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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PARASITE YOURSIDE

已经到了社团活动结束的时间,教室里面几乎没有学生。

我拖着踉跄的步伐,往保健室走去。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件,学校里面却好像没发生过什么事一样平静。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可是保健室还是一样灯光明亮。

我打开了门。

「……绮罗老师。」

绮罗老师看到我的出现,似乎并不感到惊讶。她坐在椅子上,穿着黑色丝袜、线条优雅的双腿性感地交叉着。

「你终于来啦,暴力学生。」

「唔……」

劈头就被酸了一句。不过,从口气听起来,不像是斥责,而是带有调侃的意味,所以我也放胆走了进去。

「绮罗老师……」

我懒散地晃着身体,往绮罗老师走过去。就在这时候。

「唐人,屁股。你的屁股有炸弹!要是爆炸的话,你会被炸死喔。」

「咦?啊?」

「等一下,那边!你转头看那边。」

我照着老师的话,往后面看去。突然。

「看我的厉害——————!」

「好痛啊————!」

我的屁股被狠狠踢了一脚。砰!巨大撞击声和凄厉的惨叫,把耳膜震的哔哩哔哩作响。

「好!已经爆开啦!」

「你……你干么突然踢我啊——!」

我摸着疼痛的屁股,一脸正经的向胡言乱语的绮罗老师抗议。可是绮罗老师却嘻皮笑脸的说:

「……怎么样?冷静下来了没?可以说话了吗?」

「嗄……?嗯……」

真的耶。原本藏在心里的不安,随着刚才突如其来的惊吓,突然消失了。我也可以用平常心和绮罗老师对峙了。

「啊、谢谢……!」

「不准在我面前摆出要死不活的样子!看了就闷!」

是。不管什么时候,绮罗老师总是会拉我一把。现在,我可以平心静气的跟她商量了。真的很感谢老师。

「我们先谈事务性的事吧。首先是怎么善后的问题。和这次的暴力事件关系密切的那个神秘女孩,目前已经行踪不明,学校正在四处找人。那个少女穿着本校的制服,我想应该是本校的学生吧。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说的是砂奈。

「……那丫头她——已经不存在了。」

经过一阵不算短的沉默之后,我实在不知道该作何解释,只能简单的这么说。不过,绮罗老师好像看出了我的犹豫和苦衷。

「呼……好吧,这件事我以后再问你。继续吧。櫂实同学没有受重伤,所以不用担心。她的事,我会解决。」

「啊、櫂实她——」

「你想知道亚须香的事吗?」

「咦?」

为什么老师直接说櫂实的名字呢——?

「再等等吧。再给我一些时间,我应该就能全部告诉你了。」

我感觉到绮罗老师露出复杂的神情。像是在告诉我,目前还是一言难尽。

……这是怎么回事?绮罗老师是不是知道櫂实的秘密?只是现在还不能说出来就算说了,现在的我也无法了解?

——不过比起这些,我更在乎的是——

「接下来是关于丈儿的事……你最担心的,应该是丈儿的安全吧?」

「!」

「丈儿刚才被送去医院了——医生已经尽全力抢救,可惜还是——无法挽回。呜呜……」

说到这里,绮罗老师突然转过身,背对着我,用手捣着嘴。

嗄?怎么会呢?——不会吧——这是骗人的吧——

「屁股——裂成两半了——」

「啊?」

绮罗老师一脸正经的说:

「……开玩笑的。」

「怎么可以拿人命来开玩笑!太过分了!我差点吓死耶!」

「对不起。好了。我重新说好了?」

绮罗老师清了清喉咙,正经八百的说:

「丈儿刚刚被送去医院——为了谨慎起见,必须住院进行仔细检查。不过,应该只是骨折而已,没有生命危险。」

没有生命危险——听到这句话,一种「太好了」的安心感传遍了全身。不过,很快的,我又责怪自己,你这个加害者有什么好高兴的。不管怎么说,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我告诉他家都在谣传说,骨折住院的患者只要向护士小姐提出性要求,通常都会得到满足。于是,他就开开心心地住进去了。」

「你又散布这种损害形象的谣言了!」

「那家医院只有男护士。」

「哇啊——」

「不过,说不定丈儿会因此觉醒吧。」

「胡思乱想也有个程度吧!」

唉,算了。如果这种无聊的谎言,能让丈儿住院治疗,那也没什么不好。

「樱在医院陪他。想知道详细的情况,可以问樱喔。」

「是吗……谢谢你——」

「——好了,事务性的事就谈到这里。」

绮罗老师砰的拍了一下手。

「你放心吧,老师不会害你的。接下来,我不以老师的身分,而是以『你的绮罗小姐』的身分和你聊天。这样你就可以感受到,被虚情假意的母性温暖包围的安全感。」

虚情假意?这怎么行。

「——说吧,到底发生什么事?」

绮罗老师像是突然朝我丢了一颗直球,开门见山的问。

「什么事?这——」

「我听了很多目击学生的说法——听起来,似乎和普通的打架事件不同。有人说,你们的行动一点也不像普通人。现场留下的破坏痕迹,也让人怀疑根本不是人类的能力能办到的。更让人不解的是,你们不但吵得很凶,你还把丈儿扔出去,这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当然,在书面报告上,我们会以突发事件处理。就说是同学之间玩得太过火,引起的意外。我也不知道这么做,你是否能够原谅自己。总之,学校对你的处分应该是严加注意,让你请假几天,在家里好好反省。」

「咦?怎么会——」

处罚比我想的要轻,让我感到有点错愕。

「嗯。因为学生会长也有帮你说情。」

「——会长?」

「学生会长满袒护你的。她要求学校在处理这件事情时,能够给予从轻量刑。还说,自己在前一天曾经要求和你决斗,如果校方坚持以暴力事件处分你的话,那么她也要接受同样的处罚。听说,她还是搬出家里的势力,向校方施压。学校只好听她的了。」

「可是、可是我——」

这样的处分——太天真了、太轻了。

我应该接受更大的处罚才对。

「嗯,我也觉得无法接受。因为整件事情根本大有文章——所以唐人,你要把来龙去脉,老老实实说给我听。麻烦你了。」

绮罗老师一直看着我,不让我移开视线。

「绮罗……老师……」

好吧。反正,我本来就是来找老师商量的,只是从昨天到现在一直苦无机会。绮罗老师是可以信任的人,因为她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家人——于是,我小心谨慎地切入正题。

「老师,你曾经听说过——实存寄生这种生物吗?」

听到我这么问,绮罗老师自言自语地说「——原来如此」,还叹了一口气。

她看了一下窗户外面,然后把窗帘拉上。仿佛我们正要谈一件不能被外人知道的秘密。

「我早就在猜,会不会是这个原因。」

「咦……?」

「很久以前,我不是跟着你父亲做实验吗?」

「我知道。」

就是因为这层关系,绮罗老师才会代替我父亲,照顾我的生活起居。可是,为什么她会突然提起那么久以前的事呢——?

「当时我们有个研究主题是『新型有意识特殊寄生虫的生态,以及被寄生的临床症状』——那个时候,我们曾经研究过一种名叫『实存寄生』的生物。」

「!」

「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件我难以接受的事情,所以就辞职离开了。其实,当时我是一时冲动才辞职的。或许应该说是逃走吧。现在还在逃亡中呢。」

「告诉我这么多,没有关系吗?」

「呵呵呵,有什么关系。说到实存寄生,我对他们的生态有某种程度的了解。」

绮罗老师把手放在哑口无言的我的肚子上。

「该不会……这里就有吧?」

「——是的。」

「大家在楼梯间看到的神秘女孩,就是她吗?」

「是的。」

已经没有必要再隐瞒了。我掀起衬衫,让绮罗老师仔细看我的肚子。那里有一道大约十公分,明显看得出来是新长出来的皮肤。

「嗯。我可以摸摸看吗?」

「咦?可以是可以啦……啊。」

老师直接用手指放在我的肚子上面摸索着。我感觉到全身汗毛直竖。

「——寄生的时间只有一天或两天吧?」

「是的。前天早上——我吃了一盘有虫卵的鱼片。当天晚上,她就从我肚子里面跑出来了。而且还自我介绍说,她是条虫进化而成的实存寄生,名字叫砂奈。」

「这么说,她还没定着了?」

绮罗老师喃喃自语的念着。定着?这是什么意思?

「那么,之后,砂奈就以人类的形体,和你一起行动是吗?」

「是的——不过,这两天期间,我有时候变得完全不像自己,甚至还会凶性大发。好像是因为被实存寄生侵入之后,宿主的精神也因此受到了影响——这也是为什么丈儿会受伤的原因……」

「寄生虫影响宿主的行动和思考的例子,其实并不算罕见。例如铁线虫这类寄生虫,就是利用控制螳螂的行动,来保存自己的后代。而立克次氏体这种寄生细菌,不但会寄生在节足动物体内,甚至还会改变宿主的性别。」

「哈哈……真是的……听起来好讽剌。我真是不自量力啊。」

「什么意思?」

「该怎么说呢?个性不合吧。我以前一直很渴望自己一个人——可是,我却对砂奈的事花那么多心力。搞到最后,自己变成不是自己,而且还得意忘形、伤害了周围的人。」

「那么,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绮罗老师问。

「我想请医院帮我开驱虫药。还有——以后我要一个人生活。经过这件事之后,丈儿大概也不会再当我的朋友了。一个人生活,说不定还比较轻松自在。不会给别人添麻烦,也不会受到干涉,就这样过完一生吧——我想,这样也比较符我的个性。」

虽然,我感到茫然,可是还是很努力地想出了这样的答案。说真的,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回答。

「你认真想过,你这么做,有谁能得到解脱呢?」

「咦?」

我不懂这个问题的意思,纳闷地问:

「我一个人生活,并不会伤害其他人啊,不是吗……」

「就因为这样,所以你要杀死实存寄生?孤孤单单地度过惨澹的一生?你真的这样决定吗?或者只是想逃避而已?」

「不、那家伙……我是说砂奈,她会回到海里变成卵。她答应过我了。」

「……砂奈是这么告诉你的吗?」

「是的。」

「原来如此……那就这样肥。」

呼。绮罗老师叹了一口气说。她转过身从椅子上站起,打开桌子前面的玻璃柜,从里面拿出一个好像装了什么白色锭剂的茶色透明瓶子。

「其实,我这里就有驱虫药。」

「嗄——」

「praziquantel。专门驱除条虫的驱虫药,而且这是特殊配方,药效很强。只要吃下这个,还没定着的实存寄生很快就会被排出去了。」

绮罗老师把瓶子递给我——可是,还没交到我手上,动作却停止了。

「……什么事?」

「吃这个药之前,我有话要跟你说。听完之后,你要吃多少都没有关系。只要按照剂量和用法就行了。」

「……是。」

「刚才你说过,你不希望失去本来的自己。可是你认为,人类的『意识』存在于何处呢?」

「意识……?当然是在我心里了——」

「比方说,你遇到第三者,经过相处之后,有了和过去不一样的思想。在这种情况,是不是也等于是『被第三者入侵』呢?」

「咦?」

这个——应该不太一样,可是我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以恋爱来说吧。脑海里一直想着那个人的身影、想忘也忘不掉。这也算是一种入侵、寄生喔。」

「这个——」

这简直是——胡扯。我这么想,可是又提不出反驳的论点。

「为什么你能肯定,现在的你跟以前的你一样呢?根据在哪里?因为思考的连续性吗?现在跟你一样的东西,到死之前都会一直是这个样子吗?」

「可是——我就是我。我的意识就在这里。」

「『意识』的境界,其实是非常含糊不清的,到现在还有很多学者在研究它。如果把自己想成是一个『范围』的话,那么自己决定要去保护的那个范围,就是『自己』。用这个方式去想,是不是比较容易了解呢?」

这什么理论?突然跟我说这些做什么?自己的范围——?可是,那不是由第三者认定的吗——?绮罗老师从开始说话到现在,还不到五分钟,就把我的思想回路搅得乱七八糟。

「老实说吧。的确,一旦被实存寄生入侵,宿主是有可能发生精神崩溃的情况——这是真的。可是只要宿主的意志够坚强,并不是不能控制。」

「咦?……只要够坚强……?」

「人活着,本来就会被寄生。不只是被寄生虫寄生——还会被环境寄生。所以说人类是善变的。所以——为了保护充其量只是幻想出来的『纯粹的自我』,非得犠牲某个人吗?或者你以为只要逃避,事情就会解决呢?」

「这个——」

我的脑子里像是被搅动的烂泥一样混浊。

「听你说了这么多,可是——我还是——一知半解。」

我把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的全吐了出来。

「的确——当我和砂奈、还有大家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很快乐、很开心。我是这么想的。可是……这种关系继续下去,说不定哪天我会给别人添麻烦,甚至伤害别人。难道这样,是可以被允许的吗?」

我痛苦的说。我的情绪已经大乱,有种想要大哭、想要逃出这里的冲动。

「会感到旁徨是好事。」

「啊。」

突然间,我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和沐浴精的味道。

不知何时,我已经被绮罗老师拥在怀里。白衬衫下面那对柔软的乳房,没有引起我的邪念,却让我有种怀念的乡愁。

「可是,你不可以因此逃避。要勇敢面对,想办法解决。自己想要保护什么?想要坚持什么?一旦下定决心,就不要再钻牛角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如果你真的想要孤独的终老,那就吃下这个药吧。」

「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

「嗯。总之,你先把药拿回去。记得,不要太逞强。不管怎么说,我一直都把你当成自己的亲弟弟一样疼爱。不管你做了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

绮罗老师紧紧地抱着我,我几乎都快喘不过气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种温暖、遥远的童年回忆,从内心深处被撩起来了。

在老师温柔的怀抱中,我安心的听着。

「也许,这个世界——真的很残忍。可是——还不至于狭隘到,不容许一个人生活。所以——你只要坚持自己的信仰就行了。」

物换星移,唯一不会改变的,就是绮罗老师温柔的关怀。

她以简单的方式,解开了最折磨我的心结。她就是这么霸道、这么善体人意。我好高兴。因为我觉得自己又有勇气继续往前走下去了。

「绮罗老师,谢谢你——」

我依依不舍的,把脸从绮罗老师的胸口移开。绮罗老师眯着眼睛,盯着我说:

「喂。」

「嗄?」

「你刚刚又出现色小孩的表情了,色狼。」

「嗄!」

我只是撒个娇而已,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呢!

「……开玩笑的啦。姐姐好喜欢你这个老实的孩子喔。」

她拨弄着头发,笑着这么说。

「怎么样?要不要一个人静一静?」

「好。啊、等等——」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向老师深深辅了一个躬。

「谢谢您。」

「怎么对家人称呼『您』呢!」

「哈哈,对喔。」

「嗯,唐人。你好像变帅了耶。像你这样的大帅哥,竟然还是处男,真是暴殄天物啊。加油,处男!」

「拜托,别说啦……听起来一点也不像在给我打气……」

听到我这么说,绮罗老师开朗的笑了起来。

「……好吧。那我说,忧郁的帅哥,祝你好运。」

她对着我,竖起了大拇指。

走出保健室后,我拿着装有驱虫药的瓶子,边走边想。

——我应该是一个害怕失去所爱、害怕变动的胆小鬼。

为了活的像我自己,所以我决定要远离人群,独自生活。

只不过。

我把手放在胸口。

绮罗老师说过,我想保护的范围,就是「自己」。

那么,从哪里到哪里才是我?才是我的血肉?才是我想要保护的范围呢?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必须做出什么犠牲呢?

这个问题,我恐怕得花很长的时间,好好思考才行。

* * *

我一面往家里走,一面在脑海里不断反刍绮罗老师说的那番话。

天色已经变暗,家里的灯也亮了。喀啦喀啦,我才拉开前门,就听到咚咚咚的脚步声跑了过来。

「欢迎回家!」

「……樱。」

「我去照顾丈儿回来了。他已经没事了,可是鼻子脱臼,必须住院治疗。所以我就丢下他跑回来了。我煮好晚饭了,请进来吧。」

「是吗?太好了……等等,你又说『请』?我说过好几次,这里是我家耶。」

我脱下鞋子,懒懒地看着鞋柜。

樱借给砂奈的那双鞋子,不在了。

「砂奈还是没回来吗?」

「……砂奈她去哪里了吗?」

「没有……她不在就算了……」

我喃喃地说。樱偷偷瞄了我几眼之后,大概是为了让我打起精神来,故意用出奇开朗的声音说:

「哥!累了吧,要不要吃饭?还是要先洗澡?或者,你想到外面暴·露·一·下?」

「我要吃饭。」

「好!马上就来——!」

被冷落的樱脸上泛着泪水,却还装得像老板娘一样大声吆喝。

「咦?樱、餐桌……」

「已经整理干净罗!」

我踏进客厅,发现早上还堆满了实验样品、烧杯之类的餐桌桌面,现在竟然变得干干净净。

「是吗……」

我突然想起今天早上,砂奈还跟我们一起吃早餐呢。樱为了不让我触景伤情,所以把桌子整理干净的吧?不过讽剌的是,这样反而更加深我的失落感。

「嗯,我把菜拿去加热,你等一下喔。」

樱在厨房哔、哔、哔的操作微波炉的计时器。

我一屁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四肢摊开地坐着。

「呼!」

脑子里塞了一大堆事情。

我看着手上握着的那瓶装有驱虫药的茶色透明瓶子。

「这个吗……」

我陷入了沉思。

只要吃下这种药。

像现在这样的日子,就会继续下去。

恢复到没有砂奈的世界。

……这不是一直以来的我,所向往的平静生活吗?

这就是我想要的世界。

可是,我在哪里呢?

叮。厨房传来微波炉的操作声。

「哥哥!饭已经『叮』好了!不是性暗示喔。」

「是吗?」

「菜座不要『叮』呢?有性暗示也没什么不好。」

「是吗?」

「哥哥,你好奇怪喔。」

「嗯。」

「要不要夹奶头呢?用洗衣夹。」

「嗯。」

「前几天,我看到很不错的电动按摩棒喔。下次用你的存款买一支来玩玩,怎么样?」

「嗯。」

「你都没在听人家说话……」

「……」

「我生气了喔——!」

「哇。」

我的身体突然倾斜。樱把我垫在手肘下的枕头抽走。

「真是的,饭都冷了啦!快点去吃!」

「哇!好痛啊!」

樱扯着我的耳朵,硬是把我从沙发拉起来,拖到饭桌前坐下。桌上摆着还在冒蒸气的白饭、还有一盘炸鸡块。

「来,快给我吃!」

我不情愿地用右手拿起筷子。

「啊……!」

啊、差点又伸出左手。真是的,砂奈已经不在了。

这两天以来,我都是用两只手吃饭的。我先夹起看起来炸得酥脆的鸡块,放进嘴里,一口一口慢慢咀嚼。

「……哈哈……」

真是食之无味啊。

肚子明明很饿,却没半点食欲。吃了两三口之后,再也咽不了。

就在此时。

砰。樱把脸蒙在抱枕上,然后靠近我的肩膀。

「你在做什么,樱……」

「我不是樱。我是从抱枕星球来的抱枕星人。」

「有这样的设定吗?」

「我喜欢面对面的体位喔。」

「他枕星人还真是好色。」

唉……樱会用这种方式,大概是不想直接跟我说话吧。果然不出所料,樱开始对着抱枕说话。

「那个……我……我好担心哥哥喔……」

「樱……」

「我早就发现了……砂奈在的时候,哥哥比以前开朗很多。虽然……我有点不甘心……可是我很希望哥哥能得到幸福……」

樱把脸拉离了抱枕,用认真的眼神,直直地看着我说:

「哥……你只要想着,只是恢复原来的生活而已呀,这样就好了。我该怎么做,才能让哥哥振作起来呢……虽然我无法取代砂奈,可是……只要能让哥打起精神,我什么都愿意做。」

樱的头微微颤抖,眼里泛着泪水。

平常樱总爱把「我什么都愿意做」这句话挂在嘴边,可是今天听起来,语气完全不一样。

「樱……」

我有种被人狠狠敲了一下头的感觉。

我——我这是在做什么?

竟然让樱这么担心、让她受这么大的委屈。

一个人,真的无法活下去吗?

绮罗老师说对了。我拿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为借口,事实上,只是害怕自己受伤,所以选择逃避。

所以,我现在应该——

「可恶……!」

我用力将椅子拉开,站了起来。

「哥?」

「对不起,樱,我出去一下。」

「……你要去找砂奈吗?」

「……嗯。」

「我就知道,这样很好。」

樱笑着送我出门。

「对不起,害你这么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我想再见砂奈一次,跟她说话。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内心的感受。

就算见了面,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过,绮罗老师说的「要勇敢面对」,就是指这个时候吧。

樱在背后挥手,目送我离开。我套了一件外衣后,往夜晚的闹区走去。

* * *

虽然是六月,空气中却还带着沁凉的寒意。

我把手电筒插在腰间,漫无目的的走在洒满美丽月光的街道上。

我根本不知道砂奈会去哪里。除了在这附近闲晃之外,也别无他法了。

可是——当我转过某个街角的瞬间,突然看到一个意外的人。

「咦?」

「……咦?……增川同学……?」

是櫂实。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闲逛……」

「这我看得出来,我的意思是……」

櫂实穿着一袭盛装,看起来不像是要去便利超商买东西而已。她的脸颊和皮肤好像长时间待在冷气房里一样,泛着红晕。

「你不要紧吗……?老师有没有问你什么?」

櫂实点点头。

「啊、对了……砂奈……呃…就是跟你对打的那个实存寄生……你有看到她吗?」

「……她跑掉了吗……?」

「嗯。不过,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所以……我希望能再跟她见面谈谈。」

听到我的话,櫂实一脸苦笑地说:

「难道你还不了解,实存寄生是不祥的生命吗……?」

「是不是不祥,我自己会决定。」

「是吗……」

櫂实低下头,表情有点落寞。

「跟我来吧,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咦?……要去哪里?」

「附近。我家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在櫂实的邀请下,我乖乖地跟着她后面走。没多久,我们来到一间看起来破旧不堪的木造公寓的前面,院子里杂草丛生,不知情的人看了,大概会以为这里是废墟吧。

门缓缓的开启,我和櫂实走了进去。一进门就看到坡度很抖、通往二楼的楼梯。楼上应该有房间吧。我脱下鞋子踏进走廊。每踏出一步,地板就轧轧作响。

「那个……我们到楼上的房间吧。」

爬上二楼后,先走进房间的櫂实,拉了几下电灯的绳子。灯光点灭了几次后终于亮起。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非常单调、毫无趣味的房间。

里面没有任何家具,只有角落摆着书本和笔电。里面的陈设单调到让人难以联想这是女孩子的房间。也许是我多心吧,总觉得房间内的湿气很重,空气像喷了墨水一样,阴暗不明。

「……喂,你的房间怎么没有家具?你爸妈也住在这里吗?」

「没有……他们被丢弃了。」

「丢弃……?」

「等一下我会告诉你原因……但是我要你先看一样东西,增川同学……」

接着,櫂实开始一颗一颗的解开学生裙的扣子。

「哇哇哇,你、你在做什么?」

我反射性地用手遮住眼睛,看往别处。

——咦?这是怎回事?

我被带到女生的家。进屋之后,她又表示自己是一个人住,现在还开始宽衣解带。

眼前的情况,除了往那方面想,还能怎么想呢?

面对这突发的状况,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櫂实这么主动积极害我心脏狂跳不已,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那单纯的处男贞操,恐怕就要不保了。

可、可、可是——!

「櫂櫂櫂櫂、櫂实!你、你想做什么?啊、我并不是讨厌你,可是现在时间不对啊。」

我把头趴在地上,尽可能不去看櫂实。

可是这时候,我头上却传来感觉很遥远、有点冰冷的声音。

「……增川同学……你为什么那么紧张呢?」

「那、那、那还用问!你突然解开裙子的钮扣,我当然会……」

「你看,这里,看啊。」

「咦?」

櫂实把上衣的衣角从裙子里拉出来,卷到肚子的部位。

「你看……我没有……肚脐。」

「啊。」

我吓到了。的确,原本应该有『肚脐』的那个地方,像鸡蛋表面一样平滑,什么也没有。

「我……」

我隐约可以猜到櫂实要说什么了。可是,亲耳听到她说出来,还真是震撼力十足啊。

「我是【蛔虫】的实存寄生。」

* * *

蛔虫?主要是寄生在哺乳类体内,尤其是人类体内的一种寄生虫。通常是宿主吃了有虫卵附着的生菜所引起。虫卵会在胃里面孵化成幼虫,之后在宿主体内游走,最后在小肠定居。因为是寄生在小肠,所以被叫做「蛔虫」。生物百科里面是这么写的。

总之,櫂实现在向我坦承,自己是蛔虫的实存寄生。

「原来是这样啊……」

我总不能说,这太离谱了吧。不久前,在走廊上打斗时,我看到櫂实的左手像钻子一样高速旋转,那超乎人体极限的动作,就是最强力的证据。既然她承认自己是实存寄生,就表示她并不是完全的局外人。

「啊、对了。你常常自称『拙虫』,原来那是寄生虫的谦称。」

「……嗯。」

「我可以继续问吗?」

「嗯。」

「你是如何以实存寄生的型态出现在这里?还能活到现在的呢?」

「拙虫从二年前开始,有了自我意识……打从拙虫一有感知,就听到研究人员的声音……拙虫是在研究室里面出生长大的,而且学了很多事……」

研究室?该不会是父亲所属的那间实存寄生研究室吧?

「……拙虫……每天都要接受实验……虽然痛苦,可是有些人对我很好……让我可以得到安慰……可是有一天——拙虫在笼子里睡觉的时候,听到周围有喀答喀答的声音……睁开眼睛后,发现自己已经在这间里面了。拙虫马上意识到……我被丢弃了。」

笼子、实验。好残酷的字眼。

「那么,你都是一个人生活吗?你有收入吗?」

「收入?」

櫂实侧着头。

「拙虫也不懂……不过生活上的必需品……都是透过网路购买的……拙虫有个魔法的号码……只要输入这个号码,想买什么都可以。最近买蔬菜,已经比以前方便多了。」

「……我可以看看吗?」

「咦?」

啪、櫂实把壁橱的门打开。

「哇啊!」

里面堆满了像小山一样高的纸箱,箱子上面还画着箭头。

「……就是这样。」

「你是跟大型网购公司买的吧……可是,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箱子没有拆封呢?」

「这个……拙虫也不知道为什么,网购公司瞬间出现一元可乐的促销广告,于是就买起来囤积了……」

「大概是网购业者的疏失吧!别买啦,人家多可怜。」

「是吗……拙虫的罪又多了一条……」

櫂实抱着头说。

「嗯,櫂实,我已经知道你是怎么生活了……那么,我要切入正题了。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要攻击我呢?」

「……正确的说……拙虫是要攻击那个实存寄生……因为拙虫……想要保护增川……」

我想起来了,櫂实在攻击砂奈时,曾经骂她是不要脸的东西。

「可是,你们同样都是实存寄生,应该是好朋友不是吗?为什么会……」

「这个原因……跟拙虫被丢弃有关……你还记得当时我跟你说的话吗?」

「你是说,实存寄生会取代宿主的精神?」

「是的。这是我们拙虫的原罪。」

的确。当时,因为砂奈的缘故,害我突然凶性大发,差点就杀了櫂实,还伤了丈儿。

「拙虫在想……拙虫之所以被丢弃,可能是因为我已经没有实验价值了吧……很多被实存寄生入侵的宿主,因为被实存寄生入侵,而出现精神崩溃……拙虫在想,也许就是这个原因,拙虫才会遭人嫌弃,被丢在这里……」

櫂实眼睛低垂,哀怨地说。

「拙虫不在乎当实验品,因为……有个人对我很好……虽然我已经忘记那个人的长相,可是拙虫真的很想永远待在那个人身边……我知道那是不被允许的,因为实存寄生是不祥的生命体……拙虫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消灭世界上的实存寄生。这是拙虫的决定……拙虫一直在等待。」

原来,櫂实是为了不让我精神崩溃,才攻击砂奈的吗?不过,有件事我还是想不通。

「那个,櫂实……有件事我感到很纳闷。」

「什么事?」

「你不是说,遭到实存寄生入侵的宿主,精神会受到重创吗?的确是有这种情况……可是,如果你是因为失去实验价值而被丢弃的话,直接使用驱虫药不就好了吗?何必大费周章把你丢在公寓里呢?」

其实,我也正有此打算。

「这是有理由的……」

「理由?」

「我们实存寄生有一种叫定着的观念……」

这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个字眼了。我记得绮罗老师也曾经说过,我还是处于「定着前」的状态。

「入侵宿主的实存寄生,会花一个星期的时间,和宿主的精神做结合。这个过程叫做『定着』……定着之后的实存寄生,会在宿主的意识里面扎根……这时候若是使用强硬手段驱虫的话,例如喝驱虫药,那么宿主的精神就会受到极严重的创伤。我观察过了,你应该还是处于定着前的状态……所以我才会想在定着之前,消灭那只实存寄生。」

「原来如此……不过,也不需用那么激烈的手段吧……」

罪恶感又再折磨我了。我想起放在书包里面,绮罗老师拿给我的那瓶茶色瓶子。

「……为什么这么说呢?」

「不久前,我已经同意让那家伙离开我的身体。在定着前。」

「咦……」

櫂实睁大眼睛,眨呀眨的。

「太令人吃惊了。」

「有那么令人吃惊吗?」

「实存寄生竟然会选择自死……她怎么有办法自己决定呢?真不敢相信。」

「咦?」

奇怪?怎么跟我听到的不一样。

「自死?你在说什么?我只是让砂奈离开我的身体而已……之后,她还是会变回普通的虫卵啊。」

櫂实的表情瞬间愣了一下,好像不懂我的意思。可是,很快又恢复冷静。

「增川,那只实存寄生是骗你的。」

「嗄?」

「在定着前喝驱虫药,宿主的确不会再被寄生了……可是,实存寄生毕竟是寄生虫……在幼虫的时候,经由中间宿主来到最终宿主体内,然后变成成虫。这是不可逆的过程……一旦变成成虫,生命循环就告一个段落,不可能再恢复为虫卵。也就是说,你现在吃了驱虫药,的确可以捡回一命,可是那只实存寄生的成虫,因为无法再找到其他的宿主摄取营养,所以势必会死去。」

「嗄——」

这是?怎么跟之前听到的不一样。刚才的「道别」,难道是永别的意思吗?

我觉得自己仿佛遭到近距离重殴一样,眼前一片黑暗。

「驱虫药把本体排出宿主体内后,你认为分体会有什么下场呢……?分体无法从宿主体内吸取养分的话,当然也会死……换句话说,两边都会死……」

啊啊!这就是刚才感到不安的原因吗?

我以为就算吃了驱虫药,将寄生虫本体排出体内,砂奈还是可以好好活下去,所以并不担心。不、不是这样。我为了逃避责任,所以选择相信谎言。

「……按照实存寄生的本能,是不可能选择自死的……所以,那只实存寄生应该是为了你……才会克服本能,做出那种决定……真是叫人不敢相信。」

那个傻瓜。

脑海里浮现出砂奈的脸。

胸口突然感到一阵紧缩。现在已经不流行自我牺牲了啊。可是,希望她离开的人不也是我吗?我还在这么想的时候,櫂实继续说:

「条虫的实存寄生死了之后,你就可以恢复往常的生活了。也许,这样也是完美的结局吧……承受精神崩溃的危险,让我们这些寄生虫类寄生,的确是毫无道理……」

櫂实紧咬着嘴唇,好像在咀嚼自己出生的原罪。

「我……我是怎么了?」

这一刻,我发现自己的存在才是一种罪。

说什么想过平凡的生活?少自欺欺人了。其实根本就是想要逃避、推卸责任。到头来,我不但伤害了丈儿、櫂实,还把砂奈逼入走投无路的绝境……

「我——要是我坚强一点就好了。」

「这不能怪你……而是我们拙虫本来就是不吉祥的生命……这个罪永远都不会消失……今天在学校的时候,我本来还期待,可以从此解脱呢……」

「解脱……?」

「增川……刚才我不是说,有事情要跟你谈吗?……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增川,麻烦你……请你杀了拙虫吧。」

风像波浪一样,一波波的吹进这间破旧的公寓内。

「——嗄?」

「如果是定着前的话,只要吃驱虫药就可以了。可是要驱除已经定着、而且发生过特殊情况的实存寄生……就要使用特别的手段……也就是只杀死实存寄生,可是宿主可以继续存活的方法……」

说完,櫂实走到放在房间角落的一个布包。她缓缓的将布包打开。

「这是——」

布包里面装的是,之前在教室走廊对峙时,櫂实绑在大腿上的那支枪。那是一支经常可以在西部片里看到的、枪身有个转轮,看起来很古典的手枪。

「……这是柯尔特SAA左轮手枪……别名『和平缔造者』……」

「那是……真枪吗?」

「这是模型枪……在网路上买的……不过威力跟真枪差不多。」

櫂实举起手枪,继续说道:

「拙虫还利用实存寄生的遗传因子,制造了特殊的子弹……人体内有一种可以让细胞自杀的机能,叫做apoptosis细胞程式死亡……这个子弹里面就是包含了这种细胞程式死亡机能的实存寄生的基因。使用这把手枪,只会杀死实存寄生而已……」

喀嚓。櫂实用拇指拉动击槌。

「本来,拙虫打算用这把枪杀了实存寄生,然后一起同归于尽……可是……既然增川已经做了决定……那我也没什么好遗憾了……所以,拙虫想请你成全……」

「喂!櫂实,你在做什么——」

冷汗不停的冒出来了。櫂实把那支已经上了膛的枪,转了一百八十度。

「……既然无法消除原罪,那么拙虫也不能活下去……」

櫂实把枪口朝着自己,然后让我握着枪把。

「……」

「等拙虫闭上眼睛,就动手吧。」

她面对着我,张开双臂。

「……请夺走拙虫的命吧!」

「櫂实——」

我现在终于了解了。

櫂实并不是因为可以自我了结,所以才一个人生活的。

而是因为受到原罪的囚禁,找不到人拉她一把而已。

在战斗中和敌人同归于尽。也许,她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所以才坚持要消灭实存寄生。櫂实要我帮她解脱,这是她的愿望。

沉默的时间,像是静止般的持续着。

「……」

「……」

櫂实闭上眼睛,毫无防备地挺起胸膛。

她这个样子,让我联想起另外一个,期待自我犠牲的实存寄生。

「呼。」

我叹了一口气。

要恢复往日的生活吗?还是——

我自言自语地说着。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

「……我办不到。」

我把那支模型枪,重新放回櫂实的手中。

櫂实立即睁开了眼睛。

「为什么……」

她哭丧着脸这么问。

櫂实的表情,就像是被关在洞穴里好几天,连仅存的粮食都消耗殆尽般的绝望。又像是自己心爱的玩具,全部被爸妈装箱丢掉的小孩子。

「我把我家里的可乐和芹菜都送给你……」

「我都不要。而且吃芹菜配可乐,想到就很恶心。」

「……是吗?拙虫吃不出食物的味道……」

「我想也是,毕竟你也是实存寄生。可是,你为什么要买蔬菜呢?」

「因为……嚼蔬菜可以让我心情稳定……」

这样的对话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不过我很庆幸,自己并没有做出错误的决定。

「櫂实,我也有很多烦恼,也会有旁徨不知所措的时候。」

「……嗯。」

我抓着櫂实的肩膀,看着她这么说:

「就算你的存在会伤害到某个人吧、就算这是一种罪吧。可是,有什么理由『不能活下去』呢?罪和罚是两码子事,能决定罚责的人也不是你。所以,挺起胸膛,好好活下去吧。等待有人为你定罪的那天。」

这些话,也是我想说给另一个不在这里的实存寄生听的。

「你是真的活着,不是吗?你的本能应该也是这么说的吧?」

「……嗯。」

「你试着想像看看,自己生活在一个不需要担心害怕、不需要老是在意别人、和朋友无忧无虑一起生活的世界。怎么样?是不是很开心呢?」

「……拙虫……真的可以活在……那样的世界里吗?」

櫂实好像喉咙被哽住一样,说不出话……眼泪开始不停的流下。

也许有些人不了解,人为什么要流眼泪吧。可是,流泪这么简单事情,又何必想的那么困难呢。

我用拇指轻轻的拭去櫂实脸上的泪水,这么说道:

「櫂实,我想,我们都不是那么懂得生存的人吧。」

不知道该和别人保持什么样的距离、害怕伤害到别人,所以总是一再的自我约束,不肯踏进别人的世界。

从这个意思来看,我和櫂实其实是同病相怜。

应该说,我们都是人生的初学者,而且是什么都没打败过的最初级。

「该怎么说呢,其实,我到现在还是不懂该如何过生活。总是一味的怪罪自己、觉得自己什么事都做不好、没有抓对时机。可是即使如此,我还是很努力的活着。」

「嗯……」

「就算笨拙也没关系,只要一点一点的进步就行了。我到现在也还在摸索中呢。櫂实,我们一起好好的活下去吧。」

櫂实沉默了好一阵子,用颤抖的声音回答我:

「……单纯为活着而活着。这样的想法好像存在主义喔……对拙虫而言,恐怕很难。因为拙虫没有支持的力量……」

「所以我说,相信我就好啦。」

「……咦?」

「我会坚持到最后。包括砂奈的事在内,不管是什么,我绝不会让悲剧发生。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看到我的努力。」

「……嗯……」

櫂实握着拳头拭去泪水,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说:

「看到增川这么坚持,我也会想坚持呢。」

「……是吗?」

不过,这些话我还得告诉另外一个人……不,是另外一只寄生虫才对。一只陷入恋爱中的笨条虫。

「那么,我可以先告辞吗?櫂实。我必须走了。」

「呃……你要去哪里?」

「我弄丢了一样东西。所以,我现在——必须把那个家伙找回来才行。」

櫂实突然忍不住笑了出来,跟刚才哀怨的模样完全不同。

「嗯。谢谢你拉了我一把,增川。」

「哪里,我才要谢谢你呢。」

「咦?」

「就是你影响了我的决定。」

「……嗯。」

櫂实对我投以温暖的眼神。

「现在的增川一定可以所向无敌……你好像英雄喔。」

「喔,过奖了。」

说完,我走出了房间,突然又停下脚步。糟了,虽然故意装帅想要离开,可是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我转过头,问櫂实道:

「那个……櫂实,你知道一只沮丧的实存寄生,可能会去什么地方吗?!」

「沮丧的实存寄生会去的地方吗……?我不知道耶……不过,如果实存寄生想寻短的话,有个地方倒是很适合……」

「适合的地方……?」

我了解了。我大概知道是哪里了。

「幸好我有问你。那么,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增川同学。」

这一刻,我的内心感到无比充实。我转过身——像是有人在召唤我的灵魂一样,勇敢的迈开脚步。

当我离开那个房间的时候,仿佛听到櫂实小声地说:

「信仰……就像是诅咒。而且……是美好的诅咒……」

* * *

「可恶……」

我一边跑,一边想起分手时砂奈的眼神。

她孤伶伶地诞生在这个时代,无依无靠。

这时候,哪怕是一根草杆,她也会紧抓不放吧。我本来应该是她最后的依靠,

可是我却辜负了她。

脑海里不断浮现砂奈强颜欢笑的表情。那时候的她,看起来就像是个了解人情世故的大人一样。吃到美味的食物时,又开心得像个孩子。有时候性感撩人,可是睡觉时却又一脸纯真、毫无防备。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一面咆哮,一面在柏油路上奔跑。跳过了防护栅栏,拼命地跑,任由汗水不停地流下。

心跳得好快呀,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快吐血了。肌肉累积的乳酸浓度越来越高、呼吸变得急促,可是力量却还是源源不绝的涌上来,仿佛取之不尽似的。

这就是实存寄生的力量。

我很确定,这不是伤害人的力量。

而是用来保护自己所爱的人的力量。

那个孩子现在一定抱着膝盖、痛恨自己的存在吧。

砂奈落寞的脸庞占据了我的思想。在还来得及挽回之前,一定要把我内心的话告诉她。

「到了!」

我来到了夜晚的学校。

「正门已经上锁了……?」

这是意料中的事。于是我站在距离稍远的一面围墙前面。那面墙看起来,就像是超级守门员一样,威严的矗立在那里。

「呀啊!」

虽然围墙有两公尺高,不过我很轻易地就越过去了。

「实存寄生的能力真不是盖的!」

我跑到教室建物的偏远角落。

「楼上的教室的窗户,好像是开着的……」

我踩稳脚步,开始沿着水管往上爬,终于攀到了二楼的窗户。我才不在乎被当成可疑人物呢。

喀啦嘻啦喀啦,窗户很轻易的就被打开了。可是,就在这一瞬间。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突然警铃大作。

「……哇啊……糟糕……」

夜间的学校保全,实施得非常彻底呢。

「可恶。」

不管了,先从窗户翻进教室里再说。

警铃响了之后,学校的警卫很快就会赶来吧。时间不多了,必须五分钟内达成任务,否则就完了。

我先往距离最近的地点跑去,也就是砂奈当初拒绝躲进去的厕所。

「砂奈——————!」

反正警铃都已经响了,我也就不管那么多了。我一面呼唤砂奈的名字,一面往厕所跑。我拿出插在腰际的手电筒,打开灯光。

黑暗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打扫工具室。

「……先拿点东西好了。」

我打开工具室,拿出第一眼就看到的一根棒子。那是一种俗称「马桶吸盘」的疏通工具。

「……这画面还真是难看……」

我左手拿着手电筒,右手拿着吸盘,往第一间冲进去。

「砂奈……!」

果然不出所料,我要找的目标就蹲在那里。

在手电筒灯光的照射下,我看到皮肤有如绢丝般雪白的砂奈,以抱着膝盖的姿势神情沮丧的坐在马桶上。

「喵呜,好剌眼喔……!」

「……还喵呜咧!你是条虫耶,以为自己是猫吗?」

「人家……才不是条虫……我想……」

她的回答的语气,完全不像以前那样充满活力。

「喂,王子来迎接公主罗。开不开心啊?」

「嗄?」

砂奈睁大了眼睛,嘴形开始扭曲。

「可是……那支吸盘好丑喔……」

说的也是——

「这个时候就别管好不好看了。来,砂奈,我们回家……」

我丢开吸盘,伸出右手握住砂奈的手。

瞬间,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咦?」

为什么握起来没什么实感?手指前端,好像摸着一条像是宽面条一样的绳子。

「哇啊……笨蛋,不要看啦!」

「对、对不起……」

我先把手电筒的开关按掉。

「你正在变成那个样子吗……」

「呜……呜呜……」

我第一次看到砂奈因为羞耻而不知所措的模样。砂奈说,因为待在厕所里很害怕,所以身体自动变回绳子状。她大概是打算等自己变成绳状之后,动手冲掉自己吧。这是我从来不曾见过的砂奈的真实模样。我紧紧握住已经变成绳状的手,对她说道:

「……我的肚子里,也有同样的东西吗?」

「嗯……」

我这么自问。

一这样好吗?

结论已经出炉了。

「我们回去吧,砂奈。」

「咦?」

对于我的反应,砂奈似乎感到很吃惊。

「不行啦……要是我留下来的话,会给唐人添麻烦的……」

啊啊,原来如此。

她跟过去的我想法一样。

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所以总是和别人保持距离。拒绝、隔绝、孤立。

可是,顾虑这么多,换来的却是什么呢?变成刚才拿着枪、抵住自己胸膛的櫂实吗?

「好吧,那么我先来戳破谎言好了。」

「咦?」

「你之前不是告诉我,只要吃下驱虫药,你就会变回虫卵,那骗人的吧?」

「唔唔……」

砂奈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尴尬。好像在说,被拆穿了。此时的我,已经慢慢习惯了黑暗的光线,就算不开手电筒,还是隐约可以看出砂奈脸上的表情。

「因为……要是不那么说的话,唐人一定不会吃驱虫药……咦?驱虫药呢?」

「我已经决定不吃了。」

砂奈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

「可是,这样的话,你的生活会被我破坏耶……」

「呼。」

我叹了一口气。

「你说过你要保护我,也是骗人的吗?」

「那……那是因为……」

「你已经不在乎我的死活吗?」

「是……是啊!我不在乎!哼!」

「……你还是一样爱逞强。再见了。」

我把手放在马桶的冲水按钮上。

「就这样冲掉的话,什么事都解决了对吧。」

「啊……」

我听到砂奈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这你真的不在乎吗?要冲水了喔。」

这个时候。

「人、人家好害怕喔……」

「咦?」

砂奈的身体突然咚的掉了下去。

仔细一看,原本以抱膝姿势坐在马桶上的砂奈,下半身已经变成绳子状。因为身体支撑不住,整个人掉进马桶里。

「哇啊!」

我赶紧上前想把她捞起,可是一个不小心却按下冲水纽。

「糟、糟糕!」

飒飒飒飒飒飒……马桶的水开始往下冲了。

「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唐人!」

身体失去平衡的砂奈,满脸惊慌地看着我。

「唐、唐人!」

「唔!」

我伸出手,大声喊叫:

「砂奈——!快抓住我的手————!」

听到我的呼喊,砂奈的情绪像好像溃堤般的宣泄而出。

「唐……唐人——————!」

「哇啊!」

哭泣的砂奈使尽全身的力气跳上来,紧紧的抱住我。因为全身的体重,瞬间压了上来,把我的身体往后压倒。

我的背重重的撞击到地面,疼痛不已。我是叫你抓住我……怎么是用跳的!不可思议的是,砂奈的身体在跳上来的过程中,再度变成了人形。

「呜呜……唐人是大笨蛋!笨蛋、笨蛋!讨厌——!要是把人家冲走怎么办!这样我就不能保护你了……讨厌……人家不想去没有唐人的地方啦……」

「……瞧,谁说无所谓的。」

「呜……呜呜……」

砂奈再也压抑不住的崩溃大哭。

「哇啊————————!可是、可是……!热家好怕寂寞喔……好暗……好可怕……!人家想要待在温暖的地方……孤伶伶的一个人……根本活不下去……!」

砂奈哭得唏哩哗啦,嘴里不停地大叫,听了真让人有点胆颤心惊呢。

「既然那么害怕,那么……」

我把砂奈小小的身躯紧紧的抱在怀里,轻声地说:

「要不要先躲进我的肚子里面啊?嗯?」

我掩饰尴尬、佯装无所谓的表情。

其实,心跳已经快要破表了。

「可是……我只是一只爱惹麻烦……又没常识的……寄生虫……」

砂奈把她最忌讳的字眼说了出来。

「我知道。」我这么回答。

「我留下来的话,会给唐人带来很多麻烦。说不定,唐人会变得不是唐人喔。」

「没关系。反正——人跟人相处,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只要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无法避免会受到别人的影响。

有时候还会不小心伤害到彼此。

不想受伤害其实很容易,只要躲在封闭的壳里就行了。

——可是。

「砂奈。」

「嗯?」

「一个人孤独的生活,其实是很痛苦的。」

「……嗯。」

砂奈紧闭嘴唇,点点头。

「要是我们是更完美的生物就好了。可是,就因为我们不完美,所以才要依靠别人,或是寄生在别人身上。」

只要够坚强,一个人生活也并无不可。

可是,我们并不是那种坚强的人,所以必须寻找依靠。

我想,这不是一种罪。

如果这是罪的话,那么活着不是一种折磨吗?

我们每个人都是寄生虫。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工于心计、自私自利、为了生存,而有求于别人。

即便是这样,那也没什么不好啊。

「为了要变得更坚强,所以要努力……生物不都是这样的吗?」

「嗯……唐人!」

砂奈把头埋在我的怀里,放声痛哭。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唐人!我要留下来!我要一直在这里!我要留在唐人的肚子里!唐人的肚子最温暖了——!」

「哈哈……最后那句话,听起来有点恶心耶……」

等等,我们还倒在厕所里面呢。

——算了。沾到臭味也无所谓了。现在还在乎什么干净整齐的外表呢?这样一点也不像我们。

「……是吗……可是我的脑子里面,装的都是唐人呢……」

砂奈抬起娇小的脸庞,依偎在我臂弯里的那对水汪汪的蓝色瞳孔,直直的望着我。

瞬间,我的心跳又加速了。

「唔……」

「嗯?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觉得砂奈好可爱。」

「咦……」

砂奈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呵呵呵呵呵,唐人!那、那么,我有机会当唐人的女朋友了吗!?」

瞬间。

「啊、好痛!好痛啊!」

肚子突然感到好像有东西剌入一样。

「对不起……我太开心了,所以就蹦蹦乱跳……」

「好……好痛喔……不要得意忘形啦——!我只是说你可以躲到我肚子里,可没答应让你当女朋友啊——!」

「嗄?」

砂奈似乎受到小小的惊吓,可是旋即又笑了起来。

「呵呵呵,这有什么办法!人家听到你那么说,当然会忍不住想当你女朋友嘛。以后,我一定会很小心、很小心的保护唐人最珍贵的东西!」

砂奈满足的笑了。

看到她那么天真,我也没辙地笑了。

嗯,像这样的日子,好像也不错……

「嗯。」

「怎么了?唐人?」

我突然感觉到,口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震动……是手机。我赶紧拿出来看是晚了一步,拿出手机的瞬间,讯号就停止了。

「是樱打来的……打了好几通呢。」

「什么?」

我查看了一下未接的电话。光是一小时之内就打了三十几通,太夸张了吧。

「咦?打回去没人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快回去吧。」

* * *

为了避开前来查看的警卫,我们从厕所的窗户溜了出去。

「呼,总算是逃出来了。」

「嗯,不管是警卫、还是警察来,我都会把他们打跑。」

砂奈的发言,真是让人捏把冷汗。

「不要这样。国家权力可是比你强好几百倍呢。」

「是、是吗……那我得多多练功才行……」

就这样,我们一边聊,一边往家走回去。

「啊,樱!我回来了。」

「哥哥————!」

樱哭得满脸唏哩哗啦的,跑到玄关的入口。

「怎么了?樱!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打电话给绮罗老师!我知道实存寄生的事了!实存寄生……对了!砂奈呢?砂奈人呢?」

「我在这里啊。怎么了?樱。」

砂奈回答的瞬间,樱突然激动了起来。

「骗子!」

咦——?樱是怎么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樱对砂奈抱着那么强烈的敌意。

「我都听说了!被实存寄生入侵的宿主,到最后会精神崩溃!因为实存寄生的力量超出人类太多。这也是为什么丈儿会……」

「嗯——是有这种可能啦,不过只要我够坚强的话,应该就没事了——」

「我一直以为,砂奈会给哥哥带来幸福!我一直这么想的!可是,那都是骗人的!」

樱不停的大声咆哮,看起来狼狈又落魄,而且完全听不进我的话。

「喂、喂!樱!你听我说——!我会坚强,不会精神崩溃的——!」

「我这么说,或许对砂奈很抱歉,可是……我也想要实存寄生的能力!因为我要保护哥哥!」

说完,樱从后面拿出一个培养皿,里面装了一块像是鱼肉的东西。

「啊——」

「对不起……对不起……砂奈……!」

那好像是从前天,就一直放在桌上的研究样品之一。刚才樱在收拾餐桌时,大概把它藏起来,据为己有了。

「不可以!樱!」

我还来不及制止,樱已经把实验样品放进嘴里,嚼了几口之后吞下去——然后。

「唔……」

樱开始按着肚子,表情相当痛苦。

「樱!你怎么这么傻!实存寄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实用化的!快吐出来!」

「肚……肚子好痛喔……哥哥……」

樱的眼里噙着泪水,痛苦地看着我——

「呀啊————!」

突然,樱的肚子开始涨大——无数只触手钻破衣服窜了出来。

「嗄??」

「唐人!快离开她——!那只实存寄生因为寄生失败,开始暴走了!」

砂奈把我往后拉。在千钧一发之际,惊险地躲过了触手。

「樱————!」

我用力的呼唤着越离越远的樱,可是。

「救、救命啊……哥哥……」

「我马上……」

话才说一半,中途就被打断了。

「——咦?……嗄……?」

从樱的肚子伸出的无数只触手,像花瓣一样的张开,然后从内侧往内包起,把樱的身体吞了下去。

「——咦?……嗄……?」

眼前的光景,简直让人无法相信。那一团触手盘据在樱刚才所在的位置,体积足足比刚才大了一倍,而且像一只巨型海葵一样,不停的扭曲蠕动。

「呀啊啊啊——!」

这时候,砂奈突然跳起,往怪物冲了过去,接着举起角质刀一挥而下。

「喔嘎嘎嘎嘎嘎嘎曝嘎!」那团触手发出野兽般的哀号。

「啊、啊啊!」

我吓得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唐人!快逃!樱一被吃下去了!」

「砂奈!这是怎么回事!那不是实存寄生吗!为什么会这样!」

「那不是以人类为宿主的实存寄生!我想,应该是……「线虫」的实存寄生!」

「线虫……?」

我以前听过这个名字。那是在日本最容易引起疾病的寄生虫。最常在鱿鱼和鲭鱼的肚子里发现的寄生虫……我记得是这样。

「线虫是一种以鲸鱼或海豚做为最终宿主的寄生虫,所以并不适合寄生在人体内。一旦人类被线虫入侵,经常会引发腹痛和呕吐。要是它变成实存寄生……却又和宿主不合的话,就会开始暴走。就像你刚才看到的那样,会快速膨胀……破坏宿主的精神状况,最后两败倶伤!」

「所以,我要战斗了!唐人,这段期间,你尽可能跑远一点……!」

「你……你在说什么!砂奈!这个东西是樱啊!不可以攻击它!啊、砂奈!我有带驱虫药!喝下这个不行吗!?」

「我想……驱虫药已经不管用了……樱现在在触手怪物的最底部……要驱除这样的寄生虫,必须用专门驱除实存寄生的特殊驱虫技术……」

砂奈欲言又止的说。

「什么……有那种特殊技术吗……」

等等?

专门排除实存寄生的——特殊驱虫技术?

「是櫂实的那支——手枪。」

「什、什么?」

「没错!是櫂实!她说过,她做了一把专门用来杀死实存寄生的手枪!我亲眼见过。」

当时,櫂实已经按下击槌,表示那把枪应该可以使用。

「……!真的吗?那就有机会了……呀啊!」

「砂奈!」

线虫开始发狂了。它朝砂奈的方向发动触须攻击,虽然砂奈惊险的躲过,可是玄关

那边的鞋柜,却难逃粉碎的命运。

「可恶!砂奈!我……我去叫櫂实来!你……」

请你奋战到底!我说不出这句话。毕竟……那个怪物里面,有我的堂妹啊。

「请……请你帮我照顾樱好吗?」

砂奈大概也听得出我语气里的意思了吧。

「嗯!保护宿主是我的工作!」

她看着我这么回答。

「唐人珍爱的人,我也会保护她的!」

砂奈豪迈地笑了起来。

「我马上就会回来,等我喔!」

我带着不安的心情,迈开脚步快速奔跑。

目的地是櫂实的家。

今天一整天,一直都很用力的跑。

砂奈,你要平安无事!樱,你要撑下去。

我这样祈求着。

跑了一段令人煎熬的距离,好不容易终于来到櫂实的家。

「櫂实!」

我飞奔上楼,直接进入櫂实的房间。

「增……增川同学……?」

櫂实正在拆开那些网购的纸箱。

「那把枪……请你借给我!」

* * *

因为櫂实要求要一起来,于是我跟她两个人,在市区内快速飞奔。

很快的——我家就出现在眼前了。我们一鼓作气,往目标直奔而去——

「砂奈——————!没事吧——————!」

为了确认她是否还活着,我扯着喉咙大声喊叫,可是没有人回应。

「……可恶!」

我开始感到绝望时,房子里面好像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在后面!」

他们好像从玄关移动到屋内了。也对,与其跑到外面,不如在室内比较好。玄关处已经被破坏得体无完肤,我和櫂实毫不迟疑的往屋内冲进去。

「砂奈……!」

在判断声音的来源之后,我们迅速冲往客厅,发现砂奈已经被线虫的触手重重勒住,整个身体被往上高高抬起,身上的衣服也破碎不堪,看起来非常狼狈痛苦。

「啊……唐……唐人……」

「砂奈……」

那个时候,櫂实像是要保护我一样,突然挡在我的前面。

「……旋转!」

她喃喃的念着,然后左手开始像钻子般的快速回转。

「……穿耳洞!」

接着继续往前踏出,左手直接贯穿勒住砂奈的那团触手的正中心。

「呀啊!」

触手怪物被櫂实贯穿的地方,瞬间被切断成无数小触须。原本被捆住的砂奈砰的一声掉落到了地上。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线虫开始摩擦狂扭,看起来好像非常痛苦。

「那……那个,櫂实……?谢谢你……」

「不客气……拙虫只是……照自己的信仰去做而已……」

「喂、小心啊!那团怪物还在动呢!」

我紧盯着那团还在蠕动的触手,提醒她们注意。

「櫂实——这把枪要怎么使用?要射击哪里?」

「……一定要射准,机会只有一次……而且,必须射击触手怪物的核心才行。依我判断,挥动触手的根部应该就是核心……不过……」

櫂实突然转而看着砂奈说:

「……你发现了吗?」

「嗯!要是身体被那个东西碰到的话……就会被溶解。」

「……没错……我猜,它的外面包覆着一层利用胃液做成的酸。」

「酸……?」

「换句话说……必须有人冒着生命危险……把触手扳开……让另外一个人有机会朝正确的位置射击……」

「可是……谁愿意冒这样的危险呢……」

这时后,砂奈往前跨出一步、二步。

「砂奈……?」

「唐人!以唐人的视力,一定可以精准命中那个怪物的核心。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达成任务的!」

砂奈用她娇小的身躯,拖着角质刀,一步步往线虫的触手走去。

「如果那家伙发动远距离攻击的话……櫂实,你要代替我保护唐人!」

「砂奈,你——」

我觉得不太对劲。平常一心只想着要保护我的砂奈,现在竟然把这个任务交给櫂实。砂奈的颈微微往后偏,微笑地对我说:

「我发过誓要保护唐人,还有唐人所爱的一切。这就是一我存在的意义。」

「……啊。」

接着,砂奈举起角质刀,单枪匹马的往线虫的方向冲过去。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感觉到杀气的线虫,疯狂的舞动全身的触手,对砂奈展开攻击。

当触手碰到砂奈的身体时,皮肤滋滋滋的散发出溶解的臭味。尽管如此,砂奈依然毫不退缩的继续前进。

「可恶!」

砂奈!你不可以死!

为了不让砂奈的苦心白费,我决定进行「意识的替换」。

就像拼图一样,我的意识往更高的层次移动。就在那一瞬间。

——狂野的暴力冲动一下子全涌了上来,占据了我的心神。

在全能感的鼓动下,我感到一种快要被破坏力和杀戮的冲动吞噬的感觉。

仔细想想,包括我在内,这是从每个人心里的弱点所爆发出来的能量吧。

不过此刻,我心里只想着,我必须要保护、而且我想要保护的人们。

——砂奈。樱。櫂实。丈儿。大家。

我要保护原来的我、还原来的生活。

我这么想的时候——意识很快的恢复冷静。

……很好。已经没问题了。

于是——当我再度睁开眼睛时,我已经能够在保有自我的情况下,提升动体视力。

「砂奈——!」

就在那个时候。

我的视觉角落感觉到了!线虫像机关枪一样不停的喷出液体,那个液体应该是一种强酸吧。

「哼!」

我用双手举起了那支手枪。可是——

「……旋转。」

櫂实的左手再次高速回转。

「……飞盘!」

变成像圆盘状的左手,半径瞬间向外扩大。

就这样,线虫释放出的强酸,全部被櫂实的左手给吸了过去。

「櫂实!」

「……我没事!倒是!」

櫂实指着前方。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砂奈拿着角质刀,从下面往上挥去。

瞬间,线虫全部的触手被砍掉了上半截——触手的根部,露出一团膨胀的块状体。

「……趁现在……快开枪……!」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无意识地大声咆哮着。

这一发子弹,一定要让这个事件落幕。

我用櫂实借我的那把模型枪,瞄准线虫的核心。

我突然想起,櫂实说的那把枪的名字。

柯尔特SAA左轮手枪。

别名——「和平缔造者」……对吧?

啊啊。这名字多么符合我现在的心境啊!

缔造和平的枪。为了抢回我所渴望的平凡生活——

我,开枪了。

仿佛就像慢动作的世界里一样,子弹射进了线虫膨起来的根部,慢慢地被吸了进去。

「射中了吗……?」

然后——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唔!」

线虫的身体,突然开始激烈的暴动——————

触手的中心快速变黑,然后萎缩、凋零。

櫂实口中念念有词的说:

「这就是消灭实存寄生的系统——Dance of apoptosis细胞程式死亡的乱舞。」

当我的意识恢复清醒,看到那团触手像黑色雾气般的烟消云散。原地只剩下——樱倒在地上。

「来吧,樱!」

我赶紧站起来跑过去,把昏倒的樱抱起来。

「嗯……嗯……哥哥……」

「樱!樱!你没事吧?」

「嗯……我在里面都看到了……我不要紧,可是……」

「……砂奈呢?」

接着。

我看到砂奈倒在不远的地方。

「砂奈——!」

我和樱慌慌张张地跑过去,将砂奈抱起。她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

虽然还有气息,可是断断续续的,而且好像非常痛苦。

「啊、哈哈……我看起来好狼狈喔……」

「喂、砂奈,你不要紧吧!?」

「唐……唐人……我这次……有守住你爱的人吗……?我是不是不再像寄生虫样……只会吸取宿主的养分……我也可以派上用场对不对?」

「是的!可是、你太傻了!你也是我爱的人啊!」

「是吗……我好开心喔……樱……你愿意原谅我吗……?」

樱一面啜泣,一面抱紧砂奈说:

「当然了!砂奈……对不起……我……我原谅你了……所以,你不能死……」

听到这句话,砂奈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然后,缓缓地闭上眼睛。

我把砂奈紧紧拥抱在怀里,放声呐喊:

「喂!砂奈!你不是说过,从今以后要好好保护我的吗?而且,你还没达成心愿呢!你不是想当我女朋友的吗?听着!只要你活下来,就让你当我女朋友!所以,你千万不要死!砂奈——!」

仿佛要阻止砂奈正在逐渐消失的意识般,我拼命喊叫着。可是——

「嘻嘻……我真的可以当唐人的女朋友吗……好……好期待喔……」

说完之后,砂奈的脖子咚的无力垂下。

「砂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