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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西奥多与兄长面对面,是在皇都外围租来的一间简朴的房间。

坐在椅子上的哥哥,手肘托著腮。有点懒洋洋的木 无表情 ,虽然窥探不出甚么感情,但取决于看法不同,也能感受到他不怎高兴。

「真开心呢。兄长居然会特地跑到这种地方来。」

明明是发自内心地欢迎,坐在正面的哥哥甚么也没说。不过,西奥多也不管尽情闹。

「而且还不带护卫,单刀赴会呢!明明到现在为止,我都恳求过多次『想和你见面谈谈』,但都根本不听我说。和兄长这样子说话,已隔了多少年呢。不,也许是第一次吧!?」

在咯噔咯噔地夸张大笑之后,西奥多的脸稍微歪了一下。

「──为了她,兄长连我这种人的话都肯听呢。」

这么一想,觉得心里好像吱啦吱啦地有点焦了。

「浪费时间呢。」

哥哥终于开口说出的,却是过于无情的话。

「既然把我叫来,有事快说。」

「这不是很过分吗。明明是宝重的兄弟间促膝长谈。」

「没必要跟你谈话。」

听到这话,西奥多咂咂嘴。

「喂你知道吧?你没立场反抗我啊。我都把你中意的女人拐走了,给我看看更著急的表情吧!啊,还是说实际上,那孩子怎么样都无所谓呢?」

为了挑衅而说说看,但深知并不可能。

(……听到兄长的婚约时,还以为是场闹剧。以为是兄长受了父皇之命。)

父亲很早以前,就向哥哥命令了政治婚姻。

娶下别国的公主,这正是父皇在婚姻上的方针。西奥多的亡母,也曾经是盛极一时、现在受 卡尔海因支配 的国家的公主。哥哥应该是为了回应这道命令,从其他国家随便找个女人回去的吧。

会改变这个想法,是因为 先于 哥哥回国前抵达的传令,带上了「为了未婚妻召集侍女」的命令。

一边让艾尔丝作为侍女候补潜入,一边寻找其动向。然后,哥哥就为新娘准备了离宫,该不会在准备好了就打算在那里生活吧。

那样的事,若只是挂名 的 妻子是讲不通的。

(那个肯定会叫人羡慕吧。)

跟亲弟弟的西奥多全然不同。

兄长吩咐了『不准接近』,别说在城内见面,连打招呼都不允许。

当听说送了一块田给她的时候,就打算踏坏那块田了。

不过,抑制住了那小孩子般的羡慕,只是睡个午觉就算了。

因为确信她能够利用。

现在,就能这样子跟哥哥说话了。

「你所做的事,毫无意义。」

新娘子被绑走的兄长,用冷淡的口吻断言道。

「没有、意义?」

因为太有趣,西奥多哧哧地笑了。

「对兄长来说,我果然是派不上用场、毫没价值的陌生人呢。还以为通过这次的事,能让你明白即使是没用的弟弟也能危害到兄长。」

西奥多模仿哥哥,用手托著腮。然后放话道。

「……我渴望的,当然是下任皇帝的宝座了。」

哥哥应该预想到这要求吧?

还是说,单纯的无所谓吗?不管怎么说,那副表情还是一动不动。

(把她叫到礼拜堂的那一晚,明明都用那么冷淡的目光瞪著我……)

果然单是要求继承权甚么的,不可能动摇得了哥哥的心。据西奥多所知,哥哥的弱点现时只有那少女一个人。

而她现在已在自己手上。西奥多站了起来,继续威胁哥哥。

「听到了吗?我说,如果你想我放姊姊平安无事回来的话,就退下继承权第一位的宝座让给我啊。如果兄长不答应的话,我就不知道会对她干甚么事啰。」

「……」

「很讨厌吧,如果变成那样的话。虽然脸上很平静,可是很担心吧?」

向哥哥踏前一步。

「我知道啊。她对哥哥来说,真的是很重要的人吧?比起连脸都不想看见的亲弟弟、远离皇都的妹妹,远远更为重要!很珍重那孩子,关心那孩子,把那孩子放在身边。这点事儿我完全明白喔。因为,我也是一直在看著哥哥……!」

又再向哥哥迈前了一步。西奥多靠近到平时绝不允许的距离。

「那么重要的人的生命,现在就在我手中。真的很担心吧?你一定很在意的吧!兄长在这样的深夜连护卫都不带,听从我的呼召过来,就是比一切都更明显的证明了!」

一想到会对那个哥哥说出这样的话,顿时觉得视野扭曲摇晃。

终于能站到哥哥眼前,俯视著他耍任性。

「吶,说吧,兄长!对比不上兄长的弟弟,说『这次是我输了』啊。难看地承认『是你赢了西奥多』,放弃皇太子吧?那样的话。」

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告诉了哥哥。

「——我的人生,仅此就满足了。」

「……」

几秒钟的沉默,支配了室内。

终于,哥哥缓缓地开口了。

「西奥多。」

「!」

被叫到名字,感到很高兴。但是,看到哥哥的表情却吃了一惊。因为脸上既没有愤怒,也没有蔑视,更没有厌恶。

(为甚么……)

哥哥悠然地坐在椅子上,无畏地笑著。

简直就像是说「在这里没人能危害自己」一样。

「我就陪你玩一下吧。……你说监禁了那家伙,那是关在带锁的牢狱里吗?」

「吓?」

对于这道问题,西奥多感到有点焦躁。

监狱甚么的可不是到处都有的。皇都里的都归骑士团管理,那自然已经查过了吧。

换句话说,这是在已知没有被关进监狱的基础上的提问。所以回了一句挖苦的话。

「是跟监狱没两样,又狭小又骯脏的房间喔。从外面上了锁,凭自己怎么也出不来的地方呢。」

「『锁』吗?还有呢?」

「拿著武器的莽汉监视她的房间。因为房间是在建筑物高处,所以就算从窗户也逃不掉。如果大声呼救的话,看守的也会马上冲进去让她闭嘴吧。」

「哦。居然连窗户也有呢。」

「……」

面对这不知为何从容不迫的回答,西奥多越发烦躁起来。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也就是说不管是从高处的窗户,还是锁著的门都逃不掉吧。」

「不可能逃得掉,吗。」

「对啊。就算万一跑得了出去,也会被看守的制压住完场。」

再明白不过的话了。尽管如此,哥哥那份余裕好像还没崩解。

「一般的话,是这样没错吧。」

「……嗯?」

到底在说甚么了啊。

在西奥多的心里,随著生气而开始焦躁。难不成自己把人质搞错了吗?

(不,那不可能的……!)

哥哥很关照她,这点怎么看都没错。

明明如此,为甚么却不生气呢?为甚么不愤怒,不憎恨,不骂我呢?

「……果然还是应该切下指头带过来吧?现在还不晚就是了。只要我一声令下,就能轻易伤害到姊姊大人了喔?」

「蠢弟弟。」

哥哥像是蔑视西奥多地笑了。

虽然跟西奥多渴求的很相近,但却明确地不一样。哥哥不是蔑视拐走新娘子当人质的卑劣行为,而是蔑视西奥多的愚昧无知。

「你没有一丝胜算。从你以为是『抓住了』那一刻起。」

「……吓?」

哥哥说完后,眼睛朝著门。

「看。要来了。」

「这到底怎么样啊!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知所云。一点都不像兄——…」

门砵一声地打开了。

「诶。」

门都好好锁上了。明明如此,为甚么会从外被打开了呢?

难以置信下,西奥多回头望去。而看到的光景,则更是难以置信的。

「……骗人的……」

那里站著一个少女。

手里拿著短剑,珊瑚色的头发和礼服下襬轻轻飘扬。

哥哥的未婚妻莉榭,用那张美丽的脸看了看自己,把头发挂在耳上,嫣然一笑。

「我是来了结的。西奥多殿下。」

「怎可能……」

完全搞不清状况,西奥多退了几步。

(难道艾尔丝勾结了吗?……但那也太奇怪了。看守的有休戈他们啊?那些家伙不会背叛我,也不可能容许艾尔丝带她走!)

莉榭不理会惊慌失措的西奥多,将视线转向右侧。

「……阿诺特殿下。」

喊名字的声音有点僵硬。而那表情看起来也有些紧张。

西奥多也知道,从那礼拜堂的晚上以来,两人就没再接触过。虽然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但是面对莉榭那尴尬的表情,哥哥还是一脸坦然。

「看来我那笨弟弟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

「不,没那样的事……」

「听他说来,你好像被监禁在跟监狱无异的地方。你是从窗户出来吗?还是在墙上开了个洞了?」

「这、这问题是怎么样了!?我是普通地从门里出来啊!」

「哈哈。竟说从有看守人还上了锁的门,『普通地』啊。」

虽然莉榭一脸不忿,但从她表情所见,看来消除了紧张,稍微松了一口气。

尽管哥哥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但西奥多却顾不上那个。

「甚么了啊,到底是……!」

紧握拳头,瞪著莉榭。

「你到底是怎么来这里的?你是怎么从那里溜出来的!」

「西奥多殿下。」

「果然是有人背叛了,不然不可能!我至今为止为了甚么……」

「殿下。恕我冒昧,有件事想向您进言。」

这么说的莉榭,总觉得表情有点冰冷。

「进言?」

她那莫名的魄力,让西奥多畏缩不前。对方应该是和自己同龄、不懂世故的大小姐才对。

「——第一点。」

莉榭轻轻地竖起食指。

「视线绝对不能离开抓住的俘虏。就算是关在上锁的房间,放他独自一人根本免谈。务必在同一房间内放两名以上的看守吧。」

「俘,俘虏是怎么样!?」

至少,这不是普通的大小姐会说出来的单词。突然被说了奇怪的话,不由得正经地反驳了。

「接下来是第二点,身体检查必须由多人实施。确认没有武器后,最后自己也要做一次。」

由于莉榭毫不在意地走近,西奥多渐渐被逼到墙角。

莉榭拿著不知是何处得来的短剑,继续说道。

「说到底,不给穿衣服,让对方全裸就最合适不过了。既不能收藏武器和逃跑用的工具,如果对方是女性就更佳了。只要迫使对方抱着『这种样子没法逃走』的心情,便构成抑制力了。」

就像在谈常识一样,红唇编织出语句。

「第三点。——没束缚起我的手脚,这点也是不恰当的。那种时候用手铐把双手扣在背后,再用结实的绳子把两根拇指索起来吧。当然,脚踝也不用说了,拘束之后再绑在柱子和床具之类上就最好了。」

长长的睫毛缠绕著的那双眼睛,射穿了西奥多。那张像人偶一样漂亮的脸,让人感到某种恐怖。

但是,不知为何目光却无法移开。

「但是,这么做还不够彻底。您知道最应该做的事情是甚么吗?」

「呃……」

「把双手双脚打断。」

她是认真的吗?

感到莫名地可怕,西奥多咕噜地咽下口水。莉榭从稍低处窥伺背靠墙壁的西奥多的脸,淡淡地道。

「得须做到这一步才成。打断骨头,再把骨折的手脚拘束起来,拿走身上所有东西,然后集体监视。只有做到这地步,才可以判断『敌人逃跑的可能性很低』。即使如此,还得铭记『这并非绝对』。」

(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啊!)

和现在的她相似的眼,西奥多清楚地知道。

不可能忘得了,在为了支援治疗骑士而来到的那地方,西奥多看到了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神。

「逃走了的敌人会把我军的情报带回去,可能因而令我方被消灭。平民也可能会死掉。——所以不管采取甚么手段,都绝不能让人逃掉。」

(啊啊对了,这双眼。)

这不是站在战场上的人的眼吗?

在确信这一点的瞬间,莉榭这样说道。

「所谓抓住敌人,就是这么回事。」

「……」

西奥多的后背汗毛直竖。

不理会他心里的感情, 来路不明的少女 冷不防微微一笑。

「――以前在书上读过这样的内容。要模仿拿人质来威胁,西奥多殿下好像有点儿太温柔了。不管怎么说,还好像命令不要粗暴对待我呢。」

「你、到底是……」

「虽然说了很多,但还未传达最重要的事情。我之所能成功逃跑的理由,请容我保密……,啊!」

肩膀被大手抓住,莉榭向后退了几步。她的背后,站著表情有些呆愣了的哥哥。

「阿诺特殿下。」

「对抓自己的人,还指导完美的拘束方法是怎么样了?」

哥哥一边说著一边脱下上衣,把那件黑衣披到莉榭肩上。西奥多这才留意到,她裙子的下襬有道很深的割痕。

莉榭本人被披上外衣后,非常慌张。

「殿下!?不、不行不可以!我不要紧的,请穿好上衣!」

「不用。你穿上吧。」

「但是那样的话,伤痕……」

在听到莉榭的话之前,西奥多的视线一直注视著哥哥的脖子。

(怎么回事,那伤痕。)

那里有著无数的伤痕。虽然每一道都像旧伤,但一眼便知道是很重的伤。

(是在哪里受过那种致命伤的?我压根儿都不知道。兄长肯定也藏好了。──明明如此,她却一清二楚。)

于是西奥多就明白了。

(我果然不行啊。)

紧紧地咬著牙关。

(兄长不会对我说秘密。兄长不相信我。那种事,我明明早就知道了。)

这让他想起了几年前,在这国家还在打仗的时候。

当时西奥多参加了支援战场的活动。

建在在远离前线的地方,运送伤患到那里的那救护所,本应是按照国家间的规定不会被攻击的『安全』地方。

但是,却有人袭击了那救护所。

那恐怕不是骑士,而是强盗之类的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战争而贫困,他们的眼睛充满了血色。大喊交出药物、值钱的东西和粮食,举起手中的剑。

因为能动的人早已四处逃窜,被盯上的都是重伤者。虽然西奥多也想要逃跑,但是被剑指著的伤者,都是贫民窟出身的熟人。

注意到了那个,反射性地扑出来了。

对被父皇无视,被和优秀的哥哥比较长大的西奥多来说,在慈善活动中认识的贫民窟的人,并不是陌路人。

而是代替父亲对向他笑,代替亡母担心他,非常重要的人。

所以想要保护他们。

做好了捱痛的觉悟。心想搞不好会死掉。虽然紧闭著眼睛,但是害怕的瞬间却始终不来。

取而代之的是听到了浑浊的惨叫,西奥多战战兢兢地抬起了脸。

然后,看到了带著剑的哥哥的背影。

『兄长……?』

抽搐的喉头,终于生出了有意义的单词。

那把声音,好像好好地传达到他那里。

哥哥慢慢回头,脸被溅回的血染红了。

红色的涓滴,在哥哥的轮廓线中流淌。站在刚才还是人类的物体面前,哥哥表情一丝都不改。就这样用袖口,粗暴地擦拭脸上的血。

那个瞬间,心想自己该不会也会被哥哥杀死吧。

不管怎么说,和哥哥说话的次数,从懂事的时候就少得屈指可数。

几乎没扯上关系,既美丽又可怕的哥哥。

即使在战场上取得了惊人的功绩,但因为残酷的行动,是被敌我双方所畏惧。这就是对西奥多来说的阿诺特-海因。

那个时候,因为对哥哥的恐惧而动弹不得。

但是哥哥却将那冰冷的眼睛转向西奥多,然后用淡淡的口气说道。

『——做得好。』

『……诶……』

不知道说了甚么而呆住了。

然后,哥哥微微低下头,继续这样说道。

『即使浑身颤抖,也想要好好保护臣下。虽然作为皇族不是值得表扬的事,但作为主君却是值得钦佩的行为。』

『……!』

『以后千万别再做出不要性命的事了。』

对于哑口无言的西奥多,哥哥用温和的声线说道。

『……不过,在剎那间能这么行动,你可以引以为荣。』

哥哥有看著自己的。

有看著即使是跟和他不同,没有拿剑,只能在后方行动的西奥多。

那件事实,令人难以置信地高兴。

(……你是我的憧憬。正因为如此,才不能原谅『那件事』。)

西奥多瞪著礼服上披上了哥哥的黑衣的莉榭。

(本来打算不伤人便能了事的,既然如此就算两败俱伤也好。只要伤害她,触摸哥哥的逆鳞的话……)

「就算想杀了我,也是没用的。」

「!」

被看穿了想法而吓了一跳。

平时应该能隐藏的动摇暴露在脸上。看来是被她折腾得无法保持平时的举止了。

「我虽然说了要了结,但是我不打算和您进行物理上的战斗。比起那个请您回答。您的目的是甚么?」

「当然是下一任皇帝的宝座了。拥有继承权的兄弟之间争斗,还有其他理由吗?」

「我不这么想。正因如此,才在阿诺特殿下也在场的这里询问您。」

就算问到难道就会答吗。西奥多这样的决心马上就被推翻了。

「您真正的目的,是『作为企图篡夺皇位的人,蒙受大罪人的污名』对吧?」

听到那句话的哥哥皱起了眉头。但是,比哥哥更吃惊的是西奥多。

(为甚么会……)

虽然几乎忍不住冲口而出,但这话可不能让哥哥听见。

所以西奥多慌张地答道。

「……你在说甚么了?目的是成为罪人?你觉得会有人为了那样而犯罪吗?」

「『真的』这字也许是语病呢。如果,您的真意是有甚么原委而变成罪人的话。」

她的口吻终究不离揣测的范围。但是,莉榭心里几乎都确信了。

「一直都不明白。您为甚么会盯上我呢?但是如果我的想像正确的话,那一切都能说明了。」

「你说『为甚么』?不是说了吗,是为了让兄长痛苦。」

西奥多强作笑脸。

「在城内被蔑视为人质的你,对国民来说也是应受祝福的新娘。要是没能保护到这样的新娘子,兄长的面子就会毁掉。」

为了不让哥哥看到,尽量没把动摇表现出来,继续说道。

「再说,你的利用价值超出我期待。所以才决定来真格利用你。如果拿你来要胁,我便能从哥哥那里夺取皇位继承权,就是这么的打算――」

「从第三者的角度来看,我的价值只有『皇国皇太子殿下的未婚妻』这一点。这份立场,正因为阿诺特殿下的存在和地位才拥有利用价值。」

「……那是」

「该不会真心这么想吧?『——以区区的我为盾,把殿下从皇太子的宝座拉下来』甚么的。」

这句话单是用听的话,可以听成是卑躬屈膝的内容。

但是莉榭却堂堂正正地说。恐怕对她来说,那只是无关重要的事实吧。『第三者眼中的价值』甚么的,真的怎么也好。

「通过拐走我而得到的东西,可以说几乎是零。那么既然如此,为甚么西奥多殿下会花耗时间来弄这出绑架剧呢?目的会不会就是『引起骚动本身』了吗?」

「……不对。」

对西奥多的否定,莉榭垂下了眼睛。

「您这几年,几乎都没有做过第二皇子的公务吧?」

被那样一说,不由得想咂嘴。

莉榭说的是事实。西奥多大约从两年前开始,几乎放弃了皇子的职务。

只要是皇宫里的人谁都知道。而且,这也一如所料。

西奥多为了被人说『那个第二皇子今天也游手好闲,在城内悠然自得地睡觉』,而特意奔放行事。

「我拜读了各式各样的记录。你从两年前的某个时期开始,好像也不再参加为贫民窟的慈善活动了。明明好像从小就定期过去的,为甚么呢?」

「因为没兴趣了。因为比起无聊的慈善活动,在城里午睡更开心」

「那也是谎言。你在最近好像也支援了贫民窟的人吧?因为没看到动用公帑的痕迹,所以应该是投放了私人财产吧。」

「……」

她到底能解读出『记录』到甚么程度呢?

在城里的图书室,公开了一定程度的档案。从几乎可以称得上历史书的旧国政记录到最近的财政状况,只要是城内的人谁都可以阅览。

但是,放著的终究只是表面的资讯。如果细心顺藤摸瓜,也许可以捡拾到没有一般公开的内情也不一定,但这应该会花上时间才对。

(真的,到底是甚么人……!)

眼前的少女继续这么说道。

「你为贫民窟的人而心碎,视如亲人地看待。听说孤儿饱受疾病折磨的时候,片刻不离地握著手看护他,对吗?有一次,为了只能独自产子的女性,为她安排了医生,并不断地安慰鼓励她。白天会在城内睡午觉,是因为熬夜做了这些事吧?」

说得简直就像亲眼看见了似的。

对于自己的行动被看穿,西奥多索性笑了出来。

「哈哈哈!不是那么美好的东西哦。我只是想让他们感恩,随心所欲地操纵而已。」

「的确,殿下好像是支配了流氓呢。」

「是啊。那些家伙只要攒钱,就算作奸犯科都不怕。因为有利用价值才接近他们,就这样而已!」

「换个角度来看,也可以说是把他们置于您的庇护之下。有人为了明天口粮而不得不犯罪。你不是通过统驭他们来控制这些事吗?」

「……」

莉榭用真挚的目光继续道。

「你对贫民窟抱有感情。想要拯救,亦拥有并非不可能的地位。……但尽管如此,为甚么却会不惜玷污自己的手,都不再作皇族的公开活动呢?」

「那是……」

心脏开始传来令人讨厌的心跳。哥哥的视线很恐怖。害怕被哥哥察觉。越是这样著急,越是没法望向哥哥。

「您完全不想要作为第二皇子的功绩,甚至想要舍弃。不,是认为不舍弃不行吧?因此,才会想犯下伤害皇太子妃的罪。」

「不可能吧。我只是,想要赢过兄长。」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应该不是盯上我而是直接瞄向阿诺特殿下才对。在我来这国家之前,机会应该多的是吧?」

对著短短吐一口气的西奥多,莉榭继续说。

「你不能直接伤害哥哥吧?如果是那样的话,你的行动原理,一切都是为了哥——」

「……不对。」

被脚边如同扭曲的一样的奇妙感觉侵袭。

心脏的跳动敲响了警钟,因此感到非常眩目。在摇摇晃晃的世界中,西奥多大声喊叫道。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真是的,你在说甚么了啊……!」

现在只是强烈地感觉到必须要抵御这个少女。就算这句话被哥哥听到都无所谓了。

「我告诉你吧,我想被兄长憎恨!希望被疏远,被讨厌,被排斥。与其不能像你那样帮上哥哥的忙,被他接受的话,那倒不如被哥哥杀掉还比较好!」

「西奥多殿下。」

「如果能惹哥哥生气的话我会很开心。被兄长拋弃会很喜悦!就是为了那个才这么做,这就是一切了啊……!」

「殿下。」

「吵死了!」

莉榭用温柔的声音,对怒吼的西奥多说。

「请告诉我您害怕的东西的真面目。」

(甚么了啊,这是……)

说的简直就像是自己同伴一样。

莉榭抬头仰望西奥多。用柔和的声音、和带著一丝慰劳的表情继续说。

「也许这份恐惧,和我害怕的未来是一样的。」

「……甚么……」

这个少女,也有害怕的东西吗?

「——莉榭。」

听到哥哥的声音,吓得身体都僵住了。

「够了。到此为止」

「阿诺特殿下。」

「我说过了吧。不要和那家伙扯上关系。」

汗从西奥多的脸颊上流下来。因为紧张而口渴,甚至开始感到刺痛。

「请等一下殿下。求求你,请您一定要听一下弟弟的真正想法——」

「这怎么也好。」

哥哥所发的声音,果然仍是漠不关心。

(这不是明摆著的吗?)

明明如此,为甚么身体会如此畏缩不前呢?哥哥不顾颤抖的西奥多,继续说道。

「不管这家伙的愿望是甚么,对我来说都是没有关系的。」

「……」

在思考甚么之前,西奥多已冲出了房间。

***

「西奥多殿下!」

夜色最深的时刻,窗外一片漆黑。西奥多的脚步声在走廊回响,最后变得越来越小了。

在西奥多走出的房间里,莉榭回头看了阿诺特。

「……为甚么要故意疏远弟弟呢?」

莉榭一问,眼前的阿诺特就露出一副『无聊』的眼神。

「我说过了吧?怎么也好。」

「……殿下。」

「放心吧。如果今后还对你施加危害的话,便会把那家伙跟妹妹一样赶出皇城。」

「您明知道我不是想说那个,才还这么说的吧。」

这种事自己好歹也看得清。而且,阿诺特想要岔开这一点也是。

(但是,可不会让您逃掉啊。)

莉榭切身知道,这里是重要的局面。

这个名为『阿诺特-海因』的男人,在莉榭所知道的未来,将成为推动世界的人物。

阿诺特向所有国家发动战争,以其压倒性的战力蹂躏各国,并将各国吞食。

在这六次的人生中,整个世界无人不知他的名字。

另一方面,却有一个非常不自然地从没听说过的名字。那正是他弟弟『西奥多-奥古斯特-海因』的讯息。

莉榭一开始时都没觉得奇怪。

因为一个国家的详细情报,本来就不怎么会流传到别国。如果是皇族的话题,顶多也不过是留于上流阶级之间的流言而已。传不到一介商人或药师那里也不稀奇。

但是,唯独西奥多是不一样的。

西奥多恐怕是刻意不站上舞台之上。从西奥多刚才的态度来看,这点再也明白不过了。

「弟弟是为了今后的卡尔海因国的未来而消声匿迹。对他来说,是比贫民窟的人更为优先的事……也就是说阿诺特殿下,应该是以您为起因的行动。」

想必不会有错吧。西奥多最优先的就是阿诺特了。

「那又如何了?」

「前几天跟我说过吧。『当我的妻子,你用不著做甚么觉悟』这样。」

一说到口,就有一种胸口一直痛的感觉。尽管自己感到不可思议,但莉榭还是继续说道。

「我一直在想那句话的意思。在浮现出的众多推测之中,其中一个是和西奥多殿下的行为相关的。」

莉榭也有想过,那句发言可能是以早晚要离婚为前提的话。

──但是,若不是那样的话。

如果那是基于三年后杀了父亲、发动战争而说的话。然后看著哥哥的西奥多,发现了那一块碎片的话呢。

「您不是打算舍弃本应以后会存在的『自己的未来』吗?」

「――――……」

阿诺特低下头,用冷淡的目光俯视莉榭。

「西奥多殿下不就是害怕这件事吗?正因为如此,才作为『没有继承皇位素养的第二皇子』而行动,演成一个你不想把后事交托给他的弟弟。」

抱著祈祷的心情抬头向上望。

「请告诉我您的想法。」

这也是一种赌博。

是为了确认几年后,他会变成残暴的『皇帝阿诺特-海因』、还是现在已经存在而说出来的话。

(哪怕是一点点,只要能坦白说出就好了。)

阿诺特拥有人的心。感觉那样的战争,也许并不是出于本意才发动的。

(这样的话,未来一定能改变……!)

这么相信著,莉榭凝视阿诺特。不想放弃,一心等待他的话。

「……」

一直沉默的阿诺特,这时缓缓地说出话来。

「啊,是吗?」

没有流露出愤怒之类的感情。

在因而松一口气的瞬间,因为他脸上浮现的表情而屏住了呼吸。

「——这样,我终于确信了。」

「……诶!?」

阿诺特挑衅般地笑了出来。

脊后闪过寒气。因为阿诺特眼中的光,只有一瞬间看上去非常黑暗。

(这是怎么回事?)

对莉榭来说,这是没能预期的反应。

挑衅的笑容和冷淡的眼神,以及他口中所说的内容。

就如看穿了她的困惑,阿诺特继续说道。

「你还真可爱呢。」

「甚么……」

「理解不了我的想法,是不是很混乱呢?……但是,一直不知道也可以。你要怎么想像都随你自由。」

阿诺特如此说完,丝毫不打算向莉榭坦诚些甚么的样子。

太天真了。

这样想著,紧紧地咬著嘴唇。在这座城堡生活了数周,还以为开始慢慢地理解了阿诺特。

(我太自以为是了。我甚至连这个人有没有底都不知道……)

另一方面,阿诺特消失了笑容,变回了刚才那种无聊的表情。

「我再说一遍。不要再管西奥多的事了。」

「……但是。」

「你刚才说的。——我当然也设想过自己死后的事情来谋动。不过那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也不能制定出我一死就会停滞不前的政策吧。」

阿诺特似乎打算彻底否定莉榭的推测。都被那样子断言的话,以现在的手牌是突破不了的。

「至于西奥多,也许是过度解读了,但那一切都只是愚蠢的行为。对于拥有皇位继承权的人来说,这是过于愚昧的选择。」

阿诺特厌恶地说。

「……果然,弟弟不应该和我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

听了这句,莉榭瞪大了眼睛。

同时好像也理解了片鳞半爪。阿诺特为甚么会疏远西奥多。

为甚么连对话都拒绝而疏远他。

「你果然真的很宠爱弟弟呢。」

「……甚么?」

阿诺特皱起眉头。但是,莉榭没打算订正。

如果不爱护弟弟的话,就不可能说出『不应跟自己扯上关系』之类的台词了。

「以前有人说过。如果想保护谁的话,乾脆远离会比较好。只是待在身边帮助对方,也不见得对对方好。」

虽然用『这是我在书上看过的』来掩饰,莉榭同时回想起某位骑士。那个骑士带著有点寂寞的表情,告诉她这件事。

「真叫人吃惊。你是认真说那句话的吗?」

「我是认真的。你虽然深不见底,是个不知到底在想甚么的策略家,但绝对不是冰冷的人。」

刚才虽然胆怯了,但莉榭并没打算放弃那想法。即使知道他是个在未来向全世界发动战争的人也好、是个可惜得像头怪物的人也好。

因为莉榭已经知道,他也是个人。

「可是容我说一点。阿诺特殿下似乎准备好自己消失不见的未来,但您有没有想过相反的事情呢?」

「……相反?」

「西奥多殿下消失不见了,那样的未来也有可能发生。人总有一天,会不知道甚么时候丧命的。」

莉榭不知道在今后的五年,西奥多会发生甚么事。

在其他人生中的他,也有可能选择了不站在台前上的路。但也有可能是向哥哥叛乱,被捕后受刑。

最坏情况,也有可能而丧命。所以,凝视阿诺特的眼睛。

「在那个时候,请过上不会后悔的生存方式。」

「……」

但愿莉榭也是一样。

即使五年后会死去。即使这是最后的人生。

「──我也想无悔地,度过当你妻子的人生。」

转身背向阿诺特,莉榭走出了房间。

西奥多的脚步声应该不是往外,而是往楼上走。

「……可恶。」

而阿诺特独自一人留在房间,响起小小的咂嘴声。

***

追赶西奥多走出走廊的莉榭,就这样走上楼梯。

这幢似乎原本是旅舍的建筑物,除了自己几人以外就没有其他气息。西奥多似乎不是在上一层的四楼,而是再往上跑了。

发现通往屋顶的门打开了,莉榭便走出去。

以前是在这屋顶上晒晾旅舍清洗的衣物吧。许多床单随风飘扬的光景,一定是一大看点。

现在回归平静,满头星空的地方,西奥多伫立著。

「西奥多殿下。」

如同走投无路的孩子一般的背影,瑟瑟发抖。

西奥多面向这边,看著莉榭,不忿地扁起嘴巴。

「继束缚的方法之后,今次还想指导逃跑的方法吗。『比起无处可逃的屋顶,更应该跑往外面』这样?」

「……你根本没有逃跑的打算吧?」

如果真的打算甩掉莉榭的话,那应该是往外跑才对。被这么一指,西奥多呼的吐了一口气。

「对啊。到这地步,我想乾脆和你单独聊聊呢。再也不想在哥哥面前演难看的戏了。」

西奥多走到屋顶边缘,回头把后背靠在栏杆上。

那双眼睛附著真挚的颜色。这不是一直以来都岔开真心话、举止飘逸的少年所有的。

「……兄长他呢。一直都把自己 让这个国家变好 的 功劳 ,尽量不公诸于世啊。」

他那样说著,轻轻笑起来。

「当然重大的政策,也广为人知是哥哥做的。但其他细微的改革,就不著迹地隐去了立案者的名字。或是弄得看起来是父亲立案了。」

吹进屋顶的风,轻拂他那柔软的头发。

「相反,关于兄长却有件传播得很不自然的事情。你知道是甚么吗?」

「……是说阿诺特殿下在战争中所做的『残暴』行为吗?」

「没错。即使是从别的国家来的你,也应该听说过才对。你觉得战胜国的皇太子的恶评,为甚么会传到其他国家?」

被这样问到,那莉榭被要求到的答案就再清楚不过了。

「您说是阿诺特殿下故意传开的吗?」

「我也有同样的意见。——隐藏自己的功绩,取而代之的是扩大恶评。我不认为做出这种事的人,会一直站在台前执政呢。」

西奥多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除此之外,在观察兄长时也会偶尔感觉到。『这个人不执著于现在的地位呢。为了随时都能消失不见而行动呢』。因为一直在看著,所以我知道啊。」

「……」

「我不知道今后的兄长打算做甚么。但是,那样优秀的人居然要消失,这种事是不能接受的啊。你也这么想的吧?」

西奥多不知道阿诺特选择的未来。

无法得知哥哥并没从台前退下来,而是在其正中央开始杀戮。但是,西奥多所感受到的危机感,也会跟那未来连结在一起吧。

「我做的事,几乎都是在模仿兄长。如果兄长想把这个国家托付给我消失不见的话,那我先一步消失不就好了吗?这样的话,哥哥就不会去做傻事了。」

和哥哥相同的蓝色眼睛,看著莉榭。

「这是我唯一能够帮助兄长的方法啊。」

西奥多平静地笑了。

莉榭想对他说的话有很多。还有,想问的事情也是。

「您为甚么肯跟我说这些事呢?」

「刚才你说过, 你也和我害怕一样的东西吧 ?如果看穿得了我的想法,也就是说你也害怕哥哥消失。嘛,你当然会害怕吧?丈夫有甚么事的话,作为妻子的立场就岌岌可危了。」

实际上理由是不一样的,但是莉榭没有指出来。『您哥哥是我五年后的死因』甚么的,根本不可能说出来。

「所以呢。要是听了我的话,让你的恐惧变得更加现实的话,那就有一谈的价值啊。」

西奥多这时,眼神变得有点坏心眼。

「这样的话,我就可以让你更感害怕了呢。」

「……」

听到相当扭曲的动机,莉榭变得疲惫不堪。希望两兄弟不要一样,喜欢把动摇别人感情的事当有趣。

「那张脸是怎么了啊。最喜欢的哥哥都被抢走了,这种程度还好吧?不过,反正也从没当过我的兄长就是了。要是你为著总有一天到来的未来而害怕,为著今后制止不了兄长而绝望的话,那我也能泄口怨气了吧。」

「恕我直言。」

一阵强风吹来。

为了不让阿诺特披在她肩上的上衣被吹走,莉榭用手按住。

「我不打算一直惧怕未来。」

「!。」

西奥多的眼睛睁圆了。

莉榭在那时候,突然感觉脚底好像歪斜了。

(……药效完了啊。)

虽然是为了暪骗身体不适而服用的药,但效果越来越差了。但是,还差一点点。

「您的哥哥今后,一定会做出荒谬绝伦的事情吧。所以我会全力以赴,无论用甚么手段都会制止他。」

深呼吸,站稳。别摇晃地看著前方,一字一字地编织出说话。

「能用的东西全都用,能借的协力全都借。因为我不认为,选择手段后还能胜过那么异常的人。而且,当然了,西奥多殿下。」

莉榭直勾勾地盯著他。

「您的力量也是必要的。」

「……我……?」

西奥多惊讶地瞪大眼睛。

然而,他立刻改变表情,脸上浮现出几分自嘲的笑容。

「不愧是兄长的太太,真有自信呢。但是,我不认为能制止得了那个人。我的话不可能传到那个人那里。我能做的,顶多就是这样子阻扰他而已。」

「即使如此,您在这两年也一直行动对吧?把自己的立场逼到崖边,甚至做出弄脏双手的行径。可是,如果想帮助哥哥的话,您自己就必须得到幸福才成。」

「……你在说甚么了?」

西奥多似乎真的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为甚么我非得幸福不可了。那种东西,和哥哥的未来没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阿诺特殿下不可能取得让您不幸的未来。」

「所以就说,为甚么……」

莉榭告诉混乱的少年。

「您是他,世上仅此一人的弟弟吧。」

「——!」

西奥多就像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东西一样,看著莉榭。

「您觉得,阿诺特殿下为甚么这么晚一个人来到这地方?」

「……那个,自然是为了救你吧。」

「不,殿下亦知道我没有乖乖被抓住。他应该知道没必要来救我的。」

而且,想必一定知道,西奥多绝对不会向莉榭胡来。

「如果是别人叫的话,阿诺特殿下一定不会来的。即使是作为皇太子不得不行动,也绝不可能选择单刀赴会。正因为是弟弟的要求,所以才答应的吧。」

「……住口!我不需要那些话。」

西奥多痛苦地挤出声音。

「其实也许被爱著甚么的,我不想抱著这种希望。」

「西奥多殿下……」

「我怎么可能进得了那个人的视线啊。像我这种被父亲无视的人,不可能得到哥哥尊重。可是,这样就好。」

西奥多吐出一口气后,微微一笑。

「我以前被兄长救过。所以希望总有一天也想帮上兄长。……虽然兄长应该已经不记得那天的事了吧。」

说完后转身回头,看了看栏栅之外。

「我的用途,由我自己决定。」

「……?」

「早知道不去搞甚么磨蹭的图谋,一早就应该这么做。……真的是,大失败啊。」

「――难不成。」

心里毛骨悚然。

到了这时,才终于理解西奥多打算做甚么。彷佛在玩耍地坐在栏杆上的西奥多,身体摇摇晃晃地往外倒。

「不行,殿下!」

莉榭急著想要向他冲去。与此同时,视野开始动摇,两脚绊在一起摔倒了。

(偏偏在这种时候……!)

明明想要站起来,身体却发不上力气。剧烈的头痛像警钟一样摇动头盖,上气不接下气。

俯视著倒在地上的莉榭,西奥多露出满足的表情。

「谢谢你,姊姊。你说需要我,让我不由得很高兴喔。」

「等一下……!」

就算拼命伸手,也不可能触到数公尺远的西奥多。

「不行!」

在喊出几近悲鸣的叫声,就在此时。

一道人影,在莉榭身边闪过。

那个人抓住了睁圆眼睛的西奥多手臂。然后强行把他拉回栏栅的这边。看到那个身影,西奥多屏住了呼吸。

「兄长……!?」

用难以置信的眼光,仰望救了自己的阿诺特。

另一方面,阿诺特的脸是怎么样,只看到背后的莉榭瞧不见。不过,下一个瞬间他所采取的行动,让莉榭也吃了一惊。

「——」

啪的一声。

阿诺特抓住了自己拉下的西奥多的胸口,一巴掌刮过去。

「你到底在想甚么了?」

莉榭第一次听见,阿诺特会发出那么大的声音。

按住脸颊的西奥多,呆呆地抬头看著哥哥的脸。

「……因为……」

西奥多用像是挤出来似的声音说道。

「因为我做不到啊。除了这样,我都不能帮兄长的忙。没法成为、对兄长来说有价值的人啊……!」

「这才是愚蠢的想法。哪里会有笨蛋,会为了一个连一次像是哥哥的事都没做过的人而拼上性命了。」

阿诺特的声音非常冰冷。

尽管如此,莉榭还是确信了。阿诺特之所以疏远西奥多,果然是因为虑及了弟弟。

「没必要为了我而做那样的事。」

「……」

像要想说些甚么的西奥多,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脸闭上嘴。恐怕,他打算放弃传递给哥哥了吧。

莉榭 吐出 短短的气,拼命地弯身起来,这样说道。

「……你弟弟的选择,也许并不正确。」

阿诺特慢慢回头。

莉榭忍著头痛,抬起头向他诉说道。

「即使如此,他根本的心意却没有错。弟弟祈求能成为你的力量,这本身并不是愚蠢的想法。……对吧?西奥多殿下。」

气喘吁吁地叫喊名字。

跌坐地上的西奥多,一下子握紧了拳头。

「就如、姊姊所说。」

「甚么……」

「我不管多少次也会这么祈求喔。」

西奥多的神情,产生了变化。

不再是刚才为止那种走投无路的表情,而是一副怀著坚定意志的表情。

「我希望能成为兄长的力量,希望派得上用场。只要能帮上忙,我甚么都做。」

他那跟哥哥不像的眼睛,直视著阿诺特。

「因为你是世上唯一的哥哥,是我的憧憬。」

「……」

背向著自己的阿诺特,到底是怎么样的表情呢?

莉榭带著祈祷的心情守望著两人。不久,阿诺特的手从西奥多胸口松开,缓缓地走开。

「今后不要再多管闲事了。」

又再听到这犹如撇开的话,西奥多的脸扭曲了。

果然没法传达得到吗。那种预感,令莉榭的胸口也一下子痛了起来。

「我应该说过了吧。」

然而,阿诺特接下来说的,却大出意料之外。

「——以后千万别再做出不要性命的事了。」

那一瞬间,西奥多瞪圆了眼。

「你还记得、那时候的事吗?」

听到那颤抖的疑问,阿诺特回答道。

「当然了。」

「……」

就在这时,西奥多的大眼睛里,流出了透明的水滴。

「……对不起。」

那把声音摇晃不定。

西奥多扑簌扑簌地流著眼泪,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著。

「对不起,兄长。对不起,姊姊。对不起……」

面对像小孩子一样哭号的弟弟,阿诺特用有点为难的声音说。

「我知道了,别哭了。」

「因为……!」

看到这样的两人,莉榭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

西奥多的哭脸,是小孩子鼓起勇气和好时的样子。

( 都用那样子的表情哭了的话 ,已经没问题了……)

阿诺特不久站了起来,这次则跪在莉榭前。

「没有受伤吗?」

「您来了呢,殿下。」

「因为你说了令人莫名在意的话。」

难不成是警告西奥多可能会不在的那个吗。也许听起来像是威胁,但对莉榭来说却有一半是真心的。

「太好了。能够和好。」

「……」

阿诺特无言站了起来,用穿上黑色手套的右手递向莉榭。

莉榭微笑著,执过阿诺特的手。于是,不可思议地,紧张的弦线好像松弛下来了。

「真的,太好了……」

「……莉榭?」

浑身乏力了。

与此同时,迄今为止一直靠毅力维持著的意识也突然远离了。

***

「姊姊!?」

看到莉榭突然倒下,西奥多不禁大喊。

哥哥一下子抱住了她累透乏力的身体。西奥多慌慌张张站了起来,一边用袖口擦眼泪一边跑过去。

「到底怎么回事了!?没记错刚才好像绊到脚而摔倒了……」

难不成,当初『身体不舒服倒下了』的消息,不是演技而是事实吗。

注意到那个可能性,西奥多脸色苍白起来。

「怎么办。难道是因为我监禁了,才害姊姊……」

「不是。」

冷静异常的哥哥,俯视著怀中的莉榭嘟囔道。

「只是睡著而已。」

「诶。」

因为意想不到的话而愣住了。

仔细一看,莉榭不正是呼呼的发出强健的鼾声吗。

「骗人的吧……」

一般会在这种状况下睡觉吗。

和呆呆地嘟囔的西奥多不同,哥哥微微笑了一下。

这也是第一次看到哥哥这种表情。

即使是眼前目睹,也不会有像刚才那样吵嚷的心情。连自己也觉得那心境变化很不可思议。

「西奥多。」

突然被哥哥叫名字,吓了一跳。

「有在哪里准备马车吗?」

「当、当然有吧。」

因为不习惯哥哥主动说话,所以口气变得有点儿粗鲁了。

「我让他在稍远处待命。如果要搬姊姊上车的话,那我马上叫他。」

「嗯。拜托了」

哥哥那样说了之后,轻轻地横抱起莉榭。

「在马车来之前,让这家伙在下面的房间休息。」

「……我知道了。」

西奥多点了点头,再擦擦眼角的眼泪。

一边想著那个兄长竟然来公主抱,真是不得了的事态啊。

「——说『拜托了』。兄长向我……」

被哥哥打了的脸颊还是赤赤地疼。尽管如此,内心却是非常温暖。

(好了。可不能发呆了。)

不管怎么说,那个哥哥第一次拜托自己。

西奥多站了起来,开始朝楼下走。距离黎明,还有 一小段 时间。

***

莉榭慢慢睁开眼睛,发现正身在阳光之下。

准确来说,是在阳光照射的床上。

在乾爽的床单加上松软的被子,被这些东西包裹,正是个做好梦的空间。

而且从刚才开始,就听到舒服的钢笔声。侧耳倾听后,意识又要再次沉入朦胧的睡意了。

(钢笔声?)

这时才终于感到奇怪,弯起身子。

于是,看到了稍远的书桌,正在文件上奋笔疾书的阿诺特。

「诶。」

「怎么了,已经起床了?」

阿诺特停下手来,看著莉榭笑了。

「啊,阿诺特殿下!?」

莉榭立即像跳起来似地弯身,环视身后的床铺。

「再睡一下也不要紧啊。不管怎么说,在那之后才只过了半天。」

「半天、是怎么回……」

不管怎么看,这里是离宫里莉榭的房间。阿诺特为还处于不知状态的脑袋做了说明。

「还以为你突然倒下了,怎知道就这样子在屋顶上熟睡了。虽然用西奥多的马车带回来了,但也不能把倒下的人一个人扔进房间里吧。更何况也不能让不知情的侍女照顾。」

「难、难不成,殿下就这样一直没睡吗……?」

「因为有工作要整理,所以再怎么说也没时间睡就是了。」

「很对不起!」

急忙跪坐在床上,莉榭低下头来。那个时候,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礼裙变成睡衣后,话都说不出来了。

(为,为甚么!?是谁!?)

「放心吧。帮你换衣服的,是你那叫作艾尔丝的侍女。」

虽然有种思考被早一步看穿的感觉,但暂且松了一口气。慢慢地抬起头时,阿诺特从椅子上站起来,站在莉榭面前这样问道。

「身体状况?」

温和的声音。

被端正的脸俯视著,心情莫名地静不下来。

「……已经、不要紧了。给您添麻烦了。」

「恢复了就好。」

接著,阿诺特从怀里拿出了一个信封。收到后打开一看,发现有四道摺痕的白纸上,用之前见过的笔触写下了文字。

『致姊姊』。

看来是西奥多写的信。

『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很对不起。虽然有很多话想说,但先简括一下。——首先,欠你的一定会还。为此,我也可以借你贫民窟的人。 如果 有需要到黑社会的人的场面,随时都可以拜托我们。好好感谢我吧。』

(……虽然提出的本身让人非常安心就是了。)

莉榭内心苦笑,希望尽量别陷入那样的事态。

西奥多的信,以这样的一句作结。

『姊姊,谢谢你。』

用指尖轻轻地抚摸一下那段文字。

「……跟西奥多殿下谈过了吧。」

这样一说,阿诺特微微提起眉头。

「为甚么会这么想?」

「不然的话,本来就不会把信件寄放到您那里吧?」

虽然阿诺特没有回答,但这亦是代表肯定的证明。

不管怎么说,总算放心了。

这样的话,和至今为止的人生也会有一些变化吧。

而且最重要的是,兄弟之间的距离看来缩窄了。在她开心地微笑的时候,阿诺特问道。

「为甚么你会那样地笑呢?」

「那当然是因为我很开心喔。丈夫的家族关系良好是最好不过的了。」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阿诺特低著眼睛。那表情比平时柔和了几分。

心想真的太好了,莉榭微微一笑的时候,阿诺特突然露出了一副突然想到甚么的表情,然后这样说道。

「我忘记了。近期内再想一件想要的东西吧。」

「想要的、东西吗?」

难道说会买给我吗?

在不知道情由而惊讶时,阿诺特继续这样说道。

「因为我再次打破了不碰你的誓言呢。」

「?」

「晚会的时候,虽然给出了只要隔著手套也可的允许,但那时候也没有遵守到这个制约。」

有那样的事吗?

想不起来而歪起头。虽然就莉榭的记忆所及,感觉最近无论甚么时候看到阿诺特,好像都戴著黑色手套就是了。

比如说,就连现在也是这样。

「……啊。」

那个瞬间,想到了。

说的是一星期前在礼拜堂发生的事情。虽然那时候阿诺特也戴著手套,但不是用手碰。

(不是手,而是嘴唇……)

紧接著,莉榭感到脸庞一下子烧起来。

「不,不需要甚么!」

慌慌张张地提高声音,抓起床单遮住脸。阿诺特看到那样子,脸上露出了使坏的笑容。

「倒不如说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为甚么会做出那样的事……」

「你想听吗?」

「我不想听!」

明明本来想追究的,却不由得全力拒绝了。但是关于这点,在昨晚见到久违的阿诺特的时候,也非常紧张。

明明必须要跟西奥多说话,但是一看到阿诺特的脸身体就僵硬了。正因为如此,和平时一样对待而放心了,而且明明阿诺特之前都当作没这件事了。

(果然是有甚么意图啊!?还是不对?明明都搞不懂而不再去想了……!)

「莉榭。」

「呜,这次又怎么了!」

一边用床单遮住发热的脸,一边只露出眼睛瞪著阿诺特。

阿诺特小声地笑了之后,用柔和的声音这样说道。

「……弟弟受你照顾了。」

「!」

那毫无疑问,是作为哥哥的话。

这句话包含了对弟弟的责任感和慰劳。

也想让西奥多听到。心中这么想著,莉榭摇头说「不用」。

「因为对我来说,也是我的弟弟。」

阿诺特露出有点吃惊的表情后,又再笑了。

「……是吗?」

「嗯嗯。」

虽然脸上的火已经平息了,但是心里不知怎的还是很热。

对此感到有点为难,莉榭低下了头。

──今次发生的事,从世界的流向来说可能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然而只要将这些累积起来,逐点逐点地改变未来不就好了。

一边在心里这么想著。

***

傍晚时分。

阿诺特的侍从奥利佛,听完了关于今次事件的说明后,头痛地抱著额角。

「那么最终而言,西奥多殿下就变成了莉榭大人的那边……概括起来就是这样吧。」

「有甚么问题吗?」

「您是明知故问吧。」

对著书桌的阿诺特泰然自若地说,迫使奥利佛重复地责难他。

「弟弟不是普通的皇子。那位大人统驭的,是手沾近乎犯罪的黑社会的人喔。」

「好像是呢。」

「殿下也知道吧,城里的年轻侍女都十分仰慕莉榭大人。……接下来是近年受到各国关注的亚莉亚商会。第二皇子殿下、和他所率领的黑社会的居民。」

奥利佛屈指算数。当上皇太子妃的她,来到这个国家仅仅几个星期就得到的人脉。

「你不觉得莉榭大人的棋子,越来越扩张了吗?」

这几乎可以说是某种威胁了。

但是,阿诺特看来却没甚么所谓。

「那又如何了?总比做妻子的孤立无援来得更好才对吧。」

「殿下……」

恐怕这位主君,刻意把这事态束之高阁了。明白到这一点后,奥利佛发出了盛大的叹息。

「我知道了,那一切都遵循殿下的意旨。然后还有另一样东西要交给殿下。」

奥利佛递出了一封信。看到那个用封蜡压上的刻印,阿诺特皱起了眉头。

主君不情不愿地接过信封,打开里面的信过目。然后低声咂嘴,把信交给奥利佛。

奥利佛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躬,收下那封信。

「这是……」

在信上,某国的重要人物写下这样的内容。

──首先是祝贺皇太子阿诺特订婚的祝词。

但是由于别有缘由,难以在约两个月后的婚礼上送上祝福。

与此同时,在举行婚礼之前,想带著祝贺礼品访问卡尔海因,写了这样的主旨。

(该怎么说呢,又……)

面对这一波方平,看似一波又起的这提议,奥利佛用手捂住了额头。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