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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秩序守护者

真是糟糕透顶的一夜。谁能受得了那样的夜晚?

攻略钢人七瀬成功之后,九郎虽然驾驶租用车把纱季送回了她住的公寓,但纱季整晚没睡就迎接了早晨,也没吃什么东西就出门到警局上班了。

她最大的失败就在于看到钢人七瀬消失而松懈大意了。紧接著又让她见到九郎与岩永接受妖怪们祝贺、有如百鬼夜行般的场面,害她一如当初涌上心头的不安,对自己的日常生活变得更加无法信任了。

虽然九郎在离开纱季的公寓之前说过,他们会吩咐城市内的那些存在们今后不要出现在纱季面前,但是这种话根本连安慰的效果都达不到。纱季本来是期望跟钢人七瀬的事件扯上关系,可以多多少少让自己甩掉过去的阴霾,但现在看起来似乎反而让伤口裂得更大了。

然后上午的时候,警局的组长还特地来到纱季面前,压低声音说道:

「关于网路上的谣言你不用在意,搜查本部并没有把那看法当真。」

虽然纱季立刻假装自己完全不晓得网路上有什么谣言,而组长也表示「你不知道就算了」并有点尴尬地离开,不过看来「钢人七瀬统整网站」上的文章在警局与搜查本部都有成为话题的样子。

即便把描述得很像是纱季的员警认定为犯人的『第一个解答』后来遭到舍弃,但组长大概是担心纱季才刚受到寺田过世的冲击又被当成犯人看待,会不会因此罹患心病或是在意警局内人员的眼光,所以跑来试探看看的吧。毕竟今天纱季的脸色想必看起来比昨天更差,所以组长会感到担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说到寺田,昨晚九郎开车送纱季回公寓的时候向她道过歉。因为九郎听说纱季从岩永口中知道了关于六花的事情。

「纱季小姐,对不起。如果我能早点行动阻止六花小姐,或许就能在寺田刑警遭到杀害之前解决问题了。」

这样讲或许没错,但纱季总觉得这样的谢罪并不正确,甚至会让人感到傲慢,于是转头望向车窗外往后流逝的昏暗景色。

「无论是你还是岩永小姐,应该都没能预料到事态会演变成这样吧。毕竟你决定未来的能力并没有强大到能够拯救一切呀。」

真要讲起来,也许应该道歉的是六花才对,然而对于一个只有在三年前简短问候过的对象,纱季心中也没有涌起想要追究罪行的念头。

「所以这只能说是没办法的事情吧。」

或许自己应该为了寺田感到气愤才对,可是直接动手杀人的钢人七瀬消灭之后,纱季心中就觉得一切都结束了。

后来纱季和九郎直到抵达公寓之前都没有再交谈。岩永虽然在车后座,但是在车子出发之前她就已经系著安全带睡著,甚至到车子忽然紧急剎车都没醒过来的程度。毕竟她是独自靠著虚构与智慧操纵了许许多多的想像力,体力会消耗殆尽也是让人可以理解的。

她如此娇小的身体想必本来就没有蓄积多少的能量吧。纱季甚至都可以把这女孩抱在腋下跑步了。

然而纱季也在心中发誓,自己今后绝对不要跟这女孩为敌。

好不容易撑过上午时段后,纱季在午休时间来到警局的餐厅,一边小口吸著炸豆皮乌龙面,一边用手机尝试连上「钢人七瀬统整网站」,可是那网站却早已被删除了。不过昨晚岩永的那些文章在其他相关网站或讨论区也有成为话题,还有人把网页保存起来原封不动地转贴到其他地方,使情报扩散了。

因为统整网站消失的缘故,导致到处都在议论著七濑花凛会不会真的还活著,在管理那个网站?那种事情也太夸张了吧?可是很可疑不是吗?等等的话题,弥漫著某种想要相信这个说法,可是又希望尊重常识、认为不可能有这种事情的奇妙气氛。

话虽如此,不过几乎已经没有人再相信『钢人七瀬』这个怪异存在并提起这个话题,大家的兴趣都转移到验证七濑花凛的生存以及岩永提出的解谜了。一方面也因为六花宣告落败并删除网站,九郎又决定出这样的未来,所以怪物今后应该不会再复活了。

搜查本部应该也已经获得了网路上的情报,然而只是区区一名警局员警的纱季,根本不可能去询问本部的搜查人员打算怎么看待那些情报。不过根据傍晚时听到的小道消息,他们似乎打算姑且调查一下七濑花凛的死究竟是否为真,以及架设那个统整网站的人究竟是谁的样子。

但如今就算调查了也不可能证明当初认定为七濑花凛的遗体是不同人物,也很难证实网站与七濑花凛没有关系。想必本部很快就会判断这些调查是徒劳无功,认为只是被网路的情报耍了一场,并做出七濑花凛毫无疑问是在今年一月丧命的结论吧。

七濑花凛是在等同于自杀的状况下被钢骨砸死虽然是事实,然而她跟家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她是抱著什么样的想法死去等等真相则终究是不为人知。或许岩永的推理中有说对的部分,也可能完全没有讲对,真相其实更为平淡无奇也说不定。

另外,杀害寺田的犯人已经消灭了。今后警方解决这起命案的未来永远不会到来。无论九郎还是六花,肯定都没有看到改变这个未来的选项才对。警方只能持续默默调查,却什么线索都找不到,最后搜查本部缩小规模,搜查人员偶尔回想起网路上流传七濑花凛还生存的说法只能摇摇头吧。

纱季吐出气息,一整天默默地完成自己的工作。持续完成自己的工作。就像是在确认唯有这个工作不会虚实逆转,是自己永远不变的日常生活一样。

到了晚上八点,纱季与九郎在上次她跟岩永约定见面的那间家庭餐厅碰头了。昨晚岩永睡著之后,他们互相交换了手机的号码。

「岩永小姐呢?」

「她还在睡。」

两人面对面坐到位子上点完餐之后,面对纱季提出的询问,九郎把身体靠到椅背上。

「毕竟她昨天从早到晚一整天都在动脑筋,我早料到会这样了。到明天早上她就会若无其事地醒来啦。」

纱季本来以为就算她说想跟九郎单独见面,岩永肯定也会跟过来,这下倒是让她愣住了。

「女朋友一整天没有睁开眼睛,你也稍微表现得担心一点吧?」

「我会担心啊。如果有必要啦。」

九郎用湿纸巾擦著手笑了一下。虽然是让纱季会感到有点不开心的笑容,但她还是闭上嘴,自己也擦起手来。

因为是周日晚上的关系,餐厅中八成左右的位子上都坐著携家带眷的客人或成对的情侣们。明明城市内刚有一名刑警惨遭杀害,纱季本来以为居民们多少会有避免外出的念头,然而气氛明亮热闹的店内却完全看不出有受到命案的影响。即便在同一个城市内有人被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日常生活的不变性依然持续著。

就算是脸色很差的自己如此坐在这边,看在别人眼中,或许也会像是没什么苦恼的上班族与普普通通的年轻小男友一起在享用晚餐吧。纱季虽然一时涌起这样莫名其妙的担心,但仔细想想现在的自己和九郎看起来,应该顶多只是个认真可靠的姊姊与就读大学却还没有开始认真思考自己将来的弟弟吧。

万一这场面被警局的同仁或是搜查本部的人撞见,就用类似这样的关系当藉口吧。毕竟寺田才刚过世,纱季就跟以前的男朋友两人独处的话,肯定又会传出什么不好的谣言。

「你要谈的是关于六花小姐的事情吧?」

九郎把湿纸巾整齐卷起来,率先开了个头。

「对。那个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岩永的说明听起来就是故意在回避问题核心,即使纱季继续追问应该也会被含糊带过,因此她决定询问九郎了。纱季难以忍受自己连对方的目的都不晓得,而必须担心搞不好又有怪物在什么地方被创造出来。

九郎大概是看出纱季心中那样的想法,因此没有刻意保留答案,而是吐了一口气后注视著纱季的眼睛开口说道:

「我对于自己具有这个体质与能力的事情已经看开了。反正目前看来我似乎还会很正常地成长、很正常地老化,因此就算不会因为意外事故或受伤而死亡,但搞不好寿命还是跟人类一样。我是抱著这样的希望啦。另外只要没死就无法使用未来决定能力,而正常的生活中也没那么容易遭遇到死亡的危机,所以我想自己应该可以很正常地活下去吧。」

这段话中总共讲了四次「正常」这个词。或许是九郎对于自己的能力与特异性一直以来都抱著自觉,而且随时随地都在警惕自己要表现得正常吧。搞不好就是因为这样,让他的个性与氛围变得如此不显眼、如此文静、如此朴素的。

「然而六花小姐跟我不一样。她很积极地使用这个能力,想要让自己变回普通的人类。」

「使用能力?」

难道是尝试探索所有的可能性,想要找到一个自己不具有不死之身也没有未来决定能力的未来吗?但未来决定能力并非引发奇迹的力量,只能实现自己能够办到的事情,只能决定出机率很高的未来而已。

靠个人的力量、人类的技术或知识,有办法将已经变质成异类存在的肉体恢复原状吗?

对了,六花曾经在大学医院长期住院过。她想必就是在那里尝试能否透过医学手段让自己的身体复原的吧。而长年来挑战的结果,让她明白了透过常识范围内的手段无法制造出那样的可能性、无法让她抓到自己所期望的未来,所以她舍弃了这条路。然后呢?

昨晚岩永说过:人的想像搞不好连神明都能创造出来。

「难道六花小姐想要创造出能够让她的身体恢复正常的『想像力的怪物』,想要创造出拥有那种神明般力量的存在?」

纱季虽然自己讲出口,但还是感到难以置信。九郎则是盯著纱季僵硬的脸颊一带,始终没有移开视线。

「恐怕就是那样。六花小姐做事不择手段,也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想要让自己正常,却又会做出不正常的事情。我甚至不禁觉得,那个人在吃下件与人鱼之前,搞不好内心原本就是个怪物了。」

也许就是身心都变成了怪物,才让六花极度渴望恢复成人类的吧。有时候就是在完全失去了某种东西之后,人才会深切明白那个价值。

「可是你很喜欢六花小姐对吧?」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

纱季自己也不是因为讨厌九郎而选择分手的。人生中「没办法」的场面实在太多了。

从背后与左右两边的座位传来其他客人谈笑的声音。下礼拜去游乐园玩吧。我总算找到工作了。那个马铃薯沙拉分我吃一口。在这些理所当然的对话之中,混杂著两人间又是妖怪又是神明、一点都不理所当然的话题。

「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六花小姐打算要继续创造怪物对吧?」

「岩永不会允许那种事情的。因为无论抱著什么样的目的,无论是人类还是妖怪,透过不自然的手段创造出自己期望的怪物,都是违背秩序的行为。」

要是谁都可以自由创造出能够实现自己愿望的神明,这个世界究竟会变得如何?搞不好可以知道所谓的『混沌』是什么颜色、什么气味呢。

纱季也能理解。

那样的世界根本完蛋了。不能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秩序必须受到维护才行。

「毕竟那家伙可以说就是为了这个目的,献出了自己的右眼与左脚啊。」

就在九郎直截了当地如此说道后,店员刚好把餐点端来了。接著确认完餐点都到齐,等店员离开之后,纱季才又开口:

「而你也跟那个女孩一样,不允许那种事情对吧?」

「虽然那一点都不符合我这个人的特质啦。」

纱季倒是觉得九郎即使不会把自己的意思讲出口也充分拥有那样的特质,只要自己相信是正确的事情就绝不退让。而纱季也喜欢他这个部分就是了。

没有必要的感情又差点涌上心头,让纱季赶紧用指甲抓抓自己的脸颊。

九郎接著拿起了汤匙。他点的是蟹肉炒饭配海鲜沙拉的套餐,纱季则是烤鸡套餐。到头来,纱季终究是没能跟寺田一起去吃烤鸡了。或许自己今后只要吃到鸡肉就会回想起那壮硕的背影,为他的死哀悼吧。

「你的手机,有把我的号码删除掉吗?毕竟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啰?」

「有,你打来之后我立刻就删掉了。因为岩永她很啰唆啊。」

「就算她不啰嗦也不可以留号吗啦。她就是会在意这种事情的类型。」

如果换作纱季站在岩永的立场,肯定会很讨厌这种事情吧。这次换成九郎抓了抓脸颊。

「话虽这样讲,但我们也不可能重新来过了吧,纱季小姐?」

「嗯,即使久别重逢,我还是感觉自己无法接受。」

纱季至今依然很喜欢九郎。直到快要大学毕业之前,她都努力尝试过不要分手,但终究还是太勉强了。自从知道了九郎的体质秘密后,光是两人拥抱就会让纱季寒毛直竖。努力尝试接吻时,她紧接著就会感到恶心、当场呕吐。

那时候肯定让九郎感到很受伤吧。长年来交往的女朋友居然跟自己接吻之后立刻呕吐出来,换作个性懦弱的男性搞不好就会上吊自杀了。

纱季即使脑袋接受九郎的异质特性,依然难以抑制心灵与身体的全力抗拒。接著又变得没办法吃牛肉和鱼肉,让纱季只能下定决心分手了。毕竟当时那样下去只会彼此伤害,怎么想都不可能维持远距离恋爱。

「跟你接近到现在这个距离倒还好,但如果要接触,我首先还是会感到抗拒。对不起。」

「不,隐瞒这件事情的我也有错。」

若在交往之前,也就是在高中时代听说这种事情,纱季应该也只会觉得是玩笑话吧。不过如果九郎真的有告诉纱季这件事,两人之间又会变得如何了?

事情已经过去。就算得出答案,也不会反映到现在两人的关系上。

于是纱季也拿起筷子,摆出已经出社会工作而且年纪较大的前辈态度说道:

「你要好好珍惜岩永小姐喔。」

「我有啦。那家伙本来就对于自身面临的危机很迟钝,甚至可能比我还要不知恐惧是何物。因为帮忙妖怪们仲裁而受伤的经验也已经不只一两次了。」

出乎纱季预料地,九郎用严肃的声音如此回应。这么说来,那女孩之前还用她娇小的身体冲撞过钢人七瀬,胆子再大也该有个限度吧。

「老实说,我本来不想让岩永跟六花小姐的事情扯上关系,希望在牵扯到她之前我自己就先设法摆平。」

九郎叹著气把汤匙插进炒饭中,语气懊悔地继续说道:

「经过这次的事情,六花小姐肯定察觉到岩永是她达成目的的路上最大障碍。既然如此,她下次可能就会对岩永下手了。」

纱季顿时感到手中的筷子变得沉重。她并没有思考到那个层次。

既然出现障碍就要设法铲除。比起回避或绕路,这样做最不会碍事。毕竟六花甚至促使钢人七瀬成长到足以大量杀人的地步,遇到关键时刻,想必也会毫不犹豫地断送岩永的性命。

「所以你才会瞒著岩永小姐自己去找六花小姐?」

照那女孩的个性,只要九郎找她商量,她就肯定会二话不说地介入其中。然后无论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只要岩永对六花来说成为碍事的存在,她终究会被六花盯上。九郎就是为了避免这样的展开,才会对岩永什么也不说地独自去设法阻止六花小姐。

九郎没有回答纱季的问题,只是盯著自己舀到汤匙上的炒饭说道:

「我不会让岩永死的。因为她是应当要得到幸福的人啊。」

就在此刻,纱季明白了。她总算可以在心中对一切做出了断了。

自己今后想必不会再跟九郎见面了吧。

吃完晚餐,走出家庭餐厅后,九郎把一辆电动脚踏车让给了纱季。据说那是岩永为了在市区内移动而购买的东西,但今后已经不会再用到,要带回去又很麻烦,所以打算让给纱季接手了。这电动脚踏车肯定不便宜,直接送人也未免太慷慨了。不过岩永家的资产似乎多到这点程度的事情根本不算什么的样子。

纱季虽然没有自己购买的打算,但既然是送的,她就乐意收下了。今后要爬那段斜坡应该可以比较轻松吧。

目送九郎的背影朝著饭店的方向离去之后,纱季便跨上那辆电动脚踏车,并拿出自己的手机,删除掉九郎的号码。

黑夜让人害怕。甚至感觉比以前更恐怖了。比起以前,纱季变得更加感觉一成不变的便利商店或速食店的招牌阴影处,搞不好也有妖魔鬼怪潜伏著。

然而她勇于面对恐惧的意志也变得比以前强烈。毕竟以前的男友与他的新女友会为了维护秩序而战。尤其自己目睹了那个娇小的女孩不依靠超自然的力量,只利用自己的智慧与合理说法奋斗的场面。见证了她构筑出为混沌带来秩序的谎言。而以前的男友也表示他不会让那女孩丧命。

这个世界并不会变得荒诞无稽到让人恐惧的程度。阻止荒谬事物的力量同样存在。如今自己可以这么相信了。

纱季深深吸了一口气后,缓缓踩下脚踏车的踏板。

星期一早晨,岩永懊悔呻吟著。

搞砸了。又再一次搞砸了。

竟然昏睡了整整一天半,让九郎与纱季有充分的时间可以见面交谈,实在失败透顶。

上午九点半多,当九郎在饭店柜台进行退房手续的时候,岩永则是坐在大厅沙发上抱著自己的头。她今早六点醒来时看到饭店房间附设的电波时钟上显示的时间,还以为自己才睡了四个小时居然就神清气爽的,但是就在寻找拐杖的同时看到显示的日期,才发现原来整整过了一天。何止是四小时而已,自己竟然睡了二十八个小时。

虽然岩永打手机给九郎后他就立刻来到岩永房间,但是却毫不隐瞒地承认了自己在岩永睡觉的期间有跟纱季见过面。理由是因为岩永说过既然已经讨伐完钢人七瀬,乾脆把脚踏车让给纱季,所以九郎觉得早点把事情办完比较好而见面了。

话是这样讲没错,但两人又是怎么联络见面的?对于这问题,九郎同样毫不隐瞒地说他们在回程车上交换过手机号码,接著把自己的手机交给岩永说道:

「纱季小姐的号码我已经删掉了。今后我不会再跟她见面啦。」

问题不在那里呀。这男人真的是一点都不理解女人心。

然而就算继续争执下去也没意义,于是岩永只好打理仪容、吃完早餐后,进入退房程序。反正在真仓坂市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要是再多留一天,搞不好又会在什么偶然之下跟纱季碰到面。

「你还在生气?」

「我没有生气,只是在反省而已。」

办完手续的九郎走回来,于是岩永如此回应。不管再怎么夸张,自己睡个半天左右就应该要醒来才对。为了不要再重蹈覆辙,必须把锻炼体力与精力当成自己今后的课题才行。

九郎接著提起他自己与岩永的行李。两人各自都只有带一个手提包来,最大件的行李反而是九郎的笔记型电脑。毕竟原本根本没有预定要长期逗留,因此准备的行李连一日行的分量都不到。

岩永戴上贝雷帽,握著拐杖的小猫装饰站起身子。九郎则是开口问道:

「要叫计程车吗?」

「车站那么近,我们用走的吧。」

两人走出饭店,发现天空一片阴暗。气象预报说过今天午后的降雨率有百分之八十,上午也高达百分之六十的样子。

「感觉要下雨啦。难道我又得在哪里的长椅上陪你打盹了?」

「就算是我也不可能睡了二十八个小时之后还能打盹好吗!」

居然在办完一切事情、睡完觉之后马上下雨,时机真的是差透了。

岩永来到人行道上,拄著拐杖往前走。步伐较长的九郎则是双手提著行李,跟在岩永旁边。

「学长,虽然六花小姐应该不会立刻展开下一波行动,但我还是会通知全国各地的妖怪们,只要发现什么线索就立刻向我报告。毕竟我不想再重演那样徒增麻烦的攻防战,最好是能够直接跟她见到面,说服她住手。」

九郎的电脑收到的那封邮件据说昨天他已经回信了,但之后都没有下文的样子。

「还有,就算得到了什么新的情报,也请你不要瞒著我擅自行动喔。」

「我尽量啦。」

「我就说……」

就是因为九郎这样不清不楚的态度,才会让岩永对于他跟前女友单独见面的事情感到在意、猜东猜西,难以抑制想要确认九郎手机通话纪录的冲动。

然而九郎却彷佛对岩永那样的怨愤毫无兴趣,突然语气严肃地说道:

「岩永,既然你知道久延毗古,那么应该也知道石长比卖吧?」

以前岩永有对九郎用《古事记》中记载的久延毗古比喻过自己。而石长比卖同样是在日本神话中登场的名字。

「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虽然汉字写作『石长比卖』,但发音(Iwanagahime)就跟自己的姓氏岩永(Iwanaga)一样,当然不可能忘记。

石长比卖是木花之佐久夜毗卖的姊姊,姊妹俩一起嫁给天神之孙迩迩艺命,可是迩迩艺命却只娶了木花之佐久夜毗卖,把石长比卖退了回去。

石长比卖正如其名中的『岩(石)』所示,能够赋予如岩石般永恒的生命,无论经过多少岁月都不会改变。但因为迩迩艺命把她退还回去的缘故,从迩迩艺命以后代代天神子孙的生命都变得如木花般会凋谢散落,成为了寿命有限的存在。

九郎接著说道:

「那你应该明白吧。能够跟不死之身的我在一起的并不是木花之佐久夜毗卖,而必须是石长比卖啊。」

这句话可能听起来很像是浪漫的告白,然而岩永却一边走,一边不愉快地用拐杖戳戳九郎提在右手的包包。

「或许你以为自己讲话很妙,但你应该知道石长比卖为什么会被退回去吧?」

「别在意那种小事啦。」

「才不是小事。石长比卖是因为长相太丑才被退回去的呀。」

拿这例子来比喻女生完全是个错误。不,搞不好九郎是故意的。如果不是故意的就好,但这男人可没那么简单。明明平常是个迟钝又不懂女人心的大木头,偶尔却又会耍帅来个变化球。

九郎避开岩永的拐杖,非常自然地、感到有点奇怪地回应:

「但就是因为你比花还漂亮,我才没有把你退回去不是吗?」

天上的灰云看起来很厚,感觉随时都要下起雨来。在这样阴暗的天空下,为什么他可以把这种话讲得那么自然?太卑鄙了。尤其他看起来应该不是刻意算计过,更教人感到火大。这下不是要生气也气不起来了吗?

岩永因为无处宣泄的感情而挥动拐杖,最后抵到地面上,用手压著贝雷帽加快了脚步。

「不管怎么说,用外貌判断一个人就是不好。明明是个人鱼跟件的混合物,请不要讲得一副自己很了不起的样子好吗?」

如果从某种基准来看,九郎才丑陋得多了。就算要他对于有幸跟岩永交往的事情心存感激,态度再恭敬一点应该也不为过才对。

空气中可以闻到雨的味道。可是两人就快要离开真仓坂市了,在这里下起雨来也跟岩永的睡眠没有关系。不过如果乌云会跟著飘来,或许到了晚上,岩永居住的城镇也会开始下雨吧。

「学长,你今天要不要来我家过夜呢?爸妈也想见你呢。」

「也好。毕竟我也该去道个歉说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

「不用那么见外嘛。就当作是自己家、自己亲人也没问题呀。」

「大有问题啦。我可不想被进一步断绝后路啊。」

「你以为自己还能逃得掉吗?」

在这个世界上,理所当然地存在有被称为妖怪、妖魔、怪异、鬼怪、魔物、幽灵等等的东西,有超自然的法则,无理与道理也呈现两立。

然而不需要感到害怕。这一切都是有秩序的。

岩永的责任就是守护那个秩序。无论六花用上什么手段、抱著什么样的想法追求新的神明,岩永都绝对会守护到底。如果有必要,甚至不惜架构出合理的虚构、超越真实的虚构,在虚实之间守护这个世界。

岩永快步走向车站。今天应该会是久违的平稳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