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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大宴本也有着安抚本地居民的意图,不过整个城都通宵达旦地狂欢还真是相当的盛大。

酒桶翻倒的声音,笑声,歌声不绝于耳。

库斯拉他们早早就睡下了。既是因为单纯的疲劳,同时也因为明天还有堆积如山的工作要处理。

库斯拉没喝太多,第二天一大早就起床走到锻造行会会馆,继续搜刮书库。顺带一提,正如库斯拉所料的那样,会馆对面的广场上尸体累累,就连放哨的士兵都倒下了。要是让伊莉涅来这边跳舞的话,广场上应该会多增一具尸体吧。

赶赴行会会馆的只有库斯拉和菲尼希丝两人,威兰和伊莉涅吵嚷着自己只有坐在工房的熔炉前才能看得了书,留在了工房。而且,看不懂字的伊莉涅已经将书库里的画卷大致扫了一遍,现在去了也无事可做。

于是,库斯拉继续在书库里四处地翻阅宝贵的知识。而菲尼希丝则一个劲地抄写有用的资料。

菲尼希丝昨晚难得地吃了点肉,还喝了些葡萄酒,早早就倒下了,所以似乎睡得相当充足,而实际上她也正可靠地工作着。

过了没多久就到中午了,库斯拉诱惑菲尼希丝说要不要去广场上走走,在摊子上买点吃的东西,结果得到的回答却是能在工房吃吗?

或许她是想多待在自己的新家吧。库斯拉也有点想看一下工房熔炉的样子,于是也没有反对,拿了几本书就一起离开了书库。

光这样倒是没什么问题,可库斯拉却忽略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要买午饭的话他就必须得把午饭带回去。库斯拉买了些烘烤过的面包和奶酪,还有装着用昨晚宴会用剩的鸡做调料的汤的小锅,到这时候他才察觉到自己的疏忽。

“真是不像样……”

“嗯?”

菲尼希丝两只手里都拿着在工房工作用的笔记工具。

库斯拉挎着塞满了书的褡裢,双手拿着食物,无力地说道。

“我可是炼金术师啊。双手拎着食物回工房吃午饭,一副为家庭生活操劳的样子,成何体统”

菲尼希丝楞了一下,接着咯咯地笑了起来。

“工房里也有炉灶,不早点准备锅什么可不行呐”

“……废话”

“是这样吗?啊,在之前得先搞一下清洁。工房好像很长时间没使用了”

工房的床也只有一个土炕子,连毛毯都没有,结果昨晚库斯拉他们还是去旅馆睡了。伊莉涅倒好,还能自己勉强走到旅馆,而菲尼希丝就只能由库斯拉背过去了。

那情景在旁人看来大概相当蠢吧。

“那就交给你吧。正好到了玩过家家的年纪”

“呣……”

菲尼希丝虽然板起脸,但可以看出她并非真的生气。

而且,库斯拉虽然嘴上说不成体统,但觉得这种没出息的感觉也不坏,所以也就算了。

放松一下么。

库斯拉心中突然回响起菲尼希丝曾对他说过的话。

“我们买午饭——”

推开门走进工房的菲尼希丝刚开口就停住了。

怎么了?库斯拉随后走进来一看,心想,原来如此。

“真是了不起呢”

工房收拾得干干净净。

“嗯?炉里没点火么”

伊莉涅像在戈尔贝蒂的锻造行会时那样把工房清洁得光亮如新倒是没什么不好,只是库斯拉本以为她会跟威兰一起进行炼制,所以有点意外。

“啊,那个啊,你们刚出去骑士团的人就过来了”

“骑士团?”

“嗯,他们说物资流通的线路还没建立,所以不要浪费燃料”

“哦哦”

这里是远离骑士团那如同蜘蛛巢穴般张开的情报物资流通网的异教之地。即使攻陷了最大的城市,可要将此地与南方联通估计还需要再花点时间。

“于是威兰就赌气睡觉了么”

库斯拉看向工房的一角,只见威兰正裹着本该包着木炭的草席,像个要饭的乞丐似地睡着。

别人在旁边搞清洁,亏他还真能睡得下,库斯拉在心中佩服道。

“吵死了……”

“午饭哦”

“呵啊……”

除了在熔炉前炼制时外,威兰平时都没什么干劲。

库斯拉将午饭放到伊莉涅收拾干净的工作台上,四人坐到椅子上。

伊莉涅突然笑了起来。

“哈哈,就像真的工房一样”

“是真东西哦”

“我不是这个意思”

库斯拉很清楚伊莉涅想说的是什么。

正因为很清楚,所以他看都没看菲尼希丝一眼。

“那,感谢上帝的恩赐,开动吧”

真是的,不像样的午饭。

吃过午饭后,库斯拉就专心翻阅带回来的书,而菲尼希丝则继续抄写。

伊莉涅大概还剩什么工作没完成,单手拿着抹布和桶在工房各处转来转去。不一会儿剩下的工作也完成,她这才走回工作间。库斯拉心中坦率地感慨道:真是辛苦了。不过,他总感觉伊莉涅有点坐立不安。她心神不宁地在工作间踱来踱去,时而玩弄一下储物架,时而摆弄一下上面放着的工具。

不过,很快她就厌倦了,面向没有生火的熔炉,双手叉腰地站着,口中发出呻吟。

然后她像下定了决心一样,转过身来。

“我说”

库斯拉本想无视她的,不过注意伊莉涅正闲得发慌后,他扬起单边眉毛,抬头问道。

“怎么了”

这是明知故问,伊莉涅缩了缩脖子,说道。

“有没有什么事能做”

库斯拉扫视了一下四周,看到收拾整洁的工作间心中不禁有点佩服。

“缝补一下衣服怎么样。这家伙有套工作服的吧”

库斯拉指了指菲尼希丝,菲尼希丝那双绿色的眸子转了下,“嗯?”地轻轻歪了下脖子。

“这个在旅途中补完了”

“那就可惜了。无法使用燃料的话,工匠也无用武之地”

“唔……”

伊莉涅一脸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她大概无法忍受无所事事吧。

库斯拉冲躺在房间一角的威兰喊道。

“喂,威兰”

“……”

威兰虽然没有回答,但很明显只是躺着,没有睡着。

“威兰”

“……什么啊”

“伊莉涅大小姐闲得快死了,你陪她一下怎么样”

“嗯嗯—?”

威兰慢吞吞地坐起来。

“用你自豪的手段让大小姐高兴起来吧”

“……不是库斯拉你说因为事情会变得麻烦,所以别对她出手的么”

“得分时间和场合嘛”

“唔……正好我也喜欢年纪比我大点的”

“喂,喂!你说的什么屁话啊!”

当然,这只是玩笑罢了。

库斯拉耸了耸肩,威兰站起来,一副拿你们没辙的样子。

“啊,不用特意起来的”

伊莉涅慌忙说道,但她这么客气反而威兰更高兴了。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玩好呢”

威兰嘀咕道,但伊莉涅却突然开口。

“呐,比起这个,我有一个请求”

“嗯?”

伊莉涅扫了眼库斯拉,威兰和菲尼希丝后,少有的怯懦地说道。

“怎么了,请求?更希望我来陪你吗?”

“诶诶?不会吧”

“不是!”

伊莉涅咬牙切齿地怒喝了一声,然后说道。

“想请你们教我识字……”

不行么?

伊莉涅眼珠朝上地看着三人,她的这副样子或许真的有点罕见。

库斯拉向威兰使了个眼色,威兰稍作思量后,突然伸了个懒腰。

“唔……有点不够睡,再睡一会儿吧”

“啊喂!”

“午安”

说完他就拿着草席走到里面的房间去了。带伊莉涅去逛街和教她识字要花的功夫都差不多,一切都看威兰的心情。

库斯拉叹息一声,看着伊莉涅。她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那个请求,现在成了这种上下不得的状况,她顿时感觉非常无地自容。这跟菲尼希丝为只有自己一个冶炼技术逊色于大家感到受伤是一样的。

库斯拉再次重重地叹了口气,对伊莉涅说道。

“去找蜡烛和木板来吧”

在板上抹蜡,然后在上面写字是练习的惯例。

伊莉涅抬起头,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马上就开始准备。

该怎么教伊莉涅识字呢,库斯拉想了一下,伊莉涅是想马上能帮上忙,那就得教她一些最近用得上的东西。

文字有形和音,将这些连在一起就能表示意思,从头开始教的话,得花极大功夫。伊莉涅毕竟是个彻头彻尾的工匠,所以该讲求实际。

让她能自食其力是最有效果的。也就是说她想学那些夹杂在画卷中的单词的意思。

确实,那样的话要记的单词并不多,伊莉涅可是聪明到即使第一次接触水车动力风箱,也能马上掌握其组装机巧,并将其组装出来,所以应该没问题。之后再教她一些记载在画卷上的矿石种类,冶炼火候这些简单明了的单词就足够了。

本来工匠就不是用语言来教授技术的。

“矿石的名字基本上就这些,正确的发音我也有点发不准”

“跟认识的文字字形有点相像,会有帮助……的吧”

金和银,伊莉涅就算闭上眼用手去摸也能区分开来,在面对这些矿石的名字时,她虽然有点畏缩,但还是强而有力地如此说道。

她似乎学过南方语言中的矿石类单词。

这里虽说是北方的异教之地,可也是毗邻南方,所以两地的文字并没有根本上的不同。

努力一点的话马上就能记住的吧。

“这些是?”

“这些也几乎都用在那些惯用文章中。悔改吧,之后门就会打开,这么说你应该明白吧?记住了的话在各种地方都用得上”

“原来如此……”

有些画卷上也有记载工匠工房的情况,但几乎都会和一些说教相配合。像懒惰的工匠,当徒弟是杂役的傲慢师傅,违反本地风俗会遭受的报应,现场演示从南方传来的形状奇特的风箱的使用方法,等等。

在这些场面中通常会插入一些简短的文章,里头几乎都是些常用的句子。

完全看不懂字的话,你会以为文章记述的是什么高尚的东西,可当你搞懂了文章的真意后,你就会发现那些文章根本没什么了不起。这种情况不仅限于文字。

“总之,先记一百到两百个单词。把这些粗略记下后,画卷那种东西应该就能看懂个大概了。之后还有不懂的可以问我,也可以问威兰。偶尔提提问他还是会回答的”

伊莉涅看了库斯拉一眼,有点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明明是你自己来请教的啊,不过库斯拉并没说出口。她那表情大概是在责备自己的没用吧。

“顺便问一下”

“嗯?”

“现在可以提问吧?”

不输于菲尼希丝的学习热情。

由于要教伊莉涅识字,所以库斯拉正和她并排而坐,而菲尼希丝则坐在两人对面默默地抄写着。要说伊莉涅有哪方面胜过菲尼希丝,那无疑就是不懂不会装懂,想问的问题就问。

“没关系。我也很乐意教你”

“……满嘴胡言”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还是稍稍地松了口气。

“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说着她就从怀中拿出一张字写得很难看的便笺。

感觉就像五岁的小孩子第一次用木棒在地面画的画一样。

“你稍微练一下写字吧。这字可不像女孩子的字”

“有,有什么关系!我本来就是个工匠!”

“你前夫的字可是相当刚劲有力啊”

“唔……”

让伊莉涅闭嘴后,库斯拉才看向她拿出来的那张纸片。

不是开玩笑,那张纸上的字真的相当难看,读起来很辛苦,不过还是能勉强辨认出来。

应该是从画卷上摘录下来的。

库斯拉看完上面的字后,嘴角微微翘起。

“你也对一些奇怪的东西感兴趣啊”

“……果然是这样的东西么?”

“永远……伊始……地狱,火?这个是,劫火吧。其他的….生成…….古代…”

库斯拉明显地笑了起来。

“大魔导师”

伊莉涅目不转睛地盯着库斯拉念出来的笔记。

“你打算做炼金术师吗?”

库斯拉冲伊莉涅戏谑似地说道,她突然抬起头。

目光闪烁了起来。

库斯拉不禁在脑海里想象,伊莉涅到底是被怎样的一幅画吸引住呢。肯定是被那种违背常理的事物吧。在工匠工房,寻求那种奇妙的炼制手法的人都会遭到告诫。

但是库斯拉没有嘲笑明显感到动摇的伊莉涅。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唔……嗯?”

“这里不是工匠的工房。没有束缚你的常识”

“……”

“去追逐你喜欢的东西吧。重要的是……”

库斯拉一脸认真地说道。

“不要迷失自己的目标。不要再被困在如迷信般的执念中了。在炼制时将圣人的遗骨丢进去就已经是极限了。如果痴迷于星体运行,或在炼制时念诵咒文,那就要当心了。这就是区别”

伊莉涅如仰视般直勾勾地盯着库斯拉,接着缓缓地点了点头。

她在各方面来说都是个优秀的工匠,但同时也受到工匠工房的教育灌输,只相信肉眼可见的事物,和能够再现的事物。

她应该无需特别担心吧,库斯拉如此想道。突然,伊莉涅开口说道。

“我说你啊……”

“嗯?”

“啊,没,没什么”

说完她就如同强夺般将纸片拽会到自己手中。

只是,接着她就弯起了腰。

怎么了?在库斯拉感到疑惑的时候,红发少女低着头,再次将便笺递给库斯拉。

“哪个词是什么意思,写下来”

这个助手虽然跟菲尼希丝毛发颜色不同,但也有着自己的可爱之处。

不过,库斯拉有点在意那幅能引起伊莉涅兴趣的画。其他画卷里可没出现大魔导师这样的单词。

库斯拉边想着边用伊莉涅认识的字将笔记上的内容翻译到纸片上,然后递给她。在伊莉涅盯着纸片看的时候,库斯拉突然注意到坐在对面的菲尼希丝的视线。

“怎么了?”

“!”

听到库斯拉冲自己发问,菲尼希丝顿时吓了一跳,身体缩成一团。

“你也有不懂的问题吗?”

“没,没有……”

她支支吾吾地嘀咕了一声后,再次抄写起来。

库斯拉看了她一眼,心中一阵疑惑,她这是怎么了?或许她在想,自己明明也有能帮上的事,但却插不上手。

这点库斯拉也有同感。

“喂,你,让菲尼希丝教你吧”

“嗯?”

伊莉涅抬起头,有点意外地应了一声。

“在语言方面她比我更优秀”

虽然库斯拉说的是事实,不过伊莉涅或许会感到很意外。

她明显地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啊……那个,这是说……”

伊莉涅来回打量着菲尼希丝和库斯拉。

她在对什么感到如此疑惑呢?库斯拉略感诧异。天生的恶作剧之心不知不觉间又蠢蠢欲动了。

“还是说,你想让我来教你?”

库斯拉轻笑着说道,伊莉涅脸上抽搐了一下,看着他。

紧接着,伊莉涅脸上明显露出了“糟了”的表情。

库斯拉的笑容也随之僵硬住了。

“喂,我只是想开个玩笑而已……”

“不,不,不,不是的,笨蛋!不是那样的——”

伊莉涅偷偷看着菲尼希丝,拼命地辩解,但却越描越黑。

菲尼希丝一脸茫然地看着伊莉涅,伊莉涅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

“笨蛋!”

她丢下这么一句话后,紧紧抓住那张纸片走进了里面的房间。

被留了下的库斯拉和菲尼希丝陷入了微妙的沉默中。

库斯拉看向菲尼希丝。

“手停下来了哦”

“诶,啊,是,是”

发呆的菲尼希丝慌忙再次开始工作。

她明显有点心不在焉,不过库斯拉并没有指出。

虽然有点迟,但刚才库斯拉还是察觉到了为什么那个好色的威兰不想教伊莉涅识字。菲尼希丝觉得自己应该能帮上伊莉涅的忙,而不是在一旁看着她和库斯拉交流。那肯定一点都不有趣,简单易懂地说,那或许就是妒忌。

浮躁的少女气息令库斯拉忍不住咂了咂嘴。

脑袋深处的某个小块发麻的感觉就如同手伸够不着的地方发痒一样。

只要有年轻姑娘在,气氛就紧张不起来。

问题是被其他事情扰乱了心绪之后,库斯拉无论怎样都无法消除发麻的原因。不过关于这个问题他有着别的想法。

伊莉涅露出一副对库斯拉有意思的笨拙样子后,菲尼希丝明显不安了起来,她那一脸呆样说实话很可爱。看到她对自己表现出幼稚的独占欲,库斯拉心中不禁一阵发痒。被人喜欢绝不是件坏事。

每天都是脑袋麻痹的平稳日子。

库斯拉整个人都愣住了,就连苦笑都做不到。因为他感觉自己那颗热切追求抹大拉的心居然被这种小事治愈了。还是说,自己的追求其实也就这种程度而已?自己一直以来都怀着“连上帝的衣服都要剥下来”的热情拼命地追求世间的真理,然而在得到这种平凡的东西之后却轻易地满足了,自己的追求就只有这种程度吗?

库斯拉觉得并不是这样的,不过他也没有证明的手段。

就如同当初威兰被要求证明自己是炼金术师时那样,束手无策。

如果给自己证明的机会的话,库斯拉坚信自己一定能发挥出炼金术师的本性。

他有着这样的自负,自己绝不会受菲尼希丝和伊莉涅带来的浮躁气氛感染变得颓废。

不过,骑士团对这片土地的统治大概稳如磐石吧,而自己能在其庇护之下过上安稳的日子。估计还能进行很多很多的研究。

没有任何不妥和不满。

只是,或许也就仅此而已。一想到这儿,库斯拉就突然感觉一阵寂寞。

不管怎样,就连这座喀山城都找不出他所渴望的那种颠覆天地的技术。

这一事实仿佛在诉说,“光是被菲尼希丝喜欢,并守护她就能让自己感到满足”这种平凡才是世间的真理。

一成不变的日常将永远持续下去,只会被偶尔发生的不合理的事玩弄,这就是自己的人生。

自己的人生就是这样么?

库斯拉和菲尼希丝面对面地坐着,边事务性地翻阅着似曾相识的“宝贵知识”,边胡思乱想着。

本该没有任何感到不安的事,可这反而让他感到不安。

因此,在下午午饭都快要消化完的时候,工房大门被敲响的声音在某种意义上让库斯拉感觉一阵恐惧。

有事会来这个工房的无疑是骑士团的人。

这或许就是今后将持续多年的日常的伊始。

库斯拉打开门,看到一个士兵站在门外。

只是,他的眼神出奇地刺目。

“艾卢森大人传唤你们”

“什么事?”

“想借用你们的知识”

知识?发现了什么神奇的东西么。

士兵压低声音对正在心中揣测的库斯拉说道。

“事情紧急,请马上赶过去”

库斯拉感觉就像后背人被重重地拍了一下。

他察觉到这件事让自己心跳加速了,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利息”似的扭曲的笑容。

附有阿萨美纹章的移民部队的最高领导人虽是那个会出于自身爱好让炼金术师表演喷火杂耍的红胡子库拉托鲁大公,但实际掌管部队运营的却是传令官艾卢森。

他的职责就是领先部队一步,解决行军前路的一切障碍,即使进入到城市后,他的职责依旧没变。

只要行军路线前方有问题,他就必须得将其排除。

艾卢森此时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僵硬。

因为库斯拉,威兰,还有伊莉涅都被传唤了,于是就顺便把菲尼希丝也带来了。只是,艾卢森对伊莉涅的年轻感到些许惊讶,看来之前他只知道伊莉涅的称呼。

“只要技术确实过硬就没关系”

说完他就将库斯拉他们带到了办公室旁边的房间。

那里放着大号的剑盾和铠甲,此外还有箭矢和马镫。

“……这些是?”

“前天向西走的士兵带回来的”

艾卢森简短地解释道。

向西走的士兵说的恐怕是驻留在这个城市的士兵吧。战争结束后从事战斗工作的士兵也要踏上归途了。虽然他们也可以选择从陆路南下,但带着大剑和铠甲这种大件行李,还是暂时向西走,使用海路更快。

只是,“这些士兵带回来的”这点让库斯拉很在意。

因为,那可不是一两天就能来回的路程。

而且面对着那堆武器装备,不仅菲尼希丝,甚至连伊莉涅都畏缩了起来。

那些装备上都装饰着新沾的血迹和泥污。

“知道这些是哪里的东西吗”

但是,艾卢森没有详细解释,只问了这么一句。

“是问产地吗?”

“没错,你们应该知道的吧”

又把炼金术师当作无所不能的了,库斯拉在心里默默地抱怨了一句,但既然上头问到,也就只好回答了。他拿起那把剑,威兰则像是要嗅铠甲上的血腥味一样将脸凑过去盯着看。一开始对这些东西感到疑惑的伊莉涅也战战兢兢地拿起一根箭矢端详起来。

库斯拉拿到的剑剑刃已经出现缺口了。

但光凭这个还无法看出什么,用久了的剑也会出现破损。但剑刃上还有脂肪造成的污渍,说明这剑以前曾舔过血,明显刚刚还斩过人。

“从这柔若无骨的硬度来看,感觉工匠是在追求极致的柔软度”

“还有,这应该是大工房生产的吧,品质都很统一”

威兰对比了一下并排放着的几件铠甲后,说道。

“箭矢的形状也……铁的品质也很均匀,产地应该是一个有锻造行会的城镇吧”

伊莉涅也有点胆怯地说道。

质量上等,而且可以做出多件同等质量的产品,这一切都显示出,这些装备是在行会的严格品控下,经由几家大工房生产出来的。

于是,答案就所剩无几了。

“详细的情况只能将装备回炉调查材料成分才能知晓,但毫无疑问这些装备都产自遥远的南方。不管哪件装备上都能感觉到工匠那令人讨厌的夸耀。南方的海运帝国多拉巴鲁迪,卢西安诺大皇国才有这样的大都市,这样庞大的行会……”

全都是离此地相当遥远的南方诸国——教会总部的教皇厅和那些掌握着巨额财富的大商人建立根据地的地方。库斯拉凝望着这些装备,心中感慨,都是些经历了漫长的旅途才到达此地的东西啊。

“于是?知道了产地后又怎样?”

库斯拉毫无畏惧地问道,艾卢森一脸不悦地皱起眉头,说道。

“之后的事跟你们没关系。比起这个,我想知道这些装备的流通状况。是否很轻易就能得到”

“……这方面的事商人知道得更详细吧?”

库斯拉轻巧地回避了问题,艾卢森瞬间愤怒得停住了呼吸。

库斯拉不敢有丝毫松懈地注视着艾卢森的反应。

身为传令官他当然也知道这些事问商人就行了。

他没有这样做肯定有理由。

“说一下你们知道的情况”

艾卢森的语气显得很焦躁,没有了在戈尔贝蒂时的从容。

“难道士兵们被穿着这些装备的强盗袭击了?”

艾卢森虽然不至于失态地发出声音,但似乎也无法轻巧地做出回避。这不像样的沉默已经给出了他的回答。

库斯拉轻声一笑。

“辛苦了”

艾卢森丢下这么一句话后就离开了房间,随从人员也跟着离开了。留在房间里的库斯拉轻叹一声,威兰也一脸疲惫地捋了捋头发。

“呐,我说”

“嗯?”

伊莉涅无法忍耐似地开口问道。

“刚才的对话是什么意思?”

看她的表情,感觉她已经明白答案了。

“很简单”

库斯拉重新握好剑柄,剑刃“锵”地发生一声轻吟。

“看来战争还没有结束”

“嗯?”

“这把剑刚刚斩过人”

听到库斯拉的话,伊莉涅忍不住屏住呼吸后退了一步。菲尼希丝也愣住了。

“如果只是被残党袭击的话还好”

威兰也终于将视线从铠甲上移开,抬起头说道。

“是啊。只是残党的话,艾卢森阁下权杖一挥,瞬间就能把他们除掉”

“……”

菲尼希丝意外地握住了愣着说不出话的伊莉涅的手。

“我们有危险吗?”

菲尼希丝问道,库斯拉歪起嘴角说道。

“这是常有的事”

“不会有那种事的”

语气斩钉截铁。

这小姑娘曾想用铅在水中的形状来占卜大家是否能在一起。

但这少女无疑跟库斯拉一样,曾身陷过比这更危险的境况中。

“……抱歉了,同伴”

库斯拉说完,将剑插回了剑鞘。虽然听到同伴这个词后菲尼希丝有点动摇,但还是拼命地保持镇定。

“首先该留意的是,艾卢森那慌张的样子。其次是这些武器制作都相当精良”

“小伊应该知道制作这样的武器要花费多少金钱的吧”

听到威兰的提问,伊莉涅像遭受盘问似地咽了口唾沫。

“……可以轻松地在村子里盖一座房子”

“在城里也能买下一间房子了。强盗和骑士之间身份天差地别,但两者真正的区别只有穿在身上的装备。而工匠和炼金术师的差别就只有好奇心,不过哪个差别更大呢”

“所以,你想说什么”

伊莉涅焦急地问道。

库斯拉耸了耸肩。

“喀山可能还没被攻陷”

“哈?可是”

此处就是喀山。

但是,铅可以变成金,那金也能变成铅。

“或许只是个陷阱”

喀山并非被攻陷,而是诱敌深入。

骑士团并不是攻进来,而是被吞没。

“就像你们对我做的那样”

库斯拉看了菲尼希丝和伊莉涅一眼。

“只要有一个关键点不清楚,推测出的情况就会天差地别”

“……也,也就是说?”

伊莉涅问道。

接着房间的门就打开了。

“你们先回工房”

库斯拉看了艾卢森的随从一眼。

“在这里的事不准外传”

库斯拉他们还没开口询问,对方就先如此说道。

库斯拉看向伊莉涅,颜色仿佛在说,就是这么一回事。

艾卢森和库拉托鲁大公进驻的地方是位于龙形喷泉广场正面的原参事会会馆。库斯拉他们一从会馆里出来就正好听到小号的声音。

大概是在召集士兵。

众人都注意到了小号包含的意思,瞬间不安了起来,但都没露出怯意。

“我们的骑士团大人怎么了”

在路边摆摊的一对夫妇语调轻松地调侃道。他们大概是新来到这个城市的移民,一般来说他们都会这样想:

敌人想为了名誉死战,又卷土重来了,他们都只是残兵败将。在酒馆经常都能听见旅行的商人和乐师们说起这种可悲而又疯狂的,为名誉而战的悲情故事。

也有些家伙一脸得意地说着类似的话。

人们听到小号声都朝广场走去。

但库斯拉一行人却正好与他们相反,朝工房走去。

就仿佛只有他们四个知道真相一样。

“战胜过一次的敌人,还能再度战胜的吧?”

伊莉涅问道。

“如果敌人是同一批的话”

库斯拉如此回答道。

而这天刚入夜,喀山城就被敌军包围了。

那天夜里,库斯拉他们都没入睡。

但他们决不是因为惧怕包围城市的敌人而睡不着。

“这是……最……后……”

铛地一声挥下铁锤后,伊莉涅直接向后倒去了,在她差点倒在地上时,库斯拉一把抱住了她。工作告一段落时,天边也终于隐隐发白了。

附近的工房有些仍在继续工作着。从南方移民来的工匠们全都聚集在了没人使用的工房里进行作业。库斯拉暂且将伊莉涅横放在地上,突然发现她双手上满是血泡,伤痕累累。

“喂,把绷带和药膏拿来”

同样精疲力竭一脸倦容地坐在椅子上的菲尼希丝听到库斯拉的吩咐后,脚步踉跄地站了起来,走向里面的房间。

没多久她就将库斯拉要的东西拿来了,然后瘫坐在地上。

“……你也去睡觉吧。今天做得不错”

没有像样的技术的菲尼希丝挨个地给库斯拉,威兰和伊莉涅打下手,劳累了一整晚。

她大概连哀叹自己没技术的闲暇都没有。

菲尼希丝点了点头,不过就算闭上了眼也没有躺下。

她太过劳累了,连睡觉都做不到。

工房这晚上忙得不可开交。库斯拉他们分析完带血的武器,在集合的小号声中回到工房后没多久,佣兵和骑士就大举朝工房涌来了。

他们全都是来找工匠修理平时怠于修整的武器。

这么多年来,骑士团一直都势如破竹地攻陷各地的城镇,扩张势力。骑士团的攻势太具压倒性,因此一旦城市被攻陷后,残党们都会瞻前顾后不敢靠近。城市攻陷之后再度爆发战斗的不可性几乎为零。这就导致了一大堆人带着傲慢的心态,只整理好仪容就去参军了。其中很多都是那些不管装备好坏,佣金都不会变的佣兵。

艾卢森似乎很快就察觉到了这点,在他的指挥下,将工匠赶入工房,配给燃料,让他们连夜修理武器。磨剑,重新收紧铠甲的扣子,铠甲,头盔,长枪,战斧等使用金属的器具全都进行了应急处理。在工匠街的别处应该还有其他工匠在做着同样的事。

在库斯拉他们的工房里最忙碌的当数伊莉涅。

另一方面,库斯拉和威兰则完全埋头在别的工作中。他们使用工房里留下的模具,铸造出投石车投掷用的铁块,或是制作材料用来修补骑士团攻打喀山时破坏的城墙。这些材料不管纯度和品质,首要的是速度,这跟炼金术师平时的工作完全相反。烧过的铁块还没好好冷却就直接堆放到马车上送出去。即使带着鹿皮厚手套,也会被烫伤。

库斯拉帮伊莉涅的手抹上药膏,包好绷带后,将她拖到熔炉附近的墙边,让她横躺下来。炉里烧了一晚上的火,所以整个屋子都很暖和,就这样睡大概也不会有问题。而威兰早就脱掉上衣躺在地板上了。他与其说是睡,倒不如说是累得昏迷了。

库斯拉伸手去拿手边的水壶,里面还有水真是谢天谢地。他拿着水坐到了菲尼希丝旁边。

已经很久没试过这么累了。

反而有点神清气爽。

“喝吧”

库斯拉说着就将水递给菲尼希丝。但菲尼希丝连接水的力气都没有了,库斯拉只好将水送到她嘴边,她这才笨拙地喝起来。

虽然不停地有水从嘴角洒落,但菲尼希丝和库斯拉都已经没有在意的余力了。

喝了一会儿后,菲尼希丝轻轻地摇了摇头,库斯拉才毫不客气地喝起剩下的水。

由于炉边太热了,壶里的水几乎都成热水了。

“……呼哈……呼”

即便水已经快成热水了,但喝下去之后还是让人心旷神怡。

这时候,如果仔细侧耳倾听的话,还能听到其他工房隐约传来作业的声音。

“结果没发生战斗么”

“……咳……?”

菲尼希丝声音沙哑地咳了起来。

库斯拉轻轻地摸着她的背,那后背娇小得让抚摸的人都感到一阵不安。

“还要喝吗?”

菲尼希丝摇了摇头,深呼吸了一下之后,总算冷静下来了。

只是,似乎冷静下来后,到了嘴边的话又吞回去了。

库斯拉盯着她的侧脸看了几眼后,说道。

“想问什么?”

菲尼希丝没怎么惊讶,她大概已经料到库斯拉会发问。

“之后该怎么办?”

因不安而焦躁的羸弱少女是不会问该怎么办的。

库斯拉轻轻地笑了下。

“看对方的态度吧”

艾卢森发出指令要修缮城墙,是因为他判断出敌人数量多到无法立即击退。

如果对方只是被赶出城市的城镇贵族党羽,想着与其客死异乡,还不如为自己出生的城市的名誉死战的话,艾卢森应该不会采取这种小题大做的应对手段。

对方至少是有组织的军队。

还有库斯拉他们所看到的带血的武器。

“有点讨厌”

“嗯?”

“坚守城池”

菲尼希丝如果用同样的语气说讨厌往汤里放洋葱的话,肯定会比现在可爱得多。

“感觉就像被掐住脖子,时间停止流逝一样”

她来自圣战的发源地,约定之地,她在战争中的悲惨经历根本不是库斯拉能比的。

“坚守的可能性又有多少呢……”

库斯拉简短地说道。

“……佣兵们怎么说……”

“嗯,他们说城市被团团包围了。就算没那么夸张,可骑士团不惜用掉城中仅剩的燃料也要进行炼制用于防御,也说明他们已经走投无路了”

菲尼希丝抬头看着库斯拉。

“……你是说,即便如此骑士团还是不会坚守?”

“我是这样想的”

库斯拉严肃地说道。

“因为准备不够”

“准……备……?”

“没错”

库斯拉喝完剩下的水。

“不仅是佣兵,就连骑士们在没有装备好武器的情况下就允许随行了。骑士团的胜仗打得太多了啊。这么一想,其他的方面应该也是半吊子”

昨天,工房没有点火。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城市离南方相当遥远,离海也很远。补给线路还没确立,在这情况下坚守会怎么样?”

“啊……”

“城中的物资储备甚至缺乏到要特意派人来工房通知不要浪费燃料”

库斯拉不知道城里还有多少天的燃料。

只是,一旦发生什么意外,他都会将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与最坏的结果联系起来。

“敌人敢于与权倾天下的骑士团为敌,肯定已经制定了各种对策。他们应该事前调查过,然后才决定发动这次进攻。而且,从对方出击的速度来看,敌人无疑早已潜伏在这附近了。也就是说,他们已经联合临近的领主,一起与骑士团为敌。不管走哪条路突围,都势必会有敌人出现”

“……可,可是,他们”

“是的。他们曾一个接一个地在关税所对骑士团俯首。艾卢森大概也被骗了吧。不过,现在想一下,就能得出深入的见解了。那些家伙都是串通好一起来进贡金银的。说什么旅途的慰问,给的却不是食物,只有重量的黄金”

他们如果献上食物,骑士团的人大吃大喝一顿就完了,但如果他们企图再次夺回喀山的话,那即使献出金银,之后也能夺回来。

“昨天那壮观的宴会也是,应该消耗了相当多的酒饭食物吧。骑士团是预想今后会诸事顺利才敢这么做的啊”

菲尼希丝的身体僵硬了起来,或许她是觉得有点讽刺吧。

对相信幸运比想象中的要多,时常积极向前的菲尼希丝的讽刺。

“所以,就算坚守,骑士团的物资能否撑到同伴来救援……虽然我想这么说”

“嗯?”

“援军到底会不会来呢……”

菲尼希丝露出一副想说什么的表情,库斯拉也对此有所自觉。

“你想说我总是那么悲观吧”

“!……”

“不管怎样,累的时候就算再怎么想,都不会想出好事。最重要的是”

库斯拉说到这儿,停了下来。

虽然菲尼希丝做出了疑问的表情,但他只是摇了摇头。

最重要的是,不管自己怎样想,都不过是白费力气。

库斯拉他们不管在城市里怎么趾高气扬,终究也只是受雇于骑士团,受其庇护的人。能影响到今后事态发展的,只有艾卢森和在其之上的库拉托鲁大公,或者在远离这个城市的地方负责指挥的某个高层的判断。

自己只能随波逐流。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尽可能地在洪流中游得更好。以自己的身份根本就无法改变河流本身。

“你还是先睡一下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得投入工作了”

库斯拉说完就闭眼躺了下来。

菲尼希丝疑惑了一阵后,也跟着躺下了。

她轻轻地靠到库斯拉的后背上,大概是有点冷吧。

不管库斯拉如何担心,骑士团士兵们的士气都很高。

敌对双方隔着城墙互相瞪视,连通广场与正门的大街上挤满了士兵,他们都如同等待解放的猎狗一样。除士兵之外的工匠和商人们也都对大战倾注了不亚于士兵们的期待,己方怎么可能失去好不容易才到达的新天地。

同时也有不少人走在街上时如同胆怯的小狗一样,又或者是紧闭家门。他们都是城中的原住民,在数周前仍和城墙外的那些家伙生活在一起。突然要他们敌视城墙外的家伙大是不可能的,同时也不可能让他们无条件地站在骑士团这边。

库斯拉觉得那些人才更值得防范,或许他们正伺机从内部对骑士团发动出其不意的进攻。

不管怎样,现在的情况依旧不稳定。

不少人都认为骑士团此前一直都百战百胜,所以这次也会取得胜利。有着这样的想法其实也不坏。因为在士气高涨这层意义上,听到士兵们的呐喊声,就感觉战斗在开始前就已经决出胜负了。

但很不巧,库斯拉是炼金术师,他们的工作就是要紧皱眉头,不让一切迷信与臆想蒙蔽自己双眼。

“都说了你老是摆出这么一副郁闷的表情,连我都心情低落了”

库斯拉出去查看城市的情况时顺便去分配的旅店那里将毛毯带回工房。他回来时洗过澡的伊莉涅也正好从城里做饭的地方回来。

如同从假寐中醒来的猛兽般将饭菜扫荡一空的伊莉涅浑身沾满灰,手脚麻利地打扫起了熔炉。扫除也结束后,她再去洗澡了次澡,大概是要洗掉身上的灰。

“戈尔贝蒂也曾打过一仗。不过,那时骑士团全部人都像熊一样强”

伊莉涅拧着头发,擦了起来,还没干透就将其扎了起来,十足一个性急的铁匠少女,

“这次也会胜利的吧。能一次击溃敌人吧?”

伊莉涅的话几乎代表了全体移民的心声。

“如果是这样的话当然不要紧。这是心理准备的问题”

库斯拉说完,放下毛毯后又走了出去。

“你又要去哪儿?”

“行会书库”

“……真是认真呢”

伊莉涅愣愣地说道。

“给她盖上毛毯吧。就算她醒了,也别让她过来我这边。只有一个女孩子不要在街上乱跑”

“是是”

伊莉涅一脸无趣地应了声,像要赶库斯拉走似地摆了摆手。

库斯拉走出工房后,突然朝着与行会所在的广场相反的方向走去。

然后站在了离工房入口稍远的地方,敲了敲工房卧室的木窗。

“喂”

随后露出脸来的是睡眼惺忪的威兰。

“怎么了啊”

“出来一下”

他虽然明显地露出厌恶的神色,但没有反驳,伸了个大懒腰,说了声“好”就直接从窗户爬了出来。

“看起来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啊”

走在库斯拉身旁的威兰踢着脚下的小石头说道。

“你也在想着同样的事吧?”

“嗯?”

“这场战会输”

库斯拉的语气斩钉截铁,跟他对伊莉涅和菲尼希丝说话时的语气截然不同。

“嗯……哼哼”

威兰笑了笑,伸手摸了摸鼻尖。

不过,库斯拉并没有生气。

“于是?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啊”

因为料到他会这么说了。

“你明白的吧。那两个小姑娘的事”

威兰双手枕到脑后,仿佛在说真拿你没办法。

“是啊。这场仗大概会输。在莱特里亚女王改教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身中陷阱了。那些武器都是南方出产的。不过,要是没有这附近的领主协助的话,他们也不可能展开攻势。南北双方联手巧妙地将我们引诱进来了啊”

“如果本该打倒的异教徒不在了的话,下一个猎物就是骑士团了啊”

“哼哼。骑士团吸异教徒的血吸得太过了啊。正因如此才会被当作可怕的异教徒”

骑士团经历了与既存的权力者完全不同的成长过程,势力迅猛扩张,在此过程中,他们自然会树敌众多。退一步纵观一下全局的话,谁都能看得出来。不过,即使知道如此,也不会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

莱特里亚已经消灭在即,南方诸国早已在与异教徒的战争中将能侵占的利益都侵占了。而贪婪的骑士团还想着与最后的异教之国,异教徒们开战,将他们吞食。这么一来,效仿骑士团的诸国会怎么想呢。

他们会为了相互的利益,一起狩猎肥硕的野猪吗?

在莱特里亚女王改信正教的瞬间,进攻其领地的人就已经成了上帝的敌人。

而且,既然双方同为正教徒,那南北结成同盟谁都无可厚非。

愚蠢的是被此前的节节胜利蒙蔽了双眼,要吞食坐拥金山的喀山的骑士团。

“可是,这些全都只是推测吧”

威兰悠悠地说道。

库斯拉从怀中拿出一张纸递给威兰。

“这是什么”

“敌人从城外丢进来的,用来扰乱人心的东西”

“……嗯哼”

威兰摊开那张揉得皱巴巴的纸。

“率领你们的骑士团已经沦为加害正教同伴的异端了。马上放下武器投降吧。援军……”

不会来。

“要是没有看到那些武器装备的话,或许还能淡定地无视这上面的挑拨之言。那些武器无疑就是最好的证据,证明敌军里混有南方的家伙。艾卢森当然也察觉到了吧。这回我们是彻底掉进一个大陷阱了啊”

恐怕在同一时间内,莱特里亚各地也都发生着类似的事吧。

骑士团已经被胜利冲昏头脑,甚至还没有构筑好城市的补给网就直接把移民团带过来了。

还以为狠狠地咬了莱特里亚一口。

殊不知这是猎人的陷阱。

“要投降吗?”

威兰语调轻快地问道,库斯拉也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开玩笑吧。从明天起骑士团的名字肯定会变成异教徒的代名词”

骑士团之所以会成长得如此庞大,正是因为不管他们怎样掠夺那些被打上异教徒标签的人,都能得到上帝的宽恕。

那么,那些一心想掠夺骑士团构筑起来的东西的人会怎么做呢。

这种事根本无需多想。

将骑士团的人当作异教徒处理就行了。只需对他们进行彻底的镇压,抢尽他们的财富。

也就是说,只要发现骑士团的人立马就地处决,饶恕骑士团的人就是骑士团的同伙,同为异端。

“那些人不会手下留情的吧。全部人串通在一起将骑士团视作恶人。有谁敢手软的话,马上就会受到其他人的敌视。异教徒狩猎里大把相似的事例吧?”

“就是这么一回事啊”

威兰一脸淡然地将敌人丢进来的纸捏成一团,随意丢到路边。反正迟早城里全部的人都会看到这些东西。

“艾卢森是在看准机会准备逃出去吧。城里的物资根本不足以坚守,援军又无可期待。而且很不巧,这里是敌人的城市”

威兰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过事实正如他所说的那样。

这里原本是怎样的城市?这里是被骑士团攻陷的城市,城里还留有不少原住民。

如果连他们也呼应城外的敌人,拿起武器的话,情况会怎么样?

骑士团的人将会被内外夹击。

不管怎么想,这一仗都会输。

“现在要马上逃跑也办不到吧。广场上那群气势如虹的家伙还以为能一击击溃敌人。如果在这时候让他们知道上头打算弃城逃跑的话,很可能会引发暴动。艾卢森应该会让那些家伙出城打一场,让他们认识到敌人可不是乡间贵族的残兵败将”

“嗯哼”

威兰摸着下巴的邋遢胡子,说道。

“当然,我们就只能乘着他们进攻的机会逃跑了……啊,库斯拉就是因为这个喊我出来的吧”

威兰有点嘲笑似地歪了歪脖子。

库斯拉没有生气,因为他也对自己的想法感到惊呆。

“将她们留在城里”

就算逃出了城市,肯定也会被追击。估计在部队将要逃奔的地方,骑士团也是处于劣势吧。

那时候,伊莉涅和菲尼希丝这两个小姑娘待在一群受伤的困兽之中会怎么样呢?可以预见绝不会有什么好事。

那么,将她们留在城里或许生还的几率还会高些。

歼灭骑士团的人,和杀绝移民来到此地的工匠商人是两码事。

不管再怎么打仗,建设也是必须的。

“于是?”

威兰挑衅似地问道,库斯拉深呼吸了一下,说道。

“帮忙说服她们”

库斯拉回过头,只见威兰正嘿嘿地笑着。

不过,库斯拉没有移开视线。

“一声不吭地将她们丢在这里不就好了。我还以为外号‘利息’,冷血无情的库斯拉肯定会这样做呢”

“或许你会想将她们带走”

“哈哈”

威兰笑了笑,说道。

“我还不至于分不清什么是最合理的选择呐”

他的眼神透着悲哀,但正因如此,总感觉其中还带着如蛇般的冰冷。

“或许将那两人留在城里更有利于她们。菲尼希丝就交给库斯拉吧”

“关于这个,或许还需要你的帮助”

“诶?”

威兰扬起一边眉毛,不过库斯拉无法做出回答。

“算了,要我帮忙也无所谓。比起这个,你打算什么时候说出来?”

“越快越好吧”

库斯拉没多想就马上说道,威兰双眼马上就闪烁起来。

“离分别还有些时间的话,能做的事就多起来了”

“……什么意思?”

“哈哈哈。不要装糊涂哦”

“……”

库斯拉咂了咂嘴,感觉再跟他纠缠下去只是白费力气。

在库斯拉正要跟威兰一起回工房的瞬间。

一阵如决堤般的呐喊声震天响起。

虽然在库斯拉他们所在的地方看不到,但他们还是能明白发生了什么。

战斗开始了。

大概众人都以为这是保护自己的城市的第一战。

但这恐怕是为了活命而进行的漫漫长旅开始的瞬间。

库斯拉他们回到工房后发现菲尼希丝已经起来了,正在继续抄写工作。伊莉涅看到站在库斯拉身旁的威兰后不禁有点混乱,而菲尼希丝一看到库斯拉就突然变了脸色。看来她已经看出些端倪了。

因此,接下来库斯拉作出说明时,也只有伊莉涅露出动摇的神色。

“可,可是,那——”

“觉得依依不舍吧”

库斯拉故意似地说道,伊莉涅有点畏缩地回答道。

“才,才没有”

看到伊莉涅在逞强,威兰不禁笑了起来,伊莉涅顿时气得别过脸去,仿佛在说随便你怎么笑吧。

“总之战斗已经开始了。等战斗结束时,形势就基本注定了。到那时候再行动就晚了。趁现在采取所有能采取的对策吧”

“是啊……。先准备点值钱的东西的话,可以用作赎金呢”

被库斯拉和威兰一起盯着,伊莉涅不禁害怕了起来。只有菲尼希丝面无表情地抿着嘴,一副无条件接受现状的样子。

“可是,这要怎么做?”

“交给你吧”

“诶?没想到你会信任我啊,真的很高兴呢”

威兰嬉笑着说完后耸了耸肩。

“觉得只有我不会铤而走险么”

“我得跟这家伙谈一下”

将菲尼希丝留在城市里她能生活下去吗。

威兰一脸困扰地笑着,挠了挠头,“是是”地答应了一声。

“可是……对了。乌尔酱要怎么办啊?”

伊莉涅问道。

菲尼希丝是被诅咒的血脉,一直遭人厌恶,光是存在就已经构成异端的证据了。

一个如此显眼的少女就算留在这个城市里,也不可能隐藏得住。

“我”

菲尼希丝的语气冰冷得如同刚与库斯拉他们相见时那样,在她开口的瞬间。

“对她来说,这城市才是个安稳之地”

“嗯?”

伊莉涅忍不住反问了一声。威兰也一脸意外。

“你自己应该知道的吧?”

库斯拉看向菲尼希丝说道,菲尼希丝沉默了一下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什,什么意思?”

“我们去矿山遗迹改造成的圣堂那里看壁画了”

伊莉涅吃惊地看着库斯拉。

库斯拉耸了耸肩。

“画上绘有她一模一样的家伙。恐怕在古时候这个城市建立之初,带来成为这城市发展基础的技术的人就是他们。那些异形者们理所当然似地与这个城市的人一同收录在了壁画中。也就是说,或许她留在这个城市才能获得平稳的生活”

“可,可是——”

“伊莉涅”

菲尼希丝出言制止住了越说越激昂的伊莉涅。

“没事的。即使住不下去……大不了我像以前一样四处漂泊”

在这种场景下还有多少人能平静地微笑呢。

伊莉涅一脸悲痛,挣扎着似乎想说些什么。

不过,她念不出能解决一切的魔法咒语。

“而且……就算我跟着走也只会碍手碍脚,这点我还是清楚的。如果正如你所说,这是将骑士团诬陷为异端的陷阱的话,就更不能带上我一起了”

菲尼希丝十分清楚自己是怎样的存在。

她看向库斯拉,说道。

“谢谢你一直将我带到这里”

温柔的笑脸。

库斯拉没有点头,当然也没有回以笑容。

他就像心情烦躁的猫一样,倏地移开视线。菲尼希丝忍不住掩嘴而笑,接着站了起来。

“那我来帮忙做旅行的准备吧。因为你的旅行准备根本不…不像样”

最后语速加快地说完后,她就走进了里面的房间。

剩下的人谁都没开口。威兰面无表情,伊莉涅则紧闭双眼挠起头来。她大概是在生自己的气吧,明明如此无力,可身为工匠的她却是四人中最有可能在这城市活下来的人。

库斯拉走了出去。

“可恶”

伊莉涅睁开眼,想要冲库斯拉说些什么,但却被无视了。

库斯拉走到走廊上,犹豫了瞬间后,向卧室走去。

一想到小姑娘在仓库里嘤嘤啜泣的情景他就觉得这事做得过头了。

不过他想,菲尼希丝的话,应该是真的在做旅行准备的吧。

“喂”

如预想中的那样,菲尼希丝正坐在床上,将库斯拉褡裢里的东西都摆了出来。

她没有回头,只有手动了动。

一只手像是要抓住些什么扯下来,另一只手则擦着脸,一副忙碌的样子。

菲尼希丝毫不掩饰地哭泣着。

“就算哭也改变不了什么”

库斯拉低头看着菲尼希丝,简短地说道。

“不管对谁来说。这都是最好的选择”

这次明显跟威兰在戈尔贝蒂闹出的骚乱不同,对四个人来说,已经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

库斯拉和威兰留在这个城市的话,肯定会被连坐,绞首示众。伊莉涅和菲尼希丝加入骑士团的逃亡大军的话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那么,试着不靠骑士团自己从城里逃出去?

没在城市外生活过的人在这片一无所有的北方土地上四处彷徨,只会切实地感受到上帝的无情。

库斯拉站到菲尼希丝的身旁。

仍在啜泣的菲尼希丝正因为深明没有其他路可走,所以才没抬起头的吧。

库斯拉蹲下来,将手放在她头上。

“刚见面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安慰你的吧”

库斯拉嘴角歪斜地翘起,露出讽刺的笑容。

菲尼希丝哭得梨花带雨地抬起头。

“这城里也像你所说的那样有着幸运”

说完库斯拉就捧着菲尼希丝的脸抚摸起来,菲尼希丝闭上眼哭得愈发厉害。

只是,她缓缓地点了点头,将自己的手放到库斯拉的手上。

库斯拉一回到工作间,威兰和伊莉涅都一齐看向他。

“怎么了啊。是我不好么?”

“不,不是……可是……”

伊莉涅欲言又止,库斯拉对她的反应有点惊讶。库斯拉身后还站着时不时抽动鼻子的菲尼希丝。

“我没事”

菲尼希丝抽了一下鼻子,再次说道。

“我没事”

伊莉涅一脸悲痛,紧咬着牙关。

“那我们该先做什么呢”

“准备好值钱的东西的话,我就去做最后的确认”

“确认?”

“骑士团的家伙在攻陷这里的时候必然会留下后手。喀山城的异教圣职者应该被囚禁起来了吧。因为利用那些家伙的话,应该能轻易地让城里的人改教”

在改教方面,最有效的传教方法莫过于让受人崇敬的家伙率先改教。

骑士团的准则是只要能用得上,什么都会利用,所以他们应该没有杀害那些圣职者。

“那,库斯拉去骑士团……”

威兰刚开口,就立马看向门的那边。

库斯拉耸了耸肩。

“看来能省事了”

仿佛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一样,门被敲响了。

“我是骑士团的人。艾卢森大人传唤你们”

预判到未来的情况不仅是库斯拉他们。

打开门,只见跟随在艾卢森左右的年轻随从站在门外。

库斯拉咧嘴一笑,不过并不是因为这样的大人物特意来传唤他们。而是因为年轻随从的表情僵硬得就像是来逮捕想要逃跑的库斯拉他们那样。

一开始,库斯拉还以为骚乱声是城外传来的。

但靠近广场之后他就明白并非所有的骚乱声都来自于城外。

“……这是……”

伊莉涅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道。走在前面的随从则装出一副熟视无睹的样子。广场上四处都堆放着物资,再仔细看下大门敞开的建筑内的情况的话,马上就能明白现在正在进行什么。从建筑物里带出来的除了物资之外,还有商人摸样的男人或者穿着华丽的家伙,他们都被绑了起来。

城中的气氛也明显变得与之前截然不同。

骑士团的士兵们察觉到城外的家伙并非残兵败将。

而艾卢森也谨慎地做出了下一步部署。

“掠——”

库斯拉慌忙用手捂住糊涂的小姑娘的嘴。谁都知道这是掠夺,但只要大家都说这是金,那铅也能变成金。

“这是在处罚那些私通城外的家伙”

在前面带路的青年头也不回地说道,仿佛在说,这不过是战争的一环罢了。伊莉涅不忍看到广场上的情景,别过脸去了。而另一名少女大概已经习惯这样的场景了,或者刚才已经尽情痛哭过了,现在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库斯拉人们被再次带到原参事会会馆。就连里面走廊都放满了堆积如山的抢掠物资。一行人避开在物资缝隙间匆忙交错的人,向建筑深处走去。

“稍等一下”

随后,库斯拉他们被带到了一间微暗的小房间。门被关上后还能听到卡擦的上锁声。大概是防止库斯拉他们逃跑,又或者为了保护他们免遭他人的毒手。

不管怎样,房间的窗还是开着的,所以能隐约听到外面的喧哗声。

四人无所事事地站了一会儿,威兰很快就在长方形衣箱上躺了下来,伊莉涅也坐到了木箱上,库斯拉和菲尼希丝则靠着墙壁坐了下来。

“我说”

在这时,伊莉涅最先开口了。

“你们真的打算将我和菲尼希丝丢在这个城市?”

库斯拉身旁的菲尼希丝身体抖了一下。

威兰依旧躺在衣箱上,闭着眼。

库斯拉说道。

“我觉得面对一群打完一场艰难的胜仗回到自己家的家伙,比混在一群前路迷茫苟延逃窜的野蛮人中要好”

在逃命的关键时刻,艾卢森还会勒令严守军规么。

相反,他或许会为了提高军队士气而让自己将伊莉涅和菲尼希丝交出去。万一发生什么意外,她们还会碍手碍脚,到那时候艾卢森绝对会不顾库斯拉他们的意愿,轻易地将两个少女抛弃。留在这个城市反而更有利她们。至少之后接管这里的是胜利者,心会宽容不少。

只要还活着,总有一天能再度相见的吧。

“我也知道你很不安,但这是最合理的选择。我们应该选着最好的选项”

库斯拉说完后,伊莉涅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那么你就说自己是她的侍女好了。你们俩待在一起或许还能互相照料”

“……我……才不会说这种话……”

伊莉涅一脸厌恶地说完后,门外就响起了开锁的声音。

门打开后,刚才那个年轻随从探头进来。

“艾卢森大人要见你们了,跟来吧”

库斯拉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叹息,听话地跟在后面。

库斯拉他们被带到艾卢森所在的房间。房间里只有异样的黑暗,十分寂静。

木窗连缝隙都堵上了,一丝亮光都透不进来。

艾卢森就一个人坐在这漆黑的房间中。

仅仅过去一晚上,他看起来消沉了许多。

“……来了么”

不知是因为频繁发号司令,还是意外心神疲惫,他的声音很嘶哑。或许这是艾卢森第一次经历战败吧。

“因为您传唤我们了”

库斯拉不客气地回答道,即便如此艾卢森的表情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事态大概已经严峻到极点了。

“把你们喊来只为了一件事”

“变铅为金?”

愤怒吧,只有这样才能打破这沉重的气氛。

但是艾卢森没有理会库斯拉的挑衅,反而点了点头。

“没错,能用你们的知识想一下办法么”

“……”

库斯拉没有马上回答。

威兰接过话。

“知识,指的是哪方面呢?”

“毒之类的,总会有办法的吧……”

听到这疲惫不堪的语气,库斯拉和威兰交换了一下眼色。

“我们用毒跟猎人用的东西不一样”

“那,用什么都好”

艾卢森说完就用手捂住了脸。

“用什么都无所谓。有什么办法,什么办法……。再这样下去我们就连逃出城外都办不到。不逃掉的话,我们就完了!”

实际上统领阿萨美纹章部队的艾卢森说出了一番泄气的话,而这些话直接关系到库斯拉他们的未来。

“你们不是能让鸡复活么?用那技术……”

说到这儿,艾卢森闭上了嘴。

接下来的话库斯拉很容易就能猜到。

用这技术让如同尸体的我们复活。

“炼金术师不是魔法师”

艾卢森没有回答库斯拉的话,也看不到他有任何反应。

令人讨厌的沉默在持续。

库斯拉说道。

“骑士团的援军不会来吗”

艾卢森的回答只有“嗤”的一声轻笑。

“相反,在莱特里亚腹地驻扎的家伙送来了请求支援的文书。而送信来的人是敌军”

求助的地方也被敌人包围了。

不幸的使者这时候应该完成使命长眠了吧。

“……西边有一个海港城市,从这里出发日夜兼程徒步四天能到达,那里或许还有船队。骑士团对进攻莱特里亚的部队的补给都是从那里中转的,防御力量应该很强。我们分散各处的同志都应该会聚集到那里。但是……”

他们或许连离开这个城市都做不到。在这种状况下,就连一边受到敌人的穷追猛打一边向西逃亡都只是个梦。而且,他们一旦离开这里,就再也回不来了。

城里受到骑士团迫害的人肯定会蜂拥而起,关闭城门或者将外面的军队迎进来。

这样的话,赌上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闭守城中会怎样呢?如果将可疑的原住民逐一处刑的话,靠着减少人口应该可以长时间坚守。但在他们做出这一举动的瞬间。感觉横竖都是一死的原住民肯定会拿起武器进行殊死反抗。

艾卢森大概一整晚都在考虑这样的事吧。

“出去也不行,留在这里也不行。进退维谷啊”

正因如此,艾卢森才会将库斯拉他们喊到这里来。比任何人都要现实的骑士团权利者不惜抛弃体面,向炼金术师询问能否引发起死回生的奇迹,能否引发让鸡回魂那样的奇迹。

仅仅数日间,就从天堂跌落到地狱。

但是,炼金术师不是魔法师。

而且,炼金术师还是一群只为自己的目的而活的家伙。

库斯拉利用这个机会,说道。

“虽然无法在战场上做贡献,不过我能想一下法子”

“……你有什么提议吗”

“我也不清楚,还需要调查”

“……什么?”

“希望你能让我见几个人”

“嗯?”

“在这城里掌管信仰的祭师还活着吧。我有话想问他们”

艾卢森愣愣地看了库斯拉一眼后,露出了疲惫不堪的笑容。

“你打算复活龙吗”

“正是”

艾卢森瞬间变得面无表情,令人毛骨悚然。他像是赶走苍蝇似地挥了挥手。

“随你怎么做。他们在地牢里”

他仿佛在说,竟然要依靠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自己真是荒唐。库斯拉恭敬地低头行了个礼。事态大体如自己预想的那样,在这层意义上一切都进展顺利。

四人离开房间,走出到走廊后,库斯拉说道。

“于是,我去问话吧”

“嗯哼……那我也要用自己的方式进行一下垂死挣扎么”

威兰说完就走开了,库斯拉也正要带着菲尼希丝朝地牢走去。

这时。

“我代她去”

“嗯?”

库斯拉回过头,只见伊莉涅抓住了菲尼希丝的手。

“带着乌尔酱去的话,万一对方失去理智了该怎么办?一开始还是先试探一下吧?”

这确实有道理。

“虽说如此,可也不能只交给你一个去办”

虽然库斯拉很难接受伊莉涅的提议,不过他也明白伊莉涅是在担心菲尼希丝,想自己也尽可能地帮上忙吧。库斯拉想不出任何和她争吵的理由,于是就接受了她的意见。

“威兰拜托了”

库斯拉说完就推了下菲尼希丝的后背。

菲尼希丝看着库斯拉,那表情就好像被抛弃的小狗一样,不过这也只是瞬间的事。

“那走吧”

她只回过头来看了库斯拉一眼,之后就跟在威兰身后离开了。

“哼”

库斯拉哼了一声,向着从随从那里问来的地牢方向走去。在路上,库斯拉想着得先叮嘱一下伊莉涅,让她到时候不要多嘴。他看到自己两人已经穿过人群后,正要开口。

就在这个瞬间。

“嗯?喂?!”

伊莉涅出其不意地将库斯拉拉进一间小房间。

她马上将门关上,窥探了一下外面的动静。

确认了外面没有脚步声后,她才看向库斯拉。

“……你这是什么意思?”

库斯拉压低声音问道。

“我有话要先跟你说”

“……要是爱的告白,大概还来得及吧”

“……”

伊莉涅抬起头,眯着眼盯着库斯拉。

“你很烦耶。难道你是真的这么想的?”

“炼金术师总是悲观的”

“那就对了”

库斯拉不再开玩笑,问了声“于是?”。

“如果不是爱上我了,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伊莉涅没有回答,再次移开视线,看着门那边。

她或许在这短暂的一刻下定了决心。

转过头来的伊莉涅脸上没有了犹豫。

“听你这么问,你果然还没注意到吧?”

“你说什么”

伊莉涅视线再次落回到库斯拉身上,她深呼吸了一下,长长地吐了口气。

“有关乌尔酱留在这个城市的可能性”

“喂,这件事你要老调重弹多少次——”

“很可惜,我觉得没有那样的可能”

在库斯拉还没来得及说第二句的时候,伊莉涅就从怀中拿出了一张羊皮纸。

“你看一下这个”

伊莉涅红色的双眸盯着库斯拉,那是只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事物,对靠自己的技艺维生感到自豪的工匠的眼神。

“这是?”

“我也知道自己做的事像小孩子一样,但我想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还是别说出来的好。要是没有这个的话,也许乌尔酱真的能像你所说的那样,在这个城市里活下去”

伊莉涅说完就将羊皮纸塞给了库斯拉,一脸痛苦地移开视线。

她塞给库斯拉的是一张羊皮纸。

那是在锻造行会看到的画卷的后续。

“你说过你们炼金术师相信结论会因一个关键细节的改变而颠覆吧?那,这个也是改变的细节之一”

“……你想知道的单词也是来自这上面么”

“没错。‘制造’‘劫火’的‘古代’‘大魔导师’。喷火的龙络绎不绝地从连接地狱的池塘中涌出,在它们面前只有遍地的焦黑尸体。可是,看到在那之后还站着的人,我就隐约有点理解了”

那幅画卷最后的场景中画着那些身体带着明显特征的家伙。他们身穿远方沙漠地区的服饰,长着一双兽耳。

“或许真的如你所说,五百年前是他们将矿石开采技术带到这个城市。但我们不知道他们是否是善意的”

“……用压倒性的技术力量,或着说只会让人联想到魔法的力量,将这片土地化作焦土,然后再占领么”

“嗯,就像现在的我们一样”

伊莉涅简短地说道。

她露出了厌恶的神色,因为那句话太过正确了。

“看到画卷里有几幅画都绘着像乌尔酱那样的人,我马上就醒悟到为什么乌尔酱会对画有龙的画那么倾心了。但是,看到这幅画后我就在想,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像乌尔酱那样的人会出现在画卷上并不是因为这里的人心胸有多广阔。单纯只是因为那时的情况与现在刚好相反,像乌尔酱的人并非受迫害的人,而是侵略者。所以他们才会一脸理所当然地跟这城市的人混在一起。他们就如同到昨天为止的我们一样”

最后一句话体现出了伊莉涅的自虐。

那些异形者与流传于这个城市的龙的传说的生成有关。

“龙血之书”上写着要不要试着复活龙。

那是什么意思呢?这个问题已经无需多问。

最后侵略者们没有在这片土地扎根,而是在某个时候遭到了驱逐,或是被埋葬。

这么一想,一切就都能理解了。

菲尼希丝头上确实长着兽耳。但至少还有像库斯拉,伊莉涅这样心胸宽广的人接纳她。最重要的是,虽然库斯拉不愿公然承认,但其实他觉得菲尼希丝那样很可爱。

为什么这一族人会被当作被诅咒的血脉,一直遭受迫害呢。

流浪民很多时候都充当着传播远方技术与知识的桥梁。

但如伊莉涅所说,他们不一定总是友善的。更不用说,在技术上有着压倒性的差距的时候,太过强大的事物就会引发跟侵略无甚差别的事态,这样的事很平常。

那么,他们就成了以压倒性技术为武器四处侵略的一族。

亦即被视作带来灾难,受诅咒的一族。

“你是要见这城市的圣职者吧?我觉得你让乌尔酱跟那些人见面的话,事情会变得很严重。乌尔酱可是被诅咒的一族,她有可能会化身为诅咒吧”

伊莉涅说完抬头瞪着库斯拉。

“你打算将这样的乌尔酱留下来吗?”

这城市的历史记载说,一切都回归灰烬后再复始。

流浪民既是造物主,也是破坏神。

伊莉涅在工房里欲言又止的就是这件事。

但库斯拉还是不得不这样说:

“虽说如此,可我还是不觉得她跟着我们会平安无事”

“将她留在这里后果也一样吧”

“那,干脆”

将耳朵切掉。

伊莉涅深处食指戳在库斯拉胸口上,仿佛要封住他那冷酷的合理性言论一样。

“那么,让她待在你的身边不是更好么”

库斯拉被直击要害,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了。

伊莉涅挠了挠头。

“她可是很想和在一起哦。你不也是那样想的么?”

库斯拉语塞了。

他大脑一片混沌,因为他从未想过这样的事。

“我也知道她是个包袱。……她的体力完全不行呢。我以前试过混在商队的货物中跟着旅行,所以很清楚勉强跟旅行会给周围的人造成多大的麻烦。更不用说这次的旅途……可不是一件悠闲的事。我知道你在担心些什么”

不只是安全和性命的问题。

库斯拉扯出了熟习的理论。

“我不会在明知自己做不到的事上下赌注。我的确能整天看着那家伙。但面对着那些惯用暴力的家伙,你说我一个人又能做得了什么?还是说,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当作慰安的工具拼命玩弄?即便如此,还是带着她一起走更好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伊莉涅摇了摇头,说道。

“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态度问题”

“……态度?”

“没错。在戈尔贝蒂时你也是这样。总是考虑怎样才能让每个人都逐一活下来。我也不是说这样不好。特别这次的事,你也用自己的方式替乌尔酱考虑过不是吗?而且,虽然很不甘,但我也知道你总是处处在为乌尔酱着想。这样反而被我们利用了呢。但是,你的想法都是将你和乌尔酱分开来考虑后得到的最佳结论吧”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吗?”

听到这句话,伊莉涅忍不住杏目圆瞪。

她用力地深呼吸了一下,仿佛头发要倒竖起来了。

“你这笨蛋!”

她那气势汹汹的样子让库斯拉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伊莉涅不依不饶地逼近过来,胸部都快要贴到库斯拉身上。她像是要咬住库斯拉喉咙似地说道。

“我要你考虑一下如何两个人一起活下去!也许比起两人在一起,互相分开活下去的可能性更高。但你也不能因此就像水车转动,风箱才跟着动那样啊!”

伊莉涅喘着气瞪着库斯拉。

接着,她如呻吟般继续说道。

“你真的很狡猾”

“……”

“如果你真的没人性的话,我才不会跟你说这番话”

伊莉涅退后一步,握住拳头贴到库斯拉胸口上。

“你只是装作没人性而已。你深信在这世上只能这样做,做出这种跟自残一样的行为……。当然,你要是那种借此博取同情,让人厌烦的家伙的话我才懒得管你。但是,我知道你这只是为了约束自己,仅此而已。没人性的话就不会为我包扎绷带了,也不会给菲尼希丝盖毛毯吧。更不会……推动我离开戈尔贝蒂了……”

伊莉涅继续将自己包着绷带的拳头贴在库斯拉胸口,闭上眼睛,再睁开,露出一副异常不爽的表情。

不过,那表情更贴切地说,应该是有些话不愿说也必须得说时的表情。

“而且……你并没有你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面无表情”

“啊”

库斯拉屏住了呼吸。

伊莉涅一脸悲哀,笨拙地笑了笑。

“你知道你有多可笑么,我跟乌尔酱总在偷偷地笑话你”

库斯拉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自己的事自己最清楚。库斯拉一直把这种处事方式当作理所当然的事,不容置疑。

因为,库斯拉是“利息”,他只会一心朝抹大拉进发,并为此献上一生。所以,就算身边有一个如恋人般的少女,他也只会想着偶尔和她在一起,而不会有和对方白头偕老这种人生目标。

正因如此,即使恋人被杀,自己眉头都……。

那是骗人的。

库斯拉察觉到了,那只是欺骗自己的谎言。

在恋人被骑士团派来的人暗杀时,那份平静不过是暂时的。他绝不是因为没人性才在那时候想着怎样利用恋人的死来炼金。他在冶金上寄托的期望是想达到制作出奥里哈鲁根之剑的境界,为的是获得能守护自己最珍重的事物的力量。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即使恋人被杀也只想着冶炼的疯狂炼金术师。

有的只是一个为了不再发生这样的悲剧,想尽快到达自己的抹大拉的男人。

而让库斯拉察觉到这点的,正是菲尼希丝。

“……我也没聪明到能说出什么了不起的话,但是,我有一个能给我忠告的好师父。我来告诉你吧”

伊莉涅那双火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库斯拉。

“草率地去做一件正确的事比死钻牛角尖去做一件错误的事要好得多。因为冶炼工作的结果总是充满着不确定性,所以这才是最重要的。你就是那种死钻牛角尖事的性格,属于那种会为自己的信条牺牲的人”

因为这是接近抹大拉的方法啊。

库斯拉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这有一个大前提。

亦即,在只有自己一个人前往自己的抹大拉的情况下。

“我也知道你为何会感到焦躁。因为你跟我是同一种笨蛋,但你比我优秀”

伊莉涅说完,低着头强颜一笑。

“我现在很后悔。我一直坚信,师徒间抱有多余的感情的话,会使冶炼水平下降。所以我一直都很顽固。明明他是那么温柔,优秀的一个人”

伊莉涅说着说着就泪如泉涌了。

“我总是在钻牛角尖,所以被你踹了一脚之后,我就决定要草率地去做正确的事。结果就是现在这样……但我不后悔。因为留在戈尔贝蒂肯定会比现在更痛苦”

说完,她就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转眼间她的眼神就恢复了刚毅的神色,仿佛在说在当学徒时就算碰到痛苦的事,也总是像这样擦干眼泪就过去了。

“想办法吧”

不可思议的措辞。

“你是个能变铅为金的炼金术师大人吧。证明给我看,炼金术师偶尔也能引发梦幻般的奇迹”

接下来是冗长的沉默。

这情形不知为何让库斯拉想起了将熔化的铅倒入水中进行占卜的事。

伊莉涅这番熔融灼热的话,在这沉默之中会形成怎样的形状呢。

紧接着他就想到,并不是这样的。库斯拉的脑海中响起了菲尼希丝天真无邪的问题。

铅变成怎样的形状后会发生怎样的事?

女人玩的占卜库斯拉不懂。

但他知道自己自身并非如此。

变成怎样的形状,会怎样。

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呢?

“你觉得可以做到吗?”

伊莉涅咬牙说道。

“在铁匠工房要是说做不到的话会被揍的。而且”

她顿了顿,仰起头。

“做不到的话,会给很多人造成困扰。这就是所谓的工房”

伊莉涅的前夫是个能统领戈尔贝蒂锻造行会的卓越人才。库斯拉不禁对自己没能拥有让死者苏生的技术感到有些不甘。

但至少现在自己还活着,想守护的人也还活着。

境况只有单纯的绝望。

库斯拉转变了想法,这又怎么了,没错。

原本朝抹大拉进发就是对世人心中的绝望的嘲笑。

因为炼金术师是一群以违逆世间真理为职业的人。

“喂”

库斯拉对伊莉涅说道。

“什么?”

库斯拉认真地对矮自己一个头的铁匠少女问道。

“刚才那些话你对菲尼希丝说了吗?”

伊莉涅睁大眼,努力想让脸上的笑容消失,但却没能成功。她带着这么一副奇异的表情,说道。

“如果你要对乌尔酱做些过分的事,我或许会说”

刚才那句傻瓜一样的话算是库斯拉对伊莉涅的谢礼。

库斯拉的目的已经僵化了,有些事别人不提醒他根本就不知道。他自己也吃惊地察觉到了这点。

但是,只有像伊莉涅这种率直的姑娘才能如此清爽地对他直言吧。

伊莉涅就如刚出炉的铁一样,坚毅,火热,率直。

炼金术师不善于应付炼制过的金属。

但是,现状并未因此而有所好转。只有愿望是无法撼动大山的。这座城市根本不可能接纳菲尼希丝,骑士团的援军也不会到来,恐怕现在世界各地与骑士团有关联的人都将要被歼灭。

就算带着菲尼希丝跟骑士团的人一起逃亡,她也只会成为那群受伤的困兽的暖床工具。出现在他眼前的将是残忍,毫不留情的弱肉强食。

那么,两人一起逃进森林之中呢?或者寻求威兰的帮助?

不管哪个都不现实。

但是,因不现实就感到气馁的话,库斯拉老早就去工匠的锻造行会报到了。

除了想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即便如此也只能这样做。

“虽然是我将你踹飞”

“诶?”

库斯拉强颜一笑,说道。

“但这回却轮到你在我胸口上狠狠地揍了一拳”

所以?

伊莉涅的双眼无言地问道。

“谢谢啦”

率直的少女如大姐姐般愣愣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