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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曲 凯萝与妙罗



这天,凯萝和妙罗在骑士院森林中的一座老旧小道场里。

现场除了她们以外没有其他人。今天是假日,进行自主训练的认真学生们都会利用其他新道场,不会来到森林里的这座老旧小道场。

基于此因,这座道场等于被两人包下了。

她们在道场中央激烈过招,香汗淋漓地进行切磋,即使有时会分开,却又没留下任何喘息空档地马上继续进攻。

「喝!」

伴随一声娇斥,凯萝把妙罗摔了出去。由于这记投掷使得并不完整,因此就算妙罗被抛到半空中,却没有重摔在地面。

妙罗暂时双脚悬空,接着双腿微弯在不远处着地。

「喝啊!」

被摔出去的妙罗也在第一时间抓住凯萝的袖子。

她迅速扎稳马步,抓紧袖子像是想反过来将凯萝一把拉倒地展开行动。

妙罗将凯萝的手臂夹在腋下,以站姿使出关节技。刚使完投掷技不慎导致身体失去平衡的凯萝,最终没能挡下反击。

「我输了。」

凯萝立刻开口认输。

妙罗以站姿使出的关节技叫做腕挫腋固。维持站姿使出此招式并不会造成任何伤害,不过这招能够从现在的动作利用体重顺势将对手压倒,此举会让自身的体重全压迫在对手的关节上,轻松扭断对方的手臂。

凯萝对此是再清楚不过,才会立刻宣布认输。就算按照臂力上的差距是有机会强行挣脱,但考量到如果这里是战场的话,对手会马上借由体重扭断自己的手臂,继续挣扎根本毫无意义,就只是不肯承认败北的愚蠢行径罢了。

「呼~呼~……谢谢指教。」

妙罗弯腰鞠躬,这也是她难得拿下的一胜。

「谢谢指教。」

凯萝跟着回礼。

「呼~……」凯萝用袖子抹去汗水。「稍微休息一下吧。」

「呼~呼~……说的也是。」

妙罗双肩起伏大口喘息地回答。

凯萝随即双脚一弯,直接盘腿坐在地上。

这里铺设的是木质地板,尽管在冬天简直会把脚底冻僵,但在目前的季节里并没有那么冷。

妙罗也跟着坐下来,不过她是维持正坐的姿势。

「你大可不必那么拘谨喔。」

凯萝苦笑说道。

「不是的,纯粹是这样我反而会莫名放松。」

「是吗……?那就好。」

由于凯萝较不习惯正坐的姿势,因此她不太能够理解正坐反而可以放松的感觉。

「话说回来,妙罗你的反应真快,竟然能在那种情况下施展关节技。」

「那是因为无论我怎么锻炼都长不出什么肌肉……才不得不仰赖这类技巧罢了。」

妙罗确实长得十分娇小。

与其说她长不出肌肉,不如说是她的骨骼偏细,才导致她长得十分纤瘦。

基于此因,令她在武术方面是相当不利。

碍于体格瘦弱,当碰上男性那种需要比拼蛮力的战斗时就会毫无胜算。

所以她只能钻研类似于手持锋利短刀敏捷砍杀目标的战斗方式,为此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磨练倚靠体重而非力气应战的关节技。

相较于男性,凯萝同样是体格纤瘦,在力气上依然比较吃亏,但至少长得比妙罗强壮。

其实妙罗与教养院的学生相比同样属于娇小玲珑。明明她已日以继夜接受锻炼仍是这般纤瘦,表示她天生就长不壮吧。

像在前几次的切磋中,妙罗总会因为力气不如凯萝,就这么被她甩来甩去。

「等休息完以后,这次来尝试看看地板技如何?」

由于妙罗脑筋灵活又喜欢钻研招式,因此她挺擅长地板技。

凯萝决定趁此机会向妙罗讨教一下。

「说的也是,我刚好也有想要尝试的招式。」

「是吗?」

「是的,因为与男性摆出那样的姿势会令人有些疙瘩,所以我从来没尝试过。」

凯萝明白这种心情。

原因是地板技有许多招式都是与男同学对练会很尴尬。

凯萝之所以趁着这种鲜少有闲杂人等会过来的时段与妙罗进行特训,说到底就是基于这个理由。

在徒手切磋而非使用武器的训练之中,与男性练习时常常容易发生令人尴尬的情况。

因此,凯萝和妙罗才会一有机会就来进行特训。

在历经三十分钟左右的地板技练习之后──

「呼~……今天就先练到这里吧。」

凯萝边擦汗边说。

「呼~呼~……就、就这么办。」

妙罗现在是面无血色,甚至接近惨白的地步。其实她每次运动过度时都会变成这样。

反观凯萝就从来没有发生过。

尽管无法肯定导致妙罗身体虚弱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不过她以这种体质在骑士院里生活是非常辛苦。虽然她也尝试过悠里提出的饮食疗法,但只有稍微改善,没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你还好吧?」

「我不要紧,稍微蹲下一阵子即可……那我先失礼了。」

语毕,妙罗双腿并拢蹲了下来。

「抱歉喔,麻烦你来陪我练习……」

「不会的,请别这么说,反倒是我才该向殿下道谢……」

「是吗?」

尽管妙罗嘴上这么说,可是见她脸色发青地蹲在那里,不管怎么说都有一股罪恶感涌上凯萝的心头。

「多亏有殿下才让我受益良多,而且这只是我个人的问题。」

「妙罗你先休息,地板就交给我来擦吧。」

「咦!这怎么行呢!」

妙罗连忙准备起身。

「放心,你就继续休息吧。」

凯萝伸手压住妙罗的肩膀,阻止她站起来。

接着凯萝走出道场,从水井打来一桶水,然后将抹布沾湿并扭干,开始擦拭滴落于地板上的汗水。

这是所有学生在结束自主练习时非做不可的工作。虽然平日的训练课程结束后会有聘雇的清洁人员来帮忙打理道场,但自主练习时就不会有清洁人员陪同。若是没有清理,将会给之后使用的人造成困扰,而且置之不理会导致地板受损。

「好,差不多就这样吧。」

凯萝在水桶里将抹布洗净并扭干之后,就把这些东西放回扫除用具柜。

「抱歉给殿下添麻烦了。」

妙罗显得相当内疚。

「这点小事不算什么。比起这个,我们快去洗澡吧,以免着凉了。」

「是。」

妙罗轻盈地站起身来。

看似已经恢复精神了。

两人离开道场走进森林之中。

没走多久就来到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该处有一栋除了屋顶以外皆用岩石砌成的小型建筑物。

一般学生看了都会以为是森林管理员居住的小屋或休息室等等,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这其实是骑士院女学生专用的盥洗室兼小澡堂。

骑士院的女学生在结束训练后,即便满身大汗也不方便随处找个地方冲凉,而且入夜后也不能使用男学生的澡堂,所以都是来这里清洗身体。

现场没看见平日里负责烧水的女性,不过生好的火似乎尚未熄灭,能看见烟囱正冒出袅袅白烟,表示此人有依照凯萝的吩咐,提前烧好洗澡水。

凯萝转动插入的钥匙,随即发出解锁的声响。

在取下锁头进入室内以后,便将反锁用的铁棒扣上。锁头之所以置于户外,是因为其材质是铁,放在室内很容易受潮生锈。

此处没有其他隔间,室内已充满雾气。

浴池大小几乎无法同时容纳三人,若是两人一起进入也不能将双腿伸直。

不过对于凯萝与妙萝而言,这里是个令她们充满各种珍贵回忆的休息地点。

「赶快脱衣服吧。」

凯萝迅速脱光,将沾满汗水的衣物放在写有她名字的篮子里。

这篮子兼具回收脏衣物的功用,只要把衣服放入其中,晚点就会有人回收这些衣物拿去清洗,之后再送回宿舍,交由舍监拿到衣物所有者的寝室里。

这是因为骑士院里的女学生人数非常稀少,所以才享有这种特权。

妙罗脱下衣物,全身赤裸。

凯萝目不转睛观察着妙罗的身体。

「妙罗也长大了呢。」

凯萝满意地点头说着。

「唉唷……请殿下别这样取笑我。」

妙罗扭扭捏捏地先一步跑开。

凯萝和妙罗已认识长达七年,不过纤瘦的妙罗是无论经过多久都长不太出肉来。

外加上妙罗的食量很小,幸亏她有尽量勉强自己多吃点才没有继续变瘦,可是她的筋骨依旧偏细,所以给人一种十分苗条的感觉。

凯萝有时甚至不禁担心妙罗的骨头会像枯枝般突然断掉。

话虽如此,妙罗的身体近来也有所变化,无论是腰或胸部都越来越有女人味地逐渐变丰腴。

不再是以往那种如瘦弱少年般的身材。

「这是个好倾向。」

凯萝自言自语地跟着往浴池走去。她先将手伸进去确认水温,接着用水瓢舀水从头顶淋下去,简单把身上的汗水洗掉。

然后整个人泡入浴池里。

「呼~……」

「身子变暖和了呢。」

妙罗让水淹至肩膀地说着。

「嗯。」

凯萝十分同意这句话。

其实这季节在运动结束后,等到燥热的身体冷却下来时,体温也会立刻被汗水夺去而让人感到寒冷。

「这种时候,就会莫名对男学生们心生愧疚。」

(插图009)

「就是说呀。」

男学生想洗热水澡就只能等到晚上,并非随时随地都可以请人帮忙烧水。

原因是男澡堂的浴池可以轻松容纳十人以上,烧洗澡水会相当费工。

「假如像他们那样直接用冷水冲洗,感觉身体会直接冻僵。」

部分男学生就算在这个季节里也跟夏天一样,会直接拿水井打上来的水冲洗身体,然后只把头发稍微擦干就洗好了。

也不知这些人是逞强还是感觉迟钝,纵使用那种快结冰的水从头顶淋下去,仍摆出一副这刚好有助于让身体散热的模样,泰然自若地扛着训练用品转身离去。

凯萝觉得要是自己这么做,肯定只会唇齿发颤地暂时无法动弹,而且没把握隔天会不会因此搞坏身子。重点是她绝对无法直接在野外裸露身体。

「呵呵,就是说呀,我也一样不太敢轻易尝试。」

别说是尝试,倘若妙罗这么做的话,凯萝担心她会冻得当场心脏休克一命呜呼。

实在不太敢去想像这种情况。

「可是呀,男学生们最近好像都不再用冷水冲洗了。」

「嗯?这是为什么?」

「他们会趁着训练课程的休息时间轮流溜出校舍,跑到宿舍后面烧热水来洗身体。」

凯萝听完不禁皱眉。

训练时确实会安插供人休息的时间,有不少人会趁着这段期间去洗脸冲凉。

基于此因,学生们想趁着这个时候溜出校舍是完全没问题,偏偏竟有人不惜跑到宿舍后面去烧洗澡水,以便训练结束后就能够马上使用。

虽说是洗澡水,不过那点水量肯定无法供人泡澡,只足够用来简单梳洗。但相较于井水,稍微烧点热水使用,至少能减轻冲洗时所带来的冰冷感。

可是一旦被教官发现,绝对会被狠狠教训一顿。稍微洗把脸就算了,休息时间原本就不是给学生们抓紧时间溜回宿舍的。

只是自己都已享有这种特权,实在没有立场去批评这群男学生。

「不过要烧出足够所有人使用的热水,打起水来应该会很费劲吧?仅凭一个人负责这件事,应该无法赶在休息时间结束前返回吧?」

如果只是生火,把火种放入炉灶内即可了事,可是打水就得费上一番工夫了。

「这都多亏悠里在井边安装的机械,使打水变得非常轻松。如今不再需要把木桶放入井内,而是只需上下摆动一根棒子,就可以不断从井里把水打上来喔。」

妙罗似乎有使用过这个装置。

就连操作方法也一清二楚。

「怎么?又是那小子的发明呀……」

此刻凯萝五味杂陈,感到既佩服又有些傻眼。

「虽然这装置还在测试中,不过目前没有损坏的迹象,相信到时应该会上市贩售。如此一来,悠里又能再迈进一步。」

妙罗欣喜地说着。

无须多说,言下之意就是指悠里正在经营的副业。

「算了,这无非是一件好事,毕竟将兴趣发展到这种地步,已算得上是兼具实际利益了……」

「哎呀,殿下不是一直都很反对悠里的副业吗?」

妙罗调皮一笑。

「我也不再是个孩子了,像他那样聘雇许多员工,制作出造福人群的商品确实是值得赞扬。」

「呵呵呵。」

妙罗轻声窃笑。

「而且他给员工的待遇似乎还不算太差。」

「岂止不差,薪水给得还挺多喔。反观其他糟糕的地方当真是将员工压榨得很严重。」

主要是因为从基鲁西那王国涌入大量难民,现在的情况相形于刚开始是有稍微好转,不过劳工的平均薪资仍被大幅拉低,导致市场相当混乱。凯萝甚至有听说某些场所的薪资更是低得可怜,待遇几乎与奴隶无异。

「啊……殿下身上有瘀青。」

妙罗突然冒出这句话。

「咦,哪里?」

「您的大腿外侧。」

凯萝扭动身子观察自己的大腿。

该处的确有一大块瘀青,因为能想到的原因多得不胜枚举,令凯萝无法得出结论。

「伤在这里的话就无妨了。」

反正这种事她早就习以为常,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毕竟就算将瘀青置之不理,康复后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虽然额头等显眼的部位若有瘀青就会很麻烦,将导致凯萝暂时无法参加社交场合,可是伤在这种看不见的地方就没关系了。

「呵呵呵,殿下这模样很性感喔。」

「你、你在胡说什么嘛。」

因为凯萝弯着一条腿抬起臀部,以某种角度而言算是颇撩人的姿势。

「相信再过不久,殿下将会成为男性们瞩目的对象喔。」

妙罗直盯着凯萝的胸部,事不关己似地说道。

「我、我要出去了。」

凯萝从浴池中起身,水滴沿着她那泛红的柔嫩肌肤缓缓滑落。

「那我也一块出去吧。」

妙罗紧接着离开浴池。

凯萝步出浴室,用带来的柔软毛巾将身体擦干。

尽管凯萝现在已对此驾轻就熟,不过她在进入学院以前未曾自己擦拭过身体,全都交由仆人代劳。

「妙罗,你接下来有其他安排吗?」

「……没有,我本打算直到傍晚前都要温习功课。」

「我今天想出门一趟,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出门?」

穿好贴身衣物的妙罗,一脸困惑地反问。

「当然我会换装的。」

「啊~就是那时的……」帮凯萝弄来之前那顶假发的人便是妙罗。「您要前往危险的地方吗?」

「并不是。」

「既然如此,我很乐意与您同行。」

「太好了,我自己去的话会感到有些不安。」

◇ ◇ ◇

凯萝换好衣服前来与妙罗会合。

「如何?」

她轻轻将头一甩,褐色假发便随风飘逸。

「真是太厉害了,您乔装后的模样彻底超乎我的想像。」

妙罗拍手称赞。

「那我们快出发吧。」

凯萝换上教养院的制服,妙罗则是穿着骑士院的制服。

因为妙罗身穿男性制服,可是凯萝长得比较高,所以两人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对年龄差距颇诡异的情侣吧。

「请问您今天要上哪去呢?」

「是一间名为沃葛的茶馆,听说在教养院内还挺有名的。」

「啊~」妙罗点头肯定。「原来如此,其实我也有听说过呢。」

「呵呵,毕竟我与这类餐厅几乎无缘。」

尽管凯萝结识许多人,不过能以对等立场称为朋友的人们,就只有悠里和妙罗等少数几个而已。

因此她和教养院的学生闲聊得知此事后,虽然对这间茶馆心生好奇,却没有适合一同前往的对象。而且说起她与悠里的关系,并不适合放假时一起出门去喝下午茶。

「我也一样,真要说来是我从未去过所谓的茶馆。」

「嗯,我也是。」

「这样呀。」

妙罗回答的语气听起来没有特别诧异。

「既然如此,这算是我们的初体验啰。」

「说得没错。」

「呵呵,想想还真是奇妙,这理应是再常见不过的餐厅,我们两人却从来都没去过。」

凯萝感到心有戚戚焉。

正因为如此,她才莫名想体验看看,亲自感受一下对旁人而言是再寻常不过的「休闲活动」。

「听说悠里就满常光顾茶馆的。」

「对呀,记得他常去的是大图书馆前一间名为银杏叶的茶馆。」

妙罗彷佛理所当然地揭露这项情报。

每当这种时候,凯萝总会很佩服妙罗是无所不知,同时颇纳闷她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那我们出发吧。」

「是。」

于是两人朝向学院大门前进。

「久等了,这是两位点的招牌特调茶、芹皮茶、炸丸子以及炙烧干酪。」

女服务生将茶点依序端上桌后,便恭敬地鞠躬行礼。

「请问还有需要加点什么吗?」

小桌上放着两个空杯子和两个装满茶的茶壶,外加上两份茶点。

这里是采取自己倒茶的饮茶方式。

凯萝心想,此举大概是为了让顾客能互相分享彼此所点的茶。

「不必了,谢谢。」

凯萝回答后,女服务生先是稍微愣了一下,随后便微微一笑。

「那么,请两位慢用。」

女服务生转身离去。

「呵呵,因为您的回答过于潇洒,让服务生感到有些吃惊。」

「会吗?」

「毕竟教养院的女学生并不会这么回答,不过您方才的回应十分帅气。」

「你这是在赞美我吗?」

「当然是赞美啰。」

比起帅气,凯萝莫名更想听人赞美自己很可爱,因此心情有些郁闷。

不过凯萝时时都会提醒自己不可令王族蒙羞,必须表现得落落大方,切莫失礼于人,所以这种态度实在与可爱扯不上关系。

「……话说回来,看这间店里并没有太多其他客人。本想说既然在教养院里挺出名的话,应该会有不少学生来光顾。」

凯萝东张西望观察周围,同时说出心中的感想。

纵使算不上是门可罗雀,但只有几对状似中产阶级的情侣在远处的座位上聊天喝茶,感觉不如传闻中那么受欢迎。

「这个嘛,确切说来是前一阵子流行过,而目前最有人气的茶馆是远东吃茶坊,大多数的学生们应该都在那里。」

「咦!是这样吗?」

凯萝抱着难以置信的心情询问。

「是的,其实教养院的流行事物是瞬息万变。」

凯萝记得是在两周前听说这间茶馆很受欢迎,结果现在就退流行了。

「既然你知道的话,为何不先告诉我呢?」

「我觉得没必要赶在流行的尖端。」

「唔……」

「而且那里应该闹哄哄的,无法让人好好品茗喔。」

「……嗯~这么说也对。」

凯萝很快就被说服了。

正如妙罗所说,既然流行的餐厅经常更换,就表示不能依此来区分优劣。

纯粹是学生们腻了才会退流行,并非『沃葛』在餐饮或服务上不如『远东吃茶坊』。换言之,按理来说是不论光顾哪间店都不会影响该处给自己带来的感动。

话虽如此,凯萝仍莫名有些失落。

少了类似寻常学生那种追逐流行的时尚感。

不过凯萝冷静细想后,不禁觉得前往那种学生众多的地方,难保自己的乔装会穿帮。

而且凯萝目前身穿教养院的制服,未必不会发生「哎呀,你是谁?感觉是生面孔耶」这类有人主动来攀谈的情形。毕竟她不便表明身分,最终只能在尴尬的气氛之中直接掉头走人。

「那么,我们赶快来品尝餐点吧。」

妙罗双手合十地说着。

这副模样确实像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

「说的也是,快开动吧。」

「是。」

妙罗稍稍起身,随手拿起茶壶准备斟茶。

「啊。」

凯萝反射性地发出一声惊呼。

妙罗立刻停下动作。

「嗯?怎么了吗?」

「没事,没什么。」

「──啊~」

妙罗似乎想通了什么,稍微点了点头。

「说的也是,我对茶道这方面十分生疏。」

西雅尔达王室在举办茶会时会亲自泡茶招待宾客,此事虽然不是什么秘密,却也并非广为人知,或许妙罗是从悠里口中得知此事也说不定。

「今天就由我来斟茶,妙罗你扮演宾客的身分就好。」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请殿下多多指教。」

凯萝拿起妙罗放回桌面的茶壶,将茶注入杯中。

只见茶水滑顺地流出壶口,完全没有喷溅出来。

芹皮茶是只要接触太多空气就会产生涩味,因此斟茶时得避免从高处倒下而产生过多泡沫。像妙罗那样没有注意细节就把茶倒入杯中,老实说是不太好的斟茶方式。

话虽如此,产生的涩味其实并不明显,不致于让人无法饮用,单纯是别这么做能更美味地享用芹皮茶,是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罢了。

「原来是这样倒茶呀。您真是高明。」

「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

凯萝将倒好芹皮茶的杯子置于杯碟上,轻轻推到妙罗的面前。

接着将自己的茶杯中只倒入一点招牌特调茶,在确认完香气后才含入口中。

芹皮茶是属于单一口味的茶品,反观招牌特调茶则是由多种茶叶调制而成,尽管有听服务生的介绍,不过直到实际品尝之前都无法确定是何种口味。

喝下之后,凯萝才发现这茶是采用着重甘味、降低苦味的调和方式。

感觉这种茶是充分接触空气后会让味道更圆润顺口,于是凯萝这次将茶壶拿得比较高,斟茶时故意让它产生更多泡沫让空气能混入其中。

在倒好自己的茶之后,凯萝便将茶壶放于桌上。

「那就开动吧。」

「好的,一起来享用吧。」

妙罗将杯子贴在嘴唇上,轻松自然地啜了口茶──

「真好喝,不愧是知名茶馆。」

凯萝听完后,也满心期待地将茶含进嘴里。

「没错,的确是很好喝。」

但没有达到令人惊艳的程度──凯萝的心中同时冒出上述想法。

虽然有加入苏根茸来提升香气,不过它的味道太过强烈,反而坏了各种茶香交织出来的韵味。

品尝之后,凯萝能肯定母王泡的茶美味多了。毕竟这间店打着茶馆的名号,她本是满心期待店家会端出甘美到让人大受感动的好茶,单就这点是令她有些失望。

不过相较于教养院内举办茶会时,由门外汉端来的茶,此处绝对是好喝许多,怪不得这间店能风靡一段时间。

「对了,殿下预计何时会从教养院毕业呢?」

妙罗突然抛出话题开始闲聊。

没错,茶馆是供人谈天说地的场所。虽然方才过分在意茶的味道,但一群女孩子来这里主要就是为了畅聊各种无关紧要的琐事。

「嗯,预计后年就会毕业了。」

「喔~没想到殿下这么快就可以毕业了。」

说起后年,凯萝将年满十九岁。当然也有人能够更早从教养院毕业,不过依照凯萝同时就读两所学院的情况来衡量,算是满早就顺利毕业了。

「毕竟我的古代香语在入学前就有小成,也不像你有去进修格拉语。」

由于古代香语是与七大魔女家的顶尖级知识份子交谈时不可或缺的一门语言,因此这对凯萝来说是基础科目,从小就开始接触了。那些十六七岁就毕业的优等生们几乎都属于这种人,所以凯萝比起一般学生是赢在起跑点上多达十几二十步。

「尽管难度不如古代香语,但还是有法学论等其他科目吧?」

「这些科目的学分在骑士院里也通用,因此实际需要的学分并非单纯乘上两倍。就像必修学分之中,基础科目几乎是两边共通。」

「喔~原来如此。」

「所以对我来说,想从骑士院毕业反而比较困难。即便学科方面完全没问题,但术科这部分就让我力不从心了。」

「这么说也对,原因是我们在体格上相当吃亏。不过像多拉同学那种对体力有信心的人,情况恐怕是恰恰相反。」

「呵呵呵,就是说啊。」

说起多拉,他简直是想用术科来弥补学科上的不足。

关于多拉在学科方面的表现,他其实有好好付出努力与毅力,却依旧游走在中下程度。某次凯萝见他泪眼汪汪地坐在书桌前死斗了好几天,忍不住主动对他伸出援手。

纵然凯萝讲解得浅显易懂并耐心指导,偏偏多拉一看到她接近就异常紧张,完全无法专心听讲。

「兼修两所学院这种事情,我相信只要妙罗你有心肯定不成问题,搞不好从现在开始也难不倒你。」

凯萝是真心这么认为,她觉得妙罗有能力做到这点。

反正妙罗现在也还是可以报名就读教养院,凭她的实力,就算是两边兼修也一定能轻松取得学分,感觉她在二十岁时就有办法毕业了。

理由是妙罗明明就读骑士院,却是精通古代香语的奇才,甚至连凯萝都曾经找她帮忙解惑过。

「您过奖了,我光是想从骑士院毕业就已分身乏术。」

妙罗似乎真心认为这提议不是闹着玩的,于是不断摆动双手连忙拒绝。

「是吗……?总感觉你一入学就能免除八至九成的学分了。」

教养院是以学科为主,只要搞定这部分几乎与毕业无异。虽然终究还是有名为礼仪训练的术科,但妙罗对此已驾轻就熟,根本无须再学。

「我对学科确实很有自信,但无奈这么做会对我在格拉语的学习上造成影响。」

「这门语言真有那么困难吗?」

其实妙罗老是在温习格拉语。

一有空就会在嘴里咕哝着格拉语。

像妙罗这种天赋异禀之人都努力到这种地步却还是无法学会,不禁令凯萝怀疑这是一门比古代香语更复杂的语言。

由于古代香语太过复杂,因此在一片混乱之中被废止当成官方语言,而是改用通俗香语这种平民惯用的语言,并加入数种古代香语的文法表现,最终完成出的现代香语。尽管形式上算是相互融合,却也只是从古代香语中取出几个缺少这种表现方式会造成不便的要素,绝大多数的部分是通通舍弃,几乎没有继承下来。

倘若比古代香语更加复杂,就意味着这种语言在日常生活中使用是难度过高。

「与其说是复杂,不如说是我难以适应,毕竟适应的人都纷纷超越我了。」

「咦!」

换言之,妙罗在该领域里算是愚钝。

这种事真有可能发生吗?凯罗对此感到难以置信。

「这就与音乐一样,算是满讲究天资的。有才华的人很快就能学会,没才华的人即使努力十年仍学不来。」

「话是这么说没错……」

「真的就是这样……这么说好了,当我见到来上格拉语课才刚满一年的教养院学生,变得已能说出一口流利的格拉语时,其实我也有点惊呆了。这令我深刻体认到一件事,就是我在这方面当真是毫无天分。」

因为妙罗散发出有些郁闷的氛围,代表是真有此事。

可是凯萝仍无法接受。

既然格拉语是适合用口语来交谈,表示古代香语在需要记住的语句数量上会更多才对。既然如此,或许妙罗是碰上有别于她所讲的其他瓶颈也说不定。

「这令我感到有些好奇,能麻烦你讲几句来听听吗?」

「好的,只不过我的格拉语还有待加强喔。」

「麻烦你了。」

在凯萝的拜托之下,妙罗停顿几秒才缓缓开口。

「▽-§-※-”~,▽e。§-⊙-——×。」

这句话伴随着凯萝从未听过的音调。

她本想说要是简单的话就稍微学学,但在听完之后,她的想法彷佛直接化成粉末,并逐渐灰飞烟灭。

「你、你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即便与妻子发生争执,也不该心怀愤怒地度过一天。以上是出自他们那边某位神明的教诲。」

「最初的那两个字……该怎么讲呢?就是代表妻子的意思吗?」

「没错,您是指▽-对吧。」

就算实际听见,凯萝也不觉得自己有办法那样讲出口。

感觉发音方式与香语截然不同。

「……怪不得你会吃足苦头。」

「可是有资质的人转眼间就学会啰。」

「但妙罗你为何要这样勉强自己?看你应该不是基于兴趣吧?」

看在凯萝眼里,对此是感到很不可思议。

毕竟这并不是非学不可的一门课。

由于近年只要学会格拉语,就可以前往王城的涉外部任职,因此有听说中小魔女家族中的女儿为了在王城找工作而开始研读。

但对于把学籍置于骑士院的妙罗而言,并不会出现在王城任职的未来。

如果当事人抱有兴趣就得另当别论,可是并非如此的话,凯萝认为既然不擅长就无须如此勉强自己。

「因为这是悠里最感兴趣的一门课,所以我也跟着产生好奇。」

「哟~原来如此。」

凯萝有如看穿什么似地扬起嘴角。

「……您误会了,完全不会出现教养院小说里的那种情况。」

言下之意应该是指以悠里为主角的那些猥亵作品。妙罗本该与白桦宿舍是扯不上任何关系,不过她好像有机会能够翻阅。

虽然凯萝目前在教养院里也有学籍,却过着与教养书无缘的生活。她好歹还是知道教养室位在哪里,但是没有任何人来邀过她,自然也就没有机会接触。

根据状似是书迷的自家妹妹所言,每当故事是以悠里为主角时,妙罗绝大多数也会在书中登场。

至于妙罗在书中的角色定位,十之八九会妨碍悠里(主要是性癖产生扭曲)的恋情,或是打算横刀夺爱而介入其中等等,总是扮演这类的坏女人。

看在教养院学生的眼中,妙罗是个因为并未就读教养院而无须受潜规则束缚,能随心所欲接近悠里并与之建立情感的女性,所以大家认为她打算借机捷足先登也是莫可奈何。

不过妙罗以具有特殊立场的女性和主角级的男性感情融洽的这种情况,堪称是自打该文化发迹至今首次出现的特例,因此大家在这部分又愿意把她当成新要素而默默接受。

「对了…………」

「是。」

妙罗边品尝炸丸子边回应。

「妙罗你为什么想就读骑士院呢?」

「咦。」

妙罗发出短促的惊呼。

「那个,若是不方便透露也没关系。」

凯萝连忙解释。其实她从以前就想询问此事,却又担心其中有着某种难以启齿的理由,令她迟迟无法开口。

「啊、如果您想知道的话,倒也没什么不方便。」

没想到妙罗表现得泰然自若,没有一丝勉强的反应。

「老实说我对此也是十分好奇,毕竟瞧妙罗你不像是喜欢活动筋骨的那种人……」

即便妙罗今天是很专注在进行特训,却不代表她喜欢运动。

依照她的态度,就只是为了履行义务而付出努力,绝非基于兴趣才乐在其中地钻研。

另外……

妙罗在入学前理应尚未结识悠里。

「这件事我的确不愿透露给外人知道,但既然是对殿下就无所谓了。」

「放心,我绝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那在我开始讲述之前,先跟服务生再点杯茶吧。因为这件事说来话长。」



那我开始说啰。不过在此之前想先确认一下,殿下您知道我的出身吗?

不,不是这样的,单纯只是想确认您是否听说过裘丹皮尔家的内情。

啊~就只是听过令祖母的名字,并且知道一些家业的细节而已呀。

原来如此。

既然这样,我还是从头说明起会比较好。

家母是祖母大人生的第一个孩子,家父则是骑士出身。

只不过家父实际上并没有成为骑士。毕竟就算从学院毕业,并且拥有骑士称号,但仅仅这样仍算不上是一名骑士吧。

是的,正如您想像的那样。

其实家父甚至没有爵位,换言之……立场几乎与平民无异。

家父已经过世了。请别放在心上,殿下也和我一样不是吗?

我想想喔……既然提及此事,就从家父和家母仍在学当时说起吧……

就读骑士院的父亲与母亲是同世代的学生。理所当然的,母亲是就读教养院。

父亲是贾伊家的后代,此家族隶属于波夫家之下,历代都会继承阵爵这个爵位。由于父亲后来与老家断绝往来,因此我从没见过任何一位父亲那边的亲人。

不会不会,请别在意,事到如今我也没脸去见他们。

父亲于在学期间就与母亲开始交往。若要说起因的话,是母亲对父亲一见钟情。

两人在交往当时,母亲是以假名自称,大概是担心大魔女家长女的身分会把对方吓跑吧。

当然裘丹皮尔家的千金理应是大名人,所以父亲若有找朋友商量的话,恐怕途中就会得知真相了。

不过父亲没将交往的事情告知朋友,大概是担心让朋友发现自己正在与魔女交往会引来风言风语。

两人交往长达三年,尽管期间发生许多事情,但这部分就省略不说。

在两人即将毕业的某天。

母亲惊觉自己怀孕,而父亲的人生可说是从这天起就被彻底打乱了。

直到这时,父亲才首次得知母亲是大魔女家的千金。

因为母亲在此之前都谎称自己是中小魔女家族中的三女,所以父亲对此是大惊失色。毕竟若是女方家的地位比较低,只要结婚迎娶对方便能摆平整件事。

不过一旦对方是拥有仁爵爵位的大魔女家长女,情况自然是大不相同。如果让对方怀孕,除了负起全责成为对方家的入赘女婿以外是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我不清楚父母之间在这时爆发过怎样的争执,总之最终是父亲低头妥协,同意成为大魔女家的女婿。

换言之,父亲八成就是在这一刻彻底放弃以往的人生。

此事理所当然令父亲的老家蒙羞,对裘丹皮尔家也同样如此。原因是母亲身为长女,结果竟以继承人之姿于在学期间怀孕,这种事简直是天理难容。

听说祖母为此勃然大怒,但无奈母亲的肚子大到再也瞒不下去,于是两人便订下婚约。

可是孩子仍被打掉了。

尽管没了孩子,却又不能解除已经公开的婚约。倘若母亲怀孕一事并未流传出去,确实还有机会让整件事不了了之,偏偏母亲自己四处宣扬这个消息,也就没办法这么做了。

在这之后,父亲就过着悲惨的学校生活,毕业后立刻和母亲结婚。至于此时的父亲,早已被老家逐出家门了。

父亲被所有的朋友排挤,并与老家断绝关系,从此住进裘丹皮尔家的宅邸里。由于他没有在教养院学习过,根本胜任不了任何工作,因此成天只能游手好闲。

即便偶尔会在社交场合中露脸,但每日几乎都是无所事事。

在结婚十五年之后,这才终于产下我。

没错,他们在这十五年来都没有子嗣。

父亲对于自己的第一个亲生孩子是疼爱有加。

也许父亲是担心我受到负面影响,于是很排斥其他家人和我接触。

虽然其他人对此颇有微词,却没有实际出面制止过,所以我是父亲一手拉拔大的。

啊、家族并非基于温情才纵容此事,纯粹是母亲资质愚钝,所以对我也没有抱持多少期许。

呵呵,听起来很可笑对吧。

因此我是喝着奶娘的乳水,在父亲的教导之下成长。

父亲在我睡前会为我念故事书,或是陪我玩玩具,甚至会将自己在骑士院里的趣事说给我听,就连基本的读书写字也是父亲教我的。

不过随着时间流逝,家族注意到我似乎是可造之材,便逐渐将我跟父亲分开,但父亲总会借机来房间里找我,陪我聊天解闷。

没错,我非常喜欢父亲。

纵然过了十五年,父亲却从未淡忘骑士精神,并且从我小时候就一直告知我身为骑士应有的心态。

咦,您问我是因此才就读骑士院吗?

不对不对,这怎么可能嘛。

当时的我仍打算就读教养院。

就像很多骑士都非常喜欢去森林打猎,却没有一人会因此放弃骑士之路成为猎人对吧?

当然我确实是有因此受到影响,最终才会不顾家族反对就读骑士院,可是我并非从小就立志要进入骑士院。

直接导致我执意就读骑士院的原因,是在我八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事。

当年,父亲为了保护母亲而死。

那晚,我随着家族一同前去参加晚宴,但是马车在途中被憎恨裘丹皮尔家的一群人袭击了。

没错,其实这种事经常发生。

虽然魔女家之间以命相搏是实属禁忌,可是对于在政商上的斗争之中失去一切,最终只剩下屈辱的落败者们而言,并不存在所谓的禁忌。

基于此因,不必多说也能明白大魔女家是四处跟人结怨。

总之,当时就是曾在王城遭祖母算计的魔女家,和另一名在商场上被斗到身无分文的商人暗中联手,雇用打手来袭击我们。

那时的我与祖母共乘一车,跟在双亲所乘马车非常后面的位置,我们一家人是分别搭乘不同辆马车前往晚宴会场。

遇袭的是双亲那辆行驶于最前面的马车。

贼人先是借由偷袭杀掉两名护卫,在除掉车夫便突袭车厢,于是父亲只身一人提剑跳下马车,死守车门力抗贼人。

父亲算得上是骁勇善战,独自击毙五名贼人。事实上敌人并非训练有素的杀手,就只是随便找来的一般地痞流氓,无奈对方多达十人,光靠父亲一人实在无力回天。

等到我们搭乘的马车抵达现场,骑马的护卫们加入战局,将贼人们全数制住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父亲当时已伤痕累累,身上衣物残破不堪,就这么倚靠着车门,状似再也没有力气起身了。

于是父亲迅速被送去就医,虽然伤口都已缝合,但他大概是失血过多,看起来面无血色,接着医师宣布已回天乏术。而母亲因为昏倒在车厢内,已被人送回宅邸,祖母则忙着收拾残局,所以父亲临终之际,身边就只有我一个人。

父亲在临死前对我这么说。

「真希望能像个骑士那样结束一生……」

就是这句话。

「爸爸有成功护住妈妈不是吗?」我如此安慰道。

结果──

「我并没有想保护她。」

换来的是这个答案。

「我认为既然自己终得一死,希望至少在形式上是为了守护某人而牺牲,好歹能像个骑士一样结束人生……偏偏我是在守护她的情况下死去,又有谁会觉得我是死得像个骑士。」

如今回想起来,父亲当时早就已经不爱母亲了。

接着──

「真叫人不甘心……但这样也不坏。」

父亲摸了摸我的头,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断气了。

……这故事令殿下如此感动吗?

咦?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

当然我对父亲的遗言是直到现在仍记忆犹新,却没有因此让我下定决心要成为骑士。

此刻的我还是一心想成为魔女,依旧认为魔女的家业也挺好的。

听完父亲的一席话,我只觉得这世上也有这种生活方式,并且感觉还不赖。主要是因为父亲并没有对魔女家抱持否定的态度。

没错,父母是无法在孩子面前批评自己的家业。

在周遭人的洗脑之下,我理所当然地认为魔女家是从事受人尊敬的正派行业。

外加上父亲也是间接仰赖家业过活,令他无法说什么坏话。真要说来他可能是担心自己批评过度的话,难保会打乱我身为魔女的人生吧。

而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我从小就生活在名为裘丹皮尔的牢笼里,自然不认识任何会说魔女家坏话的人,而且再作恶多端的坏人,也不可能会对自己的孩子说出「我是从事丧尽天良的工作在过活」这种话。

因此这时的我,仍非常天真地一心想成为裘丹皮尔家的魔女,如果情况允许就当上家主。

话虽如此,接下来却发生一件让我彻底醒悟过来的事件。

我因为父亲过世而悲痛欲绝,暂时无法专心于课业上。

碍于父亲死得太冤,我不知该如何接受这件事,于是每天以泪洗面,甚至还因此搞垮身子,前后加起来应该长达三个月的时间都趴在床上痛哭难过。

祖母与母亲在这段期间曾多次来探病并为我打气,可是当时间来到两个月以后,她们渐渐失去耐性,于是想方设法地逼我振作。

关于家父的死,除了我之外的家人们都不以为意,大家反倒担心我会因为父亲过世这种无聊琐事而一蹶不振。

老实说,我能体会这种心情。

母亲在订婚当初似乎是深爱着父亲,不过等到生下我时,夫妻关系已近乎降至冰点。对祖母而言,恐怕只把父亲视同碍事的眼中钉。

相信她们都想对我说,父亲是个除了我以外不被任何人需要的废物,别成天在那边哭哭啼啼的,赶紧振作起来等诸如此类的话语吧。

后来……啊,先等一下。

周围应该没人在偷听吧。不是的,截至目前为止的内容是所有魔女家都非常清楚,被人听见也无所谓。

那我接着继续说喔。

某日,母亲来到我的寝室,在见到我这天同样以泪洗面之后,便对我说出以下这句话。

「你不是那男人的骨肉。」

就这样。

呵呵,很惊讶对吧?

我在听见这句话的当时也彻底惊呆,甚至怀疑心脏还因此停止跳动长达十秒。

咦?

这是自然,我反问自己究竟是谁的孩子。

因为当下我过于混乱,导致印象有些模糊,总之母亲给出的答案是「我跟很多男人睡过之后就怀了你」,而且回答时还没有一丝心虚的感觉。

在这之后,我茫然失措地暂时说不出话来。

虽说如今已无从确认,不过父亲似乎本来就缺失让女性怀孕的能力。

嗯,世上确实也存在着这种人。

不是的,父亲天生就是这样,并非重要部位受创留下的后遗症。我曾不着边际地询问过悠里,结果他说他的确知道有这种体质的人。

没错没错。

简言之,就是男性射出的精液天生就无法让女性怀孕。

是的,正是如此。

恐怕是母亲于在学期间想以怀孕强行与父亲订下婚约,无奈迟迟未果,于是就跑去跟其他男人睡了。要不然就是单纯外遇后不小心搞大肚子。

后来经过调查,父亲的初体验对象也并非母亲,听说他当时四处拈花惹草。

在婚后的十五年之间,母亲曾因为父亲外遇而大吵一架。

但无论父亲和宅邸内的女仆或酒吧小姐发生过几次关系,都从来没有产下一名私生子,甚至就连相关传闻都不曾有过。

既然父亲长达十年以上与多名女性发生肉体关系,正常说来好歹也会有一至两人诞下私生子。

基于此因,事实果然就是如此吧。

而母亲在十五年的性生活里都未曾怀孕,便为此感到心急。

一想到结果就是生下我,再怎么说也会觉得很恶心吧。

没错。

尽管我现在已经想开了,但当年自然是恰恰相反。

我当时的心情根本无法以恶心二字来形容,不管吃下什么是全数吐出来,一天到晚都觉得肚子很不舒服,导致我完全无法进食。

即便如此,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心情仍乱成一团,还曾经摔破碗盘来宣泄情绪。

呵呵,如今回想起来还挺好笑的。

没错,我能做到的最多就只有乱摔碗盘。

当年的我没拿过比汤匙更重的东西,是个有如温室小花般备受呵护长大的八岁女童,所以纵使挥拳殴打也破坏不了任何家具。

还很年幼的我因为成天躺在床上,所以发起狂来想撕碎床单和毯子。

结果凭我的力量只是把毯子扯到有些掉毛,就连薄薄的床单也撕不破。

而屋里所有的家具全是高级品,都做得十分坚固耐用,因此当我气得一拳挥向家具后,下场就是痛得我在地上打滚。

呵呵……唯独那一刻让我无暇继续生气。

总之那时的我尚属年幼,能造成的破坏最多就是极尽所能地把碗盘全数砸碎。另外还有一次是我随手将点燃蜡烛的烛台扔在地上,结果引发一起小小火灾罢了。

在我独自烦恼发狂一阵子以后,最终决定去面见祖母。

没错。

祖母是裘丹皮尔家的家主,也是家中的领导者。

我在此之前都没这么做,其实是因为担心前去密告母亲的恶行,将会害她受到严重的责罚。

在我当年的心目中,曾把祖母当成明辨是非的一家之主。我在幼稚的正义感和对于血亲的爱之间挣扎,最终决定来个大义灭亲,跑去向祖母据实以报。

没错。

祖母认真听完我说的话之后,给出的答覆是「那又怎样呢?」。

接着她对我说:

「你不必为此耿耿于怀,自己究竟是何人所生,就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殿下请放心,我不觉得这句话很过分,况且祖母当时确实是表现出想安慰我的样子。

当年的我也多亏这一席话,让我得出父亲就是父亲,无须纠结谁是亲生父亲的结论。

可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一点,就是父亲遭背叛一事。

是的。

父亲的确曾外遇过,这部分夫妻俩算是互不相欠,再加上我当时对外遇一事也不知情。

可是就算父亲曾经外遇,却将自己与他人所生的小孩冒充成两人之间的亲生孩子,这个问题就得另当别论了。

父亲生前对我是疼爱有加。

不过,这份父爱是因为他错把我当成亲生女儿所换来的。

母亲不只背叛父亲一次,还因为她撒下的谎言,彻底玷污父亲真心为我付出的爱与牺牲。对于如此卑劣的恶行,我甚至感到一阵想吐。

于是乎,我无比诚恳地将此事告知祖母。

可是,祖母自始至终都没能理解我的心情。

她给出的意见是父亲在一无所知之下过世,既然此事没闹到台面上,也就算不上是问题了。

这么说确实很有道理,无奈我当年天真地不懂这类人情世故,认为问题不在这里,更何况我原本坚信祖母是个有良知的人。

就是这样。

我曾经是个不懂世事的孩子。

只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之所以对祖母感到无比厌恶,是因为承袭了父亲那种秉持骑士精神的思考方式。要是没有父亲的话,我恐怕会默默接受祖母的说法。

……故事有点长吧。

但差不多到这里就结束了。

在我醒悟过来以后,便对家业产生疑虑,从此变得能以不同的视角来看待事物。经过两年的时光,在我年满十岁之际,我已彻底打消继承家业的念头。

一想到这里,我情愿进入骑士院,追逐父亲那无比奢望却永不可得的生活方式。

于是到了要为入学做准备的前夕,我暗中动了许多手脚,最终溜进祖母和母亲的书房里,巧妙地替换掉申请资料……

咦?

啊,是的。

我讲得的确有点难听。

不过嘛~我就是这么不择手段。

虽然这么形容自己颇令人无言,但我被视为是背负裘丹皮尔家族未来的明日之星,因此家人绝不会容许我就读骑士院是昭然若揭的事实。

于是我瞒着家人来这里上学。

家人直到现在都尚未认同我进入骑士院。

我私自领取骑士院的招生简章,巧妙将教养院的入学申请替换掉再提交出去,之后再每天确认寄来家中的信,将那些想再度确认是否要维持原意,当真不去教养院就读的信件通通扔进暖炉里烧掉。

现在回想起来,教养院的院长恰好是与裘丹皮尔家交恶的马尔玛赛特家族成员,也是相当幸运的一件事情。若院长还是以前那个与我家关系要好的夏洛尔维尔家族一员,对方恐怕会直接派遣使者来向祖母进行确认,当场拆穿我的计画。

没错,双方的关系非常恶劣。其实也不能算是从以前开始……不,说以前也算是以前,却并非自古以来的意思,纯粹是祖母和马尔玛赛特家现任家主在年轻时曾发生过一些事情,总之这部分就先撇开不提无妨。

在教养院举行入学测验当天,我抵达学院后就暂时躲进校舍内,等考试结束后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搭乘来接我的马车回去。

至于隔天举办的骑士院入学测验,我是悄悄溜出门参加考试。

对一名十岁孩童而言算是处理得非常成功,祖母是直到入学典礼当天都浑然不觉。

呵呵呵,殿下那天在入学典礼结束后,不知为何对悠里发脾气,并把正在与我交谈的悠里带走对吧。

事实上我当时很担心被家里的人逮住,并就此遭软禁在家中。

没错。

假如家人限制我的行动,动用权力临时让我改去就读教养院也并非办不到。当然等到学期开始之后就有难度,但只要是尚未迁入宿舍的状态,想强行这么做也算不上难事。

呵呵呵……如今回想起来还真叫人怀念呢。

我在入学典礼当天,就跟现在的殿下一样乔装之后,以步行的方式前往骑士院。毕竟穿着准备好的教养院制服直接搭乘马车,事情将会闹得一发不可收拾。听说老家在发现我失踪之后,似乎是乱成一团。

关于骑士院的制服,我是偷偷取得之后,趁着因其他事情前往王城时提先藏好。

没错,这段往事我直到现在仍记忆犹新。地点就在一楼的第五工友室,我把制服藏在该处一个鲜少有人使用的扫除用具柜里。呵呵,想想真亏一个孩子能调查得那么清楚呢。

我在那里换上制服,参加完入学典礼步出王城后,就披上乔装用的大衣前往骑士院。话说这是我最紧张的一段时间。

如果当时悠里有答应和我吃午饭的话,我就不必置身在如此险境之中。

没错,我有邀请他,却被他拒绝了。

是的。

这是自然,若能一起用餐,路克大人也会同行对吧。

毕竟不管怎么说,总不能当着天爵阁下的面前派出大批人马将我包围带走,因此最保险的做法,就是在抵达骑士院之前都和悠里一同行动。

总之我的乔装顺利奏效,让我得以安然抵达骑士院,并且完成住宿手续。

结果悠里竟然在那天揍翻多拉同学,宿舍内是乱成一团。

啊哈哈,如今想想,那时也是我唯一一次看见悠里露出如此沮丧的样子。

咦?

对呀。

啊~殿下那天是住在白桦宿舍,并不在骑士院内吧。

由于搬入宿舍当天就引发流血事件,因此悠里他是垂头丧气到毫无平日里的风采。

我上前关心时,记得他说了一些挺担心自己在入学当天动手打人,会被校方退学之类的话。

想当然耳,霍乌家的子嗣是绝无可能因为这种无聊小事就断送未来。

假使多拉同学当场死亡的话,毕竟是在入学当天就把室友活活打死,这种事比起判刑,反而会更让人怀疑悠里的精神是否正常,因此相较于退学,我觉得更有可能会被校方拒绝入学。

于是当我安慰说只要没打死对方,也就没什么好操心之后,悠里状似有稍微宽心。

事实上在入学当天,就算是我也感到相当不安,但多亏悠里惹出这么一件大事,让我得以转移注意力。

就这样顺利住进宿舍的我,前后大约有十个月都没回家。

呵呵呵,即使是我,好歹也有不想面对的事情。

因为我早就料到一旦回家,肯定会被家人狠狠臭骂一顿。至于这个世上,有很多事情是等到被时间冲淡之后就不会再计较了。

不过嘛……我的情况是即使等到事情被时间冲淡,回到家中也不会得到热烈的欢迎就是了。

基于此因,我直到现在仍是尽可能不回家。

◇ ◇ ◇

当妙罗终于分享完她过去的经历后,凯萝宛如在心中细想似地陷入沉默。

尽管妙罗说得云淡风轻,但内容着实是非常沉重。年幼的妙罗为了跨越父亲之死以及对母亲的失望,不知流下了多少泪水。

一段时间后──

「嗯……我已经完全清楚了。」

凯萝如此说着。

「是吗?」

「谢谢你愿意告诉我。」

凯萝握住妙罗的手。

不过以少女的嫩肤来说,两人的手掌都稍微偏硬。

「这也没什么……反正都已成了往事,我现在感到很幸福喔。」

「这样啊。」

「我眼下最烦恼的事情就是今后的出路。根据情况的不同,或许接下来会发生悲剧吧。」

虽然妙罗如此自我解嘲,凯萝却知道她真的很坚强。

明明重提这样沉痛的往事,内心岂会平静无波,岂会没有想起当年的哀伤,可是她仍保持微笑,而这是唯有内心坚强之人才有办法做到的。

「呵呵,如果你有任何困难记得要找人商量,无论是我或悠里都行。这么一来,十之八九的麻烦理应都能摆平。」

「说的也是……啊~茶都凉掉了。我们差不多也该离开了。」

「就是说啊,这次真的聊了很多。」

「嗯,我们有点待太久了。」

「谢谢你将往事说给我听,这顿务必由我请客来当作回礼。」

凯萝付完钱后,她们便一起离开茶馆。

接着两人返回学院,换下乔装的衣物后,重新回到以往的日常生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