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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话 电击皮诺丘,或是向星星许愿

虽然从外观上看不出来,不过岩永琴子是个十九岁的大学生,而且有个大她五岁的男朋友叫樱川九郎。

她因为小时候经历过某种事情,所以同时也身为所谓妖怪、怪物、幽灵、魔物等等存在的智慧之神。具体来说就是接受那些存在们商量并解决各种争执或其他问题的工作,因此也被那些存在们称呼为「一只眼一条足的公主大人」而备受敬畏。

而她今天也为了这样的工作,傍晚来到男友九郎的公寓房间借用电脑上网,针对进入这个三月之后在一座叫渡渡水的小镇发生的异常变化收集著情报。

明明今天难得来到男朋友的房间,岩永本来的预定计画是要两人一起煮晚餐来吃然后一起观赏影片之类,好好轻松一下的,却没想到状况会变得如此无趣。

事情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因为中午时忽然有妖怪们前来向岩永求助,而岩永从内容上判断紧急性很高的缘故。

「九郎学长,很抱歉我改变了预定计画。难得今天有时间可以较早到房间来一起相处的说。」

岩永感到不好意思地对站在厨房做事的九郎如此道歉。对方看到可爱的女朋友来到自己房间却一直盯著电脑,肯定觉得很无趣吧。

然而九郎双手却各拿著装满咖啡的马克杯走到岩永在使用的桌子边,心情极为愉快地回答:

「别在意啦。其实你也可以回家去忙没关系喔。这样我也可以有自由的时间,而且晚餐也只要做我一个人的份就够了。」

虽然他的口气听起来很像是真心如此期望的样子,不过岩永推测男朋友应该实际上是心情不太好,而故意讲出这种坏心眼的话。于是她叫九郎坐到自己旁边,并轻轻撩起裙襬露出自己的嫩肌。

「如果学长觉得无聊没事做,就请摸摸人家的大腿吧。」

「摸你的大腿有什么好玩的?」

九郎一副打从心底感到麻烦似地如此说道。

这下就算是岩永也觉得自己没道理要被讲到这种地步而生气起来了。虽然岩永以她的年龄来讲外观有点年幼,身体也不算太有肉,但大腿就是大腿呀。

「很好玩吧!大腿可是女性的魅力之一!像那个MOMO连者(注2:日本首部超级战队系列特摄作品「秘密战队五连者」中的战队成员之一,中文译为「粉红连者(桃连者)」。)的『MOMO』就是取自大腿(futomomo)的『MOMO』呀!」

「不要胡乱捏造由来。那明明就是来自桃色(momoiro)的MOMO。」

九郎冷淡反驳后坐到岩永的对面,将其中一个马克杯放到她面前。岩永不禁觉得明明自己说的是毫无疑问的真相,对方这态度也太差劲了。什么桃色的桃,根本就是被既定观念束缚了思考的典型想法嘛。

「话说回来,妖怪们是来找你商量什么事?」

九郎喝了一口咖啡后,言归正传到这次的问题上。毕竟如果要解决这次的委托内容应该会需要九郎的协助,因此岩永立刻端正坐姿露出认真的表情。

「这次的地点在B县的一座叫渡渡水的海边小镇。根据妖怪们说,在那里出现了一具奇怪的人偶在扰乱秩序。」

「连妖怪和怪物都会形容是『奇怪』的人偶?听起来还真不寻常。那是什么样的怪异存在?」

「这个嘛,如果真要给它取个名字……」

岩永听完妖怪们形容那个存在的行为与特徵后,将自己联想到的名字说了出来:

「就叫『电击皮诺丘』吧。」

皮诺丘是十九世纪在义大利发表的儿童文学作品《木偶奇遇记》的主角名字。由该作品改编成的动画电影相当出名,应该有很多人即使不清楚详细内容也至少知道这个名字以及故事大纲。然而电影与原作的内容有很多不同之处,也很难完全讲说是一部写给儿童看的作品。

九郎拿著马克杯露出复杂的表情沉默一段时间,最后用疲惫的声音告诉岩永:

「取那么奇怪的名字,搞不好又会让事情变得复杂啰。」

箆井多惠昨晚听到半年前开始住到自己家的虎斑猫笃定说道:

「吾等的伙伴已经前往一只眼一条足的公主大人的地方求助商量,因此一连串的怪事想必也很快就会获得解决的。」

然而多惠还是完全无法放心。

多惠已是年近八十的高龄,经历过人世上种种的风波,但是对于这次一连串的事情还是感到相当难受。

说到底,「一只眼一条足的公主大人」究竟是什么?从称呼上听起来就让人觉得应该不是什么正常的存在,恐怕也是妖魔鬼怪之类的吧。要去求助商量是无所谓,但会不会反而因此招来更多的麻烦?

虽然说会讲人话的妖猫一副理所当然地与自己同居的现况,已经是一件怪事就是了。

多惠今早七点半也一如往常地穿著深红色的运动服出门去慢跑。就在来到充满海潮气味的海岸边时,便看到小镇上的四、五名男性聚集在停了几艘钓鱼船的小港边,表情严肃地在讨论事情。其中也可以看到镇长的身影。

右边是蓝色的海面,左边是绿色的山野,头上的天空晴朗,可说是连眼睛都会感到清爽的早晨。而且时期已到三月二十五日,气温也逐渐回暖了。可是多惠的心情却既不清爽也不感到温暖。

多惠叹了一口气后停下脚步,对那群男性说道:

「看来今天又有大量的鱼尸漂浮了是吧。」

「哦哦,多惠女士。」

镇长有如见到可靠的母亲般,用松了一口气的声音转向多惠如此回应。

这位镇长今年六十一岁,虽然就年龄来讲即便当多惠的儿子也不算奇怪,但是在这种时候居然对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太婆露出求助般的眼神也未免太丢脸了。再加上镇长的身材肥胖,更加深了没有出息的印象。

然而镇长并没有注意到多惠这样的心情,继续说道:

「今天又有上百条的鱼尸被打上海岸或是漂浮在海面上啦。自从进入这个月之后,每个礼拜都会发生三次这样的现象啊。」

今年进入三月之后,每隔一、两天就会有不限种类的大量鱼尸被冲上这座小镇的海岸。虽然根据潮汐或海浪高低的差异而会在不同的沙滩或岩岸发现,有时鱼尸也会被冲到远处的海面,但数量上都同样相当异常。

多惠态度平静地看著镇长,接著望向海上。

「还是一样查不出鱼群的死因吗?」

「我们虽然请县内的大学来调查过,可是大多数的鱼尸身上都没有明显的外伤,也验不出毒素,又不是窒息死亡的。而且也没有发生什么类似赤潮的现象。硬要说的话,似乎所有的鱼都是像休克死亡的状态。」

镇长如此回答后,一名钓鱼船的船主接著摇摇头。

「而且这只是因为鱼尸漂浮在海面上比较显眼而已,听说其实连海藻、水母和贝类等等都有遭殃的样子。这片海域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虽然刚开始的时候钓客们也不太在意,可是从上周开始,出海钓鱼的人数就大量减少了。在岸上或岩岸边垂钓的钓客也少了许多。钓鱼船的客人数量已经减少到一半以下,明天开始的周末假日也已经有一堆客人取消预约啦。」

另一名船主彷佛感到胃痛地用手摸著腹部如此说道。

起初发现有鱼尸漂浮的时候,靠海维生的大家都还很冷静,认为应该调查一下便能知道原因,而且就算不知道原因,大海本来就偶尔会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因此都没有想得太深。

可是就在大家都抱著「明天这个现象应该就会结束了」的想法到了隔天、再隔天,翻起白肚的大量鱼尸又再度布满海面,有如铺了一整面的白瓷砖。即使大家闭上眼睛祈祷隔周这个现象就会停息,到了下一周依然还是看到了鱼尸漂浮,连海潮的气味都变了。虽然没有确认过正确的数量,但有时候甚至会有几百条鱼只遭到牺牲。

造成这个现象的原因不明。既没有被下毒过的迹象,也没有海水温度忽然上升、下降或是盐分浓度大幅改变之类的事情。然而每隔几天的早上,就会发现大量鱼群以及接近小镇岸边的海中生物死亡的尸体。

这样的海域肯定不会有人想要来钓鱼捕鱼吧。而且这件事还被报纸与电视新闻报导出来,因此外来访客会减少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餐厅和商店也都表示客人减少了,要是继续查不出原因,真不知道会变成怎样。」

「在渔业方面或许也会出现影响喔。据说人们光听到是在这座镇的近海捕到的鱼就不想买了。」

镇长与船主们都越说越垂头丧气,让状况更显得严重。

然而多惠却对那样的大家嗤之以鼻:

「好好的一群大男人别只是因为一个月状况不顺就在那边惊慌失措呀。说到底,这小镇从去年夏季前开始就状况好过头了。那时期因为那部电视剧的影响,让我们赚到了前年的两倍甚至三倍不是吗?跟这个月的亏损互补起来就跟往年差不多一样,或者获利反而比较多吧?」

包含镇长在内的男人们被多惠如此质问,都答不上话来了。

多惠所说的电视剧是去年春天播放的一部由当红男女演员主演的电视连续剧。被山与海包围的这座乡下小镇───渡渡水当时被选为拍摄现场,而且故事内容也与海钓或岩岸垂钓有关。

那部电视剧获得近年来难得的大成功,使得大量的观众们为了想拜访成为故事舞台的小镇、想到登场人物们用餐过的餐厅享用新鲜的鱼类、想要在跟登场人物们同样的场所钓鱼,蜂拥来到了这座小镇。

渡渡水镇的总人口不到八千,不但交通不便,而且连一间便利商店都没有,主要经济来源是小规模的渔业以及外来的钓客,因此年轻人不断外流。

而这样的小镇却遇上了景气好转的契机。即使电视剧下档之后,话题依然没有降温,周末还是有许多游客前来。因为电视剧的关系,一直以来都不为人所知的这个极佳钓鱼地点总算开始受到注目,固定前来的钓客也渐渐增加了。

虽然因为外来访客急剧增加的缘故,各种纠纷与不满也随之增多,让镇上没有参与商业活动的居民之中也有人感到不悦,但大致上来说,整座小镇都变得充满朝气,趋势看好了。

多惠接著一副好像很有道理似地说出其实连她自己都不是很相信的话:

「这世上大多数的事情都是好坏相抵的。幸与不幸的分量最终来说都不会相差太多。你们就想作这是海神大人在告诫我们,不要得意忘形地胡乱投资,花了大钱结果自取灭亡呀。」

虽然说为了告诫人民居然大量残杀自己本来应当守护的海中生物,这样的神明未免也太坏了。不过多惠只有把这想法放在心中,为了让男人们镇定下来而露出苦笑。

「你们就稍微再忍耐个一周。如果到时候鱼群死于非命的状况还是没有改善,再来想想看要不要驱邪之类的吧。」

多惠虽然很清楚那样做根本没什么用,但是忍耐之后如果还是没有任何措施,肯定会让大家心中的不安变得更强烈吧。

她接著便结束与男人们的交谈,继续慢跑起来。

每次要离开现场的时候,多惠都忍不住会露出苦涩的表情。她并不是没有罪恶感。她其实知道进入这个月之后开始发生的那些大量鱼群死亡现象的原因。然而就算把原因说出来,肯定只会让伤害更大吧。

这时镇长摇晃著肥大的肚子追上多惠,一边擦著汗一边跟在她旁边。

「多惠女士,请等一下。请问实际上的状况究竟是如何?」

「什么实际上的状况?」

多惠虽然配合语气上似乎在试探什么事情的镇长放慢了跑步速度,但还是假装搞不懂对方在讲什么的态度如此回应。然而对方并没有因此气馁地继续说道:

「镇上也有人开始在讲了,说这会不会是善太先生在作祟啊。」

无论在任何地方,总会有直觉敏锐的人。不,或许是在乡下小镇狭小的人际关系中,会有人想要用那样的角度解读现象也是合乎常情吧。

「什么作祟,讲那什么不科学的话?你是在哪间学校读过书的?」

也许是被一个刚刚自己才讲过什么海神大人的白发高龄对象批评为不科学的缘故,镇长霎时畏缩了一下,但还是主张不让步似地进一步表示:

「可是善太先生以前就不太喜欢突然增加的钓客与观光客,因为他们不仅会随地乱丢垃圾,未经许可就乱拍照,还会把镇上种植的花草树木擅自折断或带回家,惊动警察的案件也增多了。最后甚至连善太先生的孙子翼小弟弟都被观光客的车子撞到丧命啦。」

突然间的变化就容易导致扭曲,为了扭曲而支付代价的人竟然是年幼的小孩,这究竟是什么天理?

善太───户平善太是跟多惠一样在这座渡渡水镇出生长大,从没离开过这块土地的人。年纪比多惠小五岁,家也住得很近,再加上各自丧失伴侣后都长年独居,因此多惠也相当关照他。善太的儿子很早便离开小镇结婚成家。而就在去年的八月,那个儿子带著妻子以及对善太来说是孙子的十岁小孩───翼一起回乡探亲了。

然而那个孙子翼却被来到镇上观光的四名男女大学生驾驶的车子撞到,意外身亡。据说当时驾驶车辆的大学生们都在说笑玩闹没有注意前方,而且方向盘的操作上也有问题的样子。

善太的孙子虽然在刚被撞到的时候还有一口气,但因为是暑假期间,外来观光客的车辆导致镇内道路堵塞,又有大量违规停车,延误了救护车搬送,让孙子在送往医院的途中断气了。

「那真是一场接连的不幸导致的意外。甚至有人说如果翼小弟弟能够再早一些些送到医院就能得救了啊。」

多惠虽然认同镇长的看法,但同时又刻意用嘲笑似的声音回应:

「所以为了让招致那个结果的观光客们不要再到镇上来,而对海中的鱼群作祟引发原因不明的大量死亡现象吗?」

「善太先生是二月底过世,葬礼结束进入三月之后,这个鱼群大量死亡的现象就开始发生了。时期上也吻合啊。」

善太在孙子死后,脸上总是带著彷佛默默在忍受命运无理的表情,在那群大学生接受法院审判之后也依然没变。最后就在上个月,他有如气力竭尽似地因为心脏衰竭而过世了。

「镇长,你也稍微减肥一下吧。明明比我年轻将近二十岁,跑起百米搞不好我还会赢你呢。」

因为讨厌的记忆涌上脑海的缘故,多惠看著气喘吁吁的镇长如此挖苦了一下。

「这与其说是我的体重问题,不如说是多惠女士即使跟高中生赛跑也能赢吧?」

「再怎么说我也跑不赢田径队啦。」

「如果跑得赢才真的有问题啊。」

镇长说著抓住了多惠的手臂。大概是觉得再这样下去会被拉开距离吧。

「哦哦,请你不要忽然改变话题啊。现在在讲善太先生的事情。」

面对不断喘气的镇长,多惠总算放弃而停下脚步,提出对方的讲法中可说是矛盾点的部分:

「善太以前确实觉得观光客很烦,再加上翼小弟弟又被杀害,肯定会感到怨恨吧。但如果因此赶走观光客,损失最大的将是这座小镇。要是鱼群离奇死亡的现象继续下去,会导致游客不再来访,大家因此失业,到时候会有多少人上吊自杀或是离开小镇?这样做与其说是在诅咒观光客,不如说是在诅咒这座小镇呀。」

「可是善太先生在翼小弟弟的那起事件中不是也对整座小镇都感到怨恨吗?」

镇长态度恐惧地对多惠如此询问。

而看到多惠没有反驳,于是他又接著说道:

「翼小弟弟的那起意外事故发生后,镇上多数的人首先感到担心的是意外死亡的事件如果被报导出来可能会使小镇的形象受损,导致游客人数减少。一座闹出过人命的小镇,而且原因还是在于大量增加的观光客,要是这样的话题受到讨论,无论如何都会造成负面影响。因此据说也有人不但没有对善太先生与其家属表示同情,还暗示大家不要把事情闹大。或许是这样的心理影响,也有很多人在背地里批评说开车的那四名大学生固然有错,但翼小弟弟没有注意安全也不对。那些话大概也有传到善太先生耳中吧。」

「是有传到他耳中没错。」

真是让人讨厌的话题。在这种一旁可以看见辽阔的水平线、阳光照得海浪闪闪发亮、偶尔也能看到海鸟飞舞的早晨,实在不是让人想提出来回想的事情。

镇长也许是因为自己也曾参与其中,或是因为没能制止那些行为的罪恶感所致,表情顿时僵硬起来。

「对于这样的小镇,善太先生真的都不会想做些什么报复行动吗?」

他说得没错,多惠提出的问题点其实并不构成矛盾。

即便如此,多惠还是开口否定:

「但是你应该也知道,善太是个性情温和的男人,讲难听一点就是个胆小的男人。当然,既然是人类就可能会怨恨什么人什么事,甚至会想要杀掉对方。但是他可没有那种胆量去承担自己亲手杀害谁或让谁不幸的责任。更不用说是影响到整座小镇将来发展的坏事,他可没那么坚强。」

善太一如名字中的汉字,在性情上「善」的要素很强。或者应该说是个对于做坏事会感到强烈抗拒的普通男人。

「即便是死后,那样的男人会做出对自己出生成长的小镇诅咒作祟之类的事情吗?你觉得他能够忍受自己遭到镇上的人们怨恨吗?如果可以,他早在生前就跟人起冲突了,怎么可能默默关在自己家里?」

自己做了什么事情,责任就必定会回到自己身上。多惠非常清楚善太并不是那么坚强的人,足以承受自己直接陷害谁沦于不幸的责任。而关于这点,镇长也点头回应:

「是,我知道。但既然没办法亲自下手,让别的存在来代劳又如何呢?」

能够有这样的思考角度,或许该称赞他不愧是两届连任镇长的人物吧。

面对彷佛在恐惧自己的想法正确的镇长,多惠用严肃的声音回问:

「这话是什么意思?」

镇长接著用做出决意的态度说道:

「善太先生制作的那具大人偶,请问你知道跑哪里去了吗?」

善太制作的人偶。

镇长说出这句话的口气就像是害怕自己承认这点,但是又没办法视而不见,因此希望多惠能证实正确答案,帮他背负起断定真相的责任。其实不只是善太而已,想必无论是谁对于坏事、罪恶或负面的事物都不想直接扯上关系吧。

见到多惠默默站在眼前什么话也不讲,镇长一副无法再继续忍受这个气氛似地开口说道:

「翼小弟弟去世之后,善太先生不是就在制作一具尺寸比小孩子稍大一些的木头人偶吗?虽然我没有看过最后的完成品,但那人偶连关节都可以动,感觉如果用细线吊起来就可以当牵线傀儡了。」

多惠简短回应:

「是呀,他确实做过那样的东西。」

多惠最后在善太的家看到的那具人偶站起来高度约一百四十公分,颈部、肩膀、手肘、膝盖与胯部都做成多少可以活动的关节,不过脚踝部分则是几乎没办法动。而手指大概是特别难制作的缘故,手肘以下的部分是用同一根木头削出形状,手腕的前端只是削成约棒球大小的球形象徵手部而已,既没有办法抓东西也无法活动手腕。

木偶整体都没有涂漆,手臂、脚部与躯体的棱角也没有充分磨平,表面只是稍微打磨过而依然显得粗糙。没有穿衣服也没有套鞋子,头部也没有头发或耳朵,甚至连眼睛和嘴巴都没有,只是接上一个看起来像鼻子的东西。

如果用细线吊起来或许还是可以像牵线傀儡一样操纵,但因为全身各处的零件大小比例有点奇怪的缘故,即使站直也会莫名给人一种倾斜的印象,让看到的人忍不住有种不安的感觉。

「那大小简直就像是仿造去世的翼小弟弟,也有人传闻说那搞不好是善太先生想要做来当成孙子的代替品。」

一个年过七十岁,手也不算特别灵巧的男人忽然收集木头,制作起尺寸跟人类儿童一样大的人偶,自然会引起谣言。善太原本在镇上生活得很正常,也有跟邻近居民们来往交流,因此他如果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似地埋头制作那样的东西,其他人不可能没有发现。

「那具人偶在善太先生过世之后完全没有被提出来讲过对吧?我也没听说回来办丧事并收拾房子的儿子有找谁商量过如何处理那具人偶。那种东西若要当成一般垃圾丢弃应该会让人不太舒服,而且那儿子恐怕根本不晓得善太先生有在制作那样的人偶。那么他如果在房子里发现那具人偶,想必不会直接带回自己家或丢掉才对,应该会询问镇上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比较自然吧?」

这推论很有道理。

「可是无论丧事前或结束后,那样的话题都没有被提出来讲过。简直就像善太先生死后,那具人偶便从他家消失了一样。多惠女士跟善太先生很亲近,而且发现善太先生过世的人就是你。请问那时候人偶有在他家吗?」

「这很难讲。如果他把人偶收到置物间之类的地方,我也不会发现。也或许是善太自己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在做的东西很奇怪,所以早就自己烧掉处理掉啦。」

多惠也用听起来有道理的假说否定了镇长的想法。

「但愿是那样就好了。」

镇长擦了一下汗水。那似乎不只是刚才跑步流出的汗水而已,也混有冷汗的样子。

脸色依然不佳的他又接著说道:

「但是据说有人在半夜目击到像是那具人偶的影子走在路上,朝海岸的方向离去。听说那人偶直挺著背,而且还能听到『喀、喀』地像是硬木敲在地面上的声音啊。」

多惠忍不住垂下了嘴角。这时候自己究竟是要一笑置之地叫对方少讲蠢话会比较有效,还是用同情的眼神看著对方比较正确呢?

就在多惠如此犹豫的时候,镇长把感到恐惧的视线移向海面。

「那简直就像是翼小弟弟死后的灵魂寄宿到那人偶身上,又接收到善太先生的思念而四处徘徊一样。而且是走向海的方向,感觉就跟进入这个月后开始发生的鱼群大量死亡现象有什么关系啊。」

镇长再度看向多惠,有如溃堤般一句接著一句说道:

「想想看,这是不是会让人联想到『皮诺丘』的故事?那故事也是老爷爷制作出来的木偶皮诺丘因为妖精的某种力量而获得了灵魂,虽然惹出了各种麻烦事但最后变成了真的人类不是吗?」

「皮诺丘呀。」

多惠用无奈傻眼的声音回应,但镇长不以为意。

「善太先生大概也是想到那个故事,所以给那人偶装了一根像棒子的长鼻子吧?这样越想就越觉得像是皮诺丘,感觉它自己就会动起来了啊。」

那具人偶的头部约有一颗排球大,在姑且呈现球形的木块中央插了一根十公分左右的木棒。那根木棒就像鼻子一样,即使没有眼耳口发也让人偶看起来有人的样子。

而故事中皮诺丘的鼻子也是一根细长的木棒,而且设定上只要撒谎就会不断伸长。

多惠不禁表情忧虑地反驳镇长:

「你的意思是说那具人偶继承了善太的遗志,半夜到海上大量残杀鱼群是吗?区区一具木头制的人偶做的事情还真大呢。故事中的皮诺丘没有那样的力量吧?」

「虽然是那样没错啦。」

「还有,老爷爷做的人偶因为妖精而获得灵魂是电影的剧情。卡洛-科洛迪写的原作《木偶奇遇记》中是描述老爷爷得到一块本来就会讲话又会动的木头,所以将它制作成人偶想要拿来赚钱。原本的故事才不是那么温馨的内容。这跟善太的人偶也差太多了吧?」

镇长原本从「皮诺丘」联想到善太制作的人偶可能自己会动,却被多惠提出与原作的差异加以否定,而不禁慌张了起来。

然而多惠其实有说谎。如果她是皮诺丘,鼻子就会伸长了。

善太的人偶与皮诺丘其实有相同之处。因为那具人偶也是使用特别的木头制作的。

不过多惠表面上还是一副讲得很有道理似地继续否定:

「已故的人生前制作或是珍惜的人偶自己动起来杀人还是引起灾祸,那是怪谈或恐怖作品常有的设定。你听说的人偶目击证词只是将『善太制作人偶』跟『鱼群大量死亡』这两件本来毫无关系的事情组合起来乱讲的谣言罢了。你都年过六十了,还相信那种话吗?可别在镇上的其他人面前讲出来啦。」

「我是因为多惠女士才讲的啊。但如果真的是那样,不就全部都可以串在一起了吗?」

镇长虽然靠直觉认知到某种真相不明的东西,可是如果在公开场合讲出来搞不好会遭到大家嘲笑。但自己一个人藏在心中又觉得很恐怖,所以他才会想依靠镇上居民中活得最久、他认为最可靠的多惠吧。

而镇长的直觉非常准。全部可以串在一起也是当然的。

多惠很清楚,一连串的鱼群大量死亡现象就是跟善太制作的那具人偶有关系。那具人偶就跟皮诺丘一样,即使没有细线也能自己动。多惠已经看过好几次那样的景象,昨晚也看到了。

然而她丝毫不把那种事情写到脸上,只是搔了搔自己的头。镇长则是又擦起汗水。

「当然,我并没有相信那种事情真的会发生。可是如果继续不把那具人偶视为问题,我总有一种事情将会变得无法挽回的预感。请问多惠女士怎么想?」

超自然的现象虽然教人难以相信,但如此说明起来就很单纯,因果关系也可以变得明确。大概就是因为这样,人类至今依旧无法舍弃不科学的诅咒、作祟或意念等等想法吧。

「善太作祟吗?也就是说善太虽然没办法弄脏自己的手,但可以让自己制作的人偶代劳是吧?」

「至少他可以得到一面免罪金牌,说那全都是人偶擅自闯的祸。」

虽然制作出那具人偶的人是善太,但或许这样可以在心理上逃避直接性的责任。

「真是讨厌的想法呀。」

这位镇长确实具有慧眼,他的推论几乎都朝著正确的方向。或者他可能只是被逼到不得不承认真有「作祟」这回事的地步了吧。

面对明明眼光正确却有如踏入泥沼般挣扎的镇长,多惠基于最起码的善意告诉他:

「去做好驱邪的准备吧。不过这种事情应该很难从镇的预算中拨出费用,就由我个人来出钱好了。你可要办得隆重一点呀。」

她说完后便继续慢跑起来。而且这次加快速度,让镇长不再有想要追上来的念头。

鼻子可以闻到大海的气味,脚下可以感受到柏油路坚硬的触感。

在这样一座人口不断流失、只有海浪声音听起来特别明显的海边小镇,究竟是有什么魔物降临了?坏事一件接著一件,人偶自己动了起来,又招来更多的坏事。若这次鱼群大量死亡的现象是最后的坏事就好了。但如果将来还有更严重的灾祸,就必须趁现在阻止才行。

那只妖猫从半年前开始住到多惠的家,搞不好就是上天为了驱除灾祸而事先垂下的救命之绳吧。

虽然多惠很想抱怨上天别让老人家过度操劳,但有时候正因为是老人家才能做事乾脆直接,正因为剩下的岁月不长了,才有办法做出某些事情。多惠也只能做好觉悟,让自己看准那样的时机了。

多惠的家孤零零地建在海边一座微高的山丘上,下面可以看到一片沙滩。其实以前周围还有其他住家,但是一间接著一间消失,如今户平善太过世后房子也被拆除,使得最接近的邻居也距离多惠的家有两百公尺以上。毕竟山坡的土地利用起来不太方便,镇上居民又不断外流,因此这地方恐怕永远都不会有新房子了吧。

房子的构造是两层建筑加上庭院,空间大到即使家族四个人住起来都还会有空房。然而在十五年前多惠的丈夫早她一步离开人世后,现在住在这间房子的就只有多惠跟一只猫而已了。屋龄虽然很老,不过定期都有在保养维修,抗震性也十分足够,丝毫没有老旧的感觉。

家中虽然有和室,但多惠基本上都是在木头地板的房间生活,几乎没有在榻榻米上坐过。这是因为她从年轻时就喜欢这样的室内装潢,而且平常如果是坐椅子或沙发,在起身时确实不会对腿部和腰部造成负担,对于年老后的生活也比较合理。

多惠八点多慢跑回来时,看到有个像鸟类的黑影从房子后面飞了出去。以为那是乌鸦的多惠眯起眼睛仔细一瞧,但那只鸟怎么看都有两个头。多惠不禁感到可疑并打开家门进入玄关,虎斑猫便走出来迎接她了。

「嗨,你回来啦?」

虎斑猫口气亲近地如此说道。多惠则是低头看向它。

「刚才我看到有只像双头乌鸦的鸟飞走了。那是你的同伴吗?」

于是猫用一点都不像动物的动作点点头回应:

「是啊,它送来了一个好消息。明天傍晚公主大人就会大驾光临了。」

「那个一只眼一条足的公主吗?」

「没错,这下万事都能获得解决了。毕竟从那怪人偶出现之后,无论山上的妖怪还是海中的妖怪都没办法安心生活,正伤透脑筋呢。」

然而多惠倒是更加觉得可疑了。

「在我看来,你也跟那人偶一样是妖怪就是了。」

「太过分了。请不要把我跟那种连话都不会讲的家伙混为一谈啊。」

猫举起前肢在自己身体前方快速挥动。那动作可说是有模有样,更加深了它不是普通猫的印象。

「就是因为你会讲话所以是妖怪呀。真不知道那时候让你进到家里来究竟是对是错呢。」

听到多惠抱怨似地如此说道,妖猫立刻趴下身子低下头。

「那天我从早上就吃不到东西又被雨淋湿,身体变得非常虚弱,因此我很感激你救了我喔?」

「既然这样你就不要跟我讲话,装得像只普通的猫不就好了。」

「我只是想说要积极向你报恩啊。」

「才不是。你明明是因为想喝酒才向我搭话的。」

这只虎斑猫是去年九月底的时候来到多惠独自居住的这个家。

那天从中午之后就下起倾盆大雨,甚至让人连几公尺前方的景象都看不清楚。而就在那样的状况中,这只虎斑猫全身湿淋淋又脚步不稳地逃到这间房子门前,倒在路上了。

当时隔著玻璃落地窗发现那只猫的多惠并不是因为涌出慈悲心,而是从猫的虚弱程度看起来感觉放著不管就会死在那里,到时候要处理起来就很麻烦,所以才会把猫带进家中,并喂它吃自己吃剩的煮鱼。

后来多惠也没有刻意把猫关在家中,而是放任它自由行动。本来以为猫会自己出去的,没想到它就这样住了下来。

多惠本来在想,如果这猫过度干涉自己的生活就要把它赶出去。然而这猫却一点都不会惹麻烦,也不会在柱子或地板上磨爪子,更没有邻居会来抱怨,总觉得要把它赶出家门反而还比较费事。

而且饲料也只要多惠每天稍微多煮一点点饭菜就足够,甚至变得比以前更不会有多余的剩饭剩菜,对多惠而言反而是件好事。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个月,有一天多惠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端著日本酒一边操作著桌上一台笔记型电脑的滑鼠,准备从购物网站买东西的时候,躺在沙发边缘的那只猫竟忽然对她说了一句「可不可以也分我一杯酒来喝」。似乎是这只猫很爱喝酒而忍耐不住的样子。

多惠当时虽然感到很惊讶,但是如果自己惊慌失措、逃避现实,又会让她觉得很不爽,因此她让自己保持冷静对应这只妖猫,结果就这样一起相处到了今天。

多惠从玄关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了一瓶矿泉水。

「既然是妖猫,我本来还期待你会把我吃掉,然后变成我的模样顶替我,抢走我的家和我的生活呢。这样我还能在往生后的世界跟老伴和孩子们炫耀我的死法很稀奇的说。」

多惠一脸埋怨地对著跟到她脚边的妖猫如此说道,然而对方却一副「不敢不敢」似地摇摇手。

「在这个忙碌的现代,又是邻居交流又是纳税什么的,就算顶替了人类也只会劳心劳神而已。能够寄宿在冷暖气具备的房子里,三餐又有饭吃的生活才是最幸福的啊。」

「我也是对这个必须劳心劳神的尘世感到厌倦了。」

多惠把矿泉水注入杯子喝了一口后,仰天抬头。

「而且现在又跟妖怪的世界扯上关系,变得更加麻烦啦。」

就是这只妖猫的存在不容分说地让多惠与一连串的怪事扯上关系的。虽然就算没有妖猫应该也会扯上关系,但至少不会那么早就得知这么深的内幕才对。

不过既然知道了,就要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才行。

「跟你扯上关系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我孤独往生的时候你会立刻去通知镇上居民,这个交换条件而已吧。毕竟要是尸体发现得太晚,腐败到连内脏都流出来的话,大家要处理起来肯定也很麻烦。」

多惠就是用这个交换条件给妖猫喝酒的,然而妖猫却叹了一口气。

「不过啊,我总觉得身强体壮又有胆识的多惠女士搞不好会比我还长寿呢。」

对于多惠来说,她可一点都不希望自己比妖猫还长寿就是了。

多惠一边洗著喝完的杯子一边对妖猫问道:

「话说回来,你说的那个公主大人真的有办法解决问题吗?那人偶要是继续这样下去,不久后它甚至会杀人啦。」

「比起人类的问题,现在我们妖怪遭遇的牺牲就已经无法忽视了。」

跟在多惠脚边的妖猫露出一脸彷佛吞了铁块似的表情如此回应。

「能够自由行动,又会从右手释放电击的木制人偶,实在太不合常理啦。」

明明是只妖猫却在主张合不合常理,这点才真的让多惠感到无法理解。不过她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具人偶自己走路的景象,还是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确实是很不合常理呀。」

多惠接著便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在夜晚的沙滩上看到那具人偶时的事情。

多惠目睹善太制作的那具人偶走在沙滩上的情景,是在这个月十五日的深夜,过了一点半之后。

鱼群大量死亡的现象从月初就已经开始,之后也连续在发生。而多惠心中也一直很在意善太过世后那具人偶下落不明的事情。从人偶的尺寸判断起来,应该不会跟其他东西混在一起找不到才对。而且在人偶失踪后没多久,海上的异常变化就开始了。正因为多惠看过善太制作人偶时的样子,她怎么也无法认为两件事之间完全没有关联性。

另外,自从第一次有大量的鱼尸被打上岸的那一天开始,妖猫的样子就变得跟平常不太一样。它明明多半的时间都会慵懒地躺在房间,可是从那天之后却经常睁著眼睛静静不动,有如在沉思什么事情。而且无论白天还是晚上,它不在家里的时间都变得比以前多,甚至有种似乎在为了什么事情焦躁的感觉。

因此多惠一把揪住妖猫的颈部,把它抓起来质问:

「关于鱼群大量死亡跟善太做的那具人偶,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情?」

妖猫虽然一开始还尝试要蒙混过去,但是一方面因为多惠对于那具人偶的来源知道得很清楚,再加上多惠威胁它要是继续装傻今后就不给它酒喝,最后它终于放弃隐瞒而说明道:

「我想那人偶今晚应该又会现身了。那人偶至今都是每隔一、两天就会从山上来到海边,而且都是在同样的时间,沿著同样的路径,然后就会从刚好在这房子下面的沙滩走进海中。」

人偶怎么可能会自己走进海中?若是普通的状况下,多惠应该会如此反驳吧。然而这次的对象是只会讲人话的妖猫,说服力就完全不同了。因此多惠这天晚上过了一点之后,就跟妖猫一起来到海边,躲在岩石后面。

渡渡水虽然是一座海边小镇,也有几处沙滩,然而并没有任何一处被当成海水浴场利用。因为每一片沙滩的面积都不大,且到处都有岩石,能够光著脚走动的部分实在太少了。位于多惠家下面的海岸也是一样,虽然是沙滩但随处都有坚硬的岩石露出地面,脚下也有许多的石子。

而在那片沙滩上可以看到一个影子在走动,偶尔还会传来坚硬的碰撞声响。影子的高度比人类的小孩稍高一点。在月光下映出的影子外型就像个人类。然而身上没有穿衣服,脚下也没套鞋子。两边手臂的前端是没有手指的球形,头部也没有眼耳口发,只有一根长长的木棒充当鼻子。

另外在右手臂的手腕下方镶有一颗黑色的石头状物体。多惠注意到,那也是代表那就是善太的人偶的证据。

「镶有那颗石头的右手臂。那毫无疑问就是善太的人偶没错。」

虽然早有被预告过,但多惠还是忍不住感到全身发冷。那具木制的人偶居然在动,居然在走路。它身上到处都没有接细线或动力来源,也没有人偶师在背后支撑它的手脚操作它。可是人偶却像有生命似地用双脚走路,穿过海浪声阵阵传来的沙滩。

「这个世界究竟是难以估测到什么程度呀。」

多惠忍不住如此脱口而出。

而且在她的周围、海岸上其他岩石的后方以及海面上,都可以看到手拿木杓的幽灵、身上的和服湿淋淋的可疑女性、彷佛在互相讨论并行动的狐狸与狸猫等等怎么想都是妖魔鬼怪类的存在,与人偶保持著一段距离窥探著它走路的样子。甚至还有火球飘浮在空中,跟月光一起照亮四周。

「请你尽量不要乱动。虽然我认为距离这么远应该没问题就是了。」

妖猫如此提醒多惠。人偶接著通过了与多惠他们藏身的岩石最接近的地点,不过距离还是有十公尺以上。或许是因为这样,人偶看起来并没有发现多惠他们。而且即使到处有火球浮在空中,也因为位置很高的缘故,人偶并没有任何反应。

就在这时,在人偶的行进方向前方出现了一只不知该说是大猴子、大猩猩还是人猿的巨大野兽,手握一根棍棒站起身子。棒子上还有树皮,只有握把的部分稍微削过,看起来充满野性,无论长度或粗细都超过成人的腿部。根据多惠事后听到的说明,那是一种叫「猩猩」的猿猴类妖怪,主要栖息在海边或山中的样子。

猩猩距离人偶二十公尺以上,露出尖牙,彷佛要扑向人偶似地用毛茸茸的脚在沙滩上一蹬。沙粒与石子当场爆开,猩猩巨大的身体一口气就拉近了与人偶的距离。

与此同时,从人偶脚边的海滩中冒出了一只如轻型车辆般巨大的螃蟹怪物,大概是预先把沙子铺在身上躲藏埋伏的吧。巨蟹用钳子横扫并跳向人偶,配合猩猩的攻击时机发动奇袭。

霎时,人偶用教人意外的敏捷动作往侧面一踏,并且把右手举向螃蟹怪物。紧接著,它右手前端的球体便伴随一阵爆裂声响发出激烈的光芒。

多惠因为螃蟹巨大的身躯以及忽然出现的光芒而当场傻住了。

螃蟹怪物被那道光击中便朝著海的方向飞了几十公尺远,两把钳子都变得僵硬不动,还口吐白沫地仰天倒下,任由海浪冲打。这时猩猩已经逼近到人偶面前,朝它挥下棒子。

可是人偶不慌不忙地就躲过了棒子,与猩猩错身而过。接著把右手举向猩猩,又再度从球体发出激烈的光芒。猩猩在千钧一发之际把手中的棒子丢向人偶,并朝海的方向跳开,在海浪中翻滚身子与人偶拉开距离。

在半空中被光线击中的棒子当场变得焦黑,掉落到人偶面前碎开。要是猩猩没有及时逃开,搞不好就落得同样的下场了。猩猩大概是被吓到脚软的缘故,一屁股瘫坐在海水中,张大嘴巴仰望著人偶。

「居然连巨蟹大人跟猩猩老大联手攻击都没用啊!」

妖猫因为那两只妖怪落败而很不甘心地如此呢喃,其他妖怪与幽灵们也都纷纷叹息。通常要是在那样的时机遭遇奇袭,应该会著急得不知应该先对付哪一边,结果两边都被攻击才对。可是那人偶却一如人偶的印象丝毫没有动摇,靠敏捷的动作应付了两边的对手。

人偶对倒下的巨蟹与猩猩瞧也不瞧一眼,「喀喀喀」地快步往前走去。

多惠颤抖著身子询问妖猫:

「那人偶的手是不是放出了什么东西?」

「是电击。」

那确实放出了即使在黑夜中也非常鲜明的光芒,穿破空间。而且还岔出分支的轨迹就像打雷一样,称之为电击也没有错。

可是居然会是电击呀,而且还施展出如此不容小觑的破坏力。

妖猫压低声量继续说明:

「那家伙只要有东西接近到七、八公尺之内,就会二话不说地施放电击。」

「就算要说话,它也没有嘴巴呀。」

「那倒不是什么问题。虽然只要安静不动,它即使通过旁边也不会做什么事,但光是为了向它搭话而稍动一下,它立刻就会放出电击。因此我们都没有人可以跟它讲话,连靠近它都办不到。」

照它那样子应该也无法沟通吧。

「我们的同伴们就像刚才那样好几次尝试要破坏它,可是每次都被那招电击轻易击败了。那电击虽然似乎只能从它右手的前端施放出来的样子,但即使离得很远也可以精准击中目标,就算勉强躲过并接近,只要被那只手直接碰触到就根本无从闪避,只能当场被击倒了。」

「既然只会从右手前端放出电击,应该还是有办法对付吧?你的同伴那么多,只要大家一起扑上去,一方承受电击的时候,另一方就能从它背后抓住它的手臂之类的,就能打倒它啦。」

「那样在抓住之前都不知道会造成多少牺牲啦。而且如果那样真的可以打倒它还算好,但你刚才也见过它面对联手袭击时的反应了吧?它的动作非常快啊。搞不好轻易就会被它躲开,然后大家一只不剩地全部被电击摆平啦。」

多惠虽然无法理解妖怪或亡灵的生死究竟是什么样的机制,不过要是被那电击击中应该也无法平安无事吧。像那只螃蟹怪物到现在依然倒在地上。不过或许是因为体型较大而比较能承受电击的缘故,看起来应该没死就是了。

「在陆地上只要不靠近它或妨碍它,那家伙就不会做什么事。然后它走到这片沙滩的某个地点就会进入海中,几小时之后又从海里出来,回去山中。就这个意义上来讲,那家伙或许也算个只能按照已经决定好的内容行动的牵线人偶吧。」

就在妖猫说明的这段时间,人偶则是把身体转向大海,像个准备入水自杀的人一样走向海岸线,从膝盖、腰部到胸口逐步浸入海中,最后连头顶都消失在海面下了。

「话虽如此,那家伙还是非常恐怖,不能放著不管。它像那样潜入海底深处后就会放出那个电击,靠那冲击夺走许多的生命。至于白天则似乎是在深山中晾乾身体的样子,但我们都不知道它究竟在什么地方。虽然有妖怪偶然在山中发现那人偶而尝试靠近,但是被对方放出电击而吓得逃跑了。」

海面偶尔会一闪一闪地放出光芒,直到远方的海面也可以看到。就好像是雷电闪过一样。

然而在天上可以看到月亮,没几朵云,更没有在打雷。那光芒是从海中发出来的。本来应该从天上落下的闪电现在却窜过海中,光芒映照到海面上。是只有在海中闪过的雷电。

「而且因为那家伙的关系让山中的地盘受到侵略,害我们的同伴们都伤透了脑筋。海中也不只是鱼类而已,我们许多的同伴们也接连牺牲,到了晚上只能到处逃跑。」

「毕竟电流在海中会往四面八方传播,受害程度想必很严重吧。」

这下总算明白大量死亡的鱼群几乎都没有外伤的原因了。它们都是因为电流而休克,也就是触电死亡的。即便没有直接被击中,电流也会在水中传播到远处。要是在装满水的浴缸中有电线通电,即使没有直接触碰电线,只要泡在浴缸中就会触电了。现实中就有那样的触电意外发生。

另外在自然界中也有利用那样的电流捕捉猎物的生物,就是电鲶或电鳗。这些生物的身体具有发电器,能够靠强烈的电流使周围的生物触电甚至导致死亡,再进行补食。

然而现在放电的是一具木制的人偶。本来应该不可能在海中横行的人偶,从右手放出电击。

「见过那景象的海中妖怪形容那简直有如恶梦。那人偶在又暗又深的海中也依然面无表情,从右手放出电流,连逃向远方的鱼群也毫不放过。然后就在大量鱼群翻起白肚浮向海面的时候,那人偶在摇荡的海水中又继续施放电击啊。」

夜晚的海中对人类来说就是一片黑暗,再加上水压,更加让人感到恐惧。而现在有一具木制的人偶在那样的海中从右手放出电光,接著就有大量的尸体在黑暗的水中缓缓浮向海面。紧接著又放出的电击光芒会一瞬间照亮周围的景象,看起来就像映出片刻情景的照片。那究竟会是怎么样的一片光景呀。在海中以一具木制人偶为中心,周围都是雷电与鱼群的尸体。如此没有现实感的画面,看起来确实就像是恶梦吧。

虽然多惠刚才目睹的那场巨蟹与猩猩的奇袭也是有如恶梦的景象,但海中的死亡色彩又更加浓烈。而那样的恶梦残骸到了早上就会被打上海岸,让小镇人民陷于不安。

要是再这样下去,渡渡水镇就会被那残骸吞没。而且在不久的将来恐怕就会被那恶梦的本体侵袭了吧。

多惠不禁感到颤栗,发出僵硬的声音:

「怎么会有这种事。居然会期望人偶做出这种事情,善太真的有如此憎恨这座小镇吗?」

后来人偶的固定行动依然没有中断。也许是靠妖猫特有的直觉,或是有同伴在联络的关系,妖猫似乎能够知道人偶会出现在海岸边的时机,到了晚上就会告知多惠。而妖怪们也继续尝试要打倒人偶,可是却屡次失败。

善太的人偶进入海中的海岸就在多惠家那座山丘下。就算不走下山丘,多惠只要从家门走个十公尺左右就能俯视那片海岸。对于多惠来说,光是知道那具人偶走在自己家下方不远处,就让她无法安心入眠了。

虽然人偶和妖怪们的脚印会留在沙滩上,不过现在这个时期到早上之前海水就会涨潮,把沙滩彻底洗过一遍,不留下任何痕迹。

不过应该还是有人深夜时偶然从远处看到人偶从山上走向海边的样子吧。多惠以外的镇上居民恐怕不久后就会发现人偶的行为了。

然后就在昨天晚上,妖猫对多惠提到了一只眼一条足的公主大人的事情。

多惠结束回想,把杯子放到沥水架上。

「真受不了,所谓的妖魔鬼怪到底是恣意妄为到什么程度呀。」

「请不要把那种人偶跟我们混为一谈。会造出那种玩意的人类才恐怖得多了。」

一个性情温和的男人制造出的人偶却引起连妖怪们都觉得是恶梦的情景,甚至开始侵蚀小镇的表面世界。这下被妖猫说是恐怖,多惠也无从反驳了。

妖猫接著一副「话说回来」似地用右前脚敲敲多惠的左脚。

「多惠女士,有件事情要向你商量一下。」

多惠顿时皱起眉头。

「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呀。」

「请别这么说嘛。请公主大人来到镇上就必须准备过夜的地方才行,请问可以让她暂时住在这个家吗?」

只要让一只妖怪住进家中,就会一只又接著一只地住进来。要是继续容忍下去,都不知道会有什么稀奇古怪颜色的怪物会跑进来了。

「你那些住在山上的同伴们都没有住处可以招待她吗?」

「不可以让公主大人住到那么简陋破烂的地方啊。」

看来非常敬畏那个公主大人的妖猫诚惶诚恐地如此摇头。

「而且关于这次怪事的起源以及内幕,知道得最详细的人就是多惠女士了。如果你能直接向公主大人进行说明,对我们来说也帮助很大啊。」

这点多惠倒是可以理解。虽然这些妖怪们在前去拜托那个公主大人的时候应该有告诉过对方详细的内容,不过对方来到当地之后或许还会想整理出更正确的情报吧。对于多惠来说,如果对方能够解决问题当然最好,但要是对事后处理一概不管她也会很伤脑筋。

「话虽如此,但你难道要把我家变成一栋鬼屋吗?」

「不不不,公主大人的外观是个人类,即使被镇上的人看见,只要说是来镇上观光的朋友就不会让人起疑了。而且公主大人可是个楚楚可怜又性情激烈的人呢。」

妖猫的判断基准根本不可靠,而且「性情激烈」这种表现方式跟「楚楚可怜」根本互相矛盾吧?「人类的外观」听起来也像是为了使对方松懈的拟态,让多惠反而更加提高戒心了。

「不过既然都到这地步了,就一不做二不休是吧。」

多惠接著扠腰说道:

「好,反正这个家还有多余的房间。不过你要告诉那个公主大人,叫她记得带些可以讨好我的伴手礼过来。」

身为屋主,她在这点上就毫不妥协了。

到了隔天,多惠对于自己要求公主大人要带伴手礼来的事情不禁感到后悔。

下午四点多,正当午睡醒来的多惠开始考虑晚餐要如何的时候,忽然听到有车子停下的声音。多惠疑惑著这种时间究竟是谁来访而来到家门前,结果看到妖猫叫著「公主大人」并迎接了首先下车的人。

多惠本来从昨晚就做好心理准备,让自己无论见到所谓的公主大人是什么样的妖怪都绝不感到惊讶。然而对方的外貌实在过于出乎多惠的预料,让她还是忍不住眨了好几下眼睛。

那是个看起来只像十岁出头的人类女孩,然而又有如制作精细的西洋人偶。女孩的个子比多惠娇小,身穿雅致的服装,头戴一顶贝雷帽,右手则握著一把红色拐杖。身上的装饰品每一件都充满人偶的感觉,彷佛只有穿戴在这女孩身上才合适的样子。

如果说善太制作的那具人偶是粗糙简陋的皮诺丘,那么这女孩就是连细微部分都不妥协的工匠精心制作出来的完美陶瓷人偶。即使自己动起来也一点都不奇怪。实在不像是会来到这种乡下偏僻小镇、站在这种海边山丘上的存在。

然而那女孩现在确实就站在眼前,让秀发随著海风轻柔飘荡,用白瓷般的手整理著自己的裙襬。

人偶引发的怪异变化由一名宛如人偶的女孩前来解决,虽然感觉好像合乎条理,但多惠还是难以否认自己有种受骗上当的感觉。自己居然向如此楚楚可怜的女孩子要求伴手礼,这样不是就像个阴险老太婆了吗?

身穿绿色运动服的多惠走近那女孩。

「你就是所谓的公主大人吗?总觉得跟我听说的不太一样,难道是妖怪变身的?」

女孩则是露出开朗的笑容。

「很可惜,我是个有双亲也有户籍的人类。若真要讲有什么特殊之处,大概就是我的右眼是义眼,而我的左脚是义肢而已吧。」

她说著,用手指敲敲自己睁著眼皮的右眼球,再用拐杖敲敲自己的左脚。接著摘下贝雷帽,用一副知书达礼的动作鞠躬低头。

「我叫岩永琴子,还请您多多关照。」

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会让一个人变得右眼与左脚都必须依靠人工物的状态?正当多惠因为这样的疑惑而一时犹豫该如何回应的时候,从车子的驾驶座又出现了一名双手提著大纸袋的青年。他来到自称岩永的女孩身后,一脸抱歉似地同样弯腰低头。

岩永于是也介绍了一下这位青年。

「这位是来帮忙我的樱川九郎。」

青年───九郎跟岩永比较起来就普通得多了。身材高-而看起来愣愣呆呆,感觉就是个无害的二十出头青年。然而多惠总觉得这青年莫名缺乏存在感,有种连活著还是死了都难以判断的隔绝感,因此终究还是让她心情难以放松。毕竟跟妖怪们称为公主大人的女孩如此亲近,肯定也不是什么正常人吧。

「公主大人,我度日如年地等待著您大驾光临呢。而且没想到九郎大人也会一同前来,可说是如虎添翼。这下就能高枕无忧了。」

妖猫用一副比平常对待多惠时更加客气敬畏的态度,在岩永脚边双脚合掌。

然而岩永却粗鲁地一把抓住妖猫的头部,开始说教起来:

「在那之前,拜托你不要随随便便没有正当理由、就向人类揭露自己的真实身分好吗?幸好你遇到的对象不是个会把你的事情宣扬出去的人物呀。」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说这个人应该没问题!而且我认为就算多惠女士向外人宣扬自己家的猫会讲人话,大家也只会觉得她得了失智症而已。然后我只要逃出去,应该就不会引起什么大问题才对。」

「嗯,这好像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好个头。说谁是失智老人啦。」

见到岩永差点就认同了妖猫的藉口,多惠立刻提出警告。看来这女孩的内在果然没有外表那么可爱的样子。

岩永放开妖猫后,向多惠低下头。

「恕我失礼了。那么我们就快快来把问题解决掉吧。若人偶今晚出现,就当场把它摆平。毕竟大学也快要开学了。」

再过不久就是四月,的确是学校即将开学的时期。看来这位公主大人似乎是个大学生,但现在是去在意那种事情的时候吗?

在多惠眼中看起来,这女孩的言行举止简直就像不了解事态有多严重似的,一点也不可爱。

虽然这房子没有必要在意邻居的眼光,但多惠还是觉得让这个叫岩永的女孩子一直站在家门口也不太好,于是快快让这两人进入屋内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并端茶出来招待他们。

青年刚才提在手上的那两袋伴手礼,分别是知名店家的冷冻乾燥味噌汤二十五入礼盒以及限量生产的老店日本烧酒,都是价格昂贵的东西。这下让多惠更加觉得自己像个阴险老太婆,要是不招待一点上好的茶与点心就太说不过去了。

岩永与九郎并肩坐在沙发上,多惠坐到他们对面的位子,而妖猫则是身为附近一带的妖怪代表,坐到多惠的旁边。

妖猫接著向岩永重新描述至今为止混乱的状况,多惠也在一旁补充说明她所知道的几项情报。

岩永静静聆听著这些内容,露出在动脑思考的表情。像这样坐下来面对面交谈,多惠便感觉到这女孩给人的印象与一开始又完全不一样了。

她的外表虽然是个稚气犹存的少女,散发的氛围与沉著的语气却都让人感到很成熟,或者也许应该用「老成」来形容吧。

刚开始她和这位叫九郎的青年站在一起,看起来还像个小十岁左右的妹妹,然而随著时间经过,现在就算说她是比九郎大十岁的姊姊,多惠恐怕也会相信了。

话虽如此,多惠依然难以放下心中的担忧。这女孩真的有办法解决那个右手会放电、连巨蟹和猩猩都束手无策的人偶吗?坐在一旁的九郎也教人难以捉摸,完全感受不到足以和那人偶对峙的魄力。

大致说明完毕后,多惠松了一口气看向岩永。

「公主小姐,这些大致上就是我们所知道的事情了。有什么让你感到在意的地方吗?」

多惠故意用「公主小姐」称呼这个女孩。因为不论是用姓氏的「岩永」还是用名字的「琴子」称呼,都让多惠有种跟女孩太过亲近的感觉。

「人偶的特徵、行动、镇上的现状以及至今的来龙去脉等等,似乎都跟我事前听说的内容没有太大差异。一位叫善太的人物对害死自己孙子的小镇进行报复,是吗?但是因为没有勇气亲自动手,所以让人偶来代劳。毕竟自古以来人偶就是为了当成人类的代用品或替身而制造的东西,当中也有代替当事人背负责任或承受污秽的人偶。所以就用途来讲是很吻合的。」

岩永感到佩服似地用相当轻松的态度如此统整内容后,把视线放回多惠身上。

「然而有几个问题我想不太通。」

文雅的举止谈吐与稚气的容貌显得格格不入的岩永继续说道:

「能够擅自行动又带来危害的人偶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制造出来的东西。如果是名声远播的人偶师傅倾注心血打造出来的人偶,或是长年受到主人珍惜而让主人的情念寄宿其中的人偶就有可能会自己动起来没错;可是这次引起问题的木制人偶是双手不算灵巧的外行人制作出来的东西,而且是一个月前才刚完成的,没错吧?」

「是呀。善太以前根本没有做过什么人偶,所以当时制作得相当辛苦。不过我也不晓得那人偶究竟完成到什么程度就是了。虽然是制作到手脚可以活动的阶段,但毕竟善太在制作的过程中就逐渐消瘦,最后有如全身的精气都被绞尽似地过世啦。」

既没有使用什么特别的技术,也没有长年累月蓄积力量,这样确实不太符合人偶在制作者死后会自己动起来的条件。

就在这时,九郎从旁说道:

「不过这应该也可以说是那位叫善太的人倾注了自己浑身的心血,导致人偶发挥出灵异性的力量了吧?」

然而岩永摇摇头。

「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简单,不是光靠一个人的精神力就能办到任何事情。即便是寄宿了怨恨或情念的人偶,顶多也只是头发伸长、在半夜嘻嘻笑或是跳起舞、在废墟映入照片中吓吓人的程度而已。光是要让一具人类大小的人偶自己动起来就需要相当强烈的怨念了,更不用说还会从手放出电击,即使从妖魔鬼怪的角度来看也是超乎常规。要是一个老人的怨念就能让那样的存在诞生,天下早就大乱了。」

岩永的分析也有道理。如果像善太这样胆小的男人注入怨念与心血就能制造出那样的东西,换作一个性情激烈的人物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的话,搞不好就会诞生出诅咒这个世界、每晚到处残杀的人偶了。

岩永接著皱起眉头。

「这次的案件之中就是这点让我想不通。我是认识某个人可能有办法创造出那样超乎常规的怪物啦,不过要是案件的幕后有那个人物,这人偶应付起来就会很棘手了。」

九郎也顿时露出警戒的表情。看来对于这两人来说,那个人物非常危险的样子。

「我虽然不清楚你们的情况,但这次应该没有那样的内幕。那只是因为善太的人偶跟皮诺丘一样罢了。制作那个人偶所使用的木材中混入了特别的东西。」

「特别?我记得原作中的皮诺丘是用会动会讲话的木头制作的。」

岩永似乎读过原作,这下说明起来就简单多了。

「虽然善太使用的木头是没有那么神奇,但依然还是很特别。那个人偶有一部分使用了镶有陨石的木材。」

大概是这个事实太过出人意表的缘故,无论岩永、九郎还是妖猫都霎时瞪大了眼睛。关于这件事情,多惠也没有告诉过妖猫。

多惠对于自己能够让妖怪们称呼为「公主大人」的对象如此动摇的事情稍微感到满足,并详细说明起来:

「据善太的说法,那是发生在十年前的事情。有一次白天他走在山中的时候,忽然从头上传来剧烈的撞击声响,然后一根粗壮的树枝就啪唰啪唰地掉落到他眼前。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折断的树枝一看,便发现树枝中间镶有一颗约五公分大的黑色石头,并散发出焦味。那根比人的手臂还要粗的树枝似乎就是被那东西冲撞而折断掉下来的,据说善太立刻就察觉了那是一颗陨石。」

陨石。从宇宙落到地球,撞上大气层激烈燃烧,最后穿破大气掉落下来的物体。即使在宇宙空间时体积巨大,多半在大气层就会燃烧殆尽,掉落到地表也只会剩下几公厘而已。即便如此,过去的纪录中还是有发现过几十吨重的陨石,市场上也可以找到约手掌大小的陨石被买卖。

「毕竟陨石刚掉落下来就被人发现是很稀奇的事情,更不用说是镶在树枝上的状态了。如果让世人知道,肯定会成为大新闻吧。然而善太感受到那颗石头有某种奇妙的魅力,于是把它连同树枝一起带回家了。」

虽然把天上掉下来的石头,以及虽然已经折断但依然属于山上的木头擅自带回家的行为有待争议,不过既然都没有其他人注意到陨石掉落,带回家的也只是一根折断的树枝,想必不会有人知道陨石的存在与善太的行为吧。

「据善太说,他当时的身体状况相当差的样子。神经痛和偏头痛越来越严重,会进入山中的原因似乎有一半也是考虑要自杀的样子。然而自从他把那颗陨石带回家摆在身边之后,身体不知不觉间就不再疼痛,甚至变得比以前还要有精神。后来善太就变得非常重视那颗镶在木头里的陨石了。」

当善太被人问到健康的秘诀时,他对于比较亲近的对象就会提起这段事情并秀出那根镶有陨石的木头。木头长度六十公分,粗十五公分,陨石镶在略偏上方的位置,整体的八成左右都埋在树枝里,周围的木头呈现焦黑。陨石的大小跟一个小孩的拳头差不多,表面虽然带有凹凸不过就像稍微融化过一样滑顺。多惠看到的时候也觉得那不是普通的石头。

岩永一副总算明白似地吐出一口气。

「陨石因为是从天而降的神秘物体,自古也被人类当成是信仰的对象。有时被认为是上天告知战争能够胜利的天启,有时则被当成奇迹的象徵而祭奉在神殿中。另外也曾有过人们聚集到陨石落下的地点,把其碎片捡回家当成驱魔道具的例子。」

「你懂得真多呢。也有人说陨石是充满上天的力量并掉落到地上的神明恩惠,具有保佑人民的功效。在日本也曾有过将陨石内含的铁打造成刀并取名为『流星刀』,其中一把还献给了皇室的事例。在世界各地,陨石都被人认为具有难以言喻的力量。」

多惠又再一次修正了自己对岩永的评价。这女孩不但有知识与理解力,似乎也知道该如何使用这些力量的样子。

相对地,九郎则是提出在某种意义上符合常识的主张:

「但陨石终究是陨石吧?应该不会有让人偶自己动起来,还从手上放出电击的力量才对。」

在多惠准备说些什么之前,岩永就抢先回答:

「地表上存在有能够产生各种妖魔鬼怪的力量,造成对许多人来说不可思议的现象。那么我们也不能断定宇宙不存在类似的力量。而那样的力量寄宿于陨石、掉落到地球上,被人捡起并受到那人物的情念或愿望影响而引起祸害,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要讲起来,就是宇宙等级的怪异现象呀。」

还真是莫名其妙的说法。就算有可能性,但真的会发生那种事吗?多惠心中虽然如此怀疑,不过至少善太相信著那样的可能性制作了人偶,而就结果来说那人偶也动了起来。

「善太讲到陨石的事情时,大部分的人都是当成笑话听听而已,然而善太一直都是认真的。当他开始制作人偶的时候,我很惊讶他会把那根镶有陨石的木头拿来当成一部分的材料,因此忍不住对他提出了质问。」

善太自从孙子过世后就变得足不出户,可是从某一天开始又忽然收集起木材,让人觉得很不对劲。因此镇长跟多惠都曾到善太的家向他问过话。

「我问他说:你做人偶是想要当成孙子的代替品吗?难道你妄想说只要跟皮诺丘一样使用特别的木头制作就会自己动起来吗?可是善太却主张著『这石头会实现我的愿望』,毫不理会我的劝告。」

生疏的作业让善太变得满手是伤,甚至变得废寝忘食。但他依旧不断切削著木头,制作著有一根长鼻子的人偶。

「在原作中,制作皮诺丘的老翁实际上因为皮诺丘的缘故吃了苦、受了寒,被关进牢,被鲨鱼吞进肚子,两年后好不容易获救了却又濒死而变得卧床不起。就算制作了人偶也不会有好事。我也曾这样跟善太讲过,但他却回我一句『我现在已经吃很多苦了』,依然没有放弃制作人偶。」

当时自己是不是应该强硬制止他制作人偶才对?还是说当陨石埋入树枝中掉落到善太眼前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这样的结果?

多惠觉得现在去想那种事情也已经没有意义而抓抓头后,注视岩永。

「镶了陨石的木头并不算大,因此是被制作成右手臂,而且只有手肘以下的部分。陨石的位置刚好就在手腕下方一点点的地方。」

岩永举起自己的右手,并用左手指了一下。

「会放电的那个右手吗?」

「是呀。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只有右手前端会放电吧。看来陨石的力量也是有极限的。」

妖猫这时用脚掌肉垫敲著多惠,发出抗议的声音:

「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可是第一次听到啊。虽然我确实有看到那右手好像埋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我讲了又有什么用?就算我说那是陨石什么的,你们也无法理解吧?」

妖猫蠢动著胡须,接著用双手压住自己头部。

「如果早点知道,我们就会更早去拜托公主大人啦!宇宙级的怪异存在根本不是我们能够对付的对象嘛!」

就算那样说,但多惠当时根本还不晓得什么公主大人。

九郎则是一副事不关己似地对那位公主大人说出感想:

「居然还要对付来自宇宙的神秘存在,你也真辛苦啊。」

「学长也要帮忙啦。虽然这种事情根本很少发生就是了。」

岩永的态度也一点都不紧张,还悠悠哉哉地喝了一口茶。

「来自远方宇宙的存在,对于这土地来说就是异物,想必与这地方的秩序难以相容,必须立刻排除才行。比起跟那个人物扯上关系,现在的状况还简单明瞭多了。」

看来她是得知这次的事情与她认识的人物没有关系而感到放心的样子。

然而对多惠来说,她完全感受不出这两人有准备动身解决问题的意思。要是他们继续松懈下去,多惠也会很伤脑筋。

岩永大概是看出了多惠那样的心理,接著又提出了新的问题:

「请问善太先生在制作人偶的时候,有具体讲过他希望让人偶做什么事情吗?」

「没有。我虽然有问过他,但他顶多只有回我一句『就跟你讲的一样,让它成为皮诺丘也无妨』而已。」

善太如果有具体描述自己的目的,多惠搞不好还有机会说服他恢复正常地说。

「原来如此。他并没有明确表示过自己是参考皮诺丘的故事在制作人偶是吗?」

「所以又如何呢?哦哦对了,善太在人偶大致成形的时候也有讲过『做成这样或许就可以代替我实现愿望了,不是吗?』这样一句话。也就是说,现在的状况毫无疑问就是善太当时心中的愿望了。」

多惠察觉出岩永也许想暗示的内容,而忍不住回嘴:

「如果有人要责备我为什么当时没能发现善太制作人偶是为了让人偶代替自己报仇雪恨,我也无从反驳就是了。」

然而岩永却对多惠摇摇手。

「要发现那种事情太难了吧。就算是我也没办法在那样的时间点就推测出人偶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呀。如果有从陨石上感受到什么可疑的力量,或许我还会做些什么处置。但如果对方并没有特别扰乱秩序,多事干预搞不好还会导致反效果呢。」

看来只是多惠想太多了。但这样反而又让多惠感到难以接受。若对方有把状况看得严重一点,就算向多惠追究起责任应该也不奇怪才对。

或许这位公主大人并没有深切感受到镇上目前面临的危机吧。

「总觉得你好像很悠哉呀。我这十天来已经看过好几次模样恐怖的怪物和幽灵们尝试要阻止、要破坏那个玩意,但全部都以失败告终了。」

多惠重新端正坐姿,把身体倾向岩永。

「现在只有妖怪们注意到那个人偶的行径,不过肯定迟早会被镇上的人目击到。就算刚开始镇上可能会觉得恐怖而引起骚动,但接著人们就会明白要是不阻止它,鱼群大量死亡的现象就会继续下去,导致小镇持续衰退。镇上的人们想必会设法抓住、破坏那个人偶。」

人偶自己会动是不争的事实,而且那明显就是灾害的源头。镇上的人也已经察觉到善太的影子了。

「到时候不知道那电击会造成多少牺牲呢。就算我事先警告大家肯定也没用吧。既然连妖怪们都束手无策了,根本不是人类可以对付的存在。要是闹出人命,问题就会变得更严重。如果照现在这样继续下去,绝对会变成那样。」

多惠顿时觉得自己好像讲话过重了,于是克制自己的情绪,把身体靠到沙发背上。

「公主小姐,你有什么打算?就我看起来,你应该没有足以破坏那个人偶的力量吧。」

对于她这样的发言,既不是岩永也不是九郎,而是妖猫赶紧撑起身子拥护起公主大人:

「多、多惠女士,公主大人乃是智慧之神,外观上不适于打斗也是当然的事情啊!」

它大概是担心会惹公主大人不高兴而焦急起来的样子,接著又用它圆滚滚的手指向九郎。

「而且这次有九郎大人随同前来。这位人物堪称是超越怪物的怪物,拥有各种妖怪聚集起来都敌不过的强大能力!让九郎大人对付那种人偶根本是轻而易举啊!」

听到妖猫如此热衷又莫名对九郎带有恐惧感的激动说明,多惠忍不住凝视起坐在岩永旁边不太主张自己存在的九郎。

「你说这个有点傻傻愣愣的男生吗?」

「您说得没错。」

九郎一副对于自己被妖怪评价到这种程度的事情觉得不好意思似地露出苦笑,并用眼神对多惠行了个礼。

结果岩永立刻对多惠伸出手掌表示抗议。

「呃,九郎学长是我父母公认的情人,请你不要说他的坏话好吗?」

多惠本来以为他们是因为妖怪方面的工作扯上关系的主人与随从,但原来两人之间是那样的关系呀。多惠对于这点也不禁感到意外,然而九郎倒是对此似乎有异议的样子,一脸伤脑筋地转向岩永。

「说什么情人,讲出去很难听啊。」

「这不是事实吗!而且跟如此可爱的女孩子当情人有什么不好!」

「你都快要二十岁了还叫什么女孩子?」

「也是啦,拜学长所赐,我已经不是『小女孩』了。」

这种时候是在讲什么话?不过至少这表示两人之间的关系亲近到可以交谈这样的内容,而且也代表他们并不觉得人偶造成的威胁有多严重的意思吧。

「你们之间的关系是怎样都无所谓啦。总之只要有他在,就能阻止那个人偶了是吧?」

这才是现在的重点。岩永转向多惠,稍微歪了一下头。

「其实就算没有九郎学长,如果只是要破坏人偶并非什么难事啦。」

看来她对这点并不感到伤脑筋的样子。

岩永接著莫名有点嫌麻烦似地甩甩手掌。

「镇上的人们察觉人偶的存在并计画破坏它的时候,只要开始行动时别轻率靠近,就可以在一个人也不死的状况下破坏掉人偶了。我想时间上连一个礼拜都不需要吧。」

她讲得还真是简单,可是又不太高兴地补充说道:

「但就是因为这样,让我想不通呀。」

不知道为什么,岩永对于人偶能够轻易被破坏的事情感到很在意的样子。会不会是因为「别为了这种小事情把我叫来」的心理?

多惠不禁感到头痛起来。难道自己必须说明得更仔细一点,这位小姑娘才能够真正理解状况吗?

「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那人偶只要有东西接近就会放电,而且反应很快。就连怪物们都拿它没辙了,人类又能做什么事?」

岩永这时举起左手掌打断多惠。

「那人偶虽然白天不知道是躲在山上的什么地方,但每隔一、两天的晚上就会从山上来到海边,而且几乎都是沿著同样的路径对吧?然后会穿过这间屋子下面那片沙滩。」

「是呀,没错。」

多惠感受到岩永散发出的气息突然变得有如拔出刀鞘的利刃般锋利,有点吓傻地如此回应。

岩永接著又说道:

「既然移动路径几乎都一样,就能够轻易埋伏等待,也能设置比较精密的陷阱了。如果人偶会对接近自己的东西产生反应做出攻击,那么不要接近它就行了。而且就算在人偶附近,只要是静止不动的东西它就不会攻击,对吧?」

对于这点,多惠与妖猫也点头回应。人偶当时在沙滩上穿过埋伏的巨蟹旁边时,直到巨蟹动手攻击之前人偶都没有放出电击。人偶终究只会对妨碍自己前进或是企图危害自己的存在产生反应而已。

「既然这样,只要事先在沙滩上某个范围的区域内埋藏炸弹,当人偶进入那个范围的中央附近时再透过遥控装置引爆炸弹,不就能瞬间把人偶炸得粉碎了吗?它连放电的时间都没有呢。反正人偶不会注意到埋在地底下的爆炸物,只要利用遥控装置,即使是从距离几十公尺远的地方也能看准时机引爆炸弹啦。」

多惠顿时哑口无言。妖猫也当场张大嘴巴。

只要讲出来,方法其实非常简单。虽然是很极端且脱离日常生活的手段,不过现实考虑起来也有十足的成功可能。

「如果要拿到炸弹很困难,其实准备可燃物也行。事先在广大范围铺设可燃物,等人偶进入到足够深度时再点火,就能让它转眼间被火包围了。只要汽油大范围蒸发,也能制造爆炸性的燃烧现象。如果能进一步从远处朝它发射沾染可燃物的火焰箭矢,或是装有汽油、灯油之类的袋子,人偶就毫无疑问会变得全身是火了。」

岩永紧接著又如此提出了另一种方法,效果同样值得期待。

「就算人偶逃进海中,但它毕竟是木制品,肯定不会毫发无伤。身体如果碳化就会变得脆弱,无法再自由行动。即便还能行动,能够放电的也只有镶了陨石的右手前端而已,只要那部分被烧断就无法再放电。到时候就不需要害怕靠近它,便任我们宰割啦。」

多惠不禁对自己感到气愤起来。其实只要冷静下来动动脑筋,不会造成牺牲的手法根本多得是。

「为什么我会连这么单纯的手法都没想到?看来我也是老糊涂了。」

听到多惠忍不住如此说道后,岩永也没有特别安慰她,只是冷静解说:

「恐怕是因为目睹到超乎常识的怪物强大的力量与跋扈横行的场面,导致你一时无法用人类的角度思考事情吧。人偶从手部放出电击的景象是相当有冲击性的,因此会认为人类根本束手无策也并不奇怪。」

就这个意思来说,或许代表多惠拥有正常人的感觉,所以见到妖魔鬼怪现身就会难以保持平常心。

多惠接著询问妖猫:

「你们这些怪物都没有想过类似的点子吗?」

「怎么可能想过!像公主大人这种激烈又狠毒的手法,我们根本不可能想得到啊!」

虽然这句话从某种角度听起来很像是在讲公主大人的坏话,但也代表岩永想到的点子对于怪物们来说是完全出乎预料的想法吧。

岩永并没有责备妖猫,而是对多惠补充说明:

「其实大部分的妖魔鬼怪都并不算聪明狡猾,或者应该说他们的行动是根据本能,会受到与生俱来的特性束缚,不太能够自由思考或想点子。另外也不善于使用道具或机械,对社会的适应能力也不高。所以说会危害人类的妖怪很难改掉那样的行动,而且要是环境有所改变就会难以适应生存。即便是在局部来说会杀害人类、受人恐惧的怪物,就大局来看依然是会被人驱逐的存在。因此他们才会需要我当他们的智慧之神。」

「的确,要是妖怪们都很聪明狡猾也很让人伤脑筋呀。」

对于岩永这样的说法,多惠也感到可以接受。制作那具人偶的善太是个胆子很小的男人,而就连那样的人偶都会让妖怪们如此恐慌。可见真正最恐怖的存在毫无疑问就是人类。

多惠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自己先前那样壮烈的觉悟根本就像笑话一样了。

「真是空焦急一场。没想到只要思考一下,其实破坏那个人偶是很容易的事情呀。」

然而岩永的表情却一点也不开朗。

「正因为这样,所以我才想不通。」

她的神色反而变得更加严肃,彷佛在说接下来才是关键一样。

这女孩应该不会在这种时候开玩笑讲些故弄玄虚的发言吧。多惠不禁对于这样教人不安的前言眯起了眼睛。

「我不懂你的意思。」

「那具人偶是孙子在车祸中遭到杀害的善太先生为了报仇而制作出来的东西,也就是善太先生的诅咒作祟化为具体形象的存在对吧?」

虽然事到如今还在确认这种事情有点奇怪,不过多惠还是点头回应:

「是那样没错。」

「既然如此就很奇怪了。」

哪里奇怪?多惠对于无法察觉这点的自己感到焦躁起来。

岩永接著看向多惠。

「既然要为车祸身亡的孙子报仇,那具人偶不是应该首先去杀掉当时开车把那孙子撞死的那些人才对吗?」

多惠顿时好几秒钟发不出声音来。

自己居然漏看了这样根本的部分。因为只注意到镇上的事情,结果却忘记了最重要的事件起因。

「对了,没错!如果善太要作祟,不可能会放过那些人的!」

对于总算发出沙哑声音的多惠,岩永提出她事先透过网路调查到的情报:

「当时坐在车上的四名大学生都遭到逮捕,但只有驾驶者被起诉。虽然好像有证词指出其他三个人有打闹玩笑扰乱驾驶,事发时也没有主动拯救受害者,然而成功起诉的只有驾驶一个人。加上受害者本身也有过失,而且大学生们家境富裕,支付了充分的赔偿金,被告也有反省之色,于是最后确定了缓刑判决。对于一名小孩子的死,当时坐在车上的四个人究竟有没有付出足够让受害者家属们接受的代价?」

即使对相关人物们来说是晴天霹雳的意外事故,对于警察和法院来说终究是习以为常的案件,只要真相确认上没有质疑的余地,就会按照既定流程处理掉了。

「善太并没有接受。在法院做出判决之前,他就已经听说这很难判刑了。善太也说过『到头来那些家伙都不会赎罪的』这样一句话。他心中很怨恨那些大学生呀。」

镇上的人们也期望车祸的事情不要再继续闹大,而鲜少对善太表示同情。

「并没有新闻报导说那四名大学生死于非命。毕竟那个人偶要是离开到镇外,肯定会引起大骚动吧。换句话说,那些大学生目前还没有被人偶做过什么事情。」

岩永进一步提供的情报让多惠脑中加速混乱。

「太奇怪了。这要怎么思考才对?」

至今都认为这状况是善太在作祟而从没存疑过的多惠,怎么也想不通岩永提出的这个巨大矛盾。

相对地,岩永则是一副早已知道答案模样似地说道:

「只要不择手段,要破坏那个人偶的方法其实多得是。也就是说,假设善太先生制作那个人偶是为了让镇上的人将它破坏……」

多惠迟迟无法掌握正确的状况。岩永语气不变地继续说著:

「那么要是就这样把人偶破坏掉,搞不好会导致无法挽回的结果。」

如果不破坏人偶,小镇会受到致命的伤害。但是破坏掉它却又会招致无法挽回的结果,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状态?如果这是真的,就代表当人偶自己动起来的那一刻起,多惠他们便已经无计可施了。

岩永接著露出微笑,表情冰冷得一点也不吻合她甜美的容貌。

「虽然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就是了。」

半夜一点多,多惠下坡来到昏暗的海边。她的家虽然就在山丘上,但是从坡下的海滩只能隐约看到屋子的灯光而已。今晚的月色也很明亮,还有几颗火球高挂在空中。这些光源底下可以看到几十只妖魔鬼怪们聚集在沙滩上,听著岩永的指示行动,在各处埋伏躲藏或是搬运东西。多惠则是在远处的岩石后面观望著那片情景。

妖魔鬼怪中有的是猴子、狐狸、狸猫、山猪等等动物藉由妖力变化而成的妖怪,也有像章鱼、贝类或鱼类等等水生类的怪物。在那些存在们的中心则是头戴贝雷帽的岩永,穿著西洋人偶般的衣裳挥动拐杖进行指挥。真不知道该说是奇特,或者说这样的情景本身就缺乏现实感了。

这一带的海岸即使在小镇中也是属于比较偏僻的角落,除了多惠的家以外,从其他房子看起来都位于死角,因此就算稍微骚动一点也不容易被人发现。要是有人察觉异状跑来一探究竟,恐怕就会被这群怪异存在们吓得昏倒了。

「你看起来应该也因为那公主小姐而吃了不少苦头吧?」

多惠对静静在一旁进行热身运动的九郎如此搭话。

九郎对于多惠这样的问题顿时露出苦笑。

「这也很难讲。要是没有她,我现在恐怕早已迷失自己不知该如何生活了。」

九郎虽然在岩永面前表现得对她很不耐烦的样子,不过现在大概是尊敬身为年长者的多惠而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多惠不禁思虑起这位青年心中的感受。

「吃了人鱼与件的肉,不但变成不死之身还得到了奇妙的力量,想必在生活方式上也需要下一番功夫吧。」

为了今晚捕捉人偶的行动,多惠预先听说了九郎的特殊能力,然而那内容实在是超乎常理。吃人鱼肉可以长生不死的传说多惠也有听过,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遇上真的吃了人鱼肉而化为不死之身的人。而且居然还吃过据说预言了未来之后会死的妖怪───件的肉,同样获得了那样的能力。这种事情能够想像得到才难吧。

多惠对即使在这种时候还是给人的印象傻傻愣愣的九郎问道:

「以死亡为代价决定未来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

九郎拥有妖怪件的预知未来特质,而且据说他从那样的特质发展出以死亡为代价可以照自己的意思决定不久的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换句话说,只要不是太久远的将来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操控。由于会伴随死亡的缘故,本来应该是一生只能使用一次的能力,但九郎因为吃过人鱼肉获得不死之身,所以能够不断反覆决定未来的样子。

换言之,就算杀害了九郎,他也可以决定出杀害他的人会吃亏的未来并立刻复活。怪不得那些妖怪们会对他如此敬畏恐惧。为了不要让还不习惯九郎的妖怪们感到害怕,因此九郎现在跟多惠一起站在远处等待准备工作完成。

九郎并非谦逊而是很自然地挥挥手回应:

「就算说是可以决定未来,也只是让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必定发生而已。如果是发生可能性很低的未来就不在我伸手可及的范围,我也就没办法决定了。虽然可以让骰子掷出自己想要的数字,但是要让随便买的一张彩券中头奖就不可能办到了。是自由度很低的能力啊。」

「即便如此,还是有办法让公主小姐准备的陷阱绝对成功是吗?」

多惠再度把视线望向远处指挥著妖怪们的岩永,而九郎也同样把头转过去。

「虽然岩永就算没有我,也可以靠自己的运气获得成功就是了。」

或许正因为是男女朋友,所以九郎更能深切理解这点吧。

多惠也不禁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的确,那女孩就跟神一样,绝对不可与之为敌呀。」

岩永周围的所有妖怪们这时纷纷散开,各自躲到指定的位置。现场除了火球───妖火们飘浮在人偶即使出现也不会产生反应的高度与距离之外,其他妖魔鬼怪们都从多惠的视野中消失了。妖猫接著跑到岩永面前,似乎向她报告了什么事情。岩永点点头后,跟妖猫一起小跑步回到多惠与九郎的地方。看来她左脚的义肢制作得非常精巧,让人完全感觉不出那是义肢。

岩永来到多惠他们藏身的岩石后面,抬头看向九郎。

「人偶下山来到海岸了,应该再过几分钟就会到这附近。请九郎学长也准备就位吧。」

「了解。」

九郎简短回应后,岩永用拐杖指向沙滩的某个范围。

「我们有在那附近做记号,请你诱导人偶踏到那个记号上。然后就请学长看准时机打信号。」

接著,岩永又用不太像她平常个性的温顺态度抬起眼珠补充说道:

「还有,请你尽量不要死喔。」

「事到如今才讲这种话?」

「不是啦,因为妖怪们之间似乎流传著『公主大人是个冷酷到不论男朋友死几次都不会介意的出色人物』这样的评价,让我觉得不是很喜欢呀。」

「那不是事实吗?」

「我还是有稍微感到介意好吗!就算学长可以马上复活!」

只有「稍微」而已吗?多惠虽然不禁如此想,但毕竟九郎似乎不会有痛觉的样子,所以死亡对他来说的比重或许也非常低吧。

九郎接著一副去散步似地走向海浪声传来的方向。岩永则是有点不满地哼了一下鼻子后,站在岩石后面目送九郎离开。

不久后,多惠的眼睛也看到了那个有著长鼻子的木制人偶「喀、喀、喀」地踏在沙滩上缓缓接近。也就是那个右手腕下方镶了一颗陨石的人偶。

「好了,就来看看公主小姐的预测精准到什么程度吧。」

「所谓的策略就是要以最坏的可能性为前提去思考呀。」

对于多惠的发言,岩永一脸轻松地观察著人偶的行动。

岩永的推测终究只是推测,也有可能只是白担心一场。但也不能因此就忽视可能的风险。

多惠脑中回想起黄昏时岩永坐在沙发上说明那具人偶的真面目。

『自古以来不分东方或西方,所谓的人偶都是在带有咒术性质的含意下制作出来的。有些是当成人类的替身承受灾祸,有些是接受人类的命令进行劳动,也有当成让神明或灵体降临的容器,诸如此类的传说也非常多。皮诺丘的故事也可算是那类的系统。也因为这样,人偶自己动起来、使人类陷于恐惧的怪谈也并不稀奇。不过听到「人偶」与「咒术」是不是会联想到另一种很有名的使用方式呢?』

听到岩永这么说,多惠忍不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因为她立刻就联想到了另一种使用方式。

那同样是自古以来就存在的手法。在日本最有名的就是『钉稻草人』了。

『没错,就是诅咒人偶。将人偶当成自己憎恨的对象,在上面钉钉子、点火烧掉或是埋到土里,如此对人偶造成的危害就会原封不动地发生在憎恨对象身上的诅咒。以「丑时参拜」闻名的钉稻草人是用五寸钉把稻草人偶钉在神社的树木上,藉此对目标对象造成危害。在日本的古都遗迹也有发掘出眼睛或胸口被插上钉子的木制人偶,西洋也有发现手脚或头部插了针的泥土人偶或蜡人偶,被认为是魔女或民间传承的诅咒手法。除此之外,中南美洲的巫毒人偶也相当有名。』

既然人偶可以当成人类的替身承受灾祸,那么反过来让人偶遭遇的灾祸发生在人类身上的巫术也是有可能办到的。或者说这样的人偶利用方式搞不好还比较有名。

『为了让诅咒人偶与想要诅咒的对象之间的关联性更紧密,通常会赋予人偶与目标人物有关系的东西。像是在人偶上写入对方的名字、贴上画像或照片、埋入毛发或指甲等等。这样的手法被称为类感咒术或感染咒术。藉由这样的方式可以使人偶成为诅咒的对象本身,引起在人偶身上插针的话,对方身上同样的部位也会感到疼痛;把人偶的手臂折断的话,对方的手臂也会折断;让人偶著火的话,对方也会燃烧起来等等的现象。』

就在七个小时前,岩永一边吃著茶点一边话语流畅地说明了这些事情。

而现在,多惠在沙滩上望著走在远处的怪异人偶。原来那存在的背后隐藏了比多惠的想像更加恐怖的企图。

『善太先生制作的人偶也是一样。那是透过遭人破坏才能发挥真正意义的人偶。虽然因为它会自己行动,又会从手放出电击,对镇上造成了灾害,所以让人很难联想到是那样的诅咒人偶,但只要这样思考,一切就想得通了。』

九郎原本站在沙滩上与人偶保持二十公尺左右的距离,不过就在这时静静地奔向人偶。人偶刚开始虽然依旧自顾自地走著,但就在九郎接近到十公尺的瞬间便举起右手臂。一道电击紧接著划破空气,朝九郎飞去。

『那个人偶身上应该埋藏了与肇事撞死善太先生孙子的那四名大学生有关联的东西。虽然毛发或指甲之类的东西应该很难得手,不过光是在人偶身上找个地方刻上他们的名字也能期待发挥效果。』

太阳还没下山前在客厅如此说道的岩永,此刻见到自己男友被电流攻击也没有露出紧张的神情。

九郎惊险闪过电击,逼近人偶面前。毕竟双方之间有一段距离,而且事先就知道对方会放电,因此只要避开对方右手的延长线就可以了,并不是完全无从闪避。然而人偶即使被对手闪开攻击也没有呆站在原地,继续对入侵自身领域的存在施放电击。

『要是随便破坏那个人偶,那四名大学生恐怕就会丧命。所谓的诅咒人偶就是那样的东西。』

善太果然没有放过那四个人。他打从最初的第一目的就是要对那四个人进行报复。

『善太先生是个胆小的人,没有自己杀人的勇气,也没有坚强到可以背负那样的责任,对吧?就算要诅咒谁,那个诅咒的责任同样是很沉重的东西。因此善太先生想到了让镇上的人代替他背负起那样的责任。』

让人偶代劳报仇的点子,虽然多惠与镇长也都想到,也可以说他们都猜对了。只是他们没想到还有更进一步的诡计。

『只要人偶对小镇带来祸害,镇上的人想必就会设法处置它。而且人偶如果导致镇上的人们有所牺牲,大家就会对人偶产生恐惧与憎恨,破坏人偶的手法也就会变得更加激烈了。』

因此人偶才会照著只要别人有那个意思就能轻易破坏掉它的规则行动。

九郎逼近到伸手就能触及人偶的距离,但紧接著就被对手放出的电流直接击中了。看来是人偶的反应速度快得让九郎来不及对应。九郎当场身体焦黑,倒在沙滩上。如果是普通人绝对已经死了。

然而岩永表现得很平静。多惠则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但还是继续望著重新踏出脚步的人偶,并在脑中回想著岩永刚才的说明。

『善太先生透过人偶向害死自己孙子的人们发出强烈的怨恨,并且希望激烈的破坏造成的强烈痛苦能化为诅咒传到那些人身上。那痛苦并非钉钉子或用火烧所能比拟的程度。不只是善太先生一个人的憎恨,而是整座小镇的憎恨所造成的苦痛。』

虽然善太并没有料想到人偶对栖息于镇上或海中的妖魔鬼怪们也造成了困扰,让他们群起对抗了。如果妖怪们成功破坏人偶,善太的计画就会以不完全的形式告终。然而光靠妖怪们的力量最后没能阻止人偶。

『善太先生想必对镇上也抱有怨恨,所以会觉得即使让人偶暂时性地对镇上造成伤害也没有关系。就算人偶如果杀害了镇上的人,也可以说是贸然靠近人偶的人不对,正当化自己的行为。至少人偶的设计上并不会主动接近镇上的人。而且善太先生还进一步考虑要让镇上的人背负起杀掉四名大学生的罪,这想必也是善太先生对小镇的一种报复吧。代表「就算你们不知情,但你们可是亲手犯下了杀人的罪行」。』

如此一来善太就能避开罪行了吗?这样可以说他不用背负杀人的责任吗?

『善太先生本身至少可以得到「自己并没有痛下最后致命一击」的免罪符。因为如此一来可以产生让他指责「动手杀人的是你们」的对象,或许光是这样就能勉强守住善太先生自己的良心吧。至少可以把责任分散给镇上的人们。』

即使是一个人难以背负的罪,只要大家一起背负,自己的责任就可以减轻。

善太就是为了这样的目的制作出诅咒人偶的吗?只要破坏了人偶,鱼群大量死亡的现象就会停止,观光客们或许也会回流。然而镇上的人们将会在心中留下难以挽回的阴影。

『人偶遭到破坏的同时,那四名大学生也会死于非命。新闻想必也会传到镇上。大家就算不晓得人偶的诅咒,也会发现大学生的死与人偶的破坏互相吻合,隐约感受到其中的因果关系,而在心中蒙上沉重的阴影。』

应该是从近距离遭受电击的九郎虽然身上的衣服到处烧焦破洞,但除此之外都完好如初地站起了身子。对于拥有不死之身的他而言,简直就跟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接著又接近人偶,但这次与人偶保持一定以上的距离,在人偶会做出攻击的范围边缘移动著。

人偶虽然不会主动接近九郎,但还是一边往前进的同时一边用右手朝九郎连续放出电击。九郎有时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攻击,有时被电流直接击中而倒地,不过始终在调整著人偶走路的方向与位置。人偶每次攻击的时候脚的位置都会多少有点改变,也因此走路的地方会产生差异。多惠在事前听过的计画实际上就是靠这样调整位置的。

看穿人偶真面目的岩永当时也说道:

『让鱼群大量死亡,使镇上弥漫不祥的气息并逐渐萧条就已经充分是一种诅咒了,不过让镇上的人代替自己背负起杀人罪行也同样是一种诅咒。无论有没有破坏人偶,这座小镇都难逃诅咒呀。』

听到这段话的时候,多惠不禁感到心情黯淡。打从人偶自己动起来的那一刻起,善太的愿望就几乎已经实现了。多惠应该要在人偶动起来之前就阻止善太才对的。

『虽然这也许是不敢背负罪恶的软弱心理,以及身为一名善人的本性导致思考扭曲而想出来的诡计,然而就结果来讲,搞不好比任何报复手段都要让人感到毛骨悚然呢。』

岩永最后露出一脸似乎对善太感到无奈的表情如此作结,但多惠的心情可没办法像她那样轻松。如果无论破坏与否都难逃诅咒,不就根本束手无策了吗?

多惠当时也有如此询问过岩永:难道你有想到什么对付的手段吗?还是说要直接破坏掉人偶,代替镇上的人背负起杀害四名大学生的罪?

对于多惠这样的疑问,岩永微笑回应:

『要那样做我也不介意啦,而且说到底,我其实也不在乎这座小镇会遭受什么危害。只不过善太先生的行为扰乱了这块土地的秩序,试图藉由来自天上的力量实现自己的愿望。既然如此,我就不能让他的愿望得逞。』

即使要自己背负罪行也毫不介意,镇上出现牺牲也与自己无关,只是因为违背了自己另外秉持的主义所以要做出适当的对应而已。这女孩一反她可爱的脸蛋,态度倒是相当无情。不对,这位公主大人本来就是楚楚可怜又性情激烈的人呀。

回想著这些话的同时,多惠看到视线前方的九郎又再度被电击打飞、倒下。他被打飞到人偶的行进方向前方五公尺处,又在地上滚了五公尺。人偶没有停下脚步,继续接近九郎。但因为九郎变得动也不动的缘故,人偶也没有再继续攻击了。

多惠在脑中反刍著岩永的说明。

『而且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些,自然就有对付的手法。只要从人偶身上除去诅咒之后再把它破坏就可以了。一旦去除掉人偶与诅咒对象之间的连结,就算破坏人偶也不会让对象遭到伤害。换句话说,我们只要把记在人偶身上的对象名字消除掉,或是把埋在其中的毛发或指甲拿掉就可以了。』

即使听到她这么说,多惠依然看不到希望。虽然多惠能听懂其中的原理,也能接受这么做可以解决状况的说法。但是问题又回到原点了。

就算想要从人偶身上去除连结诅咒的东西,光是「接近人偶」这件事情就办不到了。会被人偶的电流攻击的。就是因为会被电流攻击,才会提出从远处破坏人偶的手法,可是这样就无法从人偶身上去除东西了。

多惠当初虽然如此反驳,但岩永其实也有想到解决这个问题的策略。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然后过了午夜十二点,来到今天这个时候。

人偶正准备穿过倒在地上的九郎旁边。岩永将拐杖抵在沙滩上静静观望事态演变,多惠则是对她说道:

「因为他倒在地上不动,人偶都没有反应呢。那是在装死吗?既然如此,只要等人偶穿过旁边再从背后扑到人偶身上揪住它的右手,应该就能压制人偶又免受电流攻击吧?」

在那样的状态下,让其他妖怪们帮忙压住人偶剩下的手脚,再调查人偶的身体,去除掉连结诅咒的东西。这样的手法应该也可行吧。

岩永点头回应:

「是可以那样做没错。要让九郎学长决定出那样的未来并不困难。只是人偶如果被压制自然就会为了逃脱而挣扎,右手肯定也会持续放出电击。若要仔细调查人偶的身体找出与诅咒有关联的东西,想必要花上一段时间。要是在那期间有谁稍微松一下手,奋力挣扎的人偶可能就会造成什么牺牲。妖怪们也会感到害怕的。」

即使九郎拥有不死之身,但如果考虑到其他妖怪们,还是采取别的手段会比较好的意思。

「而且那人偶是木头制的,并不算非常坚固。要是压制它手脚或身体的力道抓得不好,搞不好会在挣扎的途中折断手脚,最糟的状况甚至可能折断脖子。到时候诅咒就会成立了。因此还是避免那样的方法会比较好。」

岩永在来到小镇之前就已经描绘好封印人偶的蓝图,也做好准备了。虽然她应该也有考虑到那些准备派不上用场的状况,不过现在岩永的策略确实让人偶一步步走向她预定好的地点了。

「所以我才会在太阳下山之前,设置好这样有点大费周章的陷阱。」

就在人偶离开九郎旁边约五公尺的时候,倒在地上───或者正确来讲,是原本死在地上的九郎又复活并站起身子。人偶立刻停下脚步,转回头把右手举向九郎。

九郎这时高高举起左手,口中发出声音的同时把手臂往下一挥。虽然多惠所在的距离听不到他讲了什么话,但如果按照原先讲好的计画,他应该是喊了一声「就是现在」吧。

与此同时,人偶的身影忽然消失了。不,有一道电击朝斜上方的夜空飞去,因此人偶应该确实在现场,只是位置从沙滩上瞬间转移到地面以下了。

是陷阱坑洞。岩永召集了陆上与海中的妖怪们,在人偶每次都会在沙滩上经过的地点挖了一个直径四公尺、深度二点五公尺的大坑洞,然后在洞口放一块会裂成两半的木板,木板表面再铺上沙子与小石头进行掩饰。另外还让三个亡灵潜到坑洞中,从下方支撑木板。因为木板稍微架在洞口边缘的关系,即使亡灵们放开手,也不会让木板掉下去。不过只要有什么东西压到木板上,亡灵们一放开手,木板就会当场往下掉落,连带压在木板上的东西一起落入坑洞中;亡灵们只要穿过地面就能逃脱到外面了。

而现在人偶就是掉落到那个陷阱中。就在他走到洞口正中央附近把右手举向九郎的时候,木板当场裂成两半往下掉落。人偶的右手顺著身体往下掉的力道而朝斜上方举起,因此电击才会高高射向夜空。坑洞中的亡灵们在事前就接到指示,只要听到九郎发出信号就放开木板。

而且陷阱不是只有这样。在洞口周围事先还有围一条绳子,同样用沙子与石头掩饰。绳子的两端则分别伸向陆地与海上,由分成两队的妖怪们在人偶的攻击范围之外紧紧抓住绳子。那些妖怪就在看到九郎用左手发出信号的同时,从两端一口气拉扯绳子。

沿洞口周围绕成一个圆并往两个不同方向延伸的绳子,如果从两端同时被拉扯,在洞口绕成的圆圈自然就会缩小。要是在圆圈中央有什么东西,最终必然就会被绳子绑住。

而现在被绳子绑住的东西,就是人偶的右手臂。在手肘与手腕之间略靠近手腕的地方,比埋在手中的陨石稍微下方一点的部分,粗绳子紧紧绑住了人偶略带弧度但表面粗糙的手臂。人偶的手臂并没有仔细研磨过,弧度也不算平滑,因此从山与海两侧拉扯的绳子并没有滑开,让人偶没有掉落到坑洞底下。

掉落到坑洞之前,人偶的右手本来举著朝向九郎,而在掉落的同时被往上举高。即使连人偶的头部都掉落到洞口以下时,唯有它的右手肘前端还露在洞孔上方。所以才会只有右手刚好被绳子绑住。

最后的结果就是人偶被悬吊在坑洞中央。因为坑洞深度有两公尺以上的缘故,靠人偶的身高没办法踏到底部,只能悬在半空中挣扎。

绑住人偶右手的绳子在洞孔处拉成一直线,刚好把洞口分成两个半圆形。虽然那右手前端断断续续地放出电击,但因为被绳子固定住,只能朝著正上方的虚空放电。人偶虽然也有举起左手尝试要攀爬绳子,可是由于只有右手被绑住的关系让它的身体斜向一边,左手碰不到绳子。而且就算碰到了,靠那球形的手掌也没办法抓住绳子,更不用说是要攀爬到绳子上了。

也就是说,这个长鼻子人偶就因为这样一个陷阱而变得无力反抗了。

岩永、多惠与妖猫在人偶的身影消失,只剩右手朝夜空射出了几发电击之后才来到洞口边确认结果。多惠与妖猫都忍不住跑步赶到洞口边,不过岩永倒是一副早在几小时前就料到陷阱能否成功似地转著手中的拐杖,轻松跟在多惠他们后面走过来,探头望向坑洞中。

「如果只是让人偶掉进洞中其实很简单,不过要像这样让绳子只绑住它的右手把它吊在半空中,若没有九郎学长的能力协助就很难办到了。」

虽然只要时机配合得好,尝试个十次应该会成功一次左右。但无论事前练习过多少遍,要在正式上场时一次就成功,还是需要相当大的运气成分。

多惠瞥眼看向衣服到处焦黑、从大概是獾类变成的动物妖怪手中接过一套新衣服的九郎。

「他就是为了让这个计画必定成功,而死了那么多次吗?」

要不是九郎反覆施展未来决定能力,应该也很难让人偶刚好站在预先决定好的位置,很难让成功机率从一成提升到十成吧。然而岩永大概是不想让这点被讲成是计画中的瑕疵……

「回应女朋友的期待不就是身为男朋友的义务吗?」

她说著这样有点硬拗的辩解后,将视线转回悬吊在坑洞中的人偶身上,并且对周围的妖魔鬼怪们发出下一道指示:

「要是让它继续挣扎下去,搞不好会让右边肩膀或手肘脱落。你们按照计画把它埋起来吧。」

成群围绕到周围的妖魔鬼怪们在岩永这一声令下又一起动了起来,把当初挖洞时搬出来的沙土又陆续倒回坑洞中。至于绳子已经被固定住,就算妖怪们放手也不会松开了。

坑洞在转眼间就被掩埋,让人偶的大腿关节以下都被固定在湿黏的沙土之中。如此一来人偶的双脚就变得完全无法活动,对垂挂的右手臂造成的体重负担也消失,不需要担心肩膀或手肘脱落了。

然而人偶的右手臂依然被绳子绑著,固定朝向上方。现在能够活动的仅剩下左手臂,但也几乎只能前后摆动而已。人偶的攻击能力完全被剥夺了。

「这样它就不会因为挣扎让身体破损了。九郎学长,麻烦你去检查看看人偶身上有没有被装了什么连结诅咒的物品,或是在什么地方被写上人名等等。」

「我知道了。」

换好衣服的九郎爬下已经被埋了一半的坑洞,调查起人偶的身体。

岩永则是低头望著他并冷静说道:

「我想连结诅咒的东西应该是装在它的躯体部位。因为手脚部分为了能够活动,构造上万一固定关节的零件松掉或是碰撞到什么地方就有可能会折断脱落。那样连结诅咒的东西就会脱离人偶,导致诅咒的对象顶多只会感到手脚疼痛而已。为了避免这样的状况,如果要装应该会装设在躯体才对。」

九郎一边注意著人偶挥动的左手臂一边到处触碰它的身躯调查著。没多久后,九郎停下动作,凝视著人偶的腰部附近说道:

「这里刻了几个人名。有那四名大学生的名字,还有另一个名字。」

九郎露出困惑与惊讶交杂的表情望向多惠。而岩永似乎也没料想到除了四名大学生之外还会有别的名字,顿时愣住了。

「另一个名字?」

多惠见到岩永如此明显地表现出动摇的模样,不禁感到愉快。那个名字究竟是谁,多惠已经预想到了。她忍不住笑起来,觉得九郎犹豫著该不该把那名字讲出口的样子有点可怜,于是代替他说了出来:

「就是我的名字吧。」

九郎即使依然感到犹豫,但还是点头回应了。多惠感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善太大概是无法接受我看起来过得很幸福吧。人偶之所以会出现在我家附近,或许也是为了让我目睹那恐怖的景象。」

岩永惊讶地张著嘴巴,但很快又回过神来,在要求多惠详细说明之前先向九郎开口确认:

「学长,人偶身上还有其他被动过手脚的痕迹吗?」

于是九郎又继续调查起人偶。

一段沉默的时间过去后,九郎摇摇头。

「没有其他动过手脚的痕迹。这些名字要怎么消除掉?看起来应该没有刻得很深的样子。」

岩永为了寻求多惠的意见而抬头望向她,不过多惠认为按照原先预定的计画就可以了。

「把名字削下来吧。虽然被刻上名字的人可能会感受到皮肉被剥开的疼痛,但这点程度的事情应该要甘愿承受才行。包括我也是。」

章鱼外观的怪物将一把刀交给九郎。这也是事先准备好的东西。

九郎接下刀子,小心翼翼地抵在人偶的腰部削动。用同样的动作削了几下后,对岩永打手势表示结束了。

因为岩永看起来很在意多惠的状况,于是多惠张开手臂向她回应:

「不痛也不痒。看来就算是怪异的陨石跟善太的怨念,光是要让人偶动起来放电也已经耗尽全力了,没有多余的力量实现那个诅咒呢。」

这是真的。虽然搞不好是年纪大让皮肤的感觉变得比较迟钝而已,但多惠甚至连被轻抚一下的触感都没有。

岩永摘下贝雷帽,望著从人偶悬吊的右手断断续续射向上空的电击,语气冷淡地说道:

「也就是说,善太先生的诡计打从一开始就完全失败了。」

就结果来说,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罢了。

岩永的推论和策略要说没有意义也确实没什么意义。毕竟就算没有想那么多,直接把人偶破坏掉,其实就能轻易解决问题了。

岩永「嗯~」了一声,疑惑歪头。

「这也算是一种『害人终究害己』吗?」

「谁晓得?不过设计这么复杂又仰赖他人力量的计画,会失败的可能性自然就很高了吧。」

多惠用这样的道理回应岩永。将善太的生命当成燃料的诅咒与执著,终究只是徒劳一场。要说这就是逃避责任与罪行并推托给别人的人最后的下场,把这种事情讲得有如真理一样是很简单的。然而……

多惠抱著难受的心情,对眼前这位人偶般的女孩说道:

「话虽如此,但这样的结局还是让人感到讨厌呀。」

妖怪们扛著巨大的木槌与棍棒等东西聚集到洞口边,看来他们打算用那些东西破坏人偶的样子。岩永将贝雷帽重新戴好后,伸手指向坑洞中。

「请问你要帮忙破坏人偶吗?」

然而多惠摇摇头,转身背对她离开。

「稍微体恤一下老人家吧,我要去休息了。你们破坏人偶之后,别忘了把洞埋好呀。相对地,我会帮你们准备好早餐的。」

多惠如此说著并挥挥手后,妖猫便赶过来跟在多惠的脚边。看来这只同居生物比起帮忙公主大人,更优先选择了不要让多惠自己一个人回家的样子。

虽然这也不代表什么意义就是了。

隔天早上,多惠一如往常地伴随日出起床,按照约定准备了早餐。白饭配煎蛋、味噌汤加上菠菜拌芝麻、炒牛蒡萝卜丝、烤鱼还有烤海苔,是相当日式的餐点。平常只有自己跟妖猫的时候,多惠并不会准备得这么丰富。不过那位公主大人还姑且不说,对于死而复活了那么多次的九郎如果不好好补偿一下,多惠总觉得会过意不去。

破坏完的人偶被分装在两个纸箱中,放在屋子的玄关前。手脚与身体都被拆散,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活动的部分,就连鼻子都被折断了。

镶在右手的陨石也被拆下来,不见踪影。毕竟唯有那玩意要是放著不管搞不好又会酿祸,所以大概是岩永打算带回去处理掉吧。

早上七点过后起床的岩永与九郎都坐到餐桌边,多惠也为妖猫在桌边准备一个盘子装有鱼、白饭与菠菜。等到大家都稍微吃了点东西之后,多惠开口说起昨晚在沙滩上讲到一半的事情:

「我以前有两个孩子,但是都在很小的时候遇上交通事故一起过世了。当时小孩子们并没有错,而那个肇事者非常有钱,支付了钜额的赔偿金。虽然有实际服刑,可是一下子就出狱了。对方后来好像也有来为小孩们扫过墓,但也只有来过那么一次。」

这些都已经是遥远的过去,多惠讲出口时的态度不自觉地显得轻松。或许是自己难以忍受把这件往事讲得太过沉重吧。

「我们夫妻因为这件事情,一下子忽然变成了这种乡下地方的资产家。但我们本来就没有什么经济上的烦恼,要是把那些钱死守著不用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因此当时我老公的高中朋友说要创业,我们就把大部分的赔偿金都借贷给对方了。」

接下来的发展讲起来就像笑话一样。

「结果那间公司急速成长,把我们投资的钱变成了好几倍还回来。简直是乱七八糟。我们后来又把钱捐给交通意外孤儿的基金会,或是出钱协助非营利团体的经营,总之就是想要把那些钱用完,可是不管怎么花都彷佛不会减少。」

九郎一副不知该怎么反应才比较好而显得犹豫,不过岩永倒是很单纯地表现得很有兴趣的样子。

「等到余额总算减少到符合我们的身分时,这次又换成我老公忽然遇上水难意外而过世了。他比我年轻十岁,当时才五十多岁而已。结果我又因此获得了一大笔的赔偿金。」

如果只是让老年生活不用担心的程度倒是还好,然而以多惠的尺度来看等于是获得了一笔即使老年生活过上一百年都还有剩的资产。

「我光是要考虑怎么花这些钱就伤透脑筋了。有一堆人跑来向我提议投资或捐款,但感觉起来都像诈欺一样。随便扯上关系的话恐怕不只是我,搞不好还会害到别人也陷入不幸。可是如果只交给可以信赖的人又不会花掉多少钱。再加上我这个人连个小感冒都不会得到,身体强健到连妖猫都说会长寿的地步。结果不知不觉间我就成了镇上的名士,即使表现得比县长还高高在上也不会有人生气。」

多惠并不是刻意如此期望而变成这样的。她只是从年轻时就过著不变的生活,说自己认为正确的发言,并保持对自己的言论负起责任的态度,结果在不自觉间就变成如此了。

「然而在背地里也有人说我是靠著家人的尸体发财的魔女或鬼婆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毕竟我经济富裕又身体健康,看起来一点都不会不幸,而且失去了全部的家人还能毫不介意地继续生活呀。」

在这座缺乏前景看好的产业,人口不断流失的小镇中,多惠的状况变得太过于异质了。话虽如此,她也没有打算年过六十才离开自己出生成长、丈夫与小孩的坟墓也都埋于此地的这座小镇。

「善太也是明明丧失了孙子却得不到镇上人多少同情,甚至有人中伤他,说他靠赔偿金与保险金赚了不少钱。所以我觉得担心,希望自己能为他出一点力量的说。」

但或许就是基于类似的经验而希望能出一份心力的想法过于天真了。

「对于拚上自己的生命想要为孙子报仇、想要诅咒对方的善太来说,我或许是必须否定的存在吧。如果报复是正确的想法,那么因为家人的死而活得幸福的我就必须是错误的才行。否则善太的行为就会显得太过愚蠢了。因此我必须接受正当的惩罚,必须变得不幸。所以他才会把我的名字也刻在人偶身上吧。」

岩永这时似乎也心有感触似地插嘴说道:

「平白怨恨别人也该有个限度。我也是经常被人讲说处处都受到上天眷顾,但我其实还是有遭遇到最重要的男朋友对我付出的爱一点都不足够的不幸呀。」

看在多惠的眼中,坐在岩永旁边吃著菠菜拌芝麻的这位青年,实际上已经对岩永付出十足的爱了,只不过人的欲望总是深不见底吧。九郎则是继续动著筷子假装没听到,也不表示任何感想。

多惠接著说道:

「话虽如此,不过生活上不愁没钱用,自己一个人又过得不悲观的我,或许应该不算不幸吧。但其实无论是失去小孩们的时候还是失去老公的时候,我都曾经很想死掉,只是没有勇气自己寻死而已。要是有人忽然从背后刺我一刀,我反而会很高兴呢。如果这只妖猫能够把我吃下去杀掉就好啦。」

「你又在讲那种恐怖的话了。」

在餐桌下的妖猫用脚掌的肉垫拍了一下多惠的脚。看来就算是妖猫也懂人情,认为至少要劝谏一下多惠吧。

多惠接著耸耸肩膀。

「我在某种意义上跟善太是一样的。我害怕要自己承担责任。明明这家中已经没有任何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我却没有勇气自己离开这里。为了报仇付出自己生命的善太搞不好还比较有勇气。要我诅咒别人到那种程度,我根本会害怕到做不出来呀。」

放下筷子后,多惠把身体靠到椅背上,闭起眼睛。

「当那个人偶出现的时候,我不禁感受到某种命运,认为自己现在在这里就是为了阻止那玩意、为了拯救这座小镇,觉得最后应该会牺牲自己的生命与那个人偶同归于尽。但这都只是我的妄想罢了。即使没有我,其实也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就能破坏掉那人偶了。我只是毫无意义地存在于这里呀。」

虽然并没有期待什么回应,不过多惠还是睁开眼睛,重新看向岩永。结果岩永露出开朗的笑脸,端起手中装有味噌汤的汤碗。

「不,多亏有你在这里,让我今天享用到这样一顿美味的早餐。我可是感激不尽呢。」

「谢谢你这么说呀。虽然那碗汤是你们带来当伴手礼的那个冷冻乾燥味噌汤就是了。」

只要放进碗中注入热水,谁都可以在几十秒内泡好一碗汤。根本不到受人感激的程度。

「即使如此也是一样的。」

岩永讲得非常笃定,真不晓得她这样讲究竟有什么根据。多惠接著把视线望向装有人偶破坏后零件的纸箱子摆放的玄关。

「那个人偶只要交给镇长去驱个邪,镇上的大家应该就能放心了吧。至于陨石,是你们要拿去处理是吧?」

于是岩永端正坐姿,点头回应。

「是的。毕竟不能让那东西又引发别的问题。」

「说得对。这下小镇也能恢复原状啦。」

虽然即使鱼群大量死亡的现象消失,要让一度流失的观光客与钓客们回流,想必还需要一段时间,不过之前的好景气本来就是如泡沫般的现象,就算因为这次的事件破裂消失也并不奇怪。就算如此,镇上的气氛应该还是会恢复平稳吧。

对于这件事莫名感到些许焦躁的多惠又说道:

「唉,真受不了。我的人生到底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岩永与九郎都没有回应,不过多惠也不介意。就算是属于妖魔鬼怪的那一侧,这两人也都还很年轻,在这种时候想必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吧。

岩永琴子坐在车上。因为整理行李以及向周边的妖怪们打招呼花了不少时间,当坐上九郎驾驶的车子从箆井多惠家出发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多了。车子行驶十五分钟便离开了安静的渡渡水镇,现在正行进在看不见海的国道上。

九郎虽然有驾照但并没有自己的车,所以使用的是岩永家的车子。也因为这样,在车中是岩永坐得比较自在舒适,九郎倒是驾驶得别手别脚的样子。

在副驾驶座上系著安全带的岩永手上拿著从人偶拆下来的陨石,举起来隔著光线随意观察。九郎则是握著方向盘面朝前方,大概是感受到岩永的动作而说出感想:

「虽然事件平安获得解决了,不过靠那样一颗陨石与丧失孙子的老人怀抱的意念竟然能够诞生出那样的人偶,这世界真的是很奇妙啊。」

虽然九郎本身就是个非常奇妙的存在了,不过在这点上岩永也是一样。因此岩永针对其他部分提出回应:

「这也很难讲。搞不好因素不是只有那些喔。毕竟我从这颗陨石上感受到的力量并不算很强大。」

虽然陨石中寄宿有异质的力量,但岩永并不认为光靠这样就能引起那种程度的现象。或许渡渡水镇这次的灾祸中还有加入另一种其他力量。

「说不定箆井多惠女士的意念也成为驱动人偶的力量呢。」

自从听到早上那段话之后,岩永就这么觉得了。相对地,九郎则是用充满猜疑的声音回应:

「你又在随便撒谎了。」

「我在这次的事情中并没有故意撒过任何谎好吗!」

九郎的回应总是这样缺乏爱。明明因为这次的事件跟皮诺丘有关联性,让岩永觉得撒谎可能会让鼻子变长而刻意避免撒谎地说。

岩永用拐杖的握把部分戳著九郎的侧腹部并认真说道:

「那个人渴望著死亡,而且似乎是渴望具有意义的死亡。或许她是在无意间期望那个人偶为镇上带来灾祸,并且让自己担任牺牲性命解决事件的角色吧。所以人偶才会获得了光靠善太先生的意念无法获得的力量。」

据说箆井多惠在人偶制作的过程中拜访过好几次户平善太的家。搞不好她的意念与愿望就在那时候寄宿到她视野所看到的存在了。

「毕竟那个人所累积的意念比起善太先生要来得久、来得浓、来得深呀。」

岩永并没有手段确认实际状况如何,也没有确认的必要。即使把这种事情告知箆井多惠本人,也不会让什么事情有什么好转。没有人会想要背负招致灾祸的责任,但却有人会期望站在阻止灾祸的立场,给自己一个英雄式的死亡。因此为了让自己成为英雄,也有人会期待会不会有灾祸发生。

岩永虽然并不至于说多惠也是那种人,但至少多惠并没有觉得那样的状况不好吧。因此岩永才没有把这些推测讲出口,默默离开了山丘上的那栋房子。

九郎露出难以释怀的表情问道:

「那个人究竟算幸福还是不幸呢?」

岩永则是对似乎开始烦恼的男友如此回答:

「那要看她本人的感受,不是我们可以评价的事情。」

她接著把陨石放到仪表板上,将手指交握。

「像皮诺丘最后成为了人类,觉得那样的自己很幸福。但故事本身却是用一句『皮诺丘成为了人类真的幸福吗?』的提问作结呀。」

也就是说答案并不是寻求了就能得到的东西,而人也只能每一天如此活下去而已。

九郎彷佛在挖掘记忆似地皱起眉头好一段时间后,表情认真地提出纠正:

「不不不,无论电影版还是原作的木偶奇遇记,都不是那种会让人感到不安的结局吧?你是不是跟其他故事混淆了?」

这么说起来好像是那样。

「哎呀,就别再讲那些硬邦邦的话题了吧。反正事情都结束了,我们没有必要继续烦恼呀。」

与其讲这些话,不如讨论接下来顺路去哪里玩玩还比较有建设性。

九郎在一旁深深叹了一口气。

「真羡慕你总是过得很幸福啊。」

「那是什么话嘛!讲得好像人家是粗神经的笨蛋一样!」

九郎才真的应该对自己对待情人的种种态度有所自觉才对。

岩永拿起拐杖的握把戳著九郎的脸颊,但九郎本人倒是继续开著车,表现得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