算,所以无所谓。」

就算武器有裂痕什么的,对我来说也没有大碍。

我将魔力注入剑内使其强化,因为过程没有咏唱,自然无人察觉。

别说马克斯了,就连裁判也没有注意到我在剑上注入魔力。用如此快的速度完成魔法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

我试著用这把强度增加的剑在空中划了几下。嗯,手感相当不错。就在我这么想的瞬间,时钟的指针来到了下午一点。

决斗开始的时间。

我在练兵场中央与马克斯两人持剑对峙,等待裁判做出开始的指示。

「怎么,兄长大人也用剑吗?」

「我们艾斯塔克家的人,剑术也是堪称一绝。听说你对剑术颇有心得,所以我一点也不想放水。」

「是您过誉了。」

我话音刚落,开始的信号响起。

「废话少说!」

马克斯向前踏出一步,挥剑砍了过来。这一击相当具有杀伤力。

如果是一般的战士,搞不好就会直接中剑倒地。但我自小就剑不离身,不断地努力修行,这种程度的斩击,在我的眼里和慢动作没有两样。

我下意识地侧身闪避那家伙的攻击,同时克制住想反击的冲动,往后退了半步,那家伙又再度挥砍过来。我故意露出勉强防御住的狼狈模样。

「……唔、不愧是兄长……」

尽管我是为了吹捧对方才说出这句话,但话到嘴边却觉得实在蠢得可以,导致语气显得十分平淡。幸运的是,三流的观众只配得上三流的男主角,因此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件事。

「哇哈哈哈──!害怕了吗!老子的剑技让你看傻眼了吧!」

马克斯不断用力挥舞著剑。

尽管我对他破绽百出的动作感到无语,但还是装出一副被逼入绝境的样子。

妹妹爱莲眼见我故意屈居下风,于是拚命地恳求道:

「里希特兄长,算我求您了,请拿出真本事!」

看见妹妹这样的神情著实令人心痛,但即便如此,我仍决定要狠下心让自己落败。

我希望被流放,义母等人也想把我赶出家门。我们供需一致,我不能违抗这个现状。

我带著这个想法,刻意装作踉踉跄跄的样子,准备承受斩击。

只要接住马克斯这一剑,伤害起码不会危及生命。照理说这样就能解决一切,而我也打算这么做,但最终却没能做到。

因为我在做出踉跄的动作时,突然有种脚被抓住的感觉。

不,我的脚确实被抓住了。

我朝下方一看,发现地面裂开一道缝隙,里面伸出一只灵体的手。

「……是《咒缚》的魔法吗?」

我抬头望去,看见义母的嘴角竟浮现出一抹莫名的冷笑。会场内还有数名魔术师,正在咏唱咒语。

「……原来是这么回事。」

看来义母大人想要的不是将我逐出家门,而是要取我性命。

光是流放似乎还不够,只有变成尸体才能让她心满意足。

所以她才在剑上动手脚,于会场安排魔术师,用尽一切手段从中作梗。

她究竟为何如此恨我呢?

──其实我心中已有几分眉目。

父亲的正妻蜜涅瓦,其人嫉妒心强烈,对身为妾室的母亲十分苛刻。不,说不定我的母亲就是她亲手杀害的。城里的所有人都对这件事心知肚明。

年幼的我不时受到她的虐待,只要稍有不慎就随时有可能遇害;如今她终于找到机会能藉故把我做掉。

趁丈夫伯爵不在家这段期间,在没有人可以保护我时将我流放,想必她等了好久才总算盼到这一天的到来。据我猜测,她原本的盘算应该是等到流放之后,再派刺客把我杀掉;但后来由于爱莲提议决斗,她只好临时改变计画。

对蜜涅瓦来说,这场决斗或许正中下怀。

因为不管在决斗中发生什么事,任何人都不得追究,这是这个国家的传统,也是国法。

「……真是的,受到如此深的怨恨还真是我的荣幸。」

开口说完这句话后,我的心中打定主意。

眼下我有两条选择,闷不吭声地让马克斯杀掉,或杀了马克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既然事已至此,看来唯有见血才能解决了。

经过一番思考,我决定选择后者。也就是杀了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哥哥。

我瞥了一眼练兵场的入口。偷偷地确认斩杀二哥后的逃跑路线。

在决斗中杀人固然合法,但杀了马克斯的我绝不可能就这样全身而退。

想必会遭到士兵逮捕,然后落得被大卸八块的下场吧。因为我的义母可是虐待狂的化身。

我只有杀死兄长后当场逃亡这个选项。

我的选择是正确的,但我却没有将这个行动付诸实现。因为我忽然瞥见妹妹哭著向蜜涅瓦抗议的身影。

爱莲是个既聪明又敏锐的女孩。她迅速地察觉到我手中的剑被动了手脚,甚至还被施予咒缚的魔法,因此向母亲提出抗议。

爱莲泪眼婆娑地不断逼问母亲。我已经有多少年没看过妹妹的眼泪呢?

「……是吗?从那天以后啊……」

我的母亲逝世那天,爱莲是葬礼上唯一哭泣的人。她代替眼泪早已乾涸的我,在一旁不断啜泣。

爱莲向蜜涅瓦强烈抗议,却反遭蜜涅瓦狠赏一记耳光。尽管如此,她仍苦苦哀求停止这场决斗。

我见到这幅景象后,决定采取第三个选项。

我挥出注入魔力的剑,将马克斯杀气腾腾的剑弹开,再把魔力灌注在脚上。

砰一声!从会场四方施予咒缚的魔术师,魔力全遭到逆流而纷纷倒地不醒人事。

接下来只剩下说服正在制造火球准备烧死我的二哥。

这种时候,等待《火球》完成,效果应该会比较好。

我给了二哥充分制造火球的时间,用剑将他扔过来的火球劈成两半,同时以剑尖抵住他的喉咙。看到这一幕,马克斯吓得冷汗直流,无言以对,蜜涅瓦则忍不住惊呼:「怎、怎么可能──」

「吾兄马克斯,以及暗地里对我图谋不轨的义母蜜涅瓦!」

我高声宣言,使得会场陷入了一片沉寂。被点到名的当事人吓得直冒冷汗,直直盯著我看。

「诚如你们所说,我是『无能之徒』,也是庶子。所以我会默默地离开这个家。我可以被逐出家门,但绝不容许你们让妹妹哭泣!」

哭成泪人儿的妹妹爱莲,带著眼泪将脸转向我这边。

「大家都给我听好了,我绝对有能力杀死现在所有在场的人,但我不会这么做,因为这么做会让妹妹伤心。你们的一滴血比妹妹的一滴泪都还要不如!!」

「…………」

「对我而言,妹妹就是一切。虽然我即将离开这个家,但如果你们胆敢动妹妹一根汗毛,我一定会回来把你们的手指全部剁下。」

话音刚落,我用剑尖轻轻划过马克斯脖子的皮肤。渗出少量的鲜血。

我对著因惊吓过度而不停哀号的马克斯问道:

「听得懂我的意思吗?兄长。」

他吓得点头如捣蒜。

吓出一身冷汗的蜜涅瓦也跟著点点头,看来决斗的胜负已定。

我不希望事后有人对胜负提出质疑,所以我命令马克斯用手指弹我一下,他只好战战兢兢地用手指轻轻地弹了我的额头。

我故意用十分夸张的动作退了好几步。

「啊啊──多么强烈的一击啊──我彻彻底底地输了,输得心服口服。果然我还是赢不了艾斯塔克家的次子。」

语毕,我躺在地上,两眼瞪著裁判。吓得目瞪口呆的裁判,连忙回神宣布马克斯获胜。

确认一切都圆满结束后,我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像墓地一样寂静的练兵场。

我直接走回自己的房间,拿起早已收拾好的行李,就此告别艾斯塔克城-

我终于如愿被逐出家门了。

啊啊,有一股神清气爽的感觉。

我走在大街上,忽然察觉到后方有一辆马车以猛烈的速度逼近。

我原以为是追兵,所以摆出准备应战的姿态,但我马上就意识到这并非追兵。

因为马车的主人是风姿绰约的妹妹。

她倏地打开马车的门,笔直朝著我冲了过来。

一见到哥哥的剑收住不动,妹妹便以非常敏捷的速度整个人撞了过来。虽然可以躲过,但我就这么静静地站著,任由她随心所欲地摆布。

这位大小姐用双臂环抱著我的脖子,身子完全紧贴在我的身上。

「里希特兄长大人、里希特兄长大人!」

妹妹热泪盈眶,脸上流露出依依不舍的惜别之情,她看起来没有阻止我的意思。大概是因为亲眼目睹了亲生母亲的杀意,所以实在无法勉强阻止。

妹妹就这样痛哭流涕地紧紧抱住我。我让她倒在我的怀中哭泣。过了一会儿,她的情绪总算平复下来,于是我开口对她说:

「你已经亲眼看到义母是怎么对我了吧。我和她是不可能在一起生活的。」

「……嗯,我已经非常明白了。」

「那么,就此别过吧。」

「我不要,我也要一起踏上旅途。」

「你这个艾斯塔克家的大小姐负荷得了吗?」

「我自幼就开始学剑,里希特兄长大人应该也深知我的剑术程度。」

「这是当然,不过我也很清楚爱莲只要换了枕头就会睡不著。你忘了吗?以前去伯母家玩的时候,你因为睡不著而半夜哭泣,最后只得连夜赶路回家。」

「这是小时候的事。」

「一个月前不也因为女佣把自己心爱的枕头弄破,而闹得不可开交吗?」

「可、可是……」

「我只是想告诉你,出去城外会遇到许多麻烦,凡事都必须不拘小节,否则很难生存下去。可是爱莲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孩子,这样是无法成为冒险者或佣兵的。」

爱莲无法反驳对自己的事情瞭如指掌的哥哥。

「……和兄长大人分离,我没有自信能够独自生活下去。」

「就算分隔两地,我们的心仍在一起。」

「……真的吗?」

「真的。」

「那就把证据──」

妹妹闭上眼睛,嘟起双唇。似乎是要向我索吻。

她那桃红色的双唇令人垂涎欲滴,但在大街上和妹妹接吻还是让我有几分顾忌。

于是我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对她说:「现在只能亲这里。」

「……好的。」

听话的爱莲很讨人喜欢,因此我给了她一丝希望。

「我要踏上旅途了。我还没决定要成为冒险者,或是成为佣兵。但不管怎么说,等安顿下来以后,我会写信给你的。」

「真的吗!?」

爱莲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笑容就像向日葵一样灿烂。

「真的。」

「每天都会写信吗?」

「嗯。」

「那就约好啰!」

我用手指和她打勾勾敷衍过去。她接著说道:「只要里希特兄长大人找好住处,我一定会跟著搬过去一起生活。」我对这句话含糊带过。

无论是冒险者或佣兵,都不是那么好混的世界。要达到三餐无虞的地步少说也要好几年,有个像样的家起码也需要努力十年吧。

不管怎么样,应该会花上相当长的岁月才能够稳定下来。那样的话,爱莲也差不多到了适婚年龄。到时候她一定会嫁到别的地方。虽然她曾经公开表示:「我要和里希特兄长大人结婚!」但兄妹之间的爱情只是一时的,长大后,有朝一日她一定会笑著回想起:「原来我以前说过这种话啊。」

我希望到时候能和爱莲笑谈这些往事。

我想打造一个能谈笑喝茶的环境。这就是我离开艾斯塔克家的愿望。

义兄和义母虽然都是坏心眼的人,但对亲人十分宽容。就算没有我,他们也会对爱莲疼爱有加。

身为一家之主的父亲是相当了不起的人物。他非常溺爱唯一的女儿爱莲,应该不会让她受到任何委屈。

我心中做好这些盘算,和爱莲做了约定,她便不疑有他地欣然接受了。我望著爱莲那乌黑亮丽的头发,猛然想起一件事,于是拜托她说:

「对了,能不能帮忙喂食我养在鸟屋里的乌鸦?我不忍心让它饿死。」

爱莲回答:「我会把它当成里希特兄长大人好好珍惜。」她说完这句话后,便回到马车上,掉头返回艾斯塔克城-

好了,这次我真的要告别老家踏上旅程了,但当我背起行李时,却感受到一股不协调感。不,其实我在尚未背起行李之前就注意到了,只是故意装作没有察觉……我的行李当中明显插著一根陌生的东西。

看起来像是我家武器库里的神剑。

「……莫非这是提尔锋?」

不管怎么看都像是神剑提尔锋,我心中祈祷著是我搞错了,并试著伸手将其抽出;果不其然,令人怀念的白刃出现在我的眼前。神剑在阳光下映射出耀眼夺目的美丽光芒。

「喂喂,为什么艾斯塔克家的传家之宝会在这里……?」

我不断寻思,脑中突然浮现出刚才妹妹的笑容。

「……是那家伙啊。」

离别之时,我总觉得她鬼鬼祟祟地有点奇怪,没想到竟然留下这样的礼物。

「艾斯塔克城上下现在搞不好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了。」

我不禁叹了口气。

我的脑海浮现出仓皇失措的卫兵长大喊「来人啊!有盗贼闯入!」的身影,真希望有人能告诉我猜错了。

『放心吧,里希特。你妹妹没那么傻,她早就趁机用假的神剑调包了。』

我本想回答「那就好」,但陌生的声音使我顿时警觉起来。竟然有人能让我感觉不到任何气息,我认为这是非比寻常的事态。

我反射性地将手伸向系在腰间的长剑,但那道声音仍坚持地说:『放心吧。』

「真奇怪……声音到底从哪里传来的……?」

我试著寻找声音的来源,但周围连一只小猫都没有。我仔细地侧耳倾听。声音是从行李中发出来的。我进一步集中精神,发现似乎是神剑本身发出了声音──

「难道说,这把神剑会说话?」

『答──对啰!完全正确。』

是个活泼女孩子的声音。

「……个性感觉有点轻浮啊。」

『真没礼貌。本小姐可是神剑提尔锋。是艾斯塔克家代代相传的秘宝。』

「第一个得到你的人是哪位?」

『艾斯塔克家的初代当主,布拉姆斯-冯-艾斯塔克。』

「他的母亲叫什么名字?」

『莎曼珊姑妈。』

「……正确。」

『附带一提,布拉姆斯和本小姐可是死党。本小姐在那家伙尚未摸过女孩胸部的年纪时,就开始和他并肩作战了。传说中,他是为这个国家鞠躬尽瘁的开国功勋,但实际上只是个胆小鬼罢了。同伴们都称他为尿裤子的布拉姆斯。』

「感谢你提供祖先的珍贵情报。」

『不客气。本小姐只是想告诉你,就算是始祖,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从这些莫名真实的情报来看,这声音确定是来自提尔锋没错,但我有一个疑问。我从小时候就看著你,但你至今未曾说过一句话,这是为什么呢?」

『哎呀,真不好意思──其实本小姐是贪睡虫啦,所以长久以来都在睡觉。结果被那位小姑娘,嗯,有一头漂亮黑发的……』

「爱莲。」

『对,爱莲把本小姐带了出来。终于让我晒到睽违已久的太阳,然后血清素就开始不断分泌,最后总算苏醒了。』

原来是因为这种毫无道理的原因苏醒,让我不禁想吐槽这把神剑究竟睡了多少年,却又感觉在吐槽方面我完全不是这把神剑的对手,于是我一把抓住提尔锋。

『喔,真是大胆,而且粗暴。本小姐可不讨厌这样唷,反而让我兴奋得小鹿乱撞呢。』

神剑开著不正经的玩笑。当她(?)注意到我正沿著来路返回时,突然大吼大叫了起来。

『呜、呜哦,里希特,难道你想带本小姐回艾斯塔克城?』

「你猜对了。我虽然是庶子,但不是罪犯,更不是小偷。」

『等、等一下!这不算窃盗。』

「你听过做贼喊捉贼这句话吗?」

『人家可是无机物,怎么可能听说过。不过呢,我知道你是本小姐唯一的持有者。本小姐的确被收藏在艾斯塔克家的武器库里,但只是摆在那里积灰尘不是吗?这数百年来都没有人能将本小姐运用自如,你却若无其事地轻松把本小姐拔了出来。总之,你具备充分运用本小姐的能力,相当于持有者。』

「但这和偷窃是两码子事。」

『剑自己都说没问题了,这样不就好了吗!真是的,里希特没听过「天与不取,反受其咎」这句话吗?』

「明明是无机物,却懂得如此深奥的话。」

『知道本小姐的厉害了吧。而且,如果现在回头交还神剑的话,事情反而会变得更加棘手。里希特是和家人发生纠纷后才踏上旅途的吧?现在回去,不是面临牢狱之灾,就是必须和讨伐军正面交锋。』

「可能会让妹妹的处境变得很危险。」

『不会的。就算事迹败露,谁也不会想到是你的妹妹在搞鬼。她深受全家人的宠爱,也不会蠢到做坏事被发现,是个精明能干的女孩子。』

「──这话倒是很有道理。」

我的脑中顿时浮现出心地狠毒的义母,以及与她血脉相连的大哥和二哥的面孔。他们虽对我嫌恶至极、避如蛇蝎,却对妹妹爱莲疼爱有加,十分礼遇她这位同胞血亲。

「但凡事就怕有个万一。」

『到时候只要老实归还不就好了。本小姐也会跟艾斯塔克家的人推说是你偷的,这样至少不会连累妹妹。』

「……原来如此,最好还是妥善处理一下,下次遇到爱莲时,我再悄悄地把剑塞回去吧。」

『果然聪明,不愧是本小姐的主人。』

神剑用「You」、「are」、「my lord」这段异国语言来赞美我,我将她系在腰上,信步走在大街上。

『欸欸,你想上哪去?』

「北边有个很大的城镇。那里貌似有冒险者公会,我想去那里登录。」

『哦哦,要成为冒险者啊,真了不起。』

「酬劳或许不多,但起码得先找个工作。」

『还真是脚踏实地,应该会有不少女孩子排队等著嫁给你吧。』

「我对女人没兴趣。」

我如此断言后,便一路朝北前进。

走了数公里左右,到了一座旅馆街区。

『那里就是你说的城镇?』

神剑提尔锋问道。想也知道怎么可能那么快抵达。

「那里只是途中经过的旅馆街区。」

『好像有一股很美味的味道飘来,要不要歇息一下?』

我确实闻到一股像烤肉的食物香气。大街上似乎有一些摊位。

味道应该是从那里飘过来的吧,我想不通身为无机物的神剑,怎么会有如此敏锐的嗅觉。

我本想直接穿过旅馆街区继续前进,不过后来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决定先到大街上的摊子买一份串烧,顺便打听一下情报。腰上的神剑并没有吵著要串烧,就这方面来看,她果然是无机物。

不过她看起来似乎很高兴自己的意见被采纳了。

『厉害吧!本小姐可是里希特的军师!』

神剑在一旁大声吵嚷地吹嘘。顺带一提,我并不是因为肚子饿才买东西来吃。只不过是为了从店主的口中问得情报而付钱罢了。

我接过串烧后,恭维店主的串烧很好吃,并藉机询问店主是从哪里进货的。看来这一带十分盛行养鸡。之后找了一些话题闲聊,顺便打探北方城镇的情况。

「原来小兄弟要去北边的城镇啊。」

「因为我听说这一带只有那里才有冒险者公会。」

店主苦笑说道:「您想当冒险家吗?这附近确实只有那里才有公会,毕竟是乡下地方嘛。」

「如果艾斯塔克家的施政能够面面俱到,我想这里应该还会更加繁荣。」

我用稍稍带著讽刺的口吻回答。店主笑著点点头说:「没错。」

「不过呢,艾斯塔克家不是暴君,徵税也没有那么严格,整体来说算是不错的领主了。」

店主缓颊了几句后,又告诉我更多关于北边城镇的情报。

「北边的城镇确实是这一带最繁荣的,但现在通往城镇的道路正在封闭当中。」

「嗯,是什么原因呢?」

「之前不是下过一场大雨吗?桥梁在那时被冲毁了。」

「哦,原来是大雨造成的。」

「是的,所以现在必须绕道过去。只要去西北方的旅馆街区,应该可以在那里找到熟悉路线的人。」

取得宝贵的情报后,我向店主表达谢意,又点了一根串烧。

「谢谢惠顾!」

店主露出招牌的营业笑容,随即烤起第二根串烧。

『谢谢惠顾──!』

神剑也跟著复诵起来。虽然有点吵,但只要有这个家伙在,似乎就不会那么无聊了。

从前我曾经读过一则冒险故事,里面就有个像提尔锋这样的『丑角』负责鼓励和逗乐主角们,带给所有人无比的欢乐。我已经记不得那个丑角叫什么名字了。不过在我看来,这家伙不但是最强的武器,说不定还能起到这样的功能。

──也许是我过誉了,但就当作是这样吧-

我们再度朝更北边的旅馆街区前进。

因为一路上沿著大街前进,所以不必担心途中遭遇盗贼。

护民官会定期巡逻大街,维持治安。

很少有单细胞的盗贼会在大街上闹事。

不过,大街上偶尔会有笨拙的狗头人跑出来作乱。

大街上出现这类魔物群并非什么罕见的事。

在山里生活的狗头人不太会下山袭击家畜,但正巧现在是山里找不到食物的季节,所以它们便大摇大摆地来到大街上觅食。

一群狗头人以锈迹斑斑的短剑和石器武装著,在大街上肆虐。

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看来我免不了要和它们发生一番冲突。

我原先是希望避免无谓的战斗,不过最终仍决定和它们打一场。

这个想法来自于──

「我想试试这把神剑的锋利程度。」

我很清楚这把神剑是艾斯塔克家的传家宝剑。

我也确认过其性格就像个喋喋不休的女孩子,喜欢用「本小姐」来自称。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这把神剑的锋利程度。

她自己曾经说过:『这数百年来都没有人能将本小姐运用自如。』换言之,上一次经历实战已是数百年前的事。

比起传说中的神剑,我反而比较信赖具有丰富实战经验的名匠短剑。

我老实说出心中的想法后,神剑立刻像孩子般闹起脾气。

『哼哼──你不信任本小姐呢。』

「老实说是这样没错。」

『太过分了──比起本小姐,你竟然更信任那种小丫头。』

「不过听说艾斯塔克家的亲戚提勒姆伯爵,就偏好生过好几个孩子的经产妇更甚于处女喔。因为这样比较容易生出身强体健的小孩。」

我笼统地一语带过,但这句话反而让提尔锋更加火冒三丈。

『看来里希特很擅长挑拨剑嘛。那好吧,就让你瞧瞧本小姐认真时是什么样子。』

话刚说完,剑上发出一道钝光。本以为神剑会施展独特的必杀技将这群狗头人一网打尽,但事情似乎并非想像中那么顺利。

『抱歉,本小姐睡了好几百年,结果忘记怎么施展必杀技了。』

「──我想也是。就算是这样,你的锋利度应该也丝毫不减吧?」

『这方面绝对没问题。因为本小姐可是有著「不需维修之神剑」的美誉呢。』

「那就值得庆幸了。」

话音才落,扑向前来的狗头人就被我一剑劈开。

咻啪!

「…………」

这把剑之锋利,让我一时之间惊讶得目瞪口呆。艾斯塔克家有好几把名匠打造的剑,但像这么锋利的剑,我说不定还是第一次得到。

兼具剃刀的锋利和柴刀的强度,是一种异乎寻常的锋利度。

一开始不太习惯,所以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在劈开第三只狗头人的石器之后,我终于熟悉了使用方法。

「……原来如此,用这个角度挥砍也能劈开石头啊,果然和传说中描述的一模一样。」

提尔锋能将「石头和铁像布一样撕裂」的传说似乎是真的。看样子即使没有反覆试炼,也足以斩断钢铁。

在锋利的神剑面前,区区狗头人完全不是对手。

我自幼就在艾斯塔克家学习剑术。

甚至有段期间是和来自西国(自称)世界第一的剑士学习剑术,没有学剑时也经常练习挥剑动作。

我担心一旦展现魔法才能就会遭到「亲人」暗杀,所以一定得埋头苦练剑术。

若没有被魔法家族认定为只能挥舞「铁」剑的「无能之徒」,就会面临生命危险。这是我从小就学会的处世之道。

不能在有人的地方练习魔法的我,只能像个傻瓜一样拚命挥剑,结果反而收到成效。袭击而来的狗头人连双臂都被一剑砍断,转眼间就将四只狗头人驱逐,其余的狗头人全都丧失战意,吓得丢盔卸甲纷纷溃逃,用四脚爬行的方式四处逃窜。

样子就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提尔锋见到此景,忍不住大赞:

『哦哦哦哦──!太强啦──!本小姐的新主人,果然超强啊啊啊!』

同时发出感动啜泣的声音。

我本想驳斥,说因为赶跑狗头人这种小事就受到赞美会让我很困扰,但她却一本正经地说:

『我的第一任主人布拉姆斯虽然也很厉害,但他需要花二分四十二秒才能将十只狗头人完全驱赶出去。反观里希特只花了二分三○秒,轻松创下新的纪录。』

我心想,这把神剑还特别附带计时功能吗?未免也太勤快了吧。我将神剑上狗头人的血擦乾净后,把剑收进剑鞘内。

虽然提尔锋的心情正嗨到不行,但其实我有一件事情瞒著她。那就是我在刚才的战斗中并没有使出全力。

假使我认真起来,应该一分钟之内就能搞定。

不过,如果我把这件事说出来,很难想像她会嚷嚷到什么地步,所以我决定闷不吭声。

我对嘈杂的事物完全没辙。

从这个角度来想,与这把剑的旅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一种苦行,但观察过刚才的锋芒之后,我想这点缺点可说是瑕不掩瑜。

我捡起放在地上的行李,重新踏上旅程-

朝西北走了十几公里,前面就是另一个旅馆街区。

这座位于山脚下的旅馆街区,同时也是登山道的入口。

听说前方河面上的桥梁不久前才坍塌,因此无法通行……

我向路人打听,确认这个情报属实。

还有一件事,这座旅馆街区人声鼎沸。

据说是因为有一条可以搭马车绕过登山路前往北方城镇的路线,所以才涌进了大量想要利用这条便道的旅客和商人。

「不能徒步前往吗?」

我试著询问村民,对方回答:

「这条路相当险峻,加上附近还有一座会迷惑人心的妖精森林。如果你有七条命的话,不妨尝试看看。」

可惜我只有一条命,所以我决定乖乖地和其他人共乘马车。

我走到城镇中央的共乘马车所,看见排了长长一条人龙。看来大家的想法都一样……我跟著老实地排队,感觉队伍从刚才就一直没有前进的迹象。我朝队伍的前方望了一眼,前面似乎发生骚动。看来应该是有什么纠纷。我决定先暂时观察情况。

「这座马亭内有个手脚不乾净的盗贼!还望店主明察。」

一位女仆装扮的女性用斩钉截铁的口吻逼问店主。这位女性留著一头整齐的短发,散发出人偶般的气质。在这种山间旅馆街区竟然会出现女仆,实属罕见。一般来说,女仆都是生活在更大的城镇里。大概是出于某种原因吧。

仔细观察才发现,站在她旁边的人是她的主人。

此人个子不高,头上罩著兜帽。我想应该是一名女性吧。她低垂著头,似乎是希望事情能尽快获得解决。

女仆装扮的女性和静静站在一旁的女性,这两人真是奇妙的组合。就在我准备仔细地端详一番时,店主开口了:

「小姐,话不能这么说,你自己本来就该看管好贵重物品。这里可不是王都的社交场所哦。」

周围传来一阵像是在说「就是说啊」的窃笑声。

「叫我把东西摆到那边的人不就是你吗!」

女仆义愤填膺地说道。

「我确实这么说过,但我怎么知道你们会连贵重物品都放在那里。看来小姐们相当娇生惯养呢。」

「呃!」

店主的一番话似乎正中要害,无法反驳的女仆只得咬著下唇,露出不甘心的表情。女主人轻扯了一下女仆的衣袖,向她规劝道:

「……玛丽,店主说得没错,全是我们自己管理不周。」

「……大小姐。」

「就当作是缴了一笔昂贵的学费吧。我们的目的是返回王都,只要抵达北方的城镇,王都就近在咫尺了。」

「……也对。我明白了,这件事就只好作罢……可是或许会让大小姐挨饿一阵子……」

「没问题,我正好想减肥呢。」

女主人微微一笑,大概是为了不让这位名叫玛丽的女仆操心。

从这些互动当中就能看出女主人的为人,但这样的主仆却遭逢不幸……

放弃调查的玛丽和女主人又遇上更大的悲剧。

玛丽往柜台上一看,发现原来放在那里的车票居然不见了。原本用来搭乘共乘马车的车票,竟在转眼间凭空消失。

「什么!?刚才明明还在那里!?店主,放在这里的车票呢?」

「不知道,我又没有收到。」

「怎么可能!我早把车票摆到你面前了!」

「不关我的事,我还没验票,你就大声嚷嚷著钱包掉了。」

店主和玛丽不约而同地检查地面,以确认车票是否掉在地板上,但除了灰尘之外,并没有看见任何纸张。

「这、这怎么可能?难道连车票也被偷了……?」

或许是因为在刚才和店主的争执中领悟到生气也无济于事,这次玛丽没有表现出愤怒,而是一脸绝望。女主人轻轻扶著女仆的肩膀,希望能藉此安慰她的心情。

店主冷冷地说:

「既然没有车票,你们就不是顾客了,快滚吧。」

玛丽露出心有不甘的表情,女主人则是一脸懊悔,两人悻悻然步出马亭准备离去。

狼狈不堪的两人从我身边经过。

这时,我朝女主人的兜帽内瞥了一眼。

十分清秀的脸蛋,以及一头令人印象深刻的银发。总之是个拥有闭月羞花之美貌的女子,但更让我在意的是,我好像曾在哪里见过她。

我对自己的记忆力颇有自信,但怎么样就是想不起来。

(……我虽然很擅长背诵魔术书,却缺乏交际能力。)

从前,妹妹曾经对我说:

「里希特兄长大人『对别人没有兴趣』,所以记不住其他人的样貌。」

后来妹妹又说:

「其实是因为自认长得帅,头脑又不差,所以才看不上一般的凡人吧?」

但我觉得是妹妹太高估我了。

艾斯塔克家经常举办夜宴,而我被大小姐们搭讪的次数,如果「一晚有三次」的话,就算是不错了。

「……这种频率就已经很高了。」

我彷佛听见爱莲无奈的声音,但现在不是回忆这些事情的时候。

重点在于那位银发少女是何方神圣。

我见过这张脸,代表她有可能是曾经参加过艾斯塔克家夜宴的贵族小姐之一,所以我想不起来也不难理解。每次夜宴我都会和贵族小姐跳舞,但我对那些女子一点兴趣也没有。

她们都会装扮得像天堂鸟一样华丽,但都是虚有其表,毫无内涵可言。充其量只是想藉此填满空虚和满足虚荣心罢了。

这些贵族小姐每天的烦恼是午后点心时间的甜点种类,没事就和钢琴或语言老师玩一场模拟恋爱游戏,玩腻了就到社交圈寻找下一个猎物。

这些没有内涵的女性,只不过是长著手脚的华丽礼服,我完全不感兴趣。

──然而,这名女子却有些不同。

虽然确实是尊贵之人,但与那些用海绵蛋糕填充脑袋的大小姐们截然不同,看似兼具高贵与知性的气质。

我能感觉到一股和妹妹爱莲相近的气息。

对两人有些在意的我,确认她们离开马亭的样子到最后一刻,她们甚至在离开之前,因为给店主和客人添麻烦而感到抱歉,向店里的人深深地鞠躬行礼。

当我见到这个并非敷衍了事的道歉举止时,内心似乎产生某种动摇。

应该说是萌生出一股骑士道精神吧。

那似乎是一种必须拯救这两位不幸女性的想法。

我告诉她们:「现在放弃还太早了。」并请两人待在原地别走开。

女仆挺身向前跨出一步,应该是为了保护大小姐,而对我这个陌生的男人特别警戒吧。这样的举动理所当然,所以我丝毫没放在心上,但要得到她们的信赖,似乎只有用行动来表示。我开门见山地说:

「等等,不需要这么快放弃,难道就这样便宜小偷而离去吗?」

戴著兜帽的少女一脸悲痛地说:

「我们既不是护民官,也不是法务官,不可能一一检查所有人的身体。」

「既然如此,只要锁定目标不就好了。」

「能做到那种事吗?」

玛丽满脸狐疑地打量著我。

「车票是纸做的,所以很难察觉。但钱财是金属,并非不可能办到。」

尽管我这么说,两人仍是半信半疑。这也难怪。我的打扮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流浪的剑士或魔术师,更何况我们今天还是初次见面。

我在艾斯塔克家时,为了隐藏魔力,因此极力排除身上任何看似魔术师的特徵。不断练剑而练就一身肌肉,我也尽量克制自己不打扮成魔术师那种俗气的模样。因为这些缘故,让我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一名剑士。

就算我现在解释,对方也无法理解,而且时间紧迫。与其夸夸其谈,不如拿出证据。我当下默默地咏唱了两三句咒语。

虽然这是一种十分常见的魔法语言,但仔细聆听的话,或许会注意到我省略了好几句,中间穿插了原创的语言。只不过,这座马亭内似乎完全找不到一个具备魔术素养的人。我就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悄悄将咒语咏唱完毕。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我的身上。

我的专注力并没有因此而打乱,我逐一仔细调查马亭内的人。

马亭里的人数相当多,约莫有十三个人,我身后的女性就不必调查了。现在盯著她们瞧绝非绅士该有的行为。因为我的眼睛里正浮现出一个魔法阵,使我现在拥有透视衣服的能力。

我运用透视能力打量著马亭的店主。一如他的外表,与其说是臃肿,不如说是肥胖。整个人不修边幅,邋遢不堪。看来衣服里面并没有藏著金属。

接著我望向马亭内身材最高大的男人。虽然他穿著金属盔甲,但我只要提升《透视》魔法的等级,仍有办法透视进去。若将这个魔法的效果提升到最大,就连内脏也能一览无遗。附带一提,这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也是清白的。他全身上下除了盔甲和剑之外,没有其他金属。

我重覆了几次相同的动作后,不经意地瞥见一个男人。

他贼头贼脑地躲在人群后方,明显形迹可疑。这样的举动本身就很令人怀疑,何况他还准备从马亭溜走。

「……是这家伙吧,实在太容易理解了。」

从某种意义来说,根本没有必要使用透视的魔法,但如果没有证据的话,任何人都拿他没辙。果然魔法还是有它的方便之处。我开口叫住那个男人:

「那边那位红著脸的男人要上哪去?」

整张脸涨得通红的男人吓得身体一震,只回了句要去厕所,试图藉此蒙混过去。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走向出口是想逃走呢,原来在找厕所啊。我也希望让你到厕所尽情解放一番,但在那之前,你可以把右边口袋内装著『金币』的袋子交出来吗?」

「你、你在说什么?」

「没听懂吗?我叫你把从这两位女士那里偷来的金币还来。」

「我没有那种东西。」

「装蒜也没用。我对魔术颇有心得,还能使用结合透视和金属探测的原创魔法。」

「骗人,你明明只是个剑士。」

「外观看起来是这样没错,但我多少也会使用一定程度的魔术。要不然,让我实际证明给你看,你现在穿的是花花图案的内裤吧。真是的,一个大男人居然会喜欢花花图案,这玩意儿到底是在哪里买到的?」

男人听了我的话后,顿时脸色铁青,不过他似乎打定主意要抵赖到底。

「你、你胡说!你没有调查我的权力!」

「的确如此,但我都猜了内裤的图案,这点小事应该可以调查一下吧。」

周围的人听我这么一说,纷纷抱著「看好戏」的心态跟著起哄。

「如果那个男人的内裤真的是花花图案,就表示这位小兄弟说的都是真的。」

「脱掉!快脱掉!脱下衣服证明你的清白!」

「要是猜错的话,小兄弟可要光著身子赔罪。」

「这样岂不是太无趣了,不如让那边的漂亮姊姊代为效劳吧。」

这番话引来所有人的嘘声,但红了脸的男人一点也没有附和众人的意思。

「太、太无聊了!」

男人作势想要离开,身体却无法移动,因为他的肩膀被我紧紧地按著。

「什、什么事?难道你想对我施暴?我要把你送到护民官那里!」

「你多虑了,我才不会这么做。我只是想告诉你,用这种愚蠢的装扮走在路上,可是会成为全镇的笑柄。」

「全镇的笑柄?」

这句话似乎让他意识到下半身有些不对劲。

「呃……走起路来怪怪的……而且感觉到一股凉意……」

男人说完,往自己的下半身一看。

「哇啊!」

他发出一声尖叫。

众人转头望去,赫然看见男人的裤子已滑落到地面。滑落的裤子下方,清楚可见花花图案的内裤。看见内裤的人都被这幅景象逗得哈哈大笑。

「喂喂,看到没?真的是花花图案呢。」

「这家伙可真是笨,竟然忘了系上腰带。」

男人们纷纷笑倒在地,但我没有跟著嘲笑,因为我认为这样的举动有失风度;此外,我还要订正一下他们说的话。红脸男人并不是忘了系腰带。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裤子会滑落呢?那是因为裤子上的腰带被我割断了。

我把手搭在那家伙肩上的瞬间,便拔出身上的短剑,而不是腰间的神剑。我用非常流畅的动作,以最短的距离将腰带割断。完全是目不暇给的神技,在这座马亭内似乎没人有能力确认。

「…………」

不,除了一人之外。女仆玛丽睁大双眼,直盯著我的短剑。看来她似乎通晓武艺。这件事令我大感意外,不过我把注意力转回红脸男人的身上。

「好了,正如我透视的一样,你穿的是一条花花图案的内裤。那么差不多该让我看看右边口袋里的钱袋了。」

不等红脸男子同意,我便径自翻找掉在地上的裤子,并从右边口袋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皮袋。

「奇怪?这是什么?能解释一下吗?」

「那、那是我的!是我偶然从叔父那里得到的遗产。」

「遗产啊。」

金币上没有写名字,他似乎是想用这种逻辑蒙混过去,但围观的人已经全都站在我这边。其中还有人主动去请护民官过来。

我对眼前这个不断用差劲谎言狡辩的男人送出致命一击。

「我问你,这个皮袋里装著多少遗产?」

想当然耳,他不可能答得出这个问题。

代替他回答的人是女仆装扮的少女。

「那个钱袋里有八枚金币及二十四枚银币,其中有两枚银货缺了一半。」

女仆斩钉截铁地说道。

为了证明女仆的记忆力过人,我把皮袋内的东西全部摊开在桌上,数量就和她所说的分毫不差。

这样一来,男人就无可抵赖了。

他只能垂头丧气地瘫坐在地板上,静待护民官前来处置。

事情圆满解决后,玛丽和戴著兜帽的少女过来对我深深地鞠了一躬表示感谢。

见证整件事经过的观众也纷纷竖起大拇指说:「太厉害了。」

我并没有因为这些奉承的话而得意忘形,我把从红脸男人手里拿回来的金币交还给主人后,便若无其事地重新回去排队。

我的目的并不是模仿侦探。当前的目标是前往北边的城镇,加入那里的冒险者公会。既然现在问题已经顺利解决,我想把精力集中在一开始的目的,也就是购买共乘马车的车票上。

但似乎因为刚才的活跃令众人对我刮目相看。排队的人争相让路,让我优先办理手续。马亭的店主露出一副瞠目结舌的表情,把共乘马车的车票递给了我-

拿到共乘马车的车票后,还剩下一些时间。

因为马车还要花上一个小时左右才会过来。

我本想四处看看打发时间,但不巧的是,这个旅馆街区是位于登山道入口的小镇,没有值得观光的地方。既然如此,那就老实地坐在广场的长椅上休息吧。

我找到长椅后,一屁股坐了下来,等待时间流逝。

我望著天空,远处飘来一朵像棉花糖的云。我想起小时候妹妹一见到这种云,总吵著说想吃棉花糖的样子;虽然模样很可爱,却让我觉得很困扰。正当我沉溺于过去的回忆时,两名女子走了过来。我在这个镇上只知道几位女性,所以很快就察觉到她们是谁。

她们走到我的跟前鞠躬作揖,腰弯得比刚才更低。

「刚才的事真是谢谢您,这位旅行中的──」

我的耳边传来戴著兜帽的少女温柔的声音。话说到一半应该是因为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我叫里希特。」

我先报上自己的名字,我猜她们应该也会立刻报上姓名──才怪,是我想太多了。看来她们这趟旅程是隐瞒著身分进行。尤其是戴著兜帽的少女,现在仍将帽子紧紧地盖在头上。似乎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姓名和身分。

她和女仆玛丽两个人悄悄地商量著该如何应对,看起来要浪费不少时间,于是我提议:「用假名不就好了?」

两个人同时露出「原来还有这个办法!」的表情。看来她们都是心地非常善良的人,所以完全没有欺骗他人的想法。

两人再度七嘴八舌地商量,然后戴著兜帽的少女向前走了一步。

她用一脸满意的表情说:

「我的名字叫莉亚。」

「好名字。」

我随即以绅士风度回应。接著她的女仆向前走了一步。

「我的名字叫玛丽,我是莉亚罗──不对,我是侍奉莉亚大人的女仆。」

「两位小姐幸会,刚才还真是一场灾难。」

我开口对这两位不擅长说谎的小姐们说道。

「就是说呀,真的太凄惨了。全身上下的旅费差一点就被偷个精光。」

「那笔钱是旅费吗?这样的金额足够让平民老百姓一整年衣食无虞了。」

「是这样吗?」

莉亚吃惊地瞪大双眼,并立刻回头向玛丽求证。这位女仆似乎很清楚世间的常识,大概是因为每天都出门购物,所以对于金钱方面特别敏感吧。

「如果精打细算的话,五枚金币就足以支应平民一年的伙食费。」

女仆如此回答。

不谙世事的莉亚大人露出惊愕的神色,脸上彷佛写著「我居然都不知道」,但大概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于是她轻咳了一声后开口说道:

「我当然知道这种事,只是在试探你们的常识而已。再说,把这笔钱说成是旅费只是种譬喻。是我口误了。」

她极力想纠正的样子让我觉得实在很可爱,不过如果我这时说破的话,可能就会没完没了,所以我又将话题拉了回来。

「两位小姐,我刚才已经接受过你们的答谢,现在又收到一次,真的不必那么客气。看到那种情况,任谁都会做出同样的行动。」

「没这回事,证据就是刚才在马亭的人全都在一旁冷眼旁观,唯独里希特大人敢为我们挺身而出,仗义直言。」

「这只是碰巧罢了。」

两人对我的回答似乎不甚同意,又或者是对我胸怀「正义感」一事坚信不疑。因此莉亚提议说:

「我和玛丽看见充满正义感的里希特大人颇受感动,同时相信这是上天的启示。所以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您可以护送我们到北方的城镇。」

玛丽深深低头拜托,甚至拿出了市价三倍的酬金。

「你们也要前往北方的城镇吗?──嗯,在这里的人应该都是想前往那里吧。」

「虽然只是中途经过的城镇,但我们必须通过那里。」

「我虽然没有定居在北方城镇的打算,不过预计会暂时在那里待上一阵子,算是我的必经之路。」

经过这番说明后,我回答:

「那好吧。」

我接著说:

「出门靠旅伴,处世靠人情。就让我护送你们到北方的城镇吧。」

听到这句话的莉亚微微一笑。她的笑容美得就像盛开的鲜花。

那副模样十分惹人怜爱,但我也注意到一旁的玛丽露出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我起初以为是因为讨厌我的缘故,但似乎不是这样。总之听说共乘马车途经的登山路上,貌似有盗贼出没。

「……本来应该走大路过去,而不是这条山路。」

「因为路上的桥梁被大雨冲毁了,这也没办法。」

「……嗯。」

「不过,虽说有盗贼出没,但应该只对徒步旅行的人有影响吧。共乘马车上有护卫和佣兵,想必能平安无事地翻越这座山。」

当然,我对此无法确信,也无法保证,但没必要让这两位年轻的女性感到害怕。

我用乐观的言论让两人放心,不久便听见马亭店主的吆喝声。

「共乘马车,共乘马车到啦~」

这声音几乎让人震耳欲聋。大概是马亭店主必备的能力吧,就像唱歌剧的歌手一样。

我们三人一起走向共乘马车。

共乘马车共有三辆,每一辆约能乘坐十人左右。因为特别雇用佣兵随行护卫,所以必须一次就把所有乘客载走。但事实上,共乘马车前面已经排了三十人以上的乘客。

我、莉亚和玛丽坐上同一辆马车。我让两人坐在最里面,以避免她们和其他男人接触,自己则挡在她们旁边。虽然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呵护举动,但玛丽似乎注意到了。

「不愧是莉亚大人看中的战士,果真如绅士般体贴。」

她小声地说道。

我没有回答「别在意」,只是静静地随著马车摇晃著-

我们在共乘马车上颠簸了一个小时。坐马车旅行要说无聊嘛──其实倒也不会。我姑且也算是贵族之子,对贵族的生活习以为常,所以从来没有搭乘过这种共乘马车。

二哥马克斯等人皆认为共乘马车是家畜的交通工具,总对其鄙夷不屑,但我觉得和陌生人一起搭乘马车也不是什么坏事。

远从南方过来的商人,告诉我们南方各种稀奇古怪的见闻。据说南方住著一种名为沙漠精灵的种族,虽然是精灵,却有一身浅黑色的皮肤。有别于黑精灵给人的感觉,褐色的精灵看起来非常美丽。商人如此说道。

另外,正在进行巡礼之旅的老妇人也分给了我们一些柑橘。

这种从东方传来的椅子柑橘,不仅可以分成小块,而且香甜可口。再加上它好像经过冷冻处理,在闷热的马车里是最合适不过的食物。

莉亚瞪大了眼睛说:

「我从没吃过这么美味的食物!」

她看起来像是第一次尝到。

玛丽也同样神情恍惚地说:「好吃得令人回味无穷。」

「真想让过世的奶奶也尝尝,可惜她有牙周病……」

甚至连这种话都出现了。

这对主仆的反应实在很有趣,老妇人似乎也有同样的感想。她笑咪咪地亲切问道:

「你们是什么关系呢?恕我冒昧,你们看起来不像是有女仆随身服侍的身分。」

的确,无论怎么看,我都像是一名旅行中的剑士,和女仆无缘的职业。

另一方面,玛丽的主人莉亚因为用兜帽蒙住头,所以也感觉不出贵人的气息。既不像贵族的千金,也不像商人的女儿。当然如果能深入交谈的话就另当别论了,但光凭三言两语并无法感受到她的高贵气质。

「…………」

两人露出为难的神色,于是我编了个理由。

「我要带这两人到北方的城镇,因为那边的工作机会比较多。」

「哎呀,是这样啊。这位戴著兜帽的女孩也要当女仆吗?」

「是的,她要去某个商家担任女仆。玛丽原本是在南方的城镇从事女仆工作,后来换了老板。莉亚是她的表姊妹,因为机会难得,所以两人打算一起工作。」

「哎呀,原来如此,年纪轻轻就这么了不起呢。」

佩服不已的老妇人用悠哉的口吻说道。

「…………」

「…………」

莉亚两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结束和老妇人的对话后,莉亚开口说:

「里希特大人,您太厉害了,居然能在一瞬间编出那么有说服力的故事。」

「我只是瞎掰一通。」

「还是很厉害呀,里希特大人说不定具备成为作家的才能?」

「作家的工作就是吹牛编故事,搞不好还满适合我的。」

我从小就必须伪装自己,过著隐藏才能的生活。作家是值得炫耀才能的职业,但同时也是一种说谎的职业。这或许正适合从艾斯塔克家诅咒中解放出来的我。

等到抵达北方的城镇,住处安顿好之后,索性去买些稿纸吧。我在口中喃喃自语,却忽然察觉有异样。前方不知道传来什么声音。

在连成一列行驶的三辆马车之中,我们所搭乘的马车是位于最后方,似乎是因为最前面的马车车轮脱落了,所以前面两辆马车都停了下来。

听说正在找几名能帮忙抬起马车的男人。

既然这样,我就有义务去帮助,但现在的我是莉亚的护卫,必须要徵得她的同意。

莉亚微微地点了点头。

「您去看看吧。」

莉亚说道。

马车动不了的话,就不能去北方的城镇。这样一来,大家都无法达成目的。

这对我来说也是一样,于是我走向轮子脱落的马车,那里已经有几个男人摩拳擦掌、准备大展身手。

大家齐心协力把马车抬了起来,趁这段时间把脱落的车轮装上,可是怎么样也装不上去。

我在帮忙安装车轮的作业时,察觉到有些地方不对劲。

车轮的接合部分相当奇怪。

(……这个是?)

我虽然是贵族之子,但对机器也有一些瞭解。因为是庶子,所以经常被迫做仆人的工作。我自己并不讨厌这类工作,甚至把这些当成兴趣的一环,也经常和仆人们一起挥汗劳动,甚至曾多次修理过马车。那时我就对马车的构造瞭若指掌,通常马车的车轮不会像这样损坏。

(……这种损坏的方式,感觉就像是被人刻意拆卸下来一样。)

总之不是损坏,只是单纯地拆下车轮,使马车看起来像是损坏的样子。

这个推测大概八九不离十,但问题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马车坏了,马亭的店主应该会很伤脑筋吧。

我抱持著疑问,准备修理车轮。

抬起马车车体的人数不够,所以我让地面出现冰柱,以此来取代千斤顶。周围的人都对我施展魔法的速度和应用能力感到惊叹不已,要我说的话,魔术师会想到用这种办法也是理所当然。

负责护卫的佣兵和同行的男人们皆齐声惊呼:

「好厉害!」

众人对我的点子赞誉有加。

「那些养尊处优的贵族绝对想不到可以这么做。」

也有人如此感叹。

不过也有同行护卫的魔术师不以为然地说:「这种事我早就想到了!」总之,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拿来说嘴的事,没有必要用这件事来伤害魔术师的自尊心。

我本想靠冰柱的千斤顶支撑马车好进行修理,但听说需要花上一段时间安装车轮,因此这段期间要先让后面的马车前进。

急著赶路的人依照指示上了后面的马车,我朝莉亚和玛丽看了一眼。

她们把命运托付给我。

这次的事故恐怕是有人刻意为之,可以认为其目的在于将马车分开。

应该是想趁男人修理马车时,把女性乘客较多的马车分隔开来。

有人想在这段期间进行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已经大致摸清楚这件事的本质,但问题在于雇用我的莉亚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假使她们甘为他人身处险境,那么我也只能奉陪到底。

如果她们不能从一连串的事故当中洞察恶意,只是单纯地采取行动,也不能怪她们。

不管怎么说,我只能和她们一起行动,即使遇到某种程度的不利情况,我也有自信能扭转局势。

我抱持这样的想法观察著莉亚的动静。

不知道她看到这辆马车后,会不会注意到有某种阴谋?

她是个善良的大小姐,看似对恶意毫不在意。

就在我这么思考的同时,莉亚对我轻轻地点了点头,流露出坚定的眼神。

看来她并非根据一连串的事故,而是从我的眼神中掌握到了情况。

想必她也察觉到不寻常的气氛,感受到危机正在逼近。

附带一提,身为莉亚心腹的女仆,也露出一副有所警觉的样子。

我猜,她们在遇到我之前,可能已经遭遇过无数次危险了吧。

说不定已经达到可以用身体直接感受到危机的程度。

这对年轻的少女而言是很困难的事,但一想到这是她们「生存」下来的原因,或许反而值得庆幸。

想到这里,我立刻纵身一跃,跳上莉亚和玛丽两人乘坐的马车。

马车车夫对我说:

「男人最好留下来帮忙。」

我回了一句:

「冰柱即使过了两晚也不会融化。」

听见我气势凌人的口吻,马夫便不再作声。

对方可能是判断,即便马车上多了我一个男人,也不会对「作战」造成什么影响吧。这可是天大的误会,但让对方保持误会正合我意,于是我就这么默默地坐在莉亚旁边-

满载女人的马车不断前进。

整辆车上弥漫著白粉和香水的味道,让人有点不舒服,但我丝毫不介意。

因为我早已在艾斯塔克城的夜宴上闻惯这种味道了。

有些贵族大小姐「一个人」身上喷的香水,就远比这里的任何人都要夸张。

所以根本没有必要对这种小事抱怨。

与其在意这种事,还不如研究一下袭击者什么时候会现身。

从刚才的车轮脱落事故来看,恐怕是事先预谋好的。

敌人的盘算是要将男女分开,目的应该是想将女人掳走。

但所有女人都是绑架对象吗?我看了一眼女仆玛丽和她的主人。

光是玛丽,应该就足以让变态贵族捧著大把银子高价买下,更遑论戴著兜帽的主人了,她的价格肯定比玛丽更高。莉亚身为女性的价值自不用说,她的身分想必也很尊贵。

想到这里,我心中得到以下的结论。这是为了绑架这两人而设下的圈套,不过我却小看了策画者和协助者。因为他们似乎比我想像的要贪婪得多。

马车倏地停了下来。马夫下车后,从怀里拿出短剑,打开马车的车篷。

他一开口就是老掉牙的台词:

「你们这些女人!不想死的话就照我说的去做!」

恶人的辞汇量不多,也毫无原创性,这让我不禁想起二哥马克斯。

我本来不打算照他的话做,但为了观察情况,故意低调保持沉默,这时我发现有一群人正朝这里策马奔驰而来。看上去是盗贼和这辆马车的主人。

在马亭做生意的店主,搓著手向盗贼头目阿谀奉承。

「老大,麻烦照往常一样。」

「我知道,别对看起来可以卖到好价钱的女人出手对吧?」

「嘿,没错。还有一件事,请千万别对女仆和戴著兜帽的女人出手。」

「竟然会指定女人,还真是稀奇。」

「因为这次的袭击有金主赞助……」

店主带著不怀好意的微笑。盗贼头目说:「也罢,只要钱和女人到手就好。」

头目转身向部下发出指示。

「马车几乎没有护卫!只要把男人杀个精光,后面就是享乐的时间了!」

盗贼们高举武器,齐声欢呼。

我完全不想看到这些人下流的表情,但此刻可不能将头撇开。

其中一名盗贼冲向前斩杀了护卫战士,再顺势将双手穿过坐在马车上的另一名男子腋下,控制住他的行动,并用刀从他的喉咙上划过,鲜血当场喷溅四散。

「呀哈──!就是这个快感,盗贼这份工作实在让人欲罢不能!」

盗贼神情恍惚地吶喊。

这些人本来是生活无以为继的农民吧……但我不懂,为什么他们能对同为农民出身的人如此残酷。大概是因为过著糟糕的生活,导致他们日渐丧失应有的人性吧。

「──这群连畜生都不如的邪魔歪道。」

我喃喃自语,伸手拔出神剑。

平时喋喋不休的神剑此刻也变得严肃起来,这表示她应该也对那些家伙非常生气。

『里希特!不能让那些家伙活在这个世上,一定不能手下留情!』

「有干劲固然是好事,但请你千万别变得太锋利了。」

『这是什么意思?』

「一刀将人送上西天就太没意思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用钝剑让他们万分痛苦地到另一个世界去。」

神剑「咻~」地一声吹起了口哨。

『本小姐可不想与你为敌,毕竟你这个人拥有与生俱来的剑术才能与冷酷无比的心。』

「其实我完全不想与任何人为敌。」

我说完这番真心话,就将袭击而来的盗贼一剑砍倒在地。

失去右臂的盗贼,痛得在地上打滚哀号。

我接著又补上一脚,将对方的塌鼻子踢个粉碎。

眼见同伴垂死前发出有如疣猪般的惨叫声,另一个盗贼怒气冲冲地攻向前来。

这个使用锁镰的盗贼不断挥舞著镰刀。

用锁镰当武器的人很少见。我本想观察一下对方的绝技,但就凭盗贼的本领,大概没有什么值得参考的地方,还是立刻斩杀算了。

我侧身避开扔过来的锁链,一剑直接刺进对方的肚子。

我刻意避开重要的脏器,想必对方会痛苦地死去吧。

眼见部下们倒卧在一片黑色的血泊中,盗贼头目气得额暴青筋,满脸涨红。

「你这家伙──!竟敢杀死我可爱的部下!」

盗贼头目怒不可遏地说道。

「你这份慈悲,应该分给那些过去被你杀害的人。」

「少废话!要生要死随老子高兴。反正大概不久之后都城就会派来讨伐军,在那之前我要用自己的方式活下去。」

「很遗憾,你见不到讨伐军到达的那一天了,因为你会在这里被我杀死。」

「住口,臭小子!」

盗贼头目使一柄大斧,他全身肌肉发达,因此我没有摆出准备承受斧头一击的姿势,而是趁他冲过来时顺势将他绊倒。

盗贼头目像小丑一样笨手笨脚地跌坐在地,整张脸涨得比刚才更红,为了让他稍微冷静一下,我对草木施展了魔法。接著,树木从盗贼头目的脚下开始长出,并将他的身体完全束缚住。

「这、这是什么玩意儿!?」

「这是一种《束缚》魔法,你应该有段时间会动弹不得了。」

「你、你这个卑鄙小人!」

「这可是最棒的赞美词。」

我背向盗贼头目,转身朝马亭店主走去。

「这、这件事跟我没关系,我只是受到这些人胁迫……」

「少骗人了。」

「是、是真的。」

我又看见他摆出一副刚才对盗贼头目献媚的态度。

「我早就料到你会出卖我们,把莉亚她们的车票藏起来的人也是你。」

「…………」

「把金币塞给红脸男人的恐怕也是你。我猜你应该是想找机会接近弄丢旅费和车票的她们,然后再用花言巧语拐骗人家吧。结果却被我破坏了你的好事,所以只好『照往常一样』利用盗贼。我说得没错吧?」

听了我的推理之后,店主的笑容顿时消失,瞬间化为冷酷狡猾的恶魔表情。看来这才是他真正的本质。

「事迹败露到这种地步,我也不想再多加狡辩。是啊,你说对了,我的确是受到『某人』所托,打算绑架这两位小姑娘。」

一听到店主的话,莉亚吓得身体缩成一团,玛丽则将从怀中取出的短剑牢牢握紧。

「只要把这两个小姑娘交给他,就能得到三百枚金币,所以我耍了不少小手段。」

「原来如此,从你的口气听起来,你应该不知道委托人是谁,也没思考过委托人的企图。」

「管它呢,我只在意能拿到多少酬劳。」

「我知道了──那么,去死吧。」

语毕,我飒爽地侧身闪开。完全没有使用神剑提尔锋的必要。

只要避开从『后方』飞来的斧头,这个马亭的恶店主自然会丧命。

靠自己的力量破坏咒缚树木的盗贼头目,朝我扔出了斧头。

我巧妙地闪避高速旋转飞来的斧头,使得斧头直线朝马亭店主的方向飞去。

当然,对武艺一窍不通的店主根本没有能力闪避高速投掷而来的斧头,斧刃恰巧命中他的眉心。盗贼头目使出浑身解数的一击,完美地将店主的脑袋整个劈碎。

「真是骯脏的石榴。」

尽干些骯脏勾当的人,就连脑浆都让人感到污秽。我喃喃地说出这样的感想,回头把剑指向盗贼头目。

「下一个就轮到你了。既然能够摆脱咒缚的魔法,你应该能带给我一些乐趣吧?」

听我这么一说,盗贼头目得意地咧嘴一笑。

「你的身手虽然像蟑螂一样敏捷,但这些小把戏已经对我没用了。」

盗贼头目说完这句话后,从部下手中接过两把斧头。

看来这家伙本来就擅长二刀流。

不,是多斧流。因为他的身后有一名盗贼拿著大量的斧头。似乎是一种投掷无数斧头的作战方法。

有意思,我虽然在城中学过各种流派,却从未亲眼见识过像这种不拘泥于形式的武术。这是贵族绝对想不到的战法。我体内的剑士之血沸腾著,和盗贼头目的距离愈来愈近-

盗贼头目掷出斧头。右手的斧头首先飞了过来。

用蛮力掷出的斧头,将树枝和树叶劈开,径直朝我飞来。如果被这一击正面命中,大概会当场毙命,但现在还不是送死的时候。

我以一纸之隔的距离避开,并紧盯著他左手掷出的斧头。因为这把斧头的形状和上一把完全不同。

「以奇妙的形状弯曲──其中必定有诈。」

想到这里,我开始集中精神,不再以毫厘之差的方式闪避。斧头在空中画了一道弧线,又飞回头目手上。

「原来如此,是应用回力镖的要领啊。」

只要看穿招数,就能轻松应付。那玩意儿应该打不中我了。我心中暗忖,同时让由左边袭来的盗贼吃了一记《火球》。

从左手掌迅速喷出的火球,使盗贼瞬间化为火团。

「什么?这家伙居然能在无咏唱的情况下施展魔法!?」

盗贼头目不由得惊呼。

魔法普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但能以无咏唱的方式施展魔法的人却寥寥可数。纵观整个艾斯塔克家族,也只有父亲能做到无咏唱魔法。就连有魔法天才少女之称的妹妹,施展魔法时也必须吟诵完一整个章节。

也难怪盗贼会如此吃惊,但我没有义务向他们解释为什么我有办法施展无咏唱魔法。就算说了也没用,因为他们也活不久了,几分钟内就会丧命。

盗贼头目接过部下手中的斧头,不断地朝我投掷过来。每一击都力大无比,让人无法轻易接近。然而,我不是空有一身蛮力的莽夫,根本不会贸然以身犯险。

即使部下带著大量斧头,数量也有限,迟早都会用尽。等到那个时候,那家伙的力量应该就会大减。

盗贼头目不停地将斧头投掷过来,最后果不其然全数扔完了。他对手上没有斧头的部下大发雷霆,甚至气得拿起最后一把斧头将部下的脑袋劈开。

──果然不必对这个男人仁慈。

我想了想,笔直冲到那家伙跟前。

盗贼头目见到我的举动,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大概是认为接近战对自己比较有利吧。我没有用言语戳破这个不著边际的幻想,而是以行动来表达。

盗贼头目使出有如劈柴般的动作,想在我的脑袋上砍出一个大洞。其速度之快,一般的战士根本无法避开。不对,其实连我也躲不掉。那家伙的斧头直接砍中我的头颅,却不见任何鲜血和脑浆喷溅的迹象。

「!?」

盗贼头目也对没有击中的手感表现出一脸讶异的样子。

他用那不甚灵光的脑袋寻思著究竟哪里不对劲,只可惜这成了他最后的疑问。

「是残像。」

我告诉他答案后,便纵身举剑往下一刺,将整把剑直挺挺地插进他的头顶。

他应该是在感到痛苦之前就死了吧,但看到那家伙扭曲的表情,我不禁低喃出我的疑问。

「……为什么恶徒身上也流著红色的血呢?」

或许是因为我用有如恶魔的方式杀死盗贼们,使得盗贼头目的部下如惊弓之鸟般立刻四处逃窜。

其中,只有一个人来不及逃跑。

对方是个年幼的少年。他看起来像是刚当上盗贼不久。少年的两条腿像刚出生的小鹿般不断地颤抖。

「求您别杀我……」

少年噙著泪水苦苦哀求。

当然,我没有动手杀了那名少年。

而是用剑指著他,厉声告诫:

「你是因为难以谋生才成为盗贼的吧,但这就是盗贼的世界。今天杀了某人,或许能暂且饱餐一顿,但隔天说不定就会被某人杀死。」

少年不停地点头表示认同。我把剑收入剑鞘后,告诉他:

「回故乡去吧,你的家人应该都在等你。」

少年头也不回,连滚带爬地逃跑,看样子似乎是吓坏了。

我看著少年狼狈逃命的可怜模样。虽然叫他回家乡去,但他一定也曾在故乡历经困苦的生活。在这种情况下,即使以常识来告诫他,恐怕也无济于事。

即便如此──

「……与其讨伐盗贼,不如创造一个没有盗贼的世界比较快。」

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农民都能填饱肚子的世界。

不需要掠夺的富足世界。

能为他人著想的世界。

若能打造出这样的世界,盗贼自然就会消失。

至少我认为,这样总比杀光所有盗贼要来得好,但应该没有人能够理解我的想法吧──不过看来是我错了。

这个世界上原来也有情感丰富、非常感性的人。

戴著兜帽的少女见到此景泪流不止。

我原以为她是看到我像恶魔一样斩杀盗贼,而害怕得哭了起来,但似乎不是这样。战斗结束后,她来到我身边,把手搭在我的胸口。

「……可怜的里希特大人。」

「……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其实您比任何人都热爱和平与宁静,但您的才能却不允许你这么做。」

「…………」

「里希特大人虽然毫不留情地杀死盗贼,但那是为了将杀生控制到最小,才刻意让盗贼看见您恶魔般的行径,以重挫他们的战意,而采取最残忍的虐杀。」

「……你搞错了,我可是恶魔般的庶子。」

「不,不是这样的。」

莉亚立刻摇头回答:

「恶魔才不会带著哭泣的表情挥舞著剑,也不会满怀慈悲地放过那名少年。」

「我完全没有流泪。」

我不会哭的。我在母亲葬礼那天暗自发誓,往后再也不流下任何一滴眼泪,也绝不在他人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所以,就算我没有用手触摸自己的脸,也可以断言自己没有落泪。

(插图011)

然而,我的内心就像被莉亚完全看穿了。

她的泪水从眼中滑落,带著温柔的笑容对我说:

「不对,您正在哭泣。」

她抚摸著我的胸口说道:

「这里在哭泣,您的『心』在哭泣,我看得出来。」

这句话唤醒了我过去的记忆。

关于母亲的记忆。

被艾斯塔克家的正妻和侍女虐待的母亲。身为庶子的我也经常遭受虐待,但母亲教导我要有一颗坚强的心。「不过,如果只有我们母子在一起,而且无论怎样都无法忍耐时,就在妈妈的怀里尽情哭泣吧。」母亲抱著我这么说。

「──对不起,给了你如此残酷的命运。你正忍受著这样的命运,却比任何人还要坚强。不过,偶尔哭泣也没关系。不,尽量放声大哭吧。小孩子难过时就应该哭泣。」

母亲温柔地给了我一个拥抱。

莉亚的口吻、莉亚的笑容,就和当时的母亲如出一辙。

说不定,我与曾经失去的东西重逢了。

我带著这样的想法,不断凝视著眼前这位美丽少女的眼睛-

搭乘马车的女人们,齐心协力挖好一座坟墓。

遭到盗贼杀害的人,和被我杀死的盗贼,尸体都埋葬于此。

花了好几个小时将尸体埋葬好之后,先前车轮脱落的马车也跟了上来,大家把马车上的车夫绑起来后,继续朝北方的城镇出发。

后来又在马车上颠簸了整整两天,越过险峻的山路。

路途中曾一度接近相传会迷惑旅人的妖精森林,林中草木葱绿茂盛,确实有一种迷惑人心的感觉。

反正别靠近就没事了。

到了第二天下午,我们总算穿越山路,来到平地。北方城镇就快到了。事实上,众人随即看见它出现在不远之处。

「绕了那么远的山路,真像傻瓜一样。」

女仆玛丽如此说道,我深表同意。看来莉亚也有同样的感想。

「从地图上来看,明明只有短短一小段距离,却必须绕一大圈。」

「希望下次到南方时桥已经修好了。」

确实如此,如果每次都得走这条路的话,谁还受得了。

「要是每次都遇到车轮脱落和盗贼袭击,那可就伤脑筋了。」

玛丽不禁咯咯笑了起来。也许是因为总算度过危机,终于看见她爽朗的笑容。坐马车的时候看她神色非常紧绷,但她似乎原本是属于性情开朗的类型。危机已然过去,也离城镇愈来愈近,总算可以放下心中的大石头。我趁这个机会询问玛丽:

「话说回来,那些在山里袭击我们的家伙是什么人?」

「是山贼。」

「可是马亭的店主说是『某人』指使的,背后是不是有什么势力正在蠢蠢欲动?」

听到我的问题,玛丽立即收起开朗的表情。或者换个说法,就是绷著一张脸。她毫不避讳地说道:

「里希特,你虽然是我们的恩人,但有些事也不能向你透露。」

「像是盯上你们的幕后黑手,还有你们的三围吗?」

我用半开玩笑的语气反问,她却顺著我的问题回答:

「玛丽我本人的三围,从上到下分别是88、58、84。」

很明显有灌水的嫌疑,但由于没有办法查证,我只好装作没听见,这时我注意到莉亚满脸羞红。我对显得忸忸怩怩的莉亚说:

「刚才是我和玛丽之间的玩笑话,你可别当真。」

「是、是这样吗!?」

莉亚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我很肯定她的性格应该是属于那种很正经的类型。也许是因为必须特别注意言行举止所致。

我再次凝望著这位个性耿直的大小姐。

「我原本就不期待女仆小姐能告诉我,不过诚实的莉亚应该会回答我的问题。你能告诉我详情吗?」

「这样的说法太狡猾了!」

玛丽对我的做法加以指责,但莉亚制止她说没关系。

「我本来就打算告诉您实情。在您从困境中解救我们的那一刻起──不,从您担任护卫的那一刻起,我就对里希特大人完全信任。」

「怎么能如此轻易相信他人,你要学会怀疑别人啊。」

「与其怀疑他人而活,不如相信他人而死。」

「但愿你的墓志铭不会这么写。」

莉亚对这个玩笑话莞尔一笑。似乎所有的玩笑对她都不管用。

「那么来说明吧。里希特大人,其实我是这个国家的王女,我的名字叫做亚莉亚罗瑟-冯-拉特克路斯。」

她摘下兜帽,露出真实的素颜。

眼前出现的是有著一头银色头发、肌肤有如玻璃工艺品般晶莹剔透的少女。

「────」

「……您没吓著呢。」

「嗯,我大概也猜到了几分。虽然你拚命想掩饰,却掩饰不了与生俱来的气质。」

「再加上──」我继续说:

「偶尔从兜帽中瞥见的这张侧脸,感觉似曾相识,我想应该是在某个晚宴上打过照面。」

「不愧是里希特大人,我曾经出席过一次艾斯塔克城的晚宴。」

「果然如此,如果跳过舞的话,就不会忘记了。」

「是的。里希特大人很受女士们的欢迎,所以迟迟找不到和您跳舞的机会。」

「就算有机会,我也不想跳舞,因为我讨厌引人注目。与其和一国的公主共舞,我宁愿和猫一起跳舞。」

「猫可是很可爱的,说不定这样反而更引人注目呢。」

亚莉亚罗瑟呵呵地露出微笑,这个笑容实在可爱到不行。搭配她那银色的卷发,给人一种有如棉花糖般的柔和印象。

「没能在那时得到知己,真的非常遗憾。若能早点认识的话,我和玛丽就不用像现在这样吃尽苦头了。」

「你这个说法好像是希望我『继续』护卫下去?」

「如果里希特大人不嫌弃的话,还请您务必答应。」

「倒也不是嫌弃──只不过,抵达北方城镇就得分道扬镳了。」

「为什么呢?」

「我里希特-艾斯塔克的座右铭是『踏实谦虚』,王女殿下与护卫这类的关系,实在太过显眼了。」

「这个标语简直就像某户大小姐招婿的条件。不过,您大可不必担心,因为我是第三王女。」

「第一○八王女也一样。」

「如果父亲再努力一点,搞不好真的会有第一○九王女。」

……一○九也好,二五六也罢,对我而言都一样。不知道她是自然脱口而出,还是有意为之,不管怎么说,我并不打算成为她的护卫。

「我的任务是带你前往北方的城镇,差不多再三十分钟就能达成任务了。」

一眼望去,已经可以看见北方城镇的入口。

在抵达之前,我想向她打听这次事件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却被女仆玛丽打断。

「不能再将这件事情透露给无关的人了。」

莉亚,不,亚莉亚罗瑟王女将女仆玛丽训斥了一番,但玛丽露出非常坚决的表情,所以她便不再多说什么。

「……确实,如果在这里说出真相,可能会把里希特大人牵扯进去,这绝非我的本意。」

亚莉亚罗瑟喃喃自语。终于到了和两人道别的时刻。

她们大方地把前几天我找回来的那只装满金币的皮袋给了我。

「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这是您的酬劳。」

「给得太多了。」

「亚莉亚罗瑟大人的性命岂是黄金可以衡量的?」

听到玛丽这么说,我只能选择接受。

而且钱财是多多益善,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我就充满感激地收下吧。

「我明白了,我就当它是我应得的报酬啰。」

「您肯收下真是太好了。」

亚莉亚罗瑟面带微笑地说。

「里希特大人要在北方城镇待上一段时间吗?」

「是啊,我想加入冒险者公会。」

「既然这样……」

亚莉亚罗瑟示意玛丽准备好笔记用具。

她将纸笔摆在附近的树木残株上,接著在纸上振笔疾书。

字体十分纤细工整。

就在我心里暗自佩服不愧是王族时,只见她一转眼就书写完毕。

「请拿著它去冒险者公会,这是我的介绍信。」

「实在感激不尽。有了一国王女的介绍信,想必不至于吃闭门羹。」

「虽然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东西,但一定能帮上您的忙。」

她微微一笑。请求才刚遭到拒绝,却还能像这样面带微笑,甚至帮忙写介绍信,这样的人实在很罕见。从她的笑容中不难看出她的为人。

我怀著感激的心,转身背对著她离去。

虽然莫名地感到一丝寂寥,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因为从今天开始,我不再是里希特-艾斯塔克,必须作为『冒险者』里希特生活下去──

亚莉亚罗瑟和玛丽目送里希特离去的背影。

看著里希特从视线中消失,亚莉亚罗瑟以肯定的口吻说:「他真是一位心地善良的人。」

「是啊,虽然乍看之下给人一种负面消极的感觉,实际上却是个心地善良、拥有慈悲胸怀之人。」

「如果能有像他这样充满正义感的无双战士担任护卫,应该就能减轻玛丽的负担……」

见到主人竟如此关心自己,女仆的内心升起一丝感动。玛丽抑制住想要拥抱并紧贴主人脸颊的冲动,对著主人举起手臂展现肌肉。

「请别太过小看玛丽,一路上保护亚莉亚罗瑟大人至今的可是玛丽我本人喔。」

「我知道,我已经被玛丽的秘技拯救过许多次。」

「从小时候开始不停地锻炼,如今总算派上用场了。」

其实玛丽并非一般的女仆,而是继承了特殊武术的女仆。虽然她先前没有发挥实力的机会,但想必今后还有更多时候必须倚重她的力量。对此早有预感的玛丽微笑著说:

「总之,一切包在我身上。无论过去或未来,玛丽都是亚莉亚罗瑟大人最得力的盾与剑。」

玛丽说的确实是不争的事实,所以亚莉亚罗瑟便不再多说什么。

「好了,站在这边依依不舍也无济于事。我们来到这个北方城镇是有目的的。不对,是要完成使命。」

「是啊。」

玛丽微笑著点点头,但其实她的内心并没有完全同意。

因为她认为主人说得没错。

(……里希特-艾斯塔克,这个人绝非等闲之辈。搞不好他就是拯救亚莉亚罗瑟大人脱离困境的救世骑士。)

玛丽回想起前几天遭遇到的袭击。她们在遇见里希特之前也曾遭到刺客袭击。当时虽然顺利逃出生天,但接下来就未必能够摆脱困境了。

玛丽双眼凝视著她最重视的公主殿下。

──她在心中不断寻思,自己必须得做些什么,于是暗自盘算那个人会落脚的旅馆-

告别亚莉亚罗瑟她们两人之后,我朝北方城镇的大街走去。

并在那里寻找落脚处。

起初想找个便宜的旅馆,但我想起不久前才从亚莉亚罗瑟那里得到一大笔钱。

沉甸甸的皮袋,难道里面装著她们所有的旅费吗?

可能是我多虑了,但回头想想,她可是王族。既然来到大城市,应该有办法筹措到资金吧。

想到这里,我决定不找廉价的旅馆,而寻找起像样一点的旅馆。

「安顿好新住处之前,先找个能暂时住一段时间的旅馆。虽然找要自己负责伙食和生活用品的小旅馆也可以,但就怕太便宜的旅馆会出现跳蚤。」

我想起艾斯塔克家的佣人曾在旅馆被跳蚤和虱子叮咬,后来还引起一场骚动。

幸好手上有十分充足的资金。就保存体力这层意义上来看,我应该选择住在优质的旅馆。

在大街上的醒目处,有一间写著「闪耀的绿叶树亭」的旅馆,引起我的注意。

这是一间三层楼的石造旅馆。这座大型建筑应该可供三十个人住宿。

似乎是贵族经常指定投宿的高格调旅馆。

我试著打听一下平民是否也能入住。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看来与身分无关,只要付得起钱就能投宿。我取出装著金币的袋子重重地放在柜台上,服务生见状立刻搓著手露出商人的笑容。可能是因为我的装扮看起来很寒酸吧。

「不过,这也没办法。因为我真的不是贵族,也不喜欢引人注目。」

我下了这样的结论,把名字写在旅馆的登记簿上。

里希特──

别说冯这个字,就连艾斯塔克的名字我都省略不写,这代表著我目前的心境和处境。我对艾斯塔克家已经毫无留恋。

旅馆的男仆带我到房间后,端出洗脚用的木桶,这可是廉价旅馆没有的服务。据说这家旅馆是以在单人房里设置淋浴间而闻名,等会儿一定要享受一番。在那之前我向男仆打听冒险者公会的位置。

公会的位置比我想像的还近,但这个时间好像已经结束申请了。

那就明天一大早去看看吧。

决定好明天的行程之后,我享用了旅馆的晚餐,随后倒头就睡。

舒适的床垫和羽绒棉被,使我在马车旅行中的一身疲惫得以恢复。

我在「闪耀的绿叶树亭」这家旅馆的床上睡得正香,发出嘶嘶的微微鼾声。

这时突然有道可疑的人影朝我爬了过来。

我睡觉时不会睡得很沉。

因为小时候曾经历过暗杀者的袭击,这个习惯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我走到床边,一把抓住那名可疑之人的手腕。

就这样顺势把对方推倒在床上,使其动弹不得。

「《著火》。」

我咏唱这个简易魔法,床边的油灯旋即亮了起来。

原以为潜入我房间的是觊觎旅人钱包的小偷,结果并非如此。

来到我床边的人,没想到竟然是前不久才分道扬镳的女仆。

这个意外的访客著实让我大吃一惊,我放开玛丽的手之后,她这才有余力整理身上凌乱的衣服。

「……抱歉,我以为是小偷。」

「你无需在意,我偷偷溜进来是事实。」

「你三更半夜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不是来偷东西的,反而有东西要给你。」

「我之前已经收过金币了。」

「玛丽想给的是我的第一次。」

「…………」

这个突如其来的告白让我一时反应不过来,但她似乎是认真的。

玛丽开始脱起身上的女仆装。美丽的肢体映入我的眼帘。

(插图012)

「等等!你在做什么?」

「不脱衣服的话要怎么办事?」

「你说的办事是指……」

如此露骨的话让我有些惊慌失措,但如果这时表现出反应的话,恐怕会正中她下怀。我冷静下来后询问她的本意。

「你是妓女吗?」

「怎么可能,女性最鄙视出卖身体的女人。」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因为你有需要。」

「我有需要?」

「没错。金钱没办法收买你,所以我只能这么做。」

没料到她以为通过色诱的方式就行得通,但就在我打算开口反驳时,我注意到她的肩膀正在不停颤抖,眼泪同时在眼眶里打转。

「这一切都是为了亚莉亚罗瑟吧。」

「…………嗯。」

「你是为了保护亚莉亚罗瑟才出此下策。」

「…………」

……嗯。

我打量著玛丽的肢体。她的肌肤雪白剔透,也具备女人味十足的柔美线条,但我更在意的是她身上的伤痕,大大小小的刀伤非常明显。

我想,她长年以来就是以自己的身体,奋不顾身地守护著主人亚莉亚罗瑟。凭藉著一身武力和智力,一心一意地保护主人。

她只身来到这里,以自己的身体当作武器来拜托男人,她是抱著什么样的心情呢?想必是悔恨和凄凉吧,也可以说是被逼到不得不这么做的地步了。察觉到这一切的我,拿起毛毯披在她的肩上。

「你的美丽肌肤只能留给未来的丈夫在月夜下欣赏。」

虽然有些矫情,却是我最真实的心声。

「……里希特。」

玛丽咬著嘴唇,眼泪不争气地滑落下来,倒在我的怀里放声大哭。

我静静地抱著玛丽,希望等到她心情平复后,能从她口中问出亚莉亚罗瑟的处境和幕后黑手的名字-

玛丽穿上女仆装,下襬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不愧是熟练的女仆,动作十分俐落,只花了一分钟左右就整装完毕。玛丽走过来拉著我的手。

「怎么啦?还要再来第二回合吗?」

「什、明明连一回合都没开始吧!」

「开玩笑的。」

「刚、刚才的事给我忘掉,否则饶不了你!」

玛丽红著双颊说道。大概是意识到我是想用玩笑话来缓和一下气氛,所以她重新换了个表情,一脸正色地说:

「与其以口头说明,不如亲眼见到比较快。」

说完这句话后,玛丽拉著我走出旅馆。我按照她的话,跟在她身后。

路上,玛丽对紧跟在身后的我说:

「我就直截了当地说了,想要杀害亚莉亚罗瑟大人的人,是这个国家的大臣巴尔蒙克……看您的样子应该对这个人有印象。」

「嗯,是父亲大人的朋友。」

「是的,财务大臣巴尔蒙克和您的父亲泰修斯-冯-艾斯塔克,都是拉特克路斯王国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两人甚至被誉为治世之巴尔蒙克、武勇之艾斯塔克。」

「听你的口气,难不成这两人是共犯吗?」

「我不知道……」

玛丽摇摇头。

「何人觊觎亚莉亚罗瑟大人的性命,目前仍毫无头绪。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主谋就是巴尔蒙克……」

「原来如此,父亲大人也有嫌疑。」

我的脑中浮现出谨严耿直的父亲大人那张粗犷的脸。

他对自己和他人都很严格,对王室更是忠心耿耿,我不认为这样的人会参与暗杀王女的计画,但他和巴尔蒙克交情深厚的确是不争的事实。我清楚地记得经常出入艾斯塔克城的巴尔蒙克样貌。

「……让嫌疑人的儿子担任护卫不太好吧?」

「你是巴尔蒙克的手下吗?」

「怎么可能。」

「既然这样就没有任何问题了。而且亚莉亚罗瑟大人说过,你和我有同样的味道。」

「我可没喷香水。」

玛莉没有理会我这句玩笑话,自顾自地开始说起亚莉亚罗瑟的过去。

「里希特,你应该知道拉特克路斯王国是魔法王国吧?」

「真想不到你会认为我那么没有常识。」

「是啊。」

「我从小就非常清楚,也有切身的体会。」

艾斯塔克家族是魔法剑士的世家,世世代代顶尖的宫廷魔术师辈出。这一点不仅艾斯塔克家,对于其他贵族来说也是一样。

拉特克路斯王国是由魔术师振兴起来的国家,几乎所有的贵族都是魔术师。

魔术的技量、魔力的多寡,常常被用来衡量一个人具有多少价值。当然,并非出生在贵族之家就一定拥有魔法的力量,偶尔也会生出被称为『无能』的孩子。像这样的孩子大部分都会在婴儿时期被当作「从没出生过」,或者像我一样遭到「流放」。

「……公主殿下也是『无能』吗?」

「很遗憾,正是如此。」

「我没听说过这种传闻。」

「因为这是国家机密。不过,她并非完全无能,她的身上蕴藏著一种才能。」

「那是什么?」

「你应该知道这个魔法世界拥有火、水、土、风、光、暗等属性吧?」

「这些连三岁小孩都知道。」

「那么我问你,第七属性是什么?」

「每个小孩都曾听说过。但是,它只有出现在『童话』里──」

我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因为我看到玛丽露出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至少看不出有欺骗、调侃他人的成分。

「──难道公主殿下能够使用无属性魔法?」

「正是如此。」

无属性魔法是指不属于刚才说明的六属性中的任一种魔法,能够灵活运用这种属性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屈指可数。因为实在过于罕见,一般的魔力测量仪根本无法测量出来,所以也被称为幻之属性。

不过,对于那位王女殿下来说,这似乎变成了一种负面因素。由于无属性是跳脱正常魔法体系的魔法,因此在使用一般魔法时完全派不上用场。倒不如说,因为不具备其他的魔素,日子想必也过得十分辛苦。

「实在难以置信。」

「你不认为『缺陷品』还留在王室这件事,本身就是最好的证据吗?」

「……确实如此。你就算了,至少亚莉亚罗瑟不像是会说谎的女孩。」

「这话真过分。」

我露出一抹稍微缓和紧张感的微笑,整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也就是说,巴尔蒙克的目标是公主殿下的无属性对吧?」

「巴尔蒙克既是贪婪的大臣,同时也是一名魔术的求道者,他或许想在亚莉亚罗瑟大人身上进行某种实验。」

「无属性的珍贵实验体吗?但是,如果对王族做了那样的事,可是要处以绞首之刑的。」

「没错。可是,万一亚莉亚罗瑟大人不再具备王族身分,事情又会变得如何呢?」

「原来如此……要让她失势啊。」

「就是这个意思。手段有很多,譬如被盗贼掳走而夺走贞操,或者制造假的丑闻。也可以直接把人监禁起来,逼迫她写下脱离王族的宣言。」

「应该不会这么乱来吧──才怪,她不久前就差点被盗贼掳走了。」

「是啊。」

「可是,既然形势这么危险,你们为什么又要不辞辛劳来到这个北方城镇?如果待在王都,至少不会遇到盗贼吧?」

「你说得没错。只要在王都的王立学院专心学习,直接面对的危机就会减少。可是,亚莉亚罗瑟大人还有一个弱点。」

我反问玛丽那是什么,她以自豪的语气回答:

「那就是亚莉亚罗瑟大人实在太过善良了。」

在如此严肃的话题中,她突然摆出一副骄傲自满的表情,这不禁令我大吃一惊,但她看起来似乎是认真的。

「…………」

我心想,这位女仆对公主殿下深切的爱还真是教人头疼-

我虽然很清楚亚莉亚罗瑟很温柔,但可以用太过善良来形容吗?──我觉得应该可以。

玛丽就是要向我证明这件事。

她带我去的地方,是北边的一座教堂。

那里处处人满为患,简直就像是野战医院。

「……这些人看起来不像难民。」

教会经常会临时收容一些因为与邻国战争而产生的难民。但是,我忽然想起最近这附近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争。

我察觉到盖著毛毯睡在教堂周围的人,清一色都是病人。

所有人看起来都行走吃力,显得步履蹒跚。有些人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有些人则不断地痛苦呻吟著。其中也不乏早已死去多时的人。有的尸体散发著腐臭味,招来大量的苍蝇。甚至还有母亲仍继续给死婴喂奶。

眼前尽是惨绝人寰的景象,我仔细观察这些人,注意到一件事。

「……所有人的皮肤都是灰色的,还有像龙一样的鳞片,这是石鳞病吧。」

「果然厉害,竟然一眼就能看出来。」

「因为我经常深夜窝在城内的书库当中。」

「那你应该知道石鳞病的可怕吧。」

「嗯,皮肤会变得愈来愈像龙的鳞片,不久就会像石头一样坚硬,当病情扩及内脏和骨头的时候,人就会死亡。」

「果然学识渊博。」

「赞美的话就免了。问题是为什么要带我来到这里──」

我之所以没有把话说完,是因为看见教会赈济灾民的情景。正确地说,我发现到赈灾的人之中,有一位分发面包和热汤的人。

「是公主殿下!」

「嗑!你太大声了!这样会引起周围的人注意!」

玛丽的强烈制止让我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么愚蠢,于是我将声音压低。

我用只有玛丽听得见的音量低声问道:

「……虽然戴著兜帽,但那个人确实是公主殿下。」

「……对,亚莉亚罗瑟大人正隐瞒著身分从事赈灾。」

「……难道是为了这件事才远从王都过来?」

「……她并非那么愚蠢的人。亚莉亚罗瑟大人从王都的药学研究所偷出了治疗石鳞病的特效药。」

「……这位公主还真是大胆。」

「这就是亚莉亚罗瑟大人的优点。」

「可是,为什么要从药学研究所中把药偷出来呢?」

「什么意思?」

「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吧。也许时间会晚一些,但国王陛下迟早都会配发药物到这里。」

「石鳞病的确是一种棘手的传染病,国家也应该会试图防范感染扩大。不,国家法律就是这么规定的。然而,假使国家制造的石鳞病特效药,经由『某人』之手流入了黑市,导致迟迟无法送达这里呢?」

「财务大臣巴尔蒙克以贪婪吝啬著称,而且还是『前』药学研究所的所长。」

「答对了,领会得真快。」

「只是结合记忆力和简单的推理能力罢了──虽然我能理解把药偷出来的理由,但这种事不必公主殿下亲自来做吧?要是赈灾时不慎遭到感染的话该怎么办?」

「你觉得被感染的话要怎么办?」

「不知道。」

玛丽轻描淡写地说:

「一旦遭到感染,就只能等死。什么都不做而看著人民死去,对于亚莉亚罗瑟大人而言,没有比这更难受的事了。」

我心想,该说是单纯呢,还是勇敢?但亚莉亚罗瑟的行为正如玛丽所描述的一样。她紧握著一名罹患石鳞病、正在和死神搏斗的老人的手。

老人颤抖的手伸向她的头发。

罹患石鳞病的人,样貌十分丑陋。也有人说像是腐烂的尸体或鬼怪。尽管如此,她却完全没有露出一丝嫌弃,只是静静地让对方抚摸她的头发。

他大概是把孙女的形象和亚莉亚罗瑟重叠了吧。现场一名家属也没有,这表示他的亲人可能已经『无人幸免于难』。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能够凝视著孙女的幻象而离世,想必是满怀幸福地安然离开人间吧。这些感受也只有老人自己才知道。亚莉亚罗瑟就彷佛圣女一般,她以温柔的神情目送老人离世,流露出一股神圣庄严的形象。

「亚莉亚罗瑟大人……或许我已经找到自己心目中的圣母大人了。」

我不禁自言自语。

圣教圣经中所记载的第一位女性,孕育神祇的女性。她就是世界上最纯洁的女性,圣母露琪亚。说不定亚莉亚罗瑟就是圣母露琪亚的化身。

在一座破旧不堪的教堂里,我受到眼前这位直视『生命』的女性所感化,情不自禁地走到她的面前。

一见到我出现,亚莉亚罗瑟便带著微笑对我说:

「您好,里希特大人。」

她的笑容彷佛散发著一股圣光。

如果可以守护这个笑容的话,会被多少充实感所包围?

将为这个毫无意义的人生带来多大的意义?

想到这里,我自然而然地跪在亚莉亚罗瑟的跟前,拔出神剑,把剑交到她的手上。她一语不发,大概是理解了我的想法吧。

「──看来您已经下定决心了。」

她以流畅的动作把剑尖放在我的肩上。

「吾名为亚莉亚罗瑟-冯-拉特克路斯。吾乃神所创造的人类后代,利雷克西亚民族的国王之女,亦为多尔亚民族的可汗之女。」

亚莉亚罗瑟端庄肃穆地念出自己的称号,接著说道:

「泰修斯-冯-艾斯塔克伯爵的庶子,里希特-艾斯塔克啊。汝可愿向吾献上忠诚?」

「我愿意。」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汝都愿意保护主人,为主人而死吗?」

「我愿意。」

「汝愿意不惧任何困难,为国民献出生命吗?」

「我愿意。」

亚莉亚罗瑟表情严肃地点点头,最后总结道:

「汝可谓骑士中的骑士。从今尔后,汝便舍弃艾斯塔克之姓,改姓艾斯希尔克吧。」

「──艾斯希尔克。」

是这个城镇的名字。充满慈爱和圣德的美丽公主赐予我这个富有诗意的姓氏。

听到这个姓氏,感觉我的心灵就会不可思议地得到净化。

对艾斯塔克这个名字抱有自卑感的我,只要将艾斯希尔克这个姓氏烙印在心里,就会逐渐洗去那不堪回首的过去。

或许我就是为了得到这个姓氏才会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艾斯希尔克这个名字就是如此地贴切。

宣示忠诚的仪式总算告一段落。

就这样,我从庶子里希特-艾斯塔克,摇身一变成为王女的骑士里希特-艾斯希尔克-

王女亚莉亚罗瑟整夜都在赈灾和看护。这段期间虽有我在一旁护卫,但并未遭到巴尔蒙克的袭击。

女仆玛丽说:

「巴尔蒙克应该也没料到王女殿下正在亲自赈灾。」

这话说得倒也没错。

亚莉亚罗瑟向北方城镇的教会和诊所分发治疗石鳞病的特效药,众人大概做梦也没有想到,在病患人满为患的现场,王女正在亲自帮忙赈灾。玛丽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故意调侃我说:「你这时候不是应该在街上帮忙找住宿的地方吗?」

虽然说得没错,但我对煮饭和做家事一窍不通,就算帮忙赈灾也只会造成妨碍,所以只能像这样在一旁继续护卫。

第二天傍晚,所有患者终于都服用了特效药。这个城镇的圣教会教区长迎上前来,握著亚莉亚罗瑟的手说:

「真的……真的非常感谢。王女殿下是这座城镇的救命恩人。」

这位看上去和蔼可亲的教区长流下了感激的眼泪。

亚莉亚罗瑟握著他的手回答:「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

教区长劝说不眠不休照顾病患的亚莉亚罗瑟稍作歇息,我也赞成他的建议。虽然疲惫丝毫无损亚莉亚罗瑟的美丽,但她的气色明显很差。体重大概也下降了吧,再这样下去一定会病倒。

亚莉亚罗瑟似乎也明白「叫人养生的医生却不注重自身健康」这个道理,因此便老实地接受教区长的提议,到教堂后方的床上小憩一会儿。她躺下三秒钟后就睡著了,可以听见她轻微的呼吸声。所谓的酣睡如泥,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只是她的睡姿也像公主一样,轻轻地呼吸,胸部微微上下起伏,确有一种高贵的感觉。

「和我妹妹完全相反……」

我的妹妹,也就是艾斯塔克家的大小姐爱莲,尽管外表楚楚可怜,睡相却不太好看。我们偶尔也会睡在一起,所以我知道她不仅会打呼、磨牙,有时还会把我当成抱枕;早上起床时,睡衣更是敞开一大半,完全看不出是个尊贵的大小姐。更夸张时,甚至会看见半夜脱下的内衣裤散落在房间的两端。

或许是我找错比较的对象,但妹妹正当妙龄,我真希望她能再更有气质一些。

就在我回忆往事的同时,我注意到睡在一旁的女仆玛丽醒来了。她原本也忙于赈灾照顾病人,本来应该并没打算比主人先睡吧。她确认过王女温柔的睡脸后,问我能不能再睡一下。

「你也很累了吧,快睡吧。」

「谢谢,真是个体贴的绅士。」

「因为我只有负责护卫工作。」

「可是你不也有帮忙应付闹事的坏人,做修女们没办法做的体力活吗?」

「你大概是在做梦吧。」

为了不让玛丽担心,我故意这么说,并再三催促她继续休息。身心疲惫到极点的玛丽不再说什么,一头躺回王女旁边的床上。

大概两秒钟左右就睡著了,她的睡相比起主人更接近我的妹妹。虽然我没有对世上的女性睡姿进行过统计,但总感觉这种睡相的人应该占了大多数。

我稍稍放下心来,将背靠在墙上,小睡片刻。

我闭上一只眼睛,让一边的大脑休眠,呈半睡半醒的状态。过了一个半小时之后,改换成另一只眼睛闭上,另一边大脑休息。

如果不瞭解大脑构造、快速动眼期和非快速动眼期的知识,是无法做到这项绝活的,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吹嘘的特技。睁开一只眼睛睡觉的样子,看起来也有点令人毛骨悚然。事实上,经过我身旁的修女都被吓了一跳。之后再好好地向她们解释情况吧;总之,我现在最希望眼前的「圣女们」能够获得充分休息。

这是身为王女骑士的第一个任务,也是义务。

履行身为王女骑士的义务后,两位圣女终于在隔天早晨醒来。

玛丽发出「呼──啊」的声音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亚莉亚罗瑟则是呆呆地望著天花板。

看来王女殿下的血压似乎有些低。

再完美的淑女也有弱点,这点令我莞尔;玛丽匆忙换上女仆装,随后动手整理王女的仪容。

作为绅士的我此刻当然是在房间外面,但我大概猜想得到房间里正在进行哪些作业。

亚莉亚罗瑟睡眼惺忪地举起双手,让玛丽替她换上衣服。然后用梳子梳头发,把头发扎好。因为我有妹妹,所以能够在脑海中完整地描绘出所有步骤,只是我无法想像玛丽有几分本领。

过了十二分又三秒后总算打扮完毕,王女殿下带著微笑走出房间。

这个速度比我妹妹快上一倍,我猜说不定比世界上的大小姐还要快上十倍。在这样的速度下,王女的仪容却依旧完美,由此可见玛丽有多么优秀了。

我对玛丽的本事大表赞赏。

「嘿嘿。」玛丽得意地将胸部往前挺得高高的。

「玛丽除了武艺过人之外,女仆能力也是S级的喔。」

「真希望你有一天能够一心钻研武艺呢。」

两人说完后,我询问她们接下来有何打算。

「你们还要在这个城镇逗留吗?」

「怎么可能,还得去学校上学呢。」

「难道玛丽是女仆学校的讲师?」

「不是玛丽,上学的人是亚莉亚罗瑟大人。」

「哦哦,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你曾经提到过,目前在王立学院就读。」

「嗯,亚莉亚罗瑟大人是王立学院的中等部生。」

「中等部生?」

「原来学识渊博的里希特也有不知道的事啊。」

「因为我的人生与学校无缘啊。」

「王立学院分为初等部、中等部和高等部。」

「愈上级就表示身分愈了不起吗?」

「不是这样的,亚莉亚罗瑟大人可是王女呢。」

「也对,以王女殿下的身分,怎么可能不是高等部的学生。」

「初、中、高纯粹是以学年来划分,各学年都要花上两到三年的时间,完成学业后才能升上更高的学部。」

「满好懂的。」

「就读中等部就表示离毕业还需要一段时间啰。」

「差不多是这样,最起码还要再花三年的时间学习。」

「没有办法跳级吗?」

「亚莉亚罗瑟大人是『缺陷品』,无法施展无属性以外的魔法。只能使用无属性魔法的人,没有任何用处。实际上和『无能』是一样的。即便如此,仍因为具备王族的身分所以得以入学,但跳级委实有所困难。」

「原来如此。」

我听懂玛丽的意思后,只见她像想起什么似地露出「糟了」的表情。因为在本人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不过,亚莉亚罗瑟是个明理之人,她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意志消沉,反而和蔼地对玛丽说:

「请你别放在心上,这本来就是不争的事实。」

她接著说:「好了,我们也差不多该走了。」漂亮地转换目前的尴尬气氛。

「据教区长所言,南边的桥梁已经修复了,所以只消两天就能回到王都。」

「那真是太好了,要不然每经过一次都得消灭盗贼,这可吃不消啊。」

这句差劲的玩笑话逗得王女和女仆都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不管那是社交辞令,还是故作好笑,但有句格言说,只要保持开朗,幸福就会降临。她们大概对这种效果心知肚明吧-

就这样,我从落魄的庶子变成了王女的骑士。

由于没有举办正式的授任仪式,因此不能以「冯」自称,但可以任意自报姓氏,从今天开始我就是里希特-艾斯希尔克。

我自己非常中意这个姓氏,而且若在王都护卫王女时以艾斯塔克的姓自称,绝非明智之举。

父亲大人一整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待在王都,我虽然是庶子,但若有艾斯塔克家的人担任王女护卫,应该会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最好的办法就是隐瞒自己是艾斯塔克家庶子的身分。

「不过嘛,反正又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也许是我多虑了。」

我自言自语,却被一旁的女仆玛丽吐槽:

「黑发黑眸的天才魔法剑士讲出这种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意思是我的实力和容貌很引人注目。

从前妹妹也曾对我说过这种话,事实上我在城堡的晚宴中的确经常受到瞩目,所以完全无法反驳,我决定还是注意一下比较好。

我们乘坐北方城镇的马车在路上颠簸了两天。没有受到预期的袭击,顺利抵达王都。

拉特克路斯王国的王都占地广袤。

宽阔的街道是它给我的第一个印象。宽度大概有艾斯塔克城下町的两倍吧,而且全都是以石头铺设,看不到一点凹凸不平。可以证明这座城管理得当,财政也非常充裕。

「不愧是千年王城。」

我说出王都的别名,亚莉亚罗瑟一脸好奇地问道:

「里希特大人是初次来到王都吗?」

「不,小时候父亲大人曾经带我来过一次。」

「那现在就是第二次。」

「不过我当时还小,早就已经没什么印象,而且应该每年都会有很大的变化吧。」

「已经有十年没什么改变了哦。」

听她这么一说,我努力唤醒当年的记忆,感觉似乎确实是如此。

我想起王都那座气派的大门。

「记得当时也有像这种趾高气扬的卫兵。」

「他们确实挺神气的。」

王女殿下眯起双眼笑了起来。

女仆玛丽对我说:「你看好了。」随后从怀里掏出通行证让卫兵看了一眼,卫兵立刻毕恭毕敬地深深低头鞠躬。因为玛丽手上的通行证绘有王家的纹章。

真不愧是公主殿下。

进入城堡后,触目所及满是艾斯塔克所没有的气派建筑群,让我惊叹不已。我还看到王立图书馆、王立博物馆,以及研发出石鳞病特效药的药学研究所。除此之外,还有很多豪华的商店。亚莉亚罗瑟用手指向其中一栋特别气派的建筑物。

「那是世界上屈指可数的百货公司。」

「摆货公司?」

我不知道是什么字。

「异国的语言叫做Department Store,也就是贩售各种货品的地方。」

「是这样啊。」

我还是听不太懂。

「那栋建筑物里有各式各样的商店,我们找个时间一起去逛逛吧。里面还有一种名叫电梯的有趣装置。」

「哦?」

「附带一提,玛丽第一次坐电梯时,一直惊慌失措地大喊:『这是妖怪的容器──』。」

王女殿下捂著嘴偷笑著。玛丽涨红著脸抗议说:

「玛丽我只是面对好对手,兴奋得发抖啦!」

不管她说的是否为真,我想如果我搭乘箱子会上下移动的机器,大概也会吓得脸色苍白。

王都的稀有建筑已经大致见识过一遍,我提议差不多也该回亚莉亚罗瑟的宅邸了。

「我的宅邸吗?」

「王族应该都有吧?啊,是因为住在宫廷里所以才没有吗?」

这么说来,我以前也是住在宫廷里。王女蹙起眉头,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摇头说道:

「父亲大人──国王陛下虽然有赐与我宅邸,但我不回那边。」

「所以是要直接回到王立学院吗?」

「不,在那之前我要先去一个地方。」

说完,王女殿下带我走到王都的繁华大街上。

我们来到一处漂亮商店林立的商业区。这里有不少的传统商店,橱窗内都陈列著各种精美商品,藉以刺激女士们的消费欲望。

对购物毫无兴趣的我对此没有任何感想,亚莉亚罗瑟毫不避嫌地直接拉著我的手走进店里。

这是一间非常小巧精致的建筑物,招牌上用潦草的手写体写著「阿兰小姐的店」。

这家店有著独树一帜的氛围,想必店主也很古怪吧。就在我打量著店内摆设时,从里头走出一名肌肉发达的男人──但他身上却穿著一袭女性的礼服,而且他的语气也很女性化。

「哎──呀,原来是王女妹妹大驾光临了。」

顺带一提,就连嗓音也是粗犷的男人。

(招牌上的小姐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大概是神明把他……不对,把她的性别弄错了吧。所以她才会将自己打扮成淑女──就在我暗自佩服她的穿搭时,阿兰小姐继续问道:

「一段时间不见,怎么样?学习有进展吗?」

「还是老样子,除了无属性以外,其他方面还是有所不足。实技考试等方面虽差强人意,但多少还能以课堂上的成绩来弥补。」

「那就好。不过,你可不能只顾著学习,反而疏忽了女孩子的本分。」

「女孩子的本分?」

「讨厌,人家当然是指打扮啰。既然生为女孩子,一定要好好地打扮一番。」

「我明白了。」

「尤其亚莉亚妹妹又是个大美人,更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怎么样,要不要试试刚刚到货的新款连衣裙?」

「那可真令人期待,不过可以改天吗?我今天想买一样东西。」

「你要买什么呢?从春药到公爵夫人的胸罩,我这里什么都卖喔。」

「你能帮忙缝制这位里希特大人的制服吗?」

「制服?军队的吗?」

「不是,是王立学院的制服。男学生的制服。」

「这位帅哥是护卫吗?」

「是的。无论面对多么强大的敌人,里希特大人都能保护我。」

「他看起来挺可靠的,但现在并不是入学的时期吧。」

「我知道,虽然不是入学时期,但不能拖到下个学期才入学。」

「我听说入学时期以外的入学考试比登天还难。」

「对里希特大人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

亚莉亚罗瑟一脸得意地说。阿兰回头打量著我。

我从头到脚都被仔细打量了一番。她娇媚的仪态搭配一身发达的肌肉,让人有种极不协调的感觉。她将我全身上下扫过一遍后,语带暧昧地说:

「哎呀,真是个不错的男人。」

她甚至情不自禁想伸手摸我的屁股,我礼貌性地巧妙躲开这只魔爪。

「──有这般身手,担任亚莉亚妹妹的护卫应该没问题。」这位彪形大汉嫣然一笑。

「……这个难以形容的生物到底是什么?」

「哎呀,你这是什么话。人家的名字叫做阿兰。你是第一次见到像我这样的人吗?」

「我在艾斯塔克从未见过。」

「那只是你没看到。从前兵营之爱很常见。像军队或充满阳刚之气的环境,就有不少像我一样的人。如果周遭全是男人的话,那方面的问题应该会很困扰吧。」

「…………」

这么说起来,我想起艾斯塔克的指挥官也曾对我拋媚眼。小时候就曾遇过有人用零食诱惑我过去他那里,还好后来幸运逃过一劫。就在不久前,我也遇过这样的诱惑。

「看你的样子应该有点眉目了吧。」

「……差不多,不过即便如此,也不能随便摸别人的屁股。」

「你说得对,我对刚才的行为道歉。」

阿兰诚恳地道歉,并保证绝对不会对我性骚扰,我这才答应让她帮忙测量身体尺寸。她露出充满职人精神的表情,不带任何一丝有色的眼光,因此我便静静地站著让她测量尺寸。几分钟后,阿兰就把我的身体尺寸从头到脚量了一遍。手法可说十分精湛。

「手脚很长──而且脸蛋又小。王立学院的制服一定很适合你。」

「什么时候能做好呢?」

亚莉亚罗瑟问道。

「我想想,差不多后天能交货吧。」

「明天不行吗?」

「有那么急吗?」

「明天就要参加入学考试了。」

「哎呀,时间还真赶,那得火速制作了。」

「谢谢你,我会付出丰厚的报酬。」

「那我就期待啰。」

两人聊得正起劲时,我插话问道:

「明天入学是不是有点赶?而且是何时安排的?时间安排得也太刚好了吧。」

「我身为王族,这种事多少还有一点办法。」

「我完全没发现。」

「这全多亏了玛丽,她做事就是这么迅速又细心。」

我回头瞥了玛丽一眼,只见她挺著胸,一副「知道玛丽的厉害了吧」的自豪模样。

我叹了一口气,再次开口询问:「我真的得入学吗?」

「是的,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

亚莉亚罗瑟不解地歪著头,露出「有什么问题吗?」的表情。

「问题可大了,我根本没想过到王立学院就读。」

「为什么呢?」

「因为我讨厌集体行动。」

「但是,只要从王立学院毕业,将来就不用烦恼找不到工作了。」

「当个佣兵或冒险者比较轻松。」

「毕业于王立学院的人,不仅可以担任士官,也能从A级冒险者开始起步。」

「那些都无所谓,我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了。」

「我明白了。不过,如果您不进入王立学院就读,要如何保护我呢?」

「只要在学院外面保护就可以了吧,学院当中不是也有卫兵吗?」

「确实有卫兵没错,但他们的能力连里希特大人的万分之一都不到。」

亚莉亚罗瑟斩钉截铁地说道。并接著说:

「里希特大人答应过要成为保护我的骑士,难道您想违背誓言吗?」

她的语气中并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反而透露出一股悲伤。眼神有如在小雨中身体不停颤抖的流浪狗一般哀戚。

看见这样的眼神,令我不禁左右为难。

这和抱著毛绒玩偶、泪眼婆娑地呼唤「兄长大人……」的妹妹童年形象如出一辙。我对有理说不清的人和妹妹最没辙了。想起这件事的我瞬间沉默下来后,针对制服的尺寸向阿兰提议道:

「之后还会再长高,麻烦你把制服稍微做得大一点。」

「有王女殿下的赞助,就别计较这些小细节啦。」

阿兰说完后便送我们三人出门。

临走前,阿兰对我眨眨眼,在我耳边悄悄地说:

「你可别让公主殿下哭泣喔。」

「因为她是一国的王女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别让那么美丽的佳人哭泣。才子就该带给佳人幸福。」

「我会把这句话放在心里。」

语毕,我们便动身前往亚莉亚罗瑟的宅邸。

制服最快明天就会送来。在那之前必须找个住宿的地方。

亚莉亚罗瑟的宅邸位于王都的高级住宅区内,是一座豪华气派的建筑。简直就像大商人居住的豪宅。由此可见拉特克路斯王国是一个非常富裕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