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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话 过去杀了我的男人

隔天举办的友盟国高峰会,八国代表齐聚一堂。

造访举办地点南方大国路斯奇亚王国的,有福莱吉尔皇国、梵斐尔教国、纪尔契王国、奥利恩王国、直布罗陀王国、贝内尼亚共和国与德拉古公国的重要人物。

每个国家皆派遣国王、首相,亦或是有同等地位的官员前来,任谁都能察觉这是相当紧急的重要会议。友盟国高峰会似乎会定期举行,而这次的主要议题,就是要讨论该如何对抗北边势力逐渐壮大,不停重复侵略行为的艾尔美迪斯帝国。

救世主爱理和守护者们也出席该会议,因为同时也要将降临路斯奇亚王国的救世主介绍给各国的重要人物认识。

我许久没见到爱理了,但爱理表情僵硬,完全不愿意和我对上眼。

而我也因为昨天的事情心情沉重,毕竟那男人也在此处。

金发的外国军人,卡农-帕海贝尔。

这样说起来,爱理对卡农将军会有什么想法呢?

如果过去刺杀斋藤和田中同学的是那个男人,爱理,也就是田中同学应该也会认为卡农将军就是刺杀自己的金发男子吧。如果她有看到脸应该会如此认为,但是……

晚一点鼓起勇气去问问看吧。只是,爱理愿意和我说话吗?

「我们推测,下一次战争的结果,关键应该掌握在近十年急速发展的『转移魔法』上。」

主持会议的是吉尔伯特王子,他既是救世主的守护者之一,也是路斯奇亚王国的三王子。

他被委任这个友盟国高峰会的准备工作,这阵子一直相当忙碌。

「和以往的转移魔法不同,运用尖端魔法的转移魔法,移动距离、移动质量与移动速度皆与以往有悬殊差异。帝国近几年以惊人的速度开发转移魔法,也发明出连非魔法师也能使用,内藏转移魔法的『武器』与『道具』。」

在夏天的舞会上、葛列古斯边境侯爵引发的事件,以及尤金老师的事件中,都使用了内藏转移魔法的枪枝。只要拥有那种武器,无论是谁都能轻易补给武器,或者是把自己转移到其他场所。

这是相当恐怖的事情。因为可以自由自在地将军队、武器甚至是魔法传送到目的地去。

说极端点,只要满足条件,帝国就能攻击距离最远的路斯奇亚王国。

只不过,这类转移魔法需要事先到目的地设置名为「闸道」的出入口。以前在药园岛洞窟中看见的神秘装置也发挥了身为闸道的功能。

也就是说,我们必须随时注意有没有帝国的间谍混入国内,在国内设置这类闸道。并且一旦发现,就必须把所有闸道毁掉。

据说路斯奇亚王国已经发现数个闸道,并破坏掉了。

除了转移魔法外,帝国也在各方面为战争做准备。

特别是──

「帝国有『魔物』军队。」

这个话题引起各国代表骚动。

福莱吉尔皇国的卡农将军平淡地针对魔物说明。

「魔物原本并非愿意服从人类的生物,所以可以推测,帝国应该创造出什么能让魔物服从的东西。帝国利用了魔物,可以预测会出现相对应的被害状况。」

「竟然……」

与少有魔物受害状况的路斯奇亚不同,许多国家相当畏惧魔物。

魔物会攻击、杀害,甚至会捕食人类。力量与残暴程度也与人类截然不同,魔物要是成为帝国军队,人类不可能不恐惧。

对于毫不留情的帝国,有国王气愤地表示同盟国该如何应对。

另外一方面,也有态度乐观的国王。

「我们这里不是有救世主大人在吗?我听说救世主大人的魔法对魔物有极大效果。」

「听说救世主大人是【全】之宠儿。」

「救世主大人或许能够阻止帝国的侵略行为。」

他们深信救世主传说,认为从异世界而来的救世主会如同五百年前的「托涅利寇的勇者」那般,为这个世界带来和平。

「你们在说什么啊?」

但否定这些说词的,就是如假包换的救世主,爱理本人。

至此始终低著头不发一语的爱理突然抬起头来。

接著,她开始在各国国王面前说出难以置信的话。

「才不要,我不要当救世主了。」

「什么……」

每个人都看著爱理。

每个人,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搞不清楚她这句话的意思。

连总是随伺左右的守护者们,也无法遮掩惊讶表情,当然,我也是。

「我根本不是什么主角。那我很有可能就这样死掉啊,我想回去了,让我回去原来的世界啦!」

「您、您这是在说什么,爱理!您那么努力,那样积极地做了那么多事啊。怎么在这种场合开这种玩笑……」

吉尔伯特拚命想要安抚爱理。

「我没有开玩笑!」

但爱理用力大喊,不停摇头。

「和我的理想完全不同啊!因为这里根本不是我创造出来的世界对吧!」

「爱理……」

「战争?魔物?随便你们啦。害怕根本还没开始的战争,最后竟然要救世主来阻止?是白痴吗?你们是希望我做什么啊?那种事情当然办不到啊……这世界是怎样啊?」

爱理毫不停歇地发泄心中想法。

「到底……这个世界是怎样啦!」

最后,爱理铁青著一张脸冲出大会议室。

显而易见地和平常的爱理不同。

吉尔伯特王子虽然很想追上去,但他是会议主持人,我和其他守护者告退去追爱理。

爱理拚命奔跑后,在王宫走廊的尽头抱膝缩成一团。

「爱理,你怎么了?该不会是不舒服吧……」

我开口喊她,朝她伸出手,爱理突然抬起头。

「为什么?不是玛琪雅说的吗?你说这个世界不是我的世界!」

「那是……」

我不禁缩回手。

爱理抗拒救世主的角色,是因为她的世界、她的理想被我否定了。

「我已经不在乎这个世界会变成怎样了。我有必要保护这个世界吗?话说回来,为什么我非得要做那种事情不可啊?」

「……」

「这种世界,让战争或是什么的破坏掉最好啦!我要回去原本的世界!」

全部撒手不管,什么事情都无所谓的言行……我没想到爱理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而这句话,多多少少让守护者莱欧涅尔与托尔受到打击。

「爱理大人,总之请您先冷静一点,您肯定是太累了,回房间稍微休息……」

「托尔,你可以不必再勉强自己温柔地对待我了,反正你肯定很讨厌我,因为我对玛琪雅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没有那种事……」

托尔对爱理说出口的话感到困惑,无法再说更多。

莱欧涅尔用坚定的语气安抚爱理。

「爱理大人,在这里太引人注目了。会议就交给吉尔伯特殿下,您先回房间吧,我和您一起回去。」

「莱欧涅尔也是一样,反正你一定很受不了我对吧?觉得我是个有妄想症的脑洞女生。因为你看起来很温柔,其实一点也不温柔啊。」

「爱理大人。」

「别碰我!」

爱理拒绝莱欧涅尔朝她伸出的手,用力甩掉。

「我已经不需要了,不需要了!不需要你们所有人!」

不仅仅是这个世界。

连至今对她很重要的守护者们也全部否定。

「……爱理大人,您连我们的忠诚与决心都已经无法相信了吗?」

从莱欧涅尔的这句话中,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失望。

爱理就这样再也不说任何一句话。

女仆长库菈丽莎前来,抱起爱理回房,她似乎是爱理现在唯一信赖的人。

我摀住嘴,向在场的所有人道歉。

「……对不起,全都是我的错,因为我对爱理说了那些话。」

「不,这不是玛琪雅小姐的错。」

令人意外的,否定我的话的人是莱欧涅尔。

「不管怎样,爱理再这样下去是无法承受接下来的考验的。如果她只是个爱作梦的少女还令人莞尔,但并非如此,我认为她并没有好好直视我们与这个世界。」

「……莱欧涅尔先生。」

「现在是爱理能不能凝视自己,接受这个世界,并且改变自己……能不能做到这件事的关键时刻。」

莱欧涅尔非常成熟且冷静,在旁边的托尔也对他的判断轻轻点头。

但是,如果爱理真的放弃了救世主的立场,梅蒂亚又会变成怎样呢?而且话说回来,救世主的立场真的可以放弃吗?

在我们胸口闪耀的四芒星纹章。

纹章现在,仍旧确实刻印在心脏的正上方啊。

那天晚上,路斯奇亚邀请各国重要人士在王宫大厅举办晚会。

我身为守护者之一,被命令要参加晚会,但救世主本人的爱理并没有现身。

吉尔伯特殿下试图想说服她,但爱理宣言她不当救世主之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里,没有人能进她房间。

晚会中全在谈论这件事。

「怎么会这么不负责任啊……」

「都在王宫里过著那么奢侈的生活耶……」

「总归就只是个小丫头,从很久之前,救世主大人就没有什么好传言……」

「守护者们到底是在干嘛啊……」

在这之前还那般吹捧救世主和守护者,现在就都翻脸不认人,恶言恶语与谣言交错。

救世主是只有从异世界而来的人可以担负的角色,所以这世界没有一个人可以允许她不当救世主吧。

「玛琪雅小姐。」

在我靠在大厅墙边当壁花时,尤利西斯老师出声喊我。

「尤利西斯老……殿下。」

「叫老师就好了。」

尤利西斯老师苦笑。

虽然这样说,但和在学校的长袍打扮不同,老师今晚可是华丽的王子装扮。

「玛琪雅小姐,接连两天沉重的会议,你还好吗?」

「我没事,比起我,老师,爱理的状况怎样……」

我一直很想问这件事。

「爱理仍然关在房里不出来。除了女仆长库菈丽莎小姐以外,不让任何人进房,当然也听不进我说的话。」

「这样……啊……」

「玛琪雅小姐不须介怀,这是爱理必须要跨越的,爱理的考验。」

尤利西斯老师和莱欧涅尔说出相同的话。

真不愧是大人们,好冷静。但我想,应该没有人认为可以继续这样下去。

尤利西斯老师边在意周遭的目光……

「在晚会这种场合,在淑女面前只是站著说话太失礼了。玛琪雅小姐,如何呢,要不要和我共舞一曲?」

「什么?」

和尤利西斯老师,共舞?

至今从来不曾想过的场景。我对老师的崇拜,大概和其他千金小姐们非常不同,即使如此我平时也总是非常尊敬老师。有无数让我想著「好厉害、太出色了」而看入迷的事情了,所以我用力举起手回答:

「是的!我要跳舞!」

那正是学生回答老师问题的样子。

「嗯,和平常一样很有精神的好回答。那么,请把手交给我。」

我虽然十分害臊,也充满干劲地握住尤利西斯老师的手。

在尤利西斯老师引领下,加入舞池中。

老师很成熟,很温柔,感觉连他淡淡的微笑都带有魔力。因为他在魔法学校里是位极优秀的魔法师,让人不自觉忘记他二王子的身分,但像这样被他优雅地牵著手共舞,就会想著「啊啊,他果然是个王子啊」,完美得让人不禁怀疑他根本没有不擅长的事情。

「话说回来,玛琪雅小姐,你对那三位有什么想法呢?」

老师突然对我耳语,把我拉回现实。

「那三位是指福莱吉尔的?」

「是的,夏特玛女王、卡农将军以及耶司嘉主教。」

那名字让我内心一阵骚动,但我同时也想「原来如此」。

要是站在一旁谈论这话题,可能会有第三只耳,乾脆边跳舞边谈,还比较容易掩饰过去。

「觉得是群很不得了的人……很难用言语形容,但在那些人齐聚一堂的会议中,让我感觉自己彷佛小蝼蚁。」

「我想也是,那三位可是福莱吉尔的正义之盾。」

共舞中,尤利西斯老师的视线偷偷往旁边飘过去。

他趁隙看的人,就是被人群重重包围的夏特玛女王陛下。

「以女王陛下为中心,那三位有绝对的信赖关系,不仅如此,他们彼此也拥有与其地位、权力相符的『魔法力量』,所以福莱吉尔很强盛。」

夏特玛女王、卡农将军与耶司嘉主教。

他们之间的关系确实让人有种特别的感觉,但我还不知道真正的意义。为什么,他们之间会有如此强烈坚固的羁绊呢?

「但是……路斯奇亚王国,也有尤利西斯老师在啊。」

我如此呢喃后,尤利西斯老师些许惊讶,最后露出忧郁的笑容。

「呵呵,谢谢你的夸奖。但是……我们失去尤金了。」

「……」

听说被青之丑角窃取身体而死的尤金-巴契斯特,和尤利西斯老师是魔法学校的同学。

关于巴契斯特老师的事件,我从没听过尤利西斯老师谈论他们私人的话题,但从这短短一句话,就可说明,尤利西斯老师仍静静地哀悼他的悲剧。

「玛琪雅小姐,不远之后,光靠我一己之力不足以保护路斯奇亚王国的日子将会到来,一定得借助你的力量的时候就要来临了。」

「老师,但是……我……」

「我在你和托尔的身上感受到无限的可能性,身为魔法师的可能性。」

……我和,托尔?

虽然很想问理由,但华尔滋舞曲正好结束,我们俩放开手互相鞠躬。周遭的人替舞毕的绅士淑女们鼓掌。

「那么,玛琪雅小姐,让我们在学校再会吧。」

接著,尤利西斯老师飒爽地离开了。

大概因为和尤利西斯老师共舞,晚会宾客们开始朝我打招呼。

出席友盟国高峰会的人都知道我是守护者之一,但因为我还是学生,并没有大肆公开。即使如此,参与晚会的贵族们嗅觉灵敏,立刻察觉我有什么特殊之处。

不、不,我只是个乡下贵族的千金,只是朵壁花啊……

我边消除自己的存在感边逃往二楼的露台。

沐浴在风中,深呼吸。

就独自在这里,思考各种事情静静度过这段时光吧。

发生太多事情了。得要整理状况,思考自己该做什么才行。

「玛琪雅-欧蒂利尔小姐。」

只不过,打断我想要积极思考的冰冷声音,让我停止呼吸。

甚至连心跳都要跟著停止的声音。

「身为守护者之一的千金小姐,不可以待在这种昏暗的地方。你或许会被谁用利刃贯穿身体,或是被推下楼去。今晚的宴会中会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奇怪呢。」

「……」

这句话让我做好觉悟,慢慢转过头去。

「你……是……」

金发的卡农-帕海贝尔将军。

从灿烂闪耀的光明世界,朝成为这露台影子一部分之处跨进一步的外国军人。华丽正装打扮的将军阁下,浏海隙缝间可见记忆中的石榴红眼睛,他的视线确实看著我。

「请容我重新自我介绍,玛琪雅-欧蒂利尔小姐。我是卡农-帕海贝尔,还请你多多指教了。」

卡农将军想照著寻常的打招呼流程执起我的手,但我吓得手发抖,并且缩回胸前,他只能把手摆在自己胸前朝我一鞠躬。

我被逼迫到露台角落,吓得无法动弹。

即使不愿意,我的手也明显感受到彷佛下一刻就要跳出胸膛的剧烈心跳。

将军抬起头,露出虚伪的微笑。

「从第一次见到你那时起,你似乎相当畏惧我呢。」

「……第一次?」

感觉缠绕在卡农将军身边的氛围瞬间改变。

「是的,我正在说我杀死你那时的事情。」

没有任何隐瞒。

只是对著我轻语,把这个事实摆到我面前。

「果然……你就是在前世杀了我的那个男人。」

杀了我们的男人。

完全不懂其中道理,这世界的一名将军,以与现在几乎相同的容貌,杀了地球的小田一华和斋藤彻的方法,以及理由。

那是十六年前的事。

这男人,难不成不是人……?

我颤抖著身体用力,细鞋跟用力踩紧地板。

接著,瞪著一直不曾遗忘的「金发男子」的脸。

自从在那个流星雨夜晚想起前世记忆后,我一直想著,肯定有天会在哪里遇见这个男人。

见到他时,我有件事情绝对要问他。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我,要杀了我们……呢?」

他不是单纯随机杀人。

我们是因为什么理由被这个男人杀了。

然后肯定是特地让我们转生到这个梅蒂亚来。

如果不是这样就太奇怪了,我们是基于什么命运、法则,确实会相遇。

「我说过了吧,不管重生几次,我肯定都会去杀了你。」

卡农将军换了语气。

这句话,我以前确实听过。

「那么,你又要说你要再杀了我吗?为了要再杀我而让我重生吗?」

将军眯起眼睛。

「……在这个世界,肯定会迎接我杀了你的那个瞬间。」

「我不懂。」

不懂,为什么我非得被这个男人所杀不可呢?

「但是,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当时的我,我不会那么轻易被你杀了!」

心跳砰砰鼓动,我举起戴戒指的那只手,直接指著卡农将军。与其再度被他杀害,我要将这男人──

卡农将军抓住我的手腕,几乎覆盖在我身上般地看著我的脸。

「别这样做,在这里引起骚动有什么好处?现在的你根本不可能杀了我。」

「!」

被他紧紧握住的手腕非常疼痛,甚至感觉到彷佛被紧掐脖子的窒息感。

而且很奇怪,即使碰触我的肌肤,这男人似乎完全感受不到我身上宠儿体质所产生的热。

「而且说起来,真的只有一次吗?你真的只被我杀了一次吗?」

「……什么?」

「你为什么会认为,你的故事,是始于在地球的死亡后呢?」

这男人到底在说什么。

我连眨眼也办不到,只能绷紧身体。

「你应该全部都忘记了,但我全部都记得。即使在这个世界,你也无法逃离我。不,正因为在这个世界才无法逃离……而我,也无法逃离你。」

这是让人感受不到任何感情的男人,展露情绪片鳞的一句话。

他想要倾诉什么,但我完全不懂他想要说什么。

「你要……杀了我吗?现在,在这里。」

如同那时,从这里把我推下去。

彷佛染上鲜血的血色双眼,鲜红妖艳,但也感觉透露著悲伤光芒。

「……不,我不会马上杀了你。你还有任务,有个只有你能办到的大工作等著你。」

「我的任务?」

大工作……?

「去圣地吧,你所追求的『真相』就在那里沉睡。」

「……」

全是些让我搞不懂的事情。

但我知道一件事,我的灵魂记得对这个男人的恐惧。

即使眼泪快要溢出眼眶,我仍用力咬紧牙根,想要甩掉他握住我的手,但根本毫无用处。

但是,卡农将军紧紧握住我的手腕的手,被另外一只手握住。

「阁下,请您放开玛琪雅小姐的手。」

那是用力狠瞪卡农将军的托尔。

托尔毫不隐藏他的敌对心,以我的骑士身分凛然站在那里。

卡农将军以侧眼捕捉住托尔的身影,彼此互瞪,沉默了一段时间。

「这真是失敬了,我这真是的,似乎有点冲昏头了。」

他的视线微微低垂苦笑,放开我的手。

接著──

「……玛琪雅小姐,吓到你了,真的很不好意思。」

说完令人意外的台词后,他立刻离开这里。

充满谜团的异国将军,与他说出口的话相反,自始至终对我和托尔释放出杀气与憎恶这类的东西。

我只知道这点,即使其他事情完全不懂。

「托尔……」

「小姐,您没事吧?」

「嗯,没事。」

把手缩回自己胸前,用另一只手握住直到刚刚都被卡农将军紧握的手腕。

被他抓住的部位,阵阵发热。

和他冰冷的印象恰好相反,他的手非常热。

我又会再度被那个男人所杀吗?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早已回想起记忆了,因为我对那个男人的恐惧根本无从隐藏起。

但那个男人说出一连串的话,其中带著希望我再想起什么的热意。

我的胸口阵阵作痛。

过去被锐利刀刃贯穿身体的猛烈剧痛,我现在还清楚记得。

好恐怖、好痛、好恐怖、好痛──

「小姐!小姐!」

前世的死。

那瞬间的恐惧、痛楚,几乎令我厌烦地清楚回想起,我的紧张感达到极限。

就这样失去意识。

托尔接住差点倒下的我。

在我意识断线的那个瞬间,我只感觉到这件事。



学校的屋顶。

火红夕阳。

嘈杂的乌鸦叫声。

深深烙印在我眼中的,是倒在血泊中的少年与少女。

朝我背后逼近的,是拥有金发与石榴红双眼的男人。

我又被这个男人刺杀而死。

被他从屋顶上推落,身体和生命,都响起碎裂的声音。

──我过去,曾经以为这只是梦。

但在那个流星雨之夜,不论我愿不愿意,我都理解了那是「前世」。

灵魂接受了这件事,甚至没有迷惘。

因为那金发男子的出现,过去的死再次以鲜明的恐怖纪录,不停让我重复回想起。

救命、救命、救命。

边向谁、向某处求救,边被刺杀坠落。

就连鲜血气味、疼痛也鲜明地回想起。

……喀嚓。

连那时,在我胸中响起的,起始的声音也一并想起。



「……」

我看见陌生的床顶盖内侧。

「小姐,您醒来了啊?」

听见托尔的声音,我用视线寻找托尔。

他立刻探过头来看我的脸,让我安心。

「这里是尤利西斯殿下准备的,王宫内的一间房间,请您安心。」

「托尔……」

他脱掉外套,一身轻松打扮,我也被换上宽松的睡衣躺在床上。

嗯……是谁替我换衣服的呢?

「我失去意识了啊,真是没用……」

真的,方才为止的我真的很不中用。

我想要坐起身,托尔扶住我的背帮我一把。

「前世的仇家就出现在面前,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托尔……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这是当然,因为是小姐说出口的话。」

托尔理所当然地表示,让我有点惊讶。

他替我泡了温热的咖啡牛奶,把咖啡杯递给我。

「请用。」

「谢谢你,我有多久没有喝托尔泡给我的咖啡牛奶了呢。」

喝了一口,那是个温暖全身的味道。

这种时候,他总是会泡比平常更甜,加更多牛奶的咖啡牛奶。

令人怀念得让我眼眶泛泪。

「小姐?」

「对、对不起,我最近泪腺又变得很脆弱。」

把咖啡杯交给托尔,我用力擦拭眼睛。

只要在托尔面前,软弱的我就容易冒出头来。

「那个卡农将军果然就是前世杀死小姐的人吗?」

托尔轻声低语说出那男人的名字。

「……对,虽然我不愿意相信,但似乎是如此。因为卡农将军实际上就对我这样说。」

我也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如此回答。

这对托尔来说,也非毫无关系的事情。

托尔似乎并不记得那个男人,但他手抵著下颚,深思著什么。

「卡农将军是福莱吉尔的重要人物,是好几次从帝国的魔手中拯救福莱吉尔的英雄,为什么这样的人物,有必要到小姐的世界去杀害小姐呢?而且说起来,他是如何前往异世界……」

托尔的疑问非常合理,我也不清楚这些。

而且这都是十六年前的事情了。不,在异世界这个其他次元发生的事情,连时间概念能不能直接通用也不清楚。

「其他国家在转移魔法的开发上很先进对吧?该不会,他们连转移到异世界的方法也知道了呢?」

「这也不是不可能,都有从异世界而来的救世主了,异世界确实存在吧。」

接著托尔突然说出这种话:

「或许,福莱吉尔正在调查异世界也说不定。」

「咦?你认为异世界有什么吗?」

我们曾经活著的,那个地球。

「这就不清楚了,但我认为,或许和帝国的战争有什么关系。因为我完全不清楚小姐与爱理大人曾经待过的异世界。」

「说的、说的……也是啊。」

托尔就算听到这个话题,果然还是没回想起任何事情。

他自己也曾活在那个世界的事情,身为斋藤彻那时的事情,全部。

「小姐,你现在又一脸惨白,而且还有点发抖。」

托尔用手背贴上我的脸颊。

我的身体轻轻颤抖,甚至连自己也没发现。

「就连体温,感觉这体温对小姐来说相当低,就跟您溺水时相同。」

「……你的体感该不会连我的体温都还记得吧?」

我忍不住吐嘈他,但我现在大概露出无法不去意识到碰触自己的男孩──情窦初开少女的表情吧。

但托尔根本没有这种意识,所以才会这样不介意地碰触我。

我还是孩子时,即使托尔这样碰我也没任何感觉。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甚至觉得这是我的特权而感到骄傲。

但现在心胸好痛,因为我已经有了恋爱的自觉。

彷佛前世的我……

都是因为想起这份感情,前世的悲剧又再一次在我脑海中上演。

横倒在学校屋顶上的,初恋对象的尸体,就在我眼睛深处闪烁。

如果托尔又发生什么事,我……

「痛……」

一阵剧烈头痛让我抱住头,那时的记忆浊流般急涌而来,让我感受到前所未见的痛楚。

托尔立刻发现我不对劲而站起身。

「小姐,您哪里痛吗?我立刻去找宫廷医……」

「托尔,等等。」

我叫住打算跑出房间的托尔。

下一个瞬间头痛消解,我感觉心情莫名地慢慢平静,视线看著白色床单,双眼眨也不眨地拜托:

「拜托,今天待在这里……」

「小姐?」

「我一直想起被杀时的事情,就像昨天才发生一样。」

我颤抖著双手,慢慢摀住自己的脸。

「他从背后,一刀刺穿我的心脏……」

火红夕阳底下。

一片血泊的景色,还深深烙印在我的记忆中。

所以托尔,你绝对不可以靠近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卡农-帕海贝尔将军,是这样杀害了小姐的吗?」

在我说出警告之前,托尔已经静静地意识起敌人了。

这让人背脊发凉,充满宁静愤怒的声音让我抬起头。

之所以感到有点诧异,是因为托尔的表情,是我至今从未见过的冷酷男人的表情。

啊啊,真糟糕。

我到底是在他面前表现出多么软弱的样子啊。

因为托尔过度冷静地接受了我前世记忆的说词,我似乎有哪里误会了,误会了托尔对那危险男人一无所知。

不对,托尔相当愤怒。但他为了不让愤怒爆发,强逼自己压抑、控制,所以看起来才会那样冷静。

但他现在听了我前世死时的事情,与现在的我交叠后,确实将男人认定为敌人了。

如果不希望那个男人和托尔扯上关系,我就不应该对托尔说出实情。明明不应该啊。

托尔发现我盯著他看后,他皱起眉头柔柔地微笑。

接著,扶我慢慢躺下。

「……」

托尔的身体覆盖在我正上方静止不动,在最近的地方凝视我的双眼。

沉默与寂静。

我们的距离非常近,我都能从他紫罗兰色的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别担心,我永远站在您这边。」

这能感受到呼吸的轻声细语太狡猾了。

「您赋予我名字,让我活下去,如果我无法保护您,那我就没有生存的价值。」

但同时,也令我害怕。担心如此珍视我的骑士对卡农将军的警戒心,是否会朝恐怖的方向发展。

「不好意思,小姐,您很害怕吗……?」

「什么……?」

我现在露出什么表情呢?托尔迅速离开我身边,替我盖好被子。

「小姐,让我们稍微聊聊往事吧。」

接著,托尔再次在床边的椅子上落座。

「我被小姐收留一年后左右吧,把我变成奴隶的海盗又来到卡尔泰德港口,在黑市贩卖奴隶。奴隶们遭受过分对待,连活下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啊啊,我记得很清楚。那是我和托尔还是无知的孩子,只是单纯小姐与骑士时的一个事件。

「我无法原谅这件事,但像我那样的孩子什么也办不到。那时,小姐对我说了『托尔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

托尔露出想起怀念往事的眼神,轻声一笑。

「那个年纪,小姐用难以想像是男爵千金的诡计、胆识与擅长的魔法,把海盗打得落花流水。看见您夺取海盗船高声大笑时,我心想『这人绝非凡物』。」

「竟、竟然是那件事?」

不,那时的我确实不知天高地厚。

我也清楚记得自己在抢来的海盗船上放声大笑,父亲还替我拍了照。

「那时,我觉得我在真正的意义上从奴隶身分解脱了。接著在心中发誓,我会追随您一辈子。」

「……托尔。」

「所以,这次轮到我报答您了。」

托尔抬起微低的头凝视著我,用他无比真挚的眼睛看著我。

「卡农将军就交给我,我会尽可能搜集与他有关的情报,搞清楚那个男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不、不可以,托尔。我说过了,不可以接近他。要是你有个万一,我……」

我在被窝中不停摇头,朝他伸出手,用力揪住他的衣袖。

托尔的心意让我很高兴,但我前世的恩怨在此根本无所谓了。虽然在意卡农将军的目的,但在身边的托尔对我来说更重要。

我们太过珍视彼此,不可以让这份心意招致毁灭──

「请放心,小姐,我不会胡来,我也还有路斯奇亚王国骑士这个立场。请小姐别担心,专心在魔法学校的课业上。再不久就要面对最后的课题和期末考试了对吧?」

「咦?」

托尔微微一笑,把我揪住他衣袖不肯放的手收进棉被里。

有种被托尔巧妙闪过话题的感觉。

「一年转眼间就过去了呢,我听尤利西斯殿下说,小姐非常优秀,他很期待您将来的表现。您和小组同学们也持续拿出好成绩,越来越信赖彼此了对吧。」

「但是我没办法马上升上二年级,如果要以守护者身分前往圣地,应该会休学。」

而且那个男人说了。

圣地有我追寻的真相。

「这不好说。如果爱理大人辞退救世主地位的想法没有改变,我们就会变成没有必要的存在。未来的事情没人能预测。」

托尔和我不同,对这件事情的看法不乐观。

确实,看爱理那副模样,我们守护者的未来不知道会如何发展。

爱理真的不想当救世主,想回到原本的世界吗?

但是,确实有方法可以回去那个世界。

那个男人,卡农将军到那个世界杀了我们的事实就是最好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