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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神殿的大部分地方已经没有人了。

换上礼服的莉榭的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响。看了看离客房楼最近的圣堂,那里果然也是空无一人。

明明到昨天为止,向女神祈祷的主教和拚命准备祭典的修道士,在那儿来来往往,忙得不可开交。

(谁也不在。不仅是米莉亚殿下和乔纳尔阁下,阿诺特殿下和奥利佛大人也一样。祭典的仪式庄严而隆重)

莫非是去大圣堂了?

一般信徒禁止参加祭典仪式。就算是阿诺特也不例外,无法接近大圣堂。

(为什么会忐忑不安?)

跑过通往大圣堂的回廊,莉榭紧紧地咬住嘴唇。

(未来的「皇帝阿诺特-海因』,烧毁教会和神官。即使如此,如果是现在的阿诺特殿下的话,应该不会对教团胡来。……可是,命令教团的人连我都不能靠近,又是为了甚么?)

说到底,在未来与教团为敌,应该也是有其理由才对的。

在过去的人生时,她本以为那单纯只是因为碍事。

教团拥有强大的权力,是全世界人民的依靠。对于统治者来说,除了碍眼就甚么都不是,没有理由忽视它。

(话虽如此,那肯定只是理由之一而已。)

远处响起了宣告祭典开始的钟声。

就在莉榭抓住礼服下襬,快步走向大圣堂的那一瞬间。

「啊,利奥!!」

「……」

少年跑到莉榭面前,莉榭好不容易停下脚步。

出现在眼前的利奥,抬头望向相对的莉榭。

(真的,完全听不到脚步声。不仅如此,连气息也……!)

咕噜咽了一下口水。

利奥一边观察莉榭,一边带著戒心说道。

「你打算去大圣堂那里吗?」

「嗯,因为,祭典马上就要开始了吧?」

于是,利奥紧皱起眉头。

「阿诺特-海因不是向大主教提出了紧急会谈吗?」

「阿诺特殿下吗?可是,在祭典开始前这么做……」

「反正是利用契约图谋甚么吧。我听说教团有著『如果卡尔海因提出会谈的话,就不能拒绝』的规定啊。」

听到意想不到的消息,莉榭瞪圆了眼睛。

(教团和卡尔海因之间,缔结了那样的契约吗?)

看到莉榭的反应,利奥哼了一声。

「你果然不知道啊。」

(就算说订立了契约,也不可能比祭典仪式更为优先啊。阿诺特殿下的目的,也不是真的想进行会谈……)

莉榭皱起了眉头。

(是为了让教团『违反契约』?)

这是近乎确信的结论。

(不知道如果毁约,会发生甚么事。可是说不定阿诺特殿下,以此为藉口把祭典……)

一道不祥的预感,阴森森地沿后背爬上来。

皇帝阿诺特-海因暂且不谈,莉榭本以为她熟悉的十九岁的阿诺特,不会轻易与教团敌对。

但是,这个前提可能本来就不对。

卡尔海因和教团缔结了某种协定。如果让教团一方打破它,阿诺特就变得容易行动了。恐怕是看准了这情况,提出了不可能实现的会谈吧。

(在此基础上,阿诺特殿下的行动还附带了正当性。──只要那个人愿意救助米莉亚大小姐……!!)

『为了从教团手中保护巫女姬的性命。』

只要一天有著这样的正义,全世界的信徒都会站在阿诺特的一边吧。

(阿诺特殿下是个温柔的人。……正因为如此,才会为了保护甚么而做出暴虐无道的事。)

他一定是为了实现莉榭的愿望,才想要帮助米莉亚。

——正因为如此,不惜任何手段。

「不赶快去的话……」

要帮助米莉亚。

话虽如此,也不能让阿诺特做出残暴的举动。虽然不愿意去想自己向他求助是做错了,但自己的轻率却实在叫人不快。

在匆匆想要赶过去的莉榭前面,利奥那小小的身体挡住了她。

「不行,不要再靠近大圣堂了。」

「利奥……」

「因为总觉得不能丢下你不管,所以我只好警告你。你要是站在阿诺特-海因那边的话,我就不能放过你了。」

「……」

悲伤的心情涌上心头,莉榭紧握著双手。

「我呢,可没法站在阿诺特殿下的一边啊。」

「!」

「利奥,谢谢你为我担心。……不过,对不起呢。」

率真地告诉他。

「就算成为他的敌人,我也有不得不在他身边去做的事情。」

「……难得都忠告了你……!!」

在莉榭正准备跑出去前,娇小的身体扑了过来。

手腕差点被抓住,莉榭立刻躲开。向后退了一步,跟利奥保持足够的距离,调整呼吸。

「!」

就在这时,利奥马上冲了进来。

(好快!!)

连睁大眼睛都来不及,利奥的手就伸向了她的衣领。在礼服被抓住的瞬间,她转过身破解了这招。

眼看马上就要被再次抓住时,向他的手腕轻轻一击。手被莉榭弹开的利奥,一边拉开距离,一边摆好架势。

「你真的不擅长当替身啊。做出这么样的动作的话,一下子就会被人发现你不是真正的皇太子妃啊。」

「你才是,不再装成普通孩子真的可以吗?」

「面对你们的话,那根本没意义。一边观察别人的动作,一边还老是注视人家不想被注视的地、方!」

一下子被缩短了距离,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

利奥没有停下追击。正想抓住莉榭的手臂,在刚好避过的瞬间伸脚一扫。莉榭闪过这记,刚要转身的瞬间,又被他扑进怀里。

(啊,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仔细想想,过往的敌人都总是比莉榭还要高大。

跟像利奥这样,比自己矮小的人对战的经验少之又少。也许是这关系,跟平时比起来不太顺手,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种速度。要是稍微分心,一瞬间就会被缠住!!)

他伸出手,她避过,并用体技拨开。

即使忖度能否从利奥的旁边钻过去,那一瞬间也被利奥看准拦住。利奥那纤细而柔软的手臂向她逼近,想要抓住莉榭。

(虽然是不习惯的对手。不过……)

莉榭轻轻地吐了口气,相反地向利奥伸出手。

「!?」

抓住手腕向后拉。绕到重心不稳的利奥背后,抓住衣服往回拉。

利奥咂了咂嘴,马上蹲了下来。不过,莉榭正知道他会这样做。

(逃跑的空隙,就只有这里!)

「呜、哇!」

利用利奥的动作,把他撂倒在地上。利奥马上想要重整姿势,却被莉榭瞬间扫跌。

「可恶……」

(要是有带的话,在这时就可以用武器……!)

利奥的后背撞在地上,把藏在袖子里的东西扔向莉榭。反射性地避开之后,才知道原来是块小石头。

莉榭把利奥反过来,同时把手伸向礼服的下襬。用藏在大腿皮带的绳子反绑利奥。

「放开我!!」

紧紧地把绳子穿在手腕上,打了一个解不开的特殊绳结。因为目的不是长时间的拘束,所以应该没必要把骨头都打断。

「糟透了……!为甚么,你会知道我的动作?」

「我很清楚啊。──利用身材矮小来战斗的方法,我最熟悉不过了。」

利奥的动作是一流的。

正因为如此,行动才容易理解。既没有多余的动作,又准确无误,正因为如此,莉榭才能看穿。

「远距离武器的威力都很低,无论是投石、飞刀,甚至是弓箭。」

「……?」

莉榭站起身,一边擦去裙襬上的污渍,一边继续说道。

「技术纵然难以学会,可是每一样技术的杀伤力都很低。低到如果想要确切打倒敌人,就必须喂上毒。」

「那是甚么?」

「你准备了毒药吧?」

草莓般的红眼瞪著莉榭。

「明明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使用的话,也许可以封住我的动作。可是为甚么不用了?」

「连让我打中的空隙都没给,亏你好意思说……」

利奥虽然一脸愤恨,但是否在意到这地步还不好说。

更重要的是,莉榭的身体状况正在一点点恶化。虽然脸上装作若无其事,但缠著绷带的脖子还是渗出了汗水。

(天旋地转的疲劳感和类似贫血的眩晕。……因为毒药消耗了很多体力,还到处跑呢……)

本来现在就想去大圣堂,但若不调整好呼吸的话,看起来会跑不动。

即使每天早上都有进行锻炼,体力也不是这么轻易就能增强的东西。莉榭注视著利奥,小心地不让呼吸紊乱。

「你没有使用喂了毒的武器,是因为担心我吧?」

「……不对。」

「肯定没错啊,因为你是个很温柔的孩子,不适合跑去杀人啊。」

「住口!我们才见面几天,别一副一直很清楚我,说得就像我的家人或姐姐……」

躺在地上的利奥瞪著莉榭。

「我非得阻止你们不可,就算我死在这里,就算要杀了你。」

「利奥……」

「明明如此,为甚么?」

小小的肩膀正在颤抖。

看到这一幕,莉榭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难不成。)

莉榭在利奥面前跪了下来。

扶起他的身体,俯视著他的眼睛问道。

「利奥。」

「……」

「你的敌人到底是谁?」

莉榭清楚地醒悟到,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都错了。

这样问他,是为了确认自己的推测是否正确。利奥拼命忍耐著甚么之后,终于露出放弃的表情,像个孩子似的叹了口气。

「我的敌人,是卡尔海因。」

利奥的眼睛直直地盯著莉榭。

「还有『克鲁什教团的大主教他们』。」

「……!!」

之前对利奥的判断是错的。

利奥之所以学会战斗技术,以及被公爵家强行收养的理由。

会一起去参加祭典之旅,都是有著和想像中不同的目的。

(利奥不是为了杀死大小姐,而是为了保护她……!!)

骑士人生的利奥曾犯下了错误。

莉榭以为那是『没能完成作为暗杀者的任务』。可是,如果利奥不是暗杀者,而是护卫那一边的人的话,那么,『没能保护米莉亚和公爵』便是他的失败了。

正因为如此,骑士人生的利奥不管甚么时候,总是对著甚么事发怒。

或许那是对自己在过去的任务中失败,让公爵受了伤的愤怒也不一定。

(祈求阿诺特殿下,指导自己变强也是。……不是为了杀人的暗杀技术,而是为了保护……)

莉榭猛地握紧双手,表现冷静地问利奥。

「你是米莉亚大人的护卫吗?」

「……虽然已经没资格就是了,不但没看紧让她遭遇了危险,还让你救了。」

「你说过其中一个敌人是『克鲁什教团的大主教他们』,你意思是说,盯上米莉亚大人的,是大主教或施耐德主教吗?」

「……」

利奥一言不发,挪开了视线。

但是,还有其他无法忽视的发言。

「为甚么说卡尔海因是敌人?」

「我们,是教团的人……」

利奥短短地叹了口气。

「这样下去,会被卡尔海因杀光的……」

「啊!!」

彷佛预示了未来的这句话,让莉榭倒吸了一口气。

(教团对于未来会受到阿诺特殿下袭击一事,现在已有头绪吗?)

在了解到这一点的同时,心中的一个疑惑也烟消云散了。

有关米莉亚被人盯上,阿诺特明明都向公爵给了忠告。尽管如此,公爵却对教团毫不怀疑,为了祭典而把米莉亚交给他们。

那个理由,并不是不相信阿诺特的忠告。

(相反。……阿诺特殿下的忠告,对他们来说听起来就只是个警告。)

说爱女的性命被人盯上了,也就是有人有理由想要杀死她。

父亲会警惕起来,为了尽快离开那个地方,赶紧达成目的吧。

(如果昨晚的阿诺特殿下连这个都计算过的话?——也就是说,为了制造出可以立刻与教团敌对的理由,催促举行祭典……)

阿诺特,对著教团做到这种程度的理由是甚么呢?

越想越不明白。可是,现在必须抓紧时间。

「对不起,利奥。」

「……这种程度的束缚就可以了吗?虽然会花时间,但还是可以挣脱的啊。」

「那就好了,因为,我不是利奥的敌人。」

呼吸轻松了许多。只要再过一会儿,休息不充分的这副身体也能活动才对。

「我想守护米莉亚大人,而且,也不希望阿诺特殿下和教团对立……和你的利害应该是一致的喔。」

利奥皱了皱眉,漏出了犹如呢喃的话。

「真的、吗?你真的是卡尔海因的皇太子妃?」

「为了做到这一点,我必须废除婚约,然后回去才成。如果和教团发生争执,废除仪式就不能继续下去了。」

「……」

「吶,利奥。」

莉榭回想起自己当过骑士的人生,微笑起来。

那个人生中的利奥,总是一脸愤怒。对于没有加入大家,只是远远地盯著训练的利奥,莉榭对他无法置之不理。

凡事都会找利奥搭话,却总是被嫌吵耳而被赶走。重复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将近五年,所以,刚才被利奥那么说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一直把某个长得很像你的男孩当成弟弟,所以刚才你生气叫我别要像姐姐一样说话时,不知怎的有点高兴。」

「甚么……」

「如果可能的话,回头见。我还想和你说上很多话。」

莉榭这么说道,正要准备走出去的时候,利奥朝莉榭的背后投出了一道声音。

「……女神之塔!」

「!」

莉榭惊讶地回过头。利奥低著头,看也不看继续说道。

「大主教和米莉亚其实没有去大圣堂。」

「啊……」

「大圣堂一般用于很多人参加的大规模活动,但是真正神圣的仪式,是在大神殿最深处的女神之塔举行。」

脑海中浮现出侍女人生中被告知的大神殿的地图。

被称为女神之塔的东西,在莉榭所知道的未来并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有一个被称为封印之塔被忌讳的地方,在大神殿的深处。

「谢谢你,利奥。」

「……你真的信了啊?我可能在撒谎啊。」

「不要紧喔。」

莉榭微微一笑道。与其说是淑女的微笑,不如说是骑士人生中的淘气少年的笑容。

「我觉得即使你在这一瞬间说谎,你之后也会在后面大声告诉我『我其实是说了谎』。」

「……吵、吵死了!」

被骂了。莉榭一边慌忙道歉,一边赶往女神之塔。

「……奇怪的大人。」

被留在回廊里的利奥自个儿嘀咕了一句。

被反绑在背后的手腕,用相当复杂的绑法绑住。虽然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但要解开一定很费劲吧。

「可恶!如果那个不是我们的同行,到底是甚么来的啊?」

利奥咂了咂嘴,盯著莉榭的背影。

「那就是,未来的卡尔海因皇妃……」

***

莉榭一边小心避免引起晕眩,一边向大神殿深处赶去。

脑里翻腾的,是刚才利奥告知的事实。

(对利奥来说,『敌人』包括了卡尔海因。……不是阿诺特殿下的名字,而是指卡尔海因整个国家,到底是为甚么呢?)

虽然已经看到了全貌,但却缺少了决定性的部分。这样的心情让她无法平静,一股不祥的预感喷涌而出。

(公爵突然要把我从大小姐身边拉开,应该是不想让我发现她就是巫女姬才对。)

可是,这样的话会令人感到有点不自然。

(与其说是『趁在其他人发现前』,不如说是『不想我发现』的意志。)

她想起了前天发生的事。

(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大小姐的时候,阿诺特殿下冷冷地看著米莉亚殿下。公爵也在阿诺特殿下报上姓名的瞬间,露出紧张的表情……)

除此之外,还有甚么不协调的感觉吗?

(在这座大神殿中见闻过的。阿诺特殿下的事。听他说的小时候的事情……)

莉榭浮现出一种可能性。

(不会吧。)

怀著难以置信的心情,冲进了塔中。

虽说是塔,但一层都快有一个圣堂那么大。入口呈洋馆的门厅状,楼梯朝左右两边延伸。

莉榭开始爬楼梯,到达三楼的时候,发现了一个人影。

「奥利佛大人!」

「咦,莉榭大人。」

奥利佛冷静地回过头,辅理大主教施耐德正掉在他的脚边。

施耐德好像昏过去了,嘴角滴著血。虽然吓了一跳,但看来只是一击就精准地打晕了他,并不是那么重的伤。

「真难办啊。理应已经拜托修道士给捎个口信,让莉榭大人在房间里休息才对的。」

「这,是阿诺特殿下吗?」

「嗯,然后我的主君正在追大主教,就在楼上。」

奥利佛微微一笑,指指上方,莉榭登时咽了一下口水。奥利佛平日不害怕阿诺特的那副态度,这样一看,总觉得有些可怕。

「我去追殿下。」

「还是别这样比较好。我的主君现在心情很不好喔?──因为害你受伤了。」

被说了意想不到的话,瞪大了眼睛。

不过,奥利佛的这个笑容,一定是说谎的表情。

「谢谢您的忠告!不过,既然殿下不冷静的话,就更需要有人阻止了……!!」

「……」

莉榭踏上楼梯,再次跑上去。

好不容易调整好的呼吸紊乱了,一边吊著大气一边向上走。快到六楼的时候,发现一支箭落在那里。

(这是祭典时使用的巫女姬的神具……)

捡起来后抬头一看,楼梯上散落了好几支箭。

小小的弓也掉了下来,莉榭紧紧抿著嘴。

(尊敬女神的大小姐,不可能让神具掉在地上不管。要么就是陷入无法捡起的状况,要么是根本就没有意识到。)

莉榭一边捡起弓箭,一边走到七楼的入口。

「啊,阿诺特,殿下……!」

「……」

拿著拔出的剑的阿诺特,缓缓回头望向莉榭。

本能的恐惧让她打了个寒颤。那副样子,简直就是在骑士人生中遇到的『皇帝』。

然而,周围倒下的修道士还有呼吸,以及阿诺特看著莉榭的眼神,都和那时候不同。

「怎么了,莉榭?」

阿诺特用不可思议的温柔目光望向莉榭,伸出手。

「呼吸紊乱了,脸色也不好。」

「殿下……」

「来到这里之前,肯定又胡来了吧。」

脸颊被轻轻地抚摸著,手上却散发出铁锈的血腥味。

「巫女的孩子我会来救,你不用担心。」

「……」

「所以,你就乖乖在这里等著吧。」

虽然装出安慰的样子,声音却不容分说。

「……可以吧?」

阿诺特那双海蓝色的眼睛,静静地凝视著莉榭。

当中栖息的光线晦暗,像刀刃一样锐利。

「我只有一件事想问你。」

阿诺特为甚么不让教团的人接近莉榭呢?

她想起了来到大神殿的第一天。

莉榭和阿诺特在阳台上交谈。但在此之前,莉榭已经和主教施耐德说过话了。

「──会被选为巫女姬的,就只有巫女世家出生的女性而已。」

「因为生了几个男孩,所以尊贵的女神血脉不至于断绝。」

「上一任的巫女姬非常擅长克鲁什语。旷古烁今,都没有比她更厉害的人了吧。」

莉榭深呼吸了一下。

米莉亚的母亲所生的孩子,一生只有米莉亚一个人。她死后,继承巫女姬血统的女性只剩下米莉亚。

正因为如此,教团才隐瞒了米莉亚的存在,并将她养大。

(但是,如果还有其他『被藏匿』的女性呢?)

就像教团隐瞒了米莉亚出生一样。

(如果被认定已经死了的人,其实还活著的话)

阿诺特告诉过莉榭。

「把那句话连起来读,就变成『发色如花的少女』了。」

莉榭凝视著站在眼前的他。

手中拿著重剑,垂下眼睛凝望莉榭的阿诺特的身姿,美得彷如画在了画里。

「你母亲的发色是?」

「……」

几秒钟后,阿诺特浮现出平静的笑容。

但是,他的双眼果然还是暗色。简直就像夜晚的大海,是深不见底的色调。

阿诺特安静的声音如此编织道。

「……紫罗兰一样的淡紫色。」

「!!」

上一任巫女姬并没有死。

估计是作为「人质」被送出去的。为了避免对德马纳圣王国的侵略,被送到卡尔海因、他的父皇身边。

「你的母亲,就是本应已经死掉的,巫女姬大人……」

换言之,阿诺特是有著巫女血统的人。

莉榭的脑海里,浮现出主教施耐德说过的话。

「──你不能和阿诺特-海因结婚。」

如果教会想要杀死米莉亚的理由,起因是她继承了巫女的血统的话。

当然会想阻止拥有巫女血统的孩子再次诞生了。

(正因为如此,殿下才会对主教大人说,要让我做『名目上的妻子』……!)

为了表明自己无意与莉榭生下『拥有巫女资格的继承人』,才说了那样的话。

也就是说,这是为了表示将成为阿诺特妃子的莉榭,不会让教团加害而说的吧。

(结果,原来是为了保护我。)

说到底,阿诺特之所以会一起前往大神殿,可能也是为了戒备教团。明明如此,阿诺特却一次都没说出口。

「巫女会差点被杀,恐怕是父皇的缘故吧。」

「……!」

对于身为阿诺特的表妹的米莉亚,他淡淡地说。

然后背对著莉榭,朝通往上层的楼梯走去。这一层没有米莉亚他们的气息,阿诺特大概也察觉到了吧。

「你是说,你父亲和暗杀米莉亚大人有关?」

「他没牵涉在内,不过,原因正是那个男人。」

莉榭跟在阿诺特身后,一起上了楼梯。阿诺特没有回头,继续说道。

「卡尔海因在二十二年前,作为停止侵略德马纳圣王国的条件,双方签订了几项条约。」

「条约……」

卡尔海因皇帝没有进攻坐拥了教团的德马纳圣王国,并不因为他是虔诚的信徒。

而是因为以武力为盾,缔结了秘密的盟约。圣王国、嫁给卡尔海因的巫女姬,以及继承了珍贵血统的阿诺特变成了人质。

「其中一条是『今后的二十年,凡生出有资格成为巫女的人,都要交给卡尔海因』。」

「……那么,米莉亚大人被隐藏的最大理由是……」

「不是为了从外间,而是为了从我国手中保护巫女吧。」

穿过八楼的入口,来到九楼的楼梯上。虽然稍有不慎就会气喘,可是不想让阿诺特听到。

「父帝宣布过『要是打破了条约,就会灭了教团』。巫女的存在本身,就已经触犯了这条约。」

「所以利奥才说,教团会被卡尔海因毁灭……」

听到莉榭的话,阿诺特回过头来。

「利奥不是暗杀巫女的人,而是护卫那边吗?」

喃喃自语的阿诺特,看不出有甚么特别的感情。

他立刻转过身,一脸无聊地说。

「教团也不是团结一致的。好像是分裂成想让巫女姬活下来的势力,以及想在被卡尔海因知悉她的存在之前杀死她的势力。」

「大主教大人想要杀死米莉亚大人,是为了消弭被卡尔海因进攻的理由?」

「虽然『只要在被发现之前杀了她就好』这种想法,未免太肤浅就是了。」

阿诺特像是在说服莉榭似地说。

「会重新举行祭典,是为了拿仪式为藉口召唤巫女,把她逼进护卫也鞭长莫及的局面吧。」

心脏怦怦直跳,产生了讨厌的眩晕。

贫血的症状比刚才更严重了。虽然也是因为运动量增加的缘故,但也有其他明确的原因。

(是怎么样的杀气啊……)

阿诺特身上的杀气,刺激了本能的恐惧心。

这是非常危险的东西,如果不尽快离开,就会有生命危险。身体发出这样的警告,慢慢地渗出令人讨厌的汗水。

「在森林里设下陷阱,也是为了伪装成附近的猎人所为来下杀手。毕竟会进入禁忌之森的,就只有年幼的巫女而已吧。」

阿诺特在通往九楼的入口停下脚步。

「──可是,就因为这样,连你都差点丧命。」

「……!」

听到阿诺特低沉的声音,后背游走著一阵寒意。

「殿下……!请冷静下来。这样下去,会出现没必要的杀生的!」

「没必要?为甚么?」

阿诺特一边朝眼前的门走去,一边说道。

「破坏条约,表现出不服从意志的是教团那边。如果他们想要取我们性命,那么杀死他们也没关系吧?」

「你刚才应该也说了,他们不是团结一致的……!一个组织里的人,并不是所有人的想法都一样!」

阿诺特没有回答。

相反,他朝著厚重的门抬起右脚,一口气踢开了门。

「啊!」

就在这一瞬间,雨点般的箭倾泻而下。

在莉榭摆好架势之前,阿诺特先迈出了一步。那把剑向右方斜扫过去,把所有的箭都一同弹开。

(利用弓兵一齐发射……!)

大厅里,十几个身穿修道服的人,像是守护著背后的祭坛一般举著弓。

他们惊慌失措。然而,阿诺特的双眸,只射向拖著昏迷的米莉亚走向祭坛的男人。

「逼到绝路了。」

那眼睛,简直就像食肉兽一样。

「难不成是想在祭坛上杀死巫女吗?太滑稽了。」

阿诺特盯著大主教,开心地笑了。

「那个老人,真的认为能够正当化这样的行径吗?真是太荒唐了。」

「殿下……」

「你留在这里,奥利佛。」

「是,谨遵吩咐。」

「!」

不知甚么时候,随从奥利佛站在身后。

(完全没注意到。这种程度的不适,竟然会令人变得如此迟钝……)

莉榭紧紧地握著双手。然而,还没来得及阻止,阿诺特就向大厅深处跑去了。

虽然想追上去,但奥利佛的手抓住了莉榭的肩膀。没工夫甩开,莉榭回头看了看奥利佛。

「奥利佛大人……!这样下去,殿下会把大主教……」

「会杀了吧?不过,请放心。」

奥利佛微微一笑,用一副优秀随从的表情说。

「如果那样的话,教团的元老院只要舍弃大主教就了事吧。」

「这……」

「巫女姬的存在也是、隐匿这件事也是,暗杀风波也是。把所有的罪推到死去的大主教身上,那么皇帝陛下也会接受谢罪的吧。——然后再把米莉亚姑娘交出来,说『尽管晚了,不过这就遵守了条约』就能解决了。」

头开始隐隐作痛。一种恶心得似要呕吐的感觉,从心里涌了出来。

「迟早一定会这样子啊。在教团公布重启祭典的时刻,皇帝陛下也表现出了兴趣。只要利用米莉亚姑娘,比起皇帝陛下与教团发生战争,这不是更为稳妥吗?」

「所谓稳妥,那才不……」

「可是。」

奥利佛收起了完美的微笑。

然后,脸上浮现出落寞的笑容,看著莉榭。

「为了救助作为表妹的米莉亚大人,而杀死很多的人,只会增加我主君的负担。」

「……奥利佛大人。」

「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莉榭大人可以救出她。即使我主君明明没那么期望,但这是我僭越的愿望。」

「……!」

奥利佛的手放开了莉榭的肩膀。

阿诺特避开正逼近的修道士放出的箭,一边用剑拨开,一边跑向祭坛。距离越近,命中率也就越高,但阿诺特对此毫不在意。

(照这样下去,殿下很快就会到达祭坛。可是。)

大主教的手,把米莉亚放到祭坛上。

(首先,必须救出大小姐……!)

阿诺特虽然很迅速,但还是赶不上要行凶的那一瞬间。莉榭紧握著刚才捡到的神具弓箭。

这是预计让米莉亚使用的巫女姬的弓。本来的话,是用在祭典,神圣的东西。

(对不起,大小姐。)

莉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重要的神具,我要借用一下。)

「莉榭……!?」

看著缓缓引弓上箭的莉榭,奥利佛瞪圆了眼睛。

「太乱来了!从这里到祭坛距离相当远,即使受过训练的弓兵也不可能击中。」

「现在,就只有这个办法了。」

双脚张开至肩宽,安静地望向大主教。

目标是脚。既不会造成生命危险,又能确切地封住动作,十分痛楚的部位。

只要射中那里,就能阻止他加害米莉亚。

「莉榭大人!」

(这里是室内,没有风。没有遮蔽的树木和草,目标也不会像野生动物那样四处逃窜。)

反复深呼吸,集中注意力。

这样一来,周围的声音暂时都听不见了。

(所以。)

紧绷著弓弦。把搭著箭的手拉到耳旁,小心翼翼地不让它颤抖。

(比起在第五次人生中,作为猎人而活时的『狩猎』,要容易得多了。)

没有必要一边观察蝴蝶和飞鸟的位置,一边预测今后的天气一边行动。

既不需要爬到树上躲起来,也不需要把自己的气息扼杀到极限,亦不需要一边寻找猎物的气息一边走过山上。

矢镞前方的大主教,正要向米莉亚伸出手。

(——……就是现在!!)

就在确信的瞬间,莉榭笔直地射出了箭。

嗖的一声破风而发的一支箭,从阿诺特身边穿过。一瞬间回头看向这边瞧的阿诺特,马上又把视线转回正面。

然后,紧接著。

「咕啊啊!」

按住大腿的大主教惨叫一声,从坛上摔了下来。

感到在后面看著的奥利佛屏住了呼吸。

「明明相隔了一百公尺以上,却能如斯精准射穿……!」

「奥利佛大人,这个就拜托你了!」

把神具的弓塞给奥利佛,莉榭也朝祭坛的方向奔去。身体的倦怠和恶心,这一刻只能视而不见。

(大主教大人的行动封住了。剩下是——)

可以看到手持著剑的阿诺特,往大主教走去的背影。

啪答、啪答的脚步声,加剧了大厅里紧张的气氛。十来个拿著弓箭的修道士,像蜘蛛一样四散而逃。

「阿诺特殿下!」

就算莉榭叫了阿诺特,他也没有回头的迹象。

蹲在通往祭坛的台阶上的大主教,抬头望著阿诺特,按著被箭射中的腿一边叫了起来。

「别过来!」

「闭嘴。」

阿诺特冷冷地说。

背对著他的莉榭,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但是,从往后爬著逃跑的大主教的脸,可以清楚地知道。

「我没允许你发言。」

「噫……」

大主教到底看到了甚么?

老迈的脸孔在抽搐,脸色苍白地颤抖。阿诺特瞥了一眼躺在祭坛上的米莉亚,不感兴趣地说道。

「不是说上任巫女的妹妹身体很虚弱的吗?因为认为她难以生下孩子,所以才免于『条约』所限。」

「我说了别过来……」

「尽管如此,呢。」

啪答,响起最后的脚步声。

阿诺特停下脚步,俯视著大主教,静静地问道。

「为甚么,她的『女儿』会在这里?」

「!!」

脸色苍白的大主教一边挥著手,一边拼命地诉说著。

「我内心其实是反对的啊!」

「哦?」

「反抗卡尔海因简直愚不可及!正因为如此,为了表示那份意志,我在二十二年前,决定交出对教团来说最重要的巫女姬啊!!」

莉榭一边跑向祭坛,一边紧紧地抿著嘴。

大主教不理会阿诺特的沉默,就那样子提高了嗓门。

「可是,违反枢机主教的计划并非上策。正因为如此,我才假装赞成,花了十年看准这机会!一天让米莉亚活下去,便免不了会跟卡尔海因的对立了。那样的话,就会再次演变成战争,扰乱世界的和平……!!」

「……」

「我丝毫没想过和枢机主教对立,也不想反抗卡尔海因。我决定葬送米莉亚,也是为了表明我对你和你父亲的恭顺啊!」

大主教双手紧紧交叉在胸前。

「一切都是为了创造一个和平的世界。」

「……」

不是向女神,而是向阿诺特祈祷,一边用颤抖的声音说。

「请你要谅解这一点……!」

身为世上屈指可数的圣职者的大主教,向著阿诺特恳求。

然而,回覆他的却只是一道冷淡的声音。

「为甚么我非得听你那无聊的祷告不可了?」

「……唔!?」

大主教露出惊愕的表情,抬起头望向阿诺特。

「你们创造的世界,对我来说毫无价值。……如果是我,就不会像父皇那样让你们活下去,放你们一马了。」

「呜……」

「不过,这倒是非常便利呢。」

阿诺特大概是笑了。

一看大主教的脸色,就知道他的表情有了变化。

「那个条约,似乎成了我在这里杀死你的『正当』理由。」

「住、住手……」

这时,莉榭终于走到了那里。

「殿下!!」

抓住阿诺特的袖子,气喘吁吁地叫著他的名字。但是阿诺特没有回答,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再一次,像祈祷一样呼唤他的名字。

「阿诺特,殿下……」

「……」

沉默了几秒钟后,阿诺特皱著眉头回过头来。

「你该不会是想为这家伙乞求饶命吧?」

「……正是这样。求求你,请把那把剑收起来。」

然而,阿诺特却带著近乎嘲笑的笑容看著莉榭。

「你会这么说,是因为即使这件事危及性命,也只你一个人受害就能了事吧。」

「……这是……」

「你对自己的安全太过不在意了,简直就像把『人只要死一次就完了』这件事,从思维中遗漏了一样。」

虽然心里打了寒颤,但并没有表露脸上。

现在只是凝视著阿诺特的眼睛,拼命诉说。

「不能在这里杀了这人!如果你杀了克鲁什教团的大司教,即使结果而言救了米莉亚大人,也无法避免与教团决裂的。」

「这点儿事怎么也好。」

「啊!」

莉榭的手,轻易地被阿诺特甩开。

虽然想抱住并阻止他,但阿诺特想必不当一回事吧。即使跑到大主教面前,也会同样被他的力量推开。

(不能让他下杀手。……我不希望阿诺特殿下,认为自己只能采取和父亲一样的手段……!)

杀了他的话就完了。

更重要的是莉榭知道。阿诺特并不是那种「杀死对象就能解决问题」的思维的人。

可是,阿诺特向大主教迈出了一步。

(总之尽可能削减他的杀意。分散殿下的注意力。哪怕一瞬间也好,能把他的思考从愤怒中剥离出来的方法!!)

阿诺特重新握起剑,以固定刀刃的角度。

大主教吓得甚至不能动弹。在这种时候,莉榭拼命地思考。

(比方说,最近我最惊讶的东西是甚么?)

能够把此前的思考和感情,都几乎全部被覆盖的事情。

这么一想,一瞬间,一道景象复苏了。

「这么的话……!」

既然想到了,就没时间犹豫要不要行动。

莉榭跑到阿诺特身边,把手伸向他的脖子。

「阿诺特殿下!」

「!」

然后,紧紧抱住他的脖子。

利用体重将他拉过来,抬起头看著阿诺特的脖子。踮起脚尖,看准从领口处露出的肌肤,莉榭把嘴唇凑近那里。

「……你、甚么?」

没有回答。

「…………──甚么?」

耳边传来阿诺特哑然的声音。

大厅里一片寂静,连阿诺特的杀意也动摇了。

与此同时,他的左手抓住了莉榭的腰,莉榭「噗」的一声地松开了嘴巴。

彼此的身体稍微分开后,蓝色的眼睛近距离地俯视著莉榭。

「……你在干甚么了?」

阿诺特的脸非常苦涩。

本以为他的杀气似乎削弱了,但表情却比刚才更可怕了。

感觉后方的奥利佛似乎说不出话来,而畏首畏尾的大主教也愣住了。被阿诺特搂住腰的莉榭,眨了眨眼道。

「你说干甚么。」

过了几秒钟,才恍然大悟。

「莫非,很痛吗?!」

「我不是说这个……!」

少见地略为大声,被稍微吓了一跳。

(不过,既然不痛就好了。)

莉榭松了一口气,把手伸向阿诺特的脸颊。

然后,真挚地抬头看著阿诺特,告诉他。

「刚才的,是为了让你看著我才耍任性的。」

「!」

用双手抱住他的脸颊,目不转睛地盯著他的眼睛。

一边确认蓝色的眼睛里映出了莉榭的身影,一边缓缓说道。

「大主教的计划,已经以失败告终。」

「……」

「既然你已来到这里,他都因为恐惧而吓得动弹不得,再也不可能肆无忌惮了。」

莉榭单是静静地瞥了一眼,大主教便脸色发青,肩膀也缩了起来。

他都吓得四肢僵硬,若不稍微休息一下,恐怕连站都站不起来。但是,阿诺特却眯起眼睛。

「这男人说的话,毫无正义可言。」

声音比平时低沉。

「这个男人,正在调查有没有带著巫女血脉的远亲。只要杀了直系的巫女,这男人便会占到上风吧。你是说,这种为了私利私欲而杀害幼童的圣人,还有生存的意义吗?」

阿诺特说著,把右手放在包著他脸颊的莉榭的手上。

「如果你去质问教团的枢机主教,他们想必很乐意把这个男人交出来啊。就算有好几个枢机主教干系到暗杀巫女一事,他们也会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跟他切割。」

阿诺特将彼此的手指轻轻缠绕在一起。之后,莉榭的手从他的脸颊上挪开。

可是,莉榭并没有把目光从阿诺特身上移开。

「即使是这样……那就更不用说了。」

莉榭隐约感到一丝落寞,一边告诉他。

「我,不希望阿诺特殿下,去杀不想杀的人。」

「……」

那一瞬间,阿诺特微微睁大了眼睛。

「……杀了这个男人,正是我现在的愿望。」

「不,不是这样的。」

莉榭斩钉截铁地说,阿诺特惊讶地低下了头。

「你的杀意,不是为了你自己。一定是为了我,为了米莉亚大人。」

又或者,是为了他的母亲而存在的。

在过去的战场上被畏惧为『残虐的皇太子』,在未来的世界中被畏惧为『无血无泪的暴君』的阿诺特现在的样子,莉榭非常清楚。

「你刚才说,我对自己的安全漠不关心,但是对我来说,阿诺特殿下才是对自己的感情漠不关心的人。」

「甚么……」

莉榭轻轻伸出手。

「求求你了。」

这次不是抚摸脸颊。

而是低著头,紧紧抓住拿著剑的阿诺特的袖子。

「……像你这样温柔的人,不要再装出一副杀了人也不在乎的样子了……」

「──……」

因为视线朝下的关系,看不见阿诺特的表情。

然而,要是此时抬起头的话,刚才所编织的声音似乎会颤抖起来。

(不行)

不可以单方面地把希望寄托在阿诺特身上,自己却露出难看的样子。莉榭微微呼吸了一下,抑制住内心的动摇,直视阿诺特。

然后,用堂堂正正的声音说。

「要是杀了他,那一切就都结束了。计划的全貌、参与的人,都很难查探出来了。」

「……」

「难得有机会。──那就把所有能用的东西都有效利用,这才是阿诺特-海因殿下吧?」

阿诺特静静地盯著莉榭问道。

「你认为这个男人会诚实地说出自己的图谋吗?」

「是的,我相信。」

「这家伙哪里有值得相信的要素了。」

被这么一问,她明确地回答。

「因为我相信的,是阿诺特殿下。」

阿诺特微微皱起眉头。

之后,像深呼吸一样叹了口气。他转身面对大主教,把右手的剑换到左手,一口气挥下。

「噫……!!」

传来了大理石碎裂的声音。

大主教的旁边,插著阿诺特的剑。虽然明知道没有杀气,但莉榭瞬间也心惊胆颤。

阿诺特低头看著浑身颤抖、说不出话的大主教,静静地开口。

「看在我妃子的份上,就饶了你一命吧。不要忘记谁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噫、我、我知道了……」

「不过,你可别抱著这样就算得救了的愚蠢想法,因为你所掌握的所有情报,无论用甚么手段,我都要把它揪出来。」

阿诺特跪了下来,在大主教跟前这样说道。

「──到时会让你觉得,还不如死在这里。」

「……!!」

就连在一旁听著的莉榭,也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那一瞬间,比拿著剑时更强烈的杀气支配著整个场面,莉榭条件反射般地绷紧了身体。

站起来的阿诺特拔出剑,收回剑鞘。

但就在这时,察觉到大厅入口,有十几个人正在靠近。

(是教团方面的、新兵!?)

在回头的同时,一扇巨大的门被打开了。

站在最前面的,是刚才倒在楼下的施耐德主教。

(为甚么会在这里……不,没有时间多想了。得在米莉亚大人醒来之前应对好……)

在莉榭正要动身之前,阿诺特举起手。

「阿诺特殿下?」

正当莉榭因为他阻止自己而疑惑时,阿诺特平静地说。

「那个男人,恐怕是大主教的敌人吧。从一开始就。」

「敌人……那么,难不成?」

接下来的一瞬间,施耐德环视了一下大厅里的情况,对著身后的修道士喊道。

「看吧!盟友国卡尔海因的皇太子阿诺特殿下,从大主教的手中拯救了巫女姬啊!」

「!!」

紧接著,欢呼声此起彼落。

「啊……」

莉榭愣住了。

说实话,之后的状况,可说得上好险。

不管怎么说,米莉亚已经昏厥过去,大主教也茫然若失。阿诺特将剑指向前来袭击的修道士,把他们打晕。

(也有可能不相信我们是来救米莉亚大小姐,而是跟教团为敌啊。可是,全靠施耐德大人……)

修道士们跑过来,逮下大主教。

另一方面,他们抬头望著阿诺特,异口同声地表示感谢。

「阿诺特-海因殿下!托您的福,才能救下米莉亚大人的性命。」

「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道谢才好……!!」

阿诺特发自内心地皱起眉头,然后默默地将视线投向施耐德。

施耐德旁边,站著刚刚才挣脱莉榭的绳子的利奥,一脸复杂地看著这边。

(施耐德大人,正是给米莉亚大人派了个名为利奥的护卫的正主儿啊。)

莉榭松了一口气。

这时,一个脸色大变的男人匆匆跑了进来。

「米莉亚!!」

「乔纳尔阁下,请稍等。」

施耐德抓住了身为米莉亚养父的公爵的手臂。

「可能还潜伏著大主教的手下。我把米莉亚大人带过来,请你就在这里……」

「对不起,放开我!」

「!!」

公爵甩开施耐德的手,奔向米莉亚。

在他的视野里,连阿诺特和莉榭的身影都没有。他跑到被修道士抱起了的米莉亚身边,紧紧抱住她。

「米莉亚!!」

「……爸爸?」

缓缓醒来的米莉亚,看著公爵的脸眨了眨眼。

几秒钟后,她那迷茫的眼睛终于聚焦,向公爵伸出手。

「爸爸!!」

「啊……!!多可怜了,你一定很害怕吧?有没有哪里痛……!?」

公爵抱著米莉亚,哽咽著再三道歉。

「我是个大傻瓜,连真正的敌人是谁都不知道!!听信了大主教的话,结果把你交给了他。没能保护比生命还重要的你,真是对不起……!!」

「呼、呜、呜呜……」

「我没资格当父亲。发生了这样的事,没可能再跟你一起了……」

「不是的啊!不是的,不是的……!!」

听到猛力摇著头的米莉亚的话,公爵露出了困惑的样子。

「我被大主教大人喂了药之后,一直在做梦!梦见在大神殿里,当很多危险的东西从天而降时,是爸爸救了我喔。」

「我吗……」

「明明爸爸因为那个而身体变差了,但是为了我,一直撒谎说『是以前的病造成的』。对吧?爸爸在我的梦中也一直守护著我!」

米莉亚紧紧抱住公爵,抽泣著说。

「我梦见了爸爸,所以就觉得一定能得救了。所以,所以爸爸,不要那么样哭。」

「米莉亚……」

「对不起,爸爸,让你担心了。但是,但是,可是。」

编织而出的,是一种非常微弱而好像十分不安的声音。

「我会当个好孩子的,所以求你一直当米莉亚的爸爸……」

「当然了……!!」

公爵像是要消除女儿的不安似的叫喊道。

「请不要忘记,不管你变成多坏的孩子,爸爸一辈子都很喜欢你,永远站在你这边……」

「爸爸……」

米莉亚哇哇的叫声响遍了四周。

作为侍女生活的莉榭,也曾为了不让她发出哭声而努力。不过,只有现在,看到她哭泣的脸,反而松了一口气。

然后抬头看著旁边的阿诺特。

「……您看起来一脸苦涩的样子呢?」

「公爵和那个巫女,连血缘都没有吧?」

正正和米莉亚有著血缘关系的人,依然皱著眉头。

「明明如此,为什么却会那么担心巫女呢?真是无法理解。」

「哎呀,在来大神殿的路上,阿诺特殿下说过『有没有血缘,对能否建立良好的关系,一概没有影响的』哦。」

于是,他露出「那又怎么办」的表情。

阿诺特当时应该想说:「即使血脉相连,也不见得可以彼此友好相处。」,然而莉榭却反其道而行之,这样说道。

「也就是说,就像阿诺特殿下所说的那样,『关系好不好,和血缘完全没有关系』。」

「……」

「就算没有血缘关系,那两个人也毫无疑问是对父女吧。」

阿诺特似乎很不情愿,过了几秒钟,叹了口气。

「算了,奥利佛。」

「是的,殿下。我已经做好了接受训斥的准备喔。」

朝这边走来的银发随从奥利佛,露出爽朗的笑容。奥利佛会称阿诺特为「我的主君」,基本上只限没有第三者的耳目的时候。

「虽然下达了让我拉住莉榭大人的命令,但我还是让她过去了,实在抱歉。话虽如此,窃以为下官的判断是正确的。」

「……」

「没想到莉榭大人,居然会用那种方法阻止殿下下来……呼呼,咕咕……」

「……」

「哎呀真是太遗憾了!太可惜了,无论如何也想看看殿下当时的表情……痛啊!!」

(踢了!!)

看到按住小腿蹲下来的奥利佛,莉榭睁大了眼睛。

阿诺特一声不吭地踢向奥利佛的小腿。以前就这么觉得了,对著奥利佛,阿诺特总是表现出与十九岁年龄相符的举止。

「你、你没事吧,奥利佛大人!?」

「走吧,莉榭。不管怎样,你现在应该马上休息啊。」

「嗯,不过那个,奥利佛大人看起来很痛苦。」

「别管他,要是你跟不上的话,我会抱起你来移动。」

「噫……」

正当莉榭在心里向奥利佛道歉,准备和阿诺特一起走出去的时候。

可是,脚下突然扭曲了。看到跌坐在地板上的莉榭,阿诺特毫不犹豫地弯下了身子。

「啊!!」

对这种状况记忆犹新。

正因为如此,莉榭才慌忙叫出声来。

「不、不要公主抱!!」

「……哦。」

手掌朝向阿诺特,要求停止。

「我自己能走,没关系!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了……啊!!」

那一瞬间,身体被轻轻抬起,哑口无言。

(殿、殿下————————!!)

「不是横抱就成了吧?」

真想称赞自己没喊出来。

和以前的抱法不同,是竖著抱的姿势。屁股坐在阿诺特的左臂上,后背靠著他的右手,而她的手臂绕在他的肩膀上。

这样一来,就能勉强保持平衡了。

(明明看起来很苗条,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倒不如说这个,一个不好比起被公主抱,不得不挨在一起的部分还比较多,感觉很难为情……!!)

因为是被抱起来的,所以能俯视阿诺特的样子很新鲜,但没有时间享受。

修道士手足无措地抬头看著这边,自己的脸颊无可避免地发热,向阿诺特恳求道。

「阿诺特殿下!我没有问题,暂且先离开这里吧!那个。」

「不放你下来。」

「唔……!!」

虽然很为难,但知道他绝对不会放自己下来。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人来帮忙,唯一会为自己说话的奥利佛,仍然蹲在那里。

早知道是这样的话,就不该不理会他。就在莉榭后悔的时候,阿诺特也毫不在意地开始往前走。

而且,他的声音似乎有些不高兴。

「明明体力还没恢复,还到处乱跑。你老是这么乱来。」

「这、这次是谁的错了……!」

于是,阿诺特呼了一口气,发出略带自嘲的声音。

「是我吧。」

「……」

左胸隐隐作痛。

这时,主教施耐德走了出来。

「阿诺特殿下,您有时间吗?」

「如你所见,妻子得了急病,麻烦的事情以后再说。」

(甚么是如你所见了!?)

阿诺特径直朝大厅的出口走去。施耐德可能是意识到他不打算停下脚步,没有追上来。

相反,他用冷静的眼神看著莉榭。

她想起施耐德的警告。

『你不能和阿诺特-海因结婚。』

「……」

莉榭一下子抱住了阿诺特的脖子。

然后,满怀坚定地注视著施耐德。施耐德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之后,向莉榭深深地鞠了一躬。

「怎么了?」

看不见她的脸的阿诺特问道,莉榭维持著那姿势回答。

「因为如果我不抓紧,殿下在楼梯上失去平衡的话会很危险……」

「啊?」

难不成发现自己说谎了?

可是,阿诺特的声音却不可思议地欢快。就像哄孩子一样,用支撑著莉榭的手,轻轻抚摸她后背。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让你受伤的,别担心。」

「请、请你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这么一说,就被反驳说「我才不想被你这么说」。

虽然不是出于本意,但以这种姿势,也不太可能强硬反驳。不管怎么说,心脏怦怦直跳,脸颊一直发烫。

「……」

莉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抚摸阿诺特刚才被自己咬过的脖子。

之后,她紧紧地闭上眼睛,在长长的楼梯里祈祷:「希望殿下能早点放我下来。」

***

之后,莉榭被阿诺特抬进房间,强制休养。

如果是平时,阿诺特一般都会听从莉榭的愿望。可是,这次就算说「让我来帮忙收拾一下」或者「我想确认一下米莉亚大人的身体状况」,他也一概不许。

没办法,只好老老实实地休息,体力恢复后的第二天上午,和阿诺特一起听取施耐德的话。

「说到底,教团的枢机主教就分为好几个派系。」

施耐德今天也把灰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往后梳。

眼睛里显出相当疲倦的样子。由此可见,从昨天到现在,他付出了相当大的辛劳。

「匿藏并养育巫女、害怕她被卡尔海因知晓的派系;以及像大主教一样害怕卡尔海因,认为应该抹消米莉亚大人的派系。」

面对这心痛的事实,莉榭皱起了眉头。

「也就是说,有很多人想要谋害米莉亚大人。」

「是的。不过,这也是极少数。因为拥有女神血统的巫女姬,对我们来说可是信仰的对象。」

听到这句话,登时安心了不少。

但是,眼前的施耐德的话,也不能完全相信。坐在旁边的阿诺特似乎也持同样意见。

「明明是信仰对象,却把那个巫女拿来当诱饵?」

阿诺特和莉榭一样坐在长椅上,用手托著下巴。

旁边竖著他的剑。按理说,应该交给在走廊上等著的奥利佛才对。

「如果想要保护巫女,就不应该把她带到大主教魔掌能够触及的地方。既然匿藏养大巫女的派系占了多数,那么要采取不让巫女在公开场合露面的方针,应该是很容易的事情吧。」

阿诺特说得没错。

如果身为辅理的施耐德察觉到了大主教的企图,那么原本就应该采取行动,避免事态发展到这种地步。

「匿藏并养育巫女、跟认为应该排除的派系。──你到底属于哪一边,我倒不知道了。」

「我两边都不是。」

「哦?」

阿诺特一副怎么也好的样子看著施耐德。

施耐德双手互握放在膝盖上,向前探出身子说道。

「我的计策,没错是让米莉亚大人遭遇到危险。不过,大主教应该要尽快铲除。为了这样,我们才得证明『大主教想要排除巫女姬,并付诸实行』确是事实。因此,需要决定性的证据。」

「所以你才让大主教袭击米莉亚,让众多的修道士目睹了这件事?」

听到莉榭的问题,施耐德低下了头。

「说实话,卡尔海因的皇太子会在这种情况下造访大神殿,只能说是失算。」

这应该是施耐德的真心话吧。

「虽然大主教是我们的敌人,但同时你们亦是敌人。就算想要揭穿大主教的阴谋,万一让卡尔海因殿下察知到巫女姬的存在,那就完了。」

「所以那时候,才把利奥派到我那里吗?」

「因为我听那个孩子报告过,说莉榭大人可能会武术。……真没想到,我们『孤儿院』里最优秀的孩子,竟然这么轻易就输了。」

他苦笑著说:「那孩子还差得远呢。」

听他的口气,利奥所说过的『不是代父』似乎是真的。总的说来,施耐德的样子就像守护学生的老师。

大主教一定不知道孤儿院就是这样的训练机构吧。

「利奥为甚么会出入设置了陷阱的森林呢?」

「这是为了掌握大主教设下的陷阱的位置,再向我报告。因为大主教禁止进入的森林,我难以进入。」

如果是像利奥这样年幼的孩子,就会被当作单纯的恶作剧而被忽视。施耐德想说的,也不是不懂。但是,能否坦然接受则另当别论。

「我猜,大主教大人预料到顽皮的米莉亚大人可能会走进森林,所以会设置假装成事故的陷阱,而事实上,米莉亚大人也在那森林遇到危险。你明知道有可能会演变成这样,还放任不理吗?」

「在她遭遇危险之前,利奥本应要保护她才对。……由于利奥走漏了眼,结果让她进入了森林,陷入了危险之中。」

施耐德静静地看著莉榭。

「如果有甚么万一的话,我会亲手惩罚利奥,再用我自己的生命向女神谢罪吧。」

「……」

莉榭皱起眉头。

在莉榭所知道的未来,利奥受到了徘徊生死的惩罚,失去了一只眼睛。

克鲁什教团的干部中也没有施耐德这个人,大主教的位置由其他人担任。那一定是发生施耐德所指的「万一」的结果吧。

「不用废话了。」

阿诺特低声告诉施耐德。

「你应该回答的,是你是出于甚么目的才制造了这次的状况,包括你是否想让巫女活下去,以及你打算怎去应对父皇。」

「因为您能把我的想法听进去吗?」

「少装傻了。反正你会成为下一任大主教吧?」

「这取决于阿诺特殿下的心意。」

听到这句话,阿诺特皱起了眉头。

「就像我刚才说的,教团有好几个派系。要么把巫女姬从卡尔海因的目光里匿藏起来,要么在卡尔海因知晓之前将她排除。……我当然是前者,但现在不是。」

「施耐德大人的、想法是?」

「我想和你们建立合作关系。」

莉榭瞪大了眼睛,施耐德呼了一口气,苦笑了一下。

「我想跟卡尔海因国,而且不是皇帝陛下,而是阿诺特-海因殿下……以及不久将成为他妃子的莉榭大人合作。」

「这……」

「我希望你们能向皇帝陛下隐瞒米莉亚大人的存在,在我成为大主教的那一天,我会尽我所能报答阿诺特殿下的恩情。」

这是始料未及的提议。

说起来,莉榭在这个时候来到大神殿,是为了与米莉亚建立联系。

如果能和拥有世界权威的克鲁什教团、以及将会成为巫女姬的米莉亚建立关系的话,也许能对避免战争有所帮助。

兴许能够避免在迟早会到来的未来中,阿诺特想要焚毁圣堂、杀死米莉亚的未来──她这样祈求。

(在我所知道的迄今为止的人生中,阿诺特殿下都是和教团敌对的。如果这种合作关系得以实现,未来一定会发生变化。……可是……)

她瞥了一眼旁边的阿诺特。

「你说『合作关系』?」

和想像的一样,阿诺特用发自内心的不快看著施耐德。

「施耐德,你好像搞错了自己的立场?不管你们怎么祈求,我已经认知到巫女的存在了。」

「……您说得没错。」

「甚么教团的力量,对我来说根本无所谓。但对你们来说,这是性命攸关的绝密事项。如果有时间悠然提出请求,那不如更加深深地低下头。」

「阿诺特殿下。」

虽然莉榭这么喊,但阿诺特却连看都没看一眼。

施耐德脸色发青,抬头望向著阿诺特。

「我说过,小的命运,取决于阿诺特殿下的心意。」

施耐德向阿诺特鞠了一躬。

「只要低下这颗脑袋就能接受我的请求,哪怕它离开我的身体,掉到地上也没关系。请务必要答应。」

「明明已经在颤抖了。你们的甚么女神,没有来救这副样子的你啊。」

「对我来说,信仰并不是寻求女神的拯救,而是耗上人生为女神效劳。要是这条命能救到女神的子嗣,那正如我所愿。」

「──……」

就在阿诺特低头看著这样的施耐德,正要说甚么的时候。

「莉榭大人!」

「!」

房间的门被打开了,一个可爱的少女露出了脸。

犹如紫罗兰般的淡紫色头发,戴上白色花冠的米莉亚,眼睛闪闪发光地走进房间。虽然阿诺特瞪著奥利佛,但奥利佛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房间。

「米莉亚大人,马上就要举行祭典了,准备好了吗?」

一边抱著米莉亚一边问道时,她的笑容就像盛开的花儿一样。

「嗯,已经万事俱备了!」

虽然昨天发生了那样的事,但米莉亚仍然硬是向施耐德和父亲提出了重新举行祭典的要求。

虽然公爵表示反对,但米莉亚却不依。从父亲那里得知自己的出身后,米莉亚看来接受了一切,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是真正的巫女姬来的吧?那么,我想好好地完成那份职责。』

『米莉亚……』

『我想让妈妈和一直以来守护著我的爸爸,看到我优秀的样子。』

她安抚听了后便哭了起来的公爵,同时,祭典决定之后重新举办。

做好准备的米莉亚,穿上了巫女姬的白色礼服。

「身体怎么样?」

「虽然昨天很困,不过今天没事了!……我听说祭典结束后,莉榭大人马上要举行和前未婚夫解除婚约的仪式,然后就回卡尔海因去了。」

「是的,我们正在按照这个计划进行准备。」

莉榭苦笑地点了点头。

本来就是自己说了很多任性的话,才得以获准前来这座大神殿。也要准备结婚,又不能一直束缚著阿诺特。

「要跟你分开,我很寂寞。」

「米莉亚大人……」

米莉亚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垂下头,让莉榭心如刀割。

(我早就知道了。在这次人生中,不可能一直待在『大小姐』的身边。)

对莉榭来说,米莉亚是敬爱的小主君。

倔强又淘气,最重要的是既可爱又温柔的女孩子。从遇见十一岁的米莉亚到十五岁出嫁的那一天,她一直看守著米莉亚的成长。

在这段日子里,也把她当成了妹妹。

(但是,那是一去不复返的人生。就算我多么寂寞也好……)

「那个呢,莉榭大人。」

她的小手,一下子握住了莉榭的手。

「即使以后分开了,见不上那么多面。」

「……米莉亚大人?」

「我可以把莉榭大人当成我的姐姐吗……?」

莉榭有多惊讶,米莉亚会知道吗?

强忍著激动得想哭的心情,莉榭蹲了下来。然后,她轻抚米莉亚羞涩染红的脸颊,微笑著。

「如果能有个像米莉亚大人那样的妹妹,我也会非常高兴的。」

「哇!」

米莉亚高兴地叫了起来,莉榭紧紧抱住了她。

然后移开身子,和她相视而笑。接著,米莉亚向阿诺特方向跑去。

「皇太子殿下!」

「……」

阿诺特默默地望著米莉亚,但毫无畏惧的米莉亚没有退缩。她提起礼服的下襬,像个淑女似的行了个礼,这样说道。

「听爸爸……听父亲大人说,『皇太子殿下救了我』。非常感谢你,皇太子殿下。」

「……」

莉榭虽然心里有些胆颤,但还是抬头看著阿诺特。

对阿诺特来说,米莉亚是有血缘关系的表兄妹。虽然米莉亚并不知道,但阿诺特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阿诺特殿下,应该也以他的一套方式担心米莉亚大人才对。可是,他应该不打算自报身份说是他表兄。)

阿诺特冷眼看著,用冷淡的声音告诉米莉亚。

「因为妻子希望,我才这么做的,仅此而已。」

「是吗。」

米莉亚的肩膀一下子垮了下来,马上露出『想到了一个好主意』的表情。

「可是,皇太子殿下要和莉榭大人结婚对吧?」

「那又怎么了?」

「这样的话,殿下就是我的哥哥了!」

「………………」

听到米莉亚的话,阿诺特皱起了眉头。

看到这个样子,莉榭不由得笑了。

「呜,呼呼!」

「……有甚么好笑了。」

「不,我想米莉亚大人说得没错,因为阿诺特殿下将会成为我的夫君呢。」

莉榭抚摸著米莉亚的头,看著她那蜂蜜色的眼睛说。

「请当作成家人吧……不仅是我,连阿诺特殿下也一样。」

「太高兴了!莉榭大人,我,祭典要加油!」

米莉亚蹦跳起来后,对著阿诺特嘻嘻一笑。

「阿诺特殿下,请你也来看看吧。」

「……」

「那么,我打扰了!」

用充满活力的声音说著,米莉亚啪啦啪啦地走出房间。门的另一边传来利奥训斥的声音,但声音也渐渐远去了。

「……明明作为巫女出生甚么的,对她来说应该只是一种重担吧。」

我听见阿诺特小声嘀咕。

也许是听见了,施耐德这么说。

「容我坦白直说,前几天我跟莉榭大人建议过,『不应跟阿诺特殿下结婚』。因为我当时没想到,莉榭大人居然知道了阿诺特殿下的血脉的真相。」

(虽然与其说是被告知,不如说是注意到就是了……)

准确地说,那个时候还甚么都没察觉。

施耐德认为『莉榭应该还不知道』的判断没有半分错误。不过,也不会特意去纠正。

「继承女神的血统的子嗣甚么的,不应该是在没有自觉之下诞下来的。总有一天誓必成为斗争的导火索。即使生下女婴,那教团就算做好开战的觉悟,也要夺得拥有巫女姬的资格的婴孩吧。」

「……哼。」

「在甚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当上这样的孩子的母亲,未免太残酷了。但是,未来的卡尔海因王妃殿下,是位拥有超乎想像的坚强内心的人。」

「不,这太看得起我了。」

受到想都没想过的夸奖,心情会变得不自在。

「可以的话,就我们而言,希望能通过你们夫妇,让卡尔海因和教团建立起新的关系。就算诞下继承了巫女血脉的子嗣,也不用承担过重的宿命。……不只是米莉亚大人,也是为了未来的孩子们。」

「施耐德大人……」

莉榭再次看著阿诺特。可是,表情还是没有变化。

(阿诺特殿下总有一天,会在未来烧毁这个教团。……在现在这个时点,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呢?)

而且,这是因为对教团怀有憎恨吧?

想了一下还是不知道。说到底,在阿诺特和他母亲身上发生的事情,莉榭根本就一无所知。

这时,敲门声响起。

「施耐德主教,不好意思,仪式的准备该开始了……」

「等等……殿下。」

对施耐德来说,这是最后的堡垒。如果让阿诺特回到卡尔海因,他们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阿诺特咂了咂嘴,俯视著施耐德。

「真烦人,既然有人喊你的话,那赶紧去。」

「不,殿下,我……」

面对想要再说点甚么的施耐德,阿诺德斩钉截铁地说。

「巫女的存在,我会瞒住父皇。」

「!?」

那一瞬间,施耐德好像倒吸了一口气。

莉榭也不由地吃了一惊,喊了阿诺特的名字。

「阿诺特殿下!」

「我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如果父皇知道巫女的存在,想要做出奇怪的行动,那就麻烦了。」

阿诺特的语气听起来很不高兴,但还是清楚地告知道。

「为此,和教团的干部联手比较好办。」

「……」

施耐德想说点甚么,却一时语塞。

他苍白的脸色又恢复了一丝血色。莉榭也松了一口气,放下心头大石。

「这……这可以吗?就像你刚才说的,对您来说好处并不多……」

「我不会一直让好处这么少的。虽然没有教团的力量也没关系,但有的话应该也能用一用。」

「那么……」

「我不打算在这里谈细节。」

阿诺特皱著眉头,重复著刚才的话。

「你没听见吗?我叫你赶紧去。」

「施耐德主教,该准备了。」

外面传来修道士的声音,施耐德站了起来。

然后,再次向阿诺特行了礼。

「这份恩情,我不会忘记,希望你们夫妇都能得到女神的祝福。」

「还给你。那种东西,我以后也不需要。」

听了阿诺特的话,施耐德苦笑了一下,看著莉榭。

「那么,殿下的那份也给莉榭大人。」

「谢谢您,施耐德大人。」

莉榭接过后,对他微笑。

施耐德退出后,房间里只剩下莉榭和阿诺特。再次坐在长椅上的莉榭,抬头看著身旁的阿诺特。

「会不会勉强你了?」

听到莉榭的问题,阿诺特露出惊讶的表情。

「没有。」

「……那就好了。」

「为甚么要问这样的问题?看到你跟巫女之间的交流,和教团关系良好你会比较高兴吧?」

「话是、这么说。」

莉榭噘起了嘴。

「但如果不是出自阿诺特殿下本意的话,我也不愿意。」

「……」

阿诺特轻轻叹了口气,把身体靠在长椅的椅背上。

「也不是完全不情愿。」

「真的吗?」

「我不是也跟主教说过了吗?如果没有也没关系,如果有的话,我一定会好好利用的。」

(但愿那不是关于战争的话题……)

虽然不能完全高兴而感到有点复杂,但暂且还是算了。

怀著『有就用』方针的,不只是阿诺特一个人。就连莉榭,只要能和教团建立联系,为了避免战争,也会使尽他们。

「太好了。我想米莉亚大人也会很高兴的。」

说著,阿诺特歪了歪嘴。

「我不喜欢小孩子。」

「啊,如果被奥利佛大人听到,他好像会生气的喔。」

「……为甚么」

「说在未来的妻子面前说出这种话不好……」

于是,阿诺特露出挑战的笑容。

「哈。」

他提住莉榭的下巴,捧起来。

「我不认为你有这种觉悟。」

「嗯……啊!?」

话题转到了意想不到的方向,动摇了而发出奇怪的声音。

「甚、甚么觉悟!?」

「总而言之就是继承人的事吧?刚才施耐德也说了的,就是我和你之间生出的孩子。」

「噫……」

现场的气氛突然变了,被这么一说,脑子里一片空白。

看到这样的莉榭,阿诺特饶有兴趣地笑了。

「你果然不明白啊。」

「不、我、我明白哦!?真的,全都……!?」

「哦?」

心里是知道的。只是没怎么把这当成现实而已。

察觉到莉榭的动摇,阿诺特眯起了眼睛。

「明明都明白了,但离宫的房间却准备了两间。」

(从那里开始失败了!?)

尽管为这一惊人的事实而大吃一惊,但可不能把它表现在脸上。在晕眩的眼野中,莉榭拼命地反驳。

「可是,那是因为,一开始阿诺特殿下就答应了『一根手指都不碰』……!?」

「那个前几天撤销了,我是这么认知的就是了。」

「呜……」

阿诺特的手指,扫过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怎、怎、怎么办……!?)

「……捉弄得你太过了呢。」

面对束手无策的莉榭,阿诺特扑哧一笑。

「别担心。」

抚摸著她的头,彷佛要把她的头发揉混。

然后,阿诺特这样说的。

「就算结了婚,我也不会对你出手的。」

「…………诶。」

听到意想不到的话,不禁吃了一惊。

不停地眨著眼睛,仰望著阿诺特那双海蓝色的眼睛。

「是这样吗?」

「对。」

得到了明确的肯定,莉榭不停地眨著眼睛。

(那也倒是。因为阿诺特殿下是出于甚么打算,才向我求婚的啊。)

重新理解了这一点,慢慢地叹了口气。

(并不是要求我当真正的妻子。)

心里好像松了一口气。

然而,也感到一份差不多同样、难以言状的动摇。

「……?」

左胸隐隐作痛,莉榭不由得歪著头。阿诺特大概不知道这些,把背靠在长椅上,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看著他毫无防备的样子,决定暂时忘掉自己的感情。

「困吗?」

「……啊。」

他的回答比平时稍微柔和一些,毫无防备。

(虽然让我休息了,但阿诺特殿下应该很忙吧)

前天晚上,让他和莉榭睡在同一张床上。对别人的气息很敏感的阿诺特,想必没法熟睡吧。

「在祭典开始之前,不如稍微休息一下?」

「……」

阿诺特望著坐在旁边的莉榭。

「对呢。」

「!」

于是,他躺在长椅上,把头搁在莉榭的膝盖上。

「殿、殿下。」

「膝盖借我一下。在这里小睡一会儿。」

吓了一跳,咽了一下口水。

这倒也无所谓。虽然总觉得距离很近,而且对于阿诺特的头放在大腿上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但这本身却不可思议地没有问题。

「你要是不愿意的话,缩开也不打紧啊。」

「不、不是的,不过,得先告诉奥利佛大人。」

「不要紧。就让他在走廊上待命。」

「待命……」

「那家伙最近太常违抗我的命令了。」

虽然是这么说,但他应该是为了阿诺特著想才那么做的。

「你只在意这些吗?」

「还、还有一点,拿我来当枕头,不会睡得不舒服吗?」

「……为甚么?」

「总觉得……」

想起昨天早上的事,羞愧地闭上了嘴。

阿诺特似乎也想起了同样的事情,抬头看著莉榭说道。

「前天晚上,我睡得很好。」

「……!」

然后,他缓缓地眨了眨眼。

「没有做奇怪的梦。那倒是很少见的。」

「殿下……」

被这样一说的话,就不能说出正论了。

本来的话,不应该在这里小睡,就算时间再短也应该在床上睡觉。当然,明明一个人睡是最好的,但不想提这个建议。

阿诺特一边抬头看著困惑的莉榭,一边问道。

「你做了怎么样的梦了?」

「诶?」

「深夜,在确认你身体状况的时候……你把脸贴在我的手上微笑就是了。」

「嗯诶诶……!?」

说到当时做的梦,只要一问,马上就能回想起来。

莉榭总是梦见自己在过去的人生中度过的日子。而前天,当和阿诺特睡在同一张床上的时候,却做了自从轮回人生以来,第一次「不是这样」的梦。

是与今世的阿诺特相遇后的梦。

「嗯?」

「——」

不可能老实地说出来,莉榭一下子沉默了。

「是、是秘密!」

「是吗?真叫人嫉妒呢。」

「老是骗人……」

莉榭的心情变得像是闹别扭似的,把手掌放在阿诺特的眼皮上。因为阿诺特的睫毛很长,睫毛的末端摸起来很痒。

「真是的,请您休息吧。」

「……知道了。」

从那之后到听到阿诺特的鼾声,大约花了五分钟的时间。

确认他睡著后,莉榭慢慢松开手。然后,用手指轻轻触碰睡著了的阿诺特的嘴唇。

「……」

左胸还是隐隐作痛。

祭典的仪式庄严而隆重。

大主教的职责由施耐德担任,盛装打扮的米莉亚站在祭坛前。将神具的弓箭献给女神,唱出优美曲调的歌曲。

米莉亚的样子楚楚可怜,同时又威风凛凛。

看到比练习时更出色的表现,不禁在心中鼓掌喝彩。在旁边一起观看的阿诺特虽然甚么也没说,但同时也没有说「无聊」。

而莉榭也微笑著守望著阿诺特的那样子。

祭典结束后,就是继续被中断了的废除订婚仪式。

从上午到下午两点左右,花了很长时间,终于取消了与迪特里克的婚约。莉榭吃了些简食,匆忙地做好回家的准备,向阿诺特等著的马车走去。

「让您久等了,阿诺特殿下!」

「没必要那么急。」

站在马车前的阿诺特这么说,旅店所在的小镇离这里两个小时左右。如果不趁早出发,就得在森林中迎接日落了。

因为不能进入大神殿,四天来一直在附近村庄待命的近卫骑士,似乎也全部会合了。和他们打招呼的时候,看到了一个茶色头发的孩子。

「利奥。」

「啧。」

「怎么了?果然要来卡尔海因吗?」

故意这么一问,利奥却叫人遗憾地皱起了眉头。

「不是,我只是想在最后一刻前,也想要听听卡尔海因的战斗方法而已。」

看来利奥一直在向阿诺特的近卫骑士徵求意见。

脸颊上贴著小小的纱布。

「阿诺特殿下的训练怎么样?」

「……太厉害了。」

据说在莉榭进行解除婚约的仪式期间,阿诺特把利奥叫来,按照约定陪他练剑。

明明阿诺特应该也很忙吧,但他似乎仍把这个放在心上。利奥似乎被好好地指导一番,但是那张脸上没有气馁的样子,反而很有活力。

「我要把学到的东西全部吸收,就算你们回去了,也要让施耐德进行久违的训练。」

「呼呼,干劲十足,真棒呢。」

利奥的危险性,已从莉榭心里消失了。

也可能是因为明白了利奥想要变得坚强的愿望不是为了杀死谁,而是为了保护谁。虽然是身为年长者自作主张的担忧,不过这下子还是放心了。

「注意身体啊,利奥。」

蹲下来的莉榭抬头看著利奥,这样祈求著。

「不要受伤。学习各种各样的东西,遇上很多的人,扩大自己的选择。」

脑海中浮现的,是在骑士人生中遇到的利奥。

从施耐德身边逃出来活下来,选择在那个国家生活的利奥,总是对自己发火。

于是,他以一种遥不可及的憧憬,望著作为骑士去训练的莉榭他们。想起那个,告诉利奥。

「就算长大了,希望你仍然会笑。」

「……?」

理所当然地,利奥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说的话,我不太明白。」

这样的开场白之后,利奥低下了头。

「我刚才跟阿诺特大人练习很开心啊。……和你一起在森林里散步的时候也是。」

「……利奥。」

「虽然森林那边,只有丁点儿就是了。」

因为一边说著,突然移开了视线,莉榭笑了。

至少,对于利奥来说,作为重要人物的护卫而努力变强的日子,并不是痛苦的吧。

「差不多该走了。如果你想成为骑士的话,就去拜托阿诺特殿下看看吧。」

「不要,比起骑士,我比较想更加轻便灵活的。」

「轻便?」

也就是说,这是立场上的东西吗?确实,比起骑士的身份,担任暗中的护卫,或许更容易行动。

这么想著,利奥的声音里似乎有些不甘心。

「……用绳子自由自在地在森林里走来走去,使用飞刀、弓箭之类的暗器,就是以这样的战斗方式为目标啊!」

「!」

利奥满脸通红,向莉榭吐了吐舌头。然后转过身,向阿诺特行了一礼,跑了出去。

(走了)

「莉榭。」

「是啊!」

被阿诺特叫了起来,朝他等待的马车走去。

阿诺特拉著她的手先让莉榭上了车,然后坐进了她的正对面,马车缓缓开动了。

「解除婚约的仪式顺利结束了吗?」

「好的,让您久等了,不过一切顺利。」

「……那就好。」

阿诺特用手托著下巴,茫然地抬头望著经过的大神殿。

莉榭没望向外面的景色,而是注视坐在对面的阿诺特。阿诺特是以怎样的心境来看待跟自己已故母亲有著千丝万缕关系的地方呢?

(……不会是因为我带了他来的,而让他不高兴吧……)

阿诺特之所以会同行,怎么想都是为了保护莉榭。

担心教团方面会不会对『阿诺特-海因的未婚妻』有所动作,甚至命令除了仪式以外不要靠近。

(明明我想做的,是妨碍阿诺特殿下的目的。)

也就是说,阻止阿诺特发起战争。

如果阿诺特知道了莉榭的心思,他会作何感想呢?

「……」

一直盯著的结果,阿诺特把视线转向了莉榭。

正想著,一只漂亮的手伸了过来。阿诺特梳了一下前发后,触摸莉榭的额头。

「已经没发烧了喔?」

察觉到他的意图而告诉他时,阿诺特不以为然地说。

「关于你身体状况的自我申报,我决定不相信你。」

「呜……」

真叫人遗憾。明明莉榭又不打算说谎。

低下头后,不情愿地抬眼问。

「那么,阿诺特殿下的诊断结果怎么样?」

「……嘛,这样的话没问题,脸色也好多了。」

把手收回去的阿诺特,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

而且他的面无表情,比平时更难以揣摩感情。

「那个,殿下。」

「嗯。」

莉榭希望把自己的想法付诸行动,于是问他。

「……我可以坐在你旁边,而不是对面吗?」

「!」

这么一问,阿诺特微微瞪大了眼睛。

左胸又一阵绞痛,莉榭慌了神。

「坐、坐对面也不要紧!!对呢,还会像去程的时候那样,要做文件的工作吧!?」

「……不。」

阿诺特垂下眼睛,轻轻拍了拍旁边的座位。

「!」

莉榭顿时两眼放光。

在马车里小心地站起来,阿诺特自然地伸出手。以那只手为支撑,迅速翻转身子,在阿诺特身旁坐了下来。

「这次你又有甚么企图?」

「对呢……」

伸出左手,把阿诺特的侧发挂在他的耳上。

当阿诺特的注意力转向莉榭的左手时,莉榭用右手使了戏法。

「啊!」

「!」

在阿诺特的眼前,突然出现了粉红色的花冠。

从表情来看,似乎成功地吓他一跳了。莉榭露出得意的笑容,把花冠戴在阿诺特的头上。

「吓了一跳?」

「……啊。」

「太好了。因为来程时被识破了很不甘心,所以在大神殿练习过。」

花冠与外表美丽的阿诺特非常相配。不过如果把这说出来,他肯定会露出嫌恶的样子就是了。

「据说祭典上派发的花冠,是女神大人的祝福。」

「莉榭。」

「话虽如此,殿下您不是说过不需要女神的祝福吗?……所以,这个花冠是我编的。」

「──……」

就算这算不上强行把他带过来的道歉。

即使如此,哪怕只是一点点,希望能够成为阿诺特的力量就好了。花的美丽和其甘甜的香气等,只要能起到好的作用就好了。

「那么,这算是你的祝福吗?」

「嗯,虽然还没厉害到可以断言是这种的地步。」

「……哈。」

阿诺特短呼一口气似地笑了。

他就在身旁以那种表情看著自己,莉榭左胸就一阵剧痛。还没来得及对此感到困惑,阿诺特就说了这样的话。

「深切地感受到,真的敌不过你呢。」

「……!?」

莉榭不明白这个意想不到的话语的意思,眨了眨眼。

「虽然我一次也没赢过阿诺特殿下。」

「不可能,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诶诶诶……?」

被斩钉截铁的断言,变得越发莫名其妙。

尽管如此,旁边的阿诺特还是眯起了眼睛。摘下花冠,戴在莉榭的头上。

「你的花冠,更加适合你。」

「殿下。」

「不过,祝福我就收下了。」

看来,没给他添麻烦。

莉榭放下心来,开心地笑了。

「也跟殿下非常合衬啊?戴著花的样子,很可爱。」

「……别说了。」

「啊,这张脸真少见,明明真的很可爱。」

「……」

阿诺特哼了一声,带著嘲讽的语气说道。

「你果然胆子真大呢。毕竟也敢咬我的脖子了。」

「啊,怎么现在提起这件事了!?」

对这已经成为羞愧不已的过去,莉榭慌忙辩解。

「说到底我之所以那样做,都是因为阿诺特殿下先做的……!!」

「我的行动是为了救命。和还有其他手段的你不一样。」

「呜呜……!」

无法反驳,陷入了沉默,阿诺特果然饶有兴趣地笑了。

「果然还是赢不了阿诺特殿下……!」

「我不是说了吗?那不可能的。」

似乎没打算详细说明的阿诺特,轻轻抚摸莉榭的头。

虽然还想追问下去,但近距离仰望的眼睛让她吓了一跳。

(……果然,感觉怪怪的。)

左胸深处变得痛苦。

想起了在与阿诺特接吻的礼拜堂里,他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当我的妻子,你用不著做甚么觉悟。』

「……」

莉榭紧紧地握著裙襬,短促地叹了一口气。

被阿诺特触摸时,内心深处便会感到淡淡的痛楚。这是为甚么呢?

(……被这个人贯穿的心脏,好痛…………)

搞不好,比当时被他用剑刺穿还要厉害。

在骑士生涯的最后一刻,阿诺特对莉榭轻轻说了甚么呢?朦朦胧胧、想不起来的那句话,不知为何,忍不住都想要回忆起来。

「……」

莉榭闭上眼睛,把额头贴在阿诺特的胳膊上。

虽然不想让阿诺特看到自己的脸,但又不能不自然地隐藏起来。

「莉榭?」

「……只是一点儿。」

以祈祷般的心情这样央求。

「我很困,殿下的肩膀请借我……」

「……」

这句话,应该被他发现了是在说谎吧?

然而,阿诺特平静地说。

「知道了。」

像哄孩子一样抚摸著她的头发,紧贴著自己呼了一口气。

(果然,阿诺特殿下非常温柔。)

可是,痛苦还是无法平息。

如果真的能睡著就好了,但最终还是没能如愿。左胸萌生的那份痛楚,带著一种莫明的甘甜,却隐隐作痛折腾著莉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