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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所谓的幸福

白天的阳光明明还让人感到有些炎热,到了夜晚,气温却又带着几分凉意。

刚洗完澡的美世一边让走廊上的冷空气为身子降温,一边朝客厅走去。

传统婚礼的仪式结束了,婚宴也结束了……身心累积起来的疲劳,让她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累得不剩半点力气。

再加上她刚泡完澡,因此这样的感觉显得更强烈。

不过,和沉重的白无垢、色打挂以及礼服等正装相较之下,原来家居服是质地如此轻薄、穿上身之后又很方便行动的服装。她甚至觉得有几分感动。

然而,回到家之后,在浴室洗澡的这段期间,一直占据她的大脑的,并不是今天的结婚典礼。

『我有一样东西要转交给你。』

说着,幸次朝她递出一个封口的信封。向他询问写信的人是谁之后,美世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她还没看过信封里头的东西。她没有勇气当场拆开这封信,再加上当下的气氛也不太适合这么做,所以就这样把信封带回家。

踏进客厅前,美世先绕回自己的房间一趟。她拾起搁在书桌上的纯白信封,再次朝客厅走去。

「老爷,我洗完澡了。」

早一步洗完澡的清霞,将一头长发垂在身后,换上家居服捧着茶杯看书。不过,他的视线已经反覆扫过同一段文章好几次,翻页的手也久久不曾动作。

「嗯。」

「请问……您现在有空吗?」

美世捧着信封在清霞跟前坐下。

「有空……怎么了?」

「是,那个……我没有勇气一个人读这封信。」

「嗯……」

「读这封信的时候,可以请您陪在我身边吗?」

对美世而言,要一个人在房里读这封信──实在太沉重了。

『这是?』

信封上没有注明收件人或寄件人是谁。接过这个纯白信封后,美世不解地询问,幸次以平静的嗓音道出答案。

『是香耶写给你的信。』

美世的指尖一震,一瞬间,她甚至搞不清楚自己是在吸气还是吐气。

但现在想想,她当下感受到的震撼,或许比过去减轻很多。

换作是刚离开斋森家那时的自己,想必会有种被浇了一头冷水的感觉,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包含幸次在内,清霞和叶月──所有知道这段过往的人,都担心地望向美世。

她无法在大家的注视下读这封信。读完这封信后可能涌现的情绪,想必也会跟洋溢喜气的婚宴格格不入。

幸次露出一脸愧疚的表情。

他和香耶目前仍维持着未婚夫妻的关系。虽然不确定两人将来会有什么进展,但他们现在偶尔会互通书信。

香耶前阵子寄给幸次的书信里,附上了一封给美世的信,也就是这个纯白信封。

「无妨。你读信的时候,我会一直待在这里。」

「谢谢您。」

看到一如往常面无表情的清霞阖起书本这么表示,美世松了一口气。她拿起揣在怀里的信封,再次细细凝视。

要确认里头写了些什么,其实让她很害怕。

或许是充满强烈恨意的字句,又或者是不堪入目的咒骂字眼,也可能是完全不同于这些的内容。

就连要加以想像,都让美世感到有些犹豫。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她深呼吸一口气。

终于下定决心后,她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取出里头的信件缓缓摊开,开始阅读上头短短的几行文字。

『斋森美世小姐,恭喜您结婚。』

信中的第一句话,是意外中规中矩,同时感觉也很疏远的一句道贺;但打从第二行文字开始,就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我不会以「斋森」以外的姓氏称呼你。因为,想到一年前发生的事,我至今还是很愤怒,也觉得满心怨气无处宣泄。』

香耶以美世写不出来的流畅、秀丽的字迹,道出自己的心情。

『不过,只要不回想起你的事,我现在的生活可说是充实、安稳而令人满足。很不错吧?成为久堂大人未婚妻的你,八成吃了不少苦头。所以,我过的日子绝对比你舒服好几倍。』

美世不禁想要轻声笑出来。

不过,香耶应该没有要逗她笑的意思。感觉她是怀着极为认真的心情,写下这些流畅而活泼的字句。

而自己能坦率地这么想,也让美世觉得很不可思议。

清霞先前遭到逮捕入狱时,报纸曾刊登过相关报导,因此香耶或许也有所耳闻。再加上信中写着「我过着比你更安稳、令人满足、又舒服好几倍的生活」,这样的挖苦,恐怕正确到令人完全无法反驳。

目前,香耶仍在某个以严格闻名的家系中工作。

美世完全没想到,她竟然会给予这样的生活正面肯定。

『我的学习能力天生就比你优秀许多。对这样的我来说,工作根本一点都不辛苦。所以,你就努力经营自己的生活,让日子充实一点吧。祝你过得幸福。』

内容像是在鼓励、又像是在挖苦的这封信,最后宛如突然冷淡地别过脸去那样匆匆结尾。

美世将信纸翻到背面,上头没有再多写什么。

她吐出一口气,放松原本紧绷的神经。

「如何?……我看你途中一度要笑出来的样子啊。」

看到清霞有些诧异地这么问,美世先以「是的,嗯……」回应他,接着将手抚上脸颊思考半晌。

「感觉……」

回想起信件的内容,确实让她不自觉浮现笑意。

「虽然字里行间有些带刺,不过,是一封很欢乐的信。」

「什么跟什么啊?」

美世也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但她只能这么说明。尽管写满挖苦的内容,但从这封信完全感觉不到香耶过去那种阴险或扭曲的情感。

真要说的话,美世过去认识的香耶,是绝对不可能会在美世结婚时特地写一封书信道贺。

「香耶现在应该每天都过得很充实愉快──这封信让人有这样的感觉。」

「……还真令人意外,我原本以为里头会满是忿忿不平的字句。」

「我想,香耶的个性其实很率直吧,而且也很认真。不然,就算她拥有见鬼之才,也不见得能够驱使术法。」

虽说女性也能以异能者的身分活跃,但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像薰子那样能够和男性并肩奋战的人物,算是相当罕见。

即使是一出生便拥有见鬼之才的女性,「拥有见鬼之才」、「拥有异能」的她们的使命,在于将这种能力传承给下一代。既然不会踏上战场,就没有必要变得能彻底运用这样的能力。

而术法这种东西,不同于会受到天生资质影响的异能,必须从技术层面或原理好好学习起,同时勤加练习,才有办法运用自如。

因此,能够施展术法,就代表香耶必定有好好修练一番。

(正因如此,香耶或许也有她的苦处呢。)

美世不知道自己这辈子会不会有一天能够对香耶过去的所作所为一笑置之,自己当初受到的伤害,目前仍残留在心头。不经意回忆起来的时候,也会因此感到难受。

要是听到那个以「姊姊」呼唤自己的声音,她想必会大为动摇。在街上看到身影和香耶神似的少女时,也总会让她变得提心吊胆。

不过,即使无法原谅、无法直接和香耶面对面,美世还是能像这样透过书信理解她的心意。

不知为何,这点让现在的美世感到无比放心。

(自己有确实往前迈进……是因为我已经明白这一点了吗?)

不只是香耶的事情,被父亲和继母夺走的那些岁月已经要不回来。要说美世不觉得这段时间可惜,不曾因此感到愤慨,恐怕是骗人的。

但她仍持续往前迈进。过去那个只能活在他们的暴行之下的斋森美世,已经不复存在──现在的她能够这么想。

「我记得她是十七岁?这样的年龄,如果愿意认真过日子,人生还有机会重来。」

清霞望向远方轻声这么说。美世也点点头。

「是的。就算只有一年的时间,人多少也能够改变。」

「毕竟你也改变了啊。」

「我觉得您也改变了,老爷……」

听到美世含蓄地这么说,清霞顿了顿,吐出一口气笑道:

「或许吧。」

静谧笼罩了昏黄灯光摇曳的客厅。

两人都沉默下来的此刻,美世感觉各种情感开始在内心来去。为了掩饰自己有些坐立不安的态度,她将读完的信件缓缓塞回信封里。

原本挂意的香耶捎来的书信,现在已经顺利读完,美世的思绪也开始转移到其他事情上。

『能……能请您等到我们成婚之后吗……?』

自己几天前道出的要求重新浮现在脑中。

──等到成婚之后。

现在,两人已经结婚了,美世已是清霞之妻。所以,接下来──

「那……那个……!老……老爷。」

听到美世的呼唤声,清霞静静盯着她看。

「老……老…………老……公。」

好难为情。明明是很普通的称谓、是大部分妻子呼唤自己丈夫的方式,为何会这般令人害臊呢?

此刻的自己,想必整张脸已经胀红到让人看不下去的程度,全身上下彷佛在燃烧那般滚烫。

美世战战兢兢地睁开原本紧闭的双眼。下一刻,她跟清霞那双不知是喜悦还是吃惊的──凝望着自己的眸子对上视线。

「美世。」

「老……老爷……?」

「这个称呼不对吧?」

整个脑袋发烫到宛如一锅煮滚的水,让美世有种变得轻飘飘,彷佛正在融化的感觉。她的感官变得迟钝,自己的身体好像不再属于自己,宛如置身梦境一般。

她带着一片浑沌的思绪望向清霞。

「老……老公?」

「嗯,这么叫也不错,不过,我更喜欢另一种叫法。」

美世明白他想听到的是什么。

清霞缓缓伸过来的手,像那晚一样抚上美世的背,让面对面的两人变成极近距离的状态。

「清……清霞……先生。」

道出正确答案的瞬间,清霞秀丽的面容靠近。

一股柔软、甜美的触感跟着落在美世唇上,她的意识和感觉都像喝醉那样模糊不清,唯有这个触感鲜明不已。

美世闭上双眼,感受这个至今不曾有过的长久而深入的吻。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的唇瓣才依依不舍地分离。

「你讨厌我这么做吗?」

「……不会。」

啊啊,真是的,都不知道自己现在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了。

彷佛因为升温而融化的身子,像麦芽糖那样瘫软下来。不过,美世丝毫没想过要抵抗。

清霞不费半点力气地抱起美世,从原地起身。

「清霞……先生?」

「这个地方不太适合。」

美世无法深入思考清霞这句话的意思,只能默默以双手环住他的颈子。

灯光暗去。

新婚这天的夜晚,在朦胧月光和漆黑夜色笼罩下平稳、甜美地流逝。

◇◇◇

街头的光景,一转眼就从樱粉色转为绿意盎然。

在盛开后凋零的樱花,枝头已经完全被翠绿叶片取代,阳光比较强烈的日子也变多了。

在结婚典礼后,又过了几天。

婚礼结束后,因为有大量繁重军务得处理,清霞常常不在家。

婚礼隔天,两人又正式拜访久堂家一次,接着还前往薄刃家,为了他们代替斋森家以美世家属的身分提供协助一事道谢,忙得不可开交。

不过,在这些杂务告一段落后,清霞便返回工作岗位,处理在婚礼当天被他抛下的任务的相关事务,忙得连睡觉时间都没有。

因此,明明是新婚期,美世却仍过着一如以往的生活,独自在家中,或是跟由里江一起做家事打发时间。

「现在这样……让我回想起一年前被强行带回斋森家的那天。」

跟由里江一起走在前往帝都的路上时,撑着阳伞的美世这么轻声开口。

「美世大人──不对,少奶奶,请您别再回想那种对心脏不好的事情了。我的寿命都要缩短了哟。」

「啊,对不起,我没有这个意思。」

看到由里江圆瞪双眼,似乎有些生气的模样,美世不禁苦笑着向她赔罪。

她的怀里揣着一个以包巾仔细包裹住的便当盒,而由里江的怀里也有一个。

这阵子总是直到深夜才返家,隔天又在天还没亮的时候踏出家门的清霞,过着彷佛回家只是为了睡觉的生活。因为担心他的身体状况,美世和由里江一起准备了便当,正在送去给清霞的路上。

一年前,她们俩也曾在差不多的时期徒步造访值勤所。

那时,美世不慎将清霞给她的护身符忘在家中,导致之后发生了相当不得了的事情。在那之后,美世总会特别留意这点,不忘将护身符确实带在身上。

不用说,她今天理所当然也将护身符放在手上拎的束口袋里。

不知道被清霞施以什么样的处理,现在的护身符感觉比一年前更重。每次收到的护身符都会比之前的再重一些,难道是跟清霞担心她的程度有关?

基于先前被下咒的事,护身符今后可能会继续增加重量。顺带一提,参加烹饪研习会那天,美世把放着护身符的束口袋跟行李一并寄放在其他房间里,所以会发生后来的那些事也是不可抗力。

「话说回来,时间真的过得好快呀。美世大人第一次来到家中,感觉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我感觉这段时间好像很长,又好像很短,总觉得很不可思议呢。」

除了「已经过了一年了吗」的感慨以外,回想起来,这些日子可说是充斥着大风大浪。

跟待在斋森家时那段彷佛静止的时光相较之下,她来到久堂家的时间很短。尽管很短,光是这一年以来发生的事情,便足以让人精疲力尽。美世甚至觉得自己能平安无事地存活至今已经算是很幸运了。

由里江从阳伞下方露出灿烂笑容。

「美世大人也成为一位出色的少奶奶了。」

她一如往常地给予美世高评价。不过,在过了一年的现在,美世已经能平静接受她的赞美了。

「谢谢您。不过,我还不成气候呢。我跟老爷也才刚成婚几天。」

「哎呀,无论谁来看,少爷跟您都是十分登对的夫妻哟。您不需要这么谦虚。」

聊着聊着,两人一下子便抵达了帝都中央区域的外围。路上的行人变多,也变得更为热闹。

不管在何时造访,这片壮观华丽的街景总让美世叹为观止。

两人走在熟悉的道路上,直接朝对异特务小队的值勤所迈进。

抵达值勤所后,在大门外头站岗的守卫似乎认得美世的长相,没有多加盘问便让两人入内。

「咦?美世……小姐。」

穿越大门后,前方突然传来一个呼唤声。无须确认,美世也知道对方是谁。

似乎是刚从值勤所玄关走出来的幸次,站在前方朝这里轻轻挥手。

美世稍稍加快脚步,走到幸次身旁,在整顿好自己的呼吸后开口。

「午安,幸次先生。您要外出值勤吗?」

「嗯,我预计明天会返回旧都,在那之前,还有很多必须帮忙的事情。那你呢,美世……小姐?」

这是美世在婚宴过后首次跟幸次碰面。那天,她就觉得「美世小姐」这种称呼,似乎让幸次叫得很拗口,今天再次听到,依旧让人想要发笑。

「呵呵。」

「你……你别笑我啦,我一下子还没办法改口嘛。毕竟是别人家的夫人,不加上称谓可不太好啊。」

「谢谢您想得这么周到。」

「不,真要说起来,我保护自己的用意其实占比较多啦……要是跟你表现得太熟稔,不知道久堂先生会怎么说我呢。」

语毕,幸次望向美世怀里的东西。

「美世小姐,你是来给久堂先生送便当的吗?」

「是的。虽然值勤所的餐厅里也能享用到美味的饭菜,但我还是准备了一些轻食,希望老爷能在肚子稍微饿的时候拿来吃。」

「能让你这样尽心尽力照顾,久堂先生真的很幸福呢。」

幸次的眼底透出一丝阴郁,但同时也有着过去所没有的坚强意志。

「幸次先生……」

「啊,你别在意,我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我现在也过着相当充实的每一天呢。我有实际感受到自己正在慢慢变强,虽然工作很辛苦,但我也很庆幸自己能加入第二小队。」

说着,幸次笑着表示「赶快送去给他吧」,同时打开值勤所的玄关大门,催促两人入内。

向幸次道谢后,美世和由里江便走进值勤所。

有一段时间美世几乎每天都会造访此处,因此对里头的构造也算熟悉。她跟以前打过照面的队员一一点头致意,同时寻找能替她找清霞过来的人。

「啊,美世小姐。」

这时,五道刚好现身。

前几天在酒宴上显得有些没精神的他,今天一如往常地散发出有些轻佻的氛围。

美世谦虚有礼地向五道鞠躬问候。

「午安,前些日子非常感谢您。」

「午安,不会不会,别客气~你今天过来有什么事吗?」

「是的,我想送一些吃的过来给老爷。」

听到美世这么说,五道脸上一瞬间闪过尴尬而苦涩的神情。

「啊……队长他现在……该说是在接待访客、还是在审问对方呢……我想应该马上就会结束了。」

「这样的话,我把便当留在这里,再请您晚点转交给他,可以吗?」

没有必要坚持当面把便当交给清霞。因为,无论再怎么忙碌,他仍会每天回家陪伴美世。

既然知道清霞很好,今天只要便当能确实交到他手上就够了。

美世这么回应后,五道双手抱胸,皱着眉头以「可是啊~」再次开口。

「要是知道你曾经来过值勤所,却没能见到面,队长会很失望呢。啊,总之,先把便当放在这里吧~」

说着,五道轻快地拎起美世和由里江手中以包巾包裹的便当盒,将它们放在附近的桌面上,接着转身表示:

「那么,我去看看队长那边的情况。他大概马上就会忙完了,请你们稍等一下。」

美世目送五道快步离去。

下一刻,一个模糊却相当尖锐的女性嗓音传入美世耳中,感觉是从一段距离外的室内传来的。

虽然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但可以隐约听到「好过分」、「为什么」这类责备他人的字眼。

接着,某个房间的大门「磅」一声被人猛力打开。

「不好意思,今天请让我就此告辞。」

以听起来像是噙着泪水的嗓音这么表示后,从大门敞开的房间──会客室走出来的,是一名身穿和服的女性。瞥见那熟悉的身影,美世不禁吃惊地喊出声。

「……君绪……小姐?」

在同一时间也察觉到美世存在的君绪转过头。或许是哭过的缘故,她看着美世的一双眼红通通的。

「斋森小姐……」

这么轻喃后,君绪从在走廊上停下脚步的五道前方走过,直接朝美世奔去。

「斋森小姐……啊,是久堂太太才对,恭喜您结婚。」

「谢谢您,君绪小姐。」

尽管脸上挂着看似方才哭过的泪痕,却仍若无其事地向自己搭话的君绪,让美世有几分错愕。

同时,她也回想起因为忙着筹备婚礼,而被自己遗忘在脑海一角的某个事实。

(对了,是君绪小姐对我下咒──)

因为那是个轻微的诅咒,事情最后并没有演变成太严重的情况。尽管如此,眼前这名女性确实是对自己下咒的人。美世不禁咽了咽口水,神经也变得紧绷起来。

「嗳,我们能聊一下吗?我想听听你跟久堂先生的结婚典礼办得如何。」

「可是……」

两道眉毛弯成八字状,眼眶和鼻头泛红的君绪,看起来着实令人心疼。

虽然不知道君绪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但要是想找人诉苦的话,美世希望自己能当她的听众。

对方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性。虽说过去曾对自己下咒,但两人毕竟是国小同学,君绪本人也没有特别的力量,所以应该不会有问题……美世的视线在空中游移了短短几秒钟。

同时,君绪从和服衣袖中取出一个泛着黯淡光泽的小巧金属物体。

「咦,君绪小……」

「对不起。」

以听起来不带半点感情的淡漠嗓音回应后,君绪毫不犹豫地举起手中紧握的物体,瞄准美世的胸口挥下。

「美世大人!」

最先发出尖叫声的,是站在一旁的由里江。紧接着──

「给我住手!」

五道的怒吼声回荡在走廊上。

这一连串的发展,像是慢动作播放那样在美世的视野当中上演。尽管已经发现君绪手中握的是一把折叠式小刀,但身体动作赶不上思绪的美世来不及阻止她。

「美世!」

清霞的嗓音传来。他脸色苍白地冲出君绪方才离开的那间会客室,不过,想当然尔,君绪挥下小刀的动作更快。

「啊……」

刀尖陷入胸口,美世没能躲过这一击。

她没有感觉到痛楚。不过,因为在千钧一发之际稍稍往后退,没站稳脚步的她整个人跌在地上。

「你这家伙!」

比清霞早一步赶过来的五道,带着满腔杀意拽住君绪,将她压制在地。

「呀啊!」

在君绪发出短短尖叫声而被压制的同时,跟着掉落地面的小刀发出清脆声响,刀尖并不见鲜血的痕迹。

察觉到值勤所走廊上发生异常事态的队员们陆续赶到,骚动一下子扩大。

「美世、美世!你没事吧?」

看到清霞心急如焚地冲过来将自己抱起,美世茫然抚摸自己的胸口。

(我……没有受伤?)

她抬起上半身,但别说是胸口被刺伤,就连和服都完全没有破损。当然,也没有任何地方觉得痛。她不解地歪过头。

「我没事,只是跌倒了……不过,为什么呢?」

「你有把护身符带在身上吧?」

听到因为放心而重重吐出一口气的清霞这么说,美世才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

似乎经过多次改良的护身符已经和一年前有所不同,除了异形、异能或术法以外,甚至还能防卫一般人的物理攻击。

多亏这个护身符,惨剧才没有上演。

要是就这样被小刀刺伤胸口,美世绝对会身受重伤,依据刀尖刺入的位置,她还可能当场死亡。

令人不适的剧烈心跳迟迟没有减缓。要是自己像过去那样,把护身符忘在家里的话──这样的想像,让美世的背窜起一阵寒意。

「为什么!」

君绪发出足以刺穿众人鼓膜的尖叫声。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你能好好被守护,一脸幸福洋溢的样子……」

君绪不停哭泣。顶着一头乱发、脸上挂着斗大泪珠的她,狼狈地放声大哭。

「太狡猾了……你太狡猾了,斋森小姐!为什么只有我被大家冷淡对待、无法被爱、也无法被任何人保护呢?我也没料到诅咒会带来那样的效果呀。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要受到责罚?」

「君绪小姐……」

「我……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不是我自愿嫁入那个家的。就算这样,我还是诚心诚意侍奉自己的丈夫和婆婆,但他们却总是对我很刻薄,没有半个人愿意珍惜我!」

美世困惑地说不出半句话。

参加烹饪研习会时,她多少有察觉到君绪过得不是很幸福的事实。

然而,在那天跟君绪久违重逢的美世,不过是跟她没什么交情的小学同学。这样的美世,并没有能力为君绪做些什么。

此刻,她也不知道该对眼前的君绪说些什么。

正当美世的视线不知所措地四处游移时,清霞以拥着她的姿势朝着君绪投以冰冷的视线。

「……我说过了,我可以替你联络负责处理这类问题的单位,请你找他们提供协助。但你却不当一回事,还好意思泣诉无人愿意保护你?」

清霞厌烦地这么开口后,压制着君绪的五道也不客气地帮腔。

「至少,在那场异形骚动之后,我们确实有对你伸出援手,所以可没有『大家都冷淡对待你』这种事。你的被害妄想太夸张了,虽然可以理解你已经走投无路。」

「怎么这样……」

「少在那边说什么这样那样的。做出这种事的你,完全是杀人未遂的现行犯。因为自己受伤,就想让别人也同样受伤,这是绝对要不得的行为。」

五道的发言,让君绪的表情变得更加扭曲。她的痛哭声响彻了整间值勤所。

目睹这个光景的人,全都露出带着几分尴尬和苦涩的阴郁表情。

小学同学哭泣呐喊的模样,让美世感到相当揪心。

她忍不住跪坐在君绪面前,伸出手轻抚她的背。

「君绪小姐,之前,能在烹饪研习会上跟您聊天,我觉得很开心哟。」

就算听到来自美世的安慰或鼓励,君绪大概也只会觉得不舒服,甚至变得更加憎恨她吧。所以,美世唯一能对她说的只有──

「有机会再一起参加烹饪研习会吧。我还想……再跟您多聊聊天。」

她不知道自己的这些话,最终有没有顺利传入趴在地上哭泣的君绪耳中。

不过,没看错的话,君绪似乎有轻轻点了点头。

「你真的没受伤?不,护身符的力量很完备,但就怕有个万一。」

「老爷,您担心过头了。我真的连一点小擦伤都没有呀。」

君绪被带走后,值勤所里头也慢慢恢复成平常的状态。清霞寸步不离美世身边,老是在担心她的身体状况。

尽管再三告诉他自己没事,他揽着美世肩头的手仍没有放松力道。

刚才在美世身旁的由里江,因为这起意外而受到极大震撼,目前还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休息。

清霞皱眉垂下眼帘。不知是不是美世多心,他看起来似乎有点想哭。

「……我还以为自己会死掉。」

「咦……那个……呃……?」

以为自己会死掉的人,理应是美世才对。

在美世为丈夫的发言感到一头雾水时,清霞像是触碰易碎物那样,以指尖轻触她的脸颊。

「那个瞬间,我忍不住想像起要是你死了,自己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最后得出了『我恐怕也不会苟活太久』的结论。」

「您……您这是在说什么呢!」

美世错愕地瞪大双眼。

她好不容易从自己差点被杀的冲击中平复,现在却又因为其他原因而开始惊慌失措。

清霞怎么能死呢。当然,美世也不想死,但要是清霞做出这种追随她而去的行为,化为幽魂的自己想必只会觉得伤心又生气吧。

更重要的是,美世绝对无法承受清霞因为她而糟蹋自身的宝贵性命一事。

「这是极其自然又理所当然的结论。除了你以外的人,想必都能理解。」

「不……不可以这么做哟。要是您真有这种打算,我会每晚出现在您的梦中……呃……然后责备您。」

「如果你每晚都会出现在梦中,我应该能活久一点吧。」

「这……这不是在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听到美世变得强硬一些的语气,清霞才终于展露笑容。

他原本苍白的脸颊现在似乎稍微恢复了血色,美世或许也跟他差不多吧。毕竟她刚才也吓得全身发冷,彷佛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不,你没事就好。」

这么说完之后,清霞轻轻将掌心搁在美世头上,也终于松开那只一直紧紧揽着她肩头的手。

「我去叫由里江过来。虽然不能送你们回家,但到门口还可以……」

「不要紧,护身符会保护我。」

看到美世微笑着这么回应,清霞也露出柔和的表情。

◇◇◇

跟其他队员一起将君绪押送法办的五道,看着警察确实将她带走后,便返回值勤所。

此时,身为上司的清霞护送爱妻到门口的身影映入他的视野。

即使站在好一段距离外,也能看出两人的表情十分平稳而幸福,宛如盛开的花朵一般。无人能介入这样的他们。

(队长改变了呢。)

但五道并不讨厌这样的改变,反而还觉得有些羡慕。

遇见美世前,清霞那张美丽的面容总是相当冰冷,整个人也散发出难以靠近的犀利氛围。

对君绪毫无兴趣,以冷淡、不带半点感情的态度对待她的长场。

倘若清霞没有遇见美世,最后随便迎娶一名条件还可以的女人为妻,恐怕也会成为像长场那样的丈夫吧。

但现在,他却变得会露出如此放松而温柔的表情。

微微眯起的细长双眼、上扬的嘴角,以及带着怜爱的嗓音。这些举手投足的表现,都是清霞深爱着妻子的铁证。

「唉……虽然很开心,但也好空虚喔~……」

要是自己哪天也能遇见这样的对象就好了。尽管五道心中这么想,现实却无法尽如人意。

更何况──

(既然「土蜘蛛」仍在这个世上肆虐,不先解决掉它的话,哪有心思想结婚这档子事呢。)

土蜘蛛。能一次幻化成多个人物,再让这些人以不同身分为非作歹的残暴异形,至今仍四处迫害人类。

「不能给新婚的队长添麻烦,得更慎重行动才可以。」

五道思考着这名杀父仇人的事。

有一段期间,他相当憎恨没能拯救父亲的清霞。然而,在明白清霞心中也怀着强烈而难以抹去的悔恨后,五道认为就算责备这样的他,也毫无意义。

(这次,我一定要用自己的双手……)

五道没有逃避在内心打转的黑色漩涡。他以手按着心脏所在的位置,紧紧掐住身上的军装。

远处的清霞,此刻被喜悦、幸福的氛围笼罩,脸上也带着微笑。眺望着这样的他,五道的嘴角不自觉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