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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再会了,好友!翱翔天际的英雄(后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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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不需要什么惊天动地的理由。

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则需要一个不足为道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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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坐在驾驶座上的仍然还是空空,他总不能让独臂的剑藤开车。可是他仍记忆犹新,还没忘记前一阵子坐在副驾驶座的在存最后落得什么下场。所以虽然讲起话来不方便,但他还是把剑藤赶到后座去。要是剑藤累了还可以躺一下,坐后座也比较好吧。

“我从以前──”

坐在后座的剑藤突然开口说话。

这次和上次不同是大白天,而且也没有下雨。只要注意看的话,一眼就能看到坐在驾驶座上的是个小孩子。这下只好做好心理准备,开到哪里算哪里了。再说地球鏖灭军甚至可以影响公权力,所以现在空空他们去担心会不会违法也没什么意义。

不过空空还是把‘验明镜’给戴上,好歹聊胜于无。他认为戴上眼镜,年纪看起来多少会大个几岁。不过这也只是一个小孩子幼稚的无用尝试而已。

“──一直很害怕自己是不是有一天会自杀。”

“……自杀?”

“嗯,我很担心自己会不会哪一天突然上课的时候突然跳到桌子上,然后自己把自己的手腕割开……就这样天天担惊受怕地过日子。”

“…………”

“不是啦,我当然不会真的干这种事……可是该怎么说呢?我完全没办法信任自己这个人,一直在想我真的可以把性命交付给这个家伙吗?”

两人在进行这段对话的时候,饥皿木博士已经命丧黄泉。可是如果剑藤向他提起这件事的话,他说不定会这么告诉剑藤‘这是不安恐惧症的一种,叫做自杀恐惧症’。就像他之前帮空空看诊的时候一样。

自己一定会因为自杀而死。

剑藤一直都这么认为,所以她才会有那种想法。

当她上了高中参加课外教学,所有同学都因为听到地球的‘悲鸣声’而暴毙的时候──她还以为人是自己杀的。听不见悲鸣的剑藤自然不知道同学死亡的原因与理由,可是她会突发这种奇想,应该就是因为她有这种‘症状’吧。

剑藤认为自己虽然没有自杀,但却杀了朋友。

所以之后当她成为英雄候补被地球鏖灭军招揽的时候、家人被杀的时候,她也有一样的想法。当然她了解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不过内心一隅的疑虑却始终盘桓不去。

她心想,我的家人该不会也是我杀的吧?

虽然她眼睁睁地看着家人被别人烧死,但还是无法抹去对自己的疑心。

牡蛎垣曾经把剑藤这种毛病形容为‘脑袋的螺丝掉了好几个’──如果照这种方式来说,那她脑袋里的螺丝老早之前就已经掉了。不,其实也可以说她脑袋里的‘那个部分’本来就没有装螺丝。

是自己做的事也好、不是也罢,剑藤是一个动不动产生罪恶感、心生压力的少女──如果没有精神屏蔽剂,或者没有‘小狼’的话,她肯定早就发疯了。

因为这个原因,虽说这次她逃离地球鏖灭军,主要是因为花屋莫名其妙又蛮横无理的乱放冷箭。可是对剑藤来说,这时候离开军队说不定可以称得上是她保性命长久的唯一办法。

而且她又失去了一只手臂。

听了饥皿木博士的忠告之后,剑藤开始思考。

再也没办法帮地球鏖灭军做事之后,她第一次动脑思考──为了保护人类而战是好事,即便到现在她也没有改变心意。剑藤甚至觉得就算当不成英雄,只要能够成为英雄的助力,她也就心满意足了。没错,即便只是当个随侍也好。

不过剑藤心想,保护人类和为了地球鏖灭军做牛做马这两件事或许不能画上等号。虽然她现在才这么想已经太晚,不过说不定还不至于来不及挽救。

“说得也是……这是为什么呢?明明自己的家人被杀……可是竟然不恨杀人凶手……这样很奇怪吧。你说对不对,空空小弟?”

“啊?”

听到剑藤从背后这么问道,空空吃了一惊。因为就算再吃惊也不能回头,所以空空不知道剑藤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什么样的表情。

不,就算空空回头、就算看到剑藤的表情,或许他还是无法了解剑藤的心情吧──就是因为他是这种人,所以才能和杀害自己家人的凶手共同生活在起一个月。

剑藤也知如此,所以不理会空空,迳自低声说道:

“当我杀害你家人的时候……就站在桌子上,让你一看就知道我是凶手……其实我本来不想让你看到杀人现场,免得你像我一样心灵受到创伤。”

她这么说道。

“啊──听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我爸爸以前就一直很注意家里的锁有没有锁好。他百分之百记得已经锁上了,不过还是会一再查看好几次……那肯定也是不安恐惧症的一种吧。要是住在像我们之前那栋有自动门锁的公寓大楼里,可能他就不需要操这种心了吧。”

空空还是老样子,给了一个不着重点的意见,而且本人还毫无自觉。可是剑藤看了却觉得逗趣、非常逗趣。她从候补英雄变成失格英雄,然后又变成随侍。而现在更沦落为逃犯。对她来说,空空这种不把危机当成危机的态度让她不知不觉感到很放心。

“今后我们的住处要怎么办呢?暂时在车子里过活就可以吗?”

“……重要的是先得决定要逃到哪里去吧……‘小狼’逃跑的时候,那孩子说她怎么打算?”

“她没有对我说很多……我那时候也觉得还是别知道比较好。这是我自己的猜测,我想她应该想逃到国外去吧。”

“唔……国外吗?”

“我们也要逃去外国吗?如果要找一个地球鏖灭军势力不及的地方,应该就是去其他国家了吧……啊,可是偷渡路线已经不能走了。感觉好像只要能想办法逃出国就海阔天空了。”

“虽然‘蒟箬’说得没错,地球鏖灭军的守护范围遍及全国各地,可是他们不见得在国内每个角落都是第一大势力。就算在国内,也有好几个对抗势力存在……”

“对抗势力?不是类似组织吗?”

“嗯……不,其实也是类似的组织。如果要说是竞争对手的话,好像还不足以形容,应该是恶性竞争的对手。因为守护人类虽然是很艰难的挑战,但同时也是庞大的利益,所以也会有人互相争抢这块大饼……真的是很糟糕对不对?和那种组织战斗也是机动室的工作。主要是第四部队负责,不过我偶而也会被派去参加这种任务喔……”

“喔……”

空空淡淡回应道。剑藤觉得她好像让小孩子看到大人社会污秽的一面,心里感到不舒服。可是这似乎只是她自己的问题,空空好像根本不在意。剑藤觉得很不可思议,这孩子到底对现实世界多不在乎?

和那种组织战斗──这句话同时也代表和不是怪人的人类战斗;要是他继续留在地球鏖灭军的话,也有可能会被派去做那种勾当的意思。

他到底明不明白?

不管明不明白,这个少年似乎都只会应一句“喔……”就了事。

剑藤觉得,搞不好就算她向空空爆料‘其实我是男生’,他也只是“喔”一声就算了。

“空空小弟,你刚才说我们两人一起战斗,可是我总觉得这样不好。如果今后还要继续和地球对抗的话,可能还是得投靠那些对抗势力,寻求他们的庇护比较现实。”

“啊……原来如此。既然这样的话,说不定还可以请他们治疗你的手臂。先不管义肢的事,你的手要是不好好治疗的话,可能会得败血症或是破伤风喔。”

“嗯……”

空空想都不想就说出这种吓人的话来。饥皿木博士虽然说他不是专门的外科医生,又说只能帮忙止血,结果还是用现成的料理用酒与热水帮剑藤的伤口消毒。可是就算对医疗一窍不通,也知道这样的处理还不够周全。

“那就这么办吧。如果剑藤姊知道怎么联络他们的话,现在就打电话过去吧。我们手上有一些贵重的道具,说不定他们会愿意收容我们呢。”

“很难说……像‘破坏丸’这种等级的武器不管是哪个组织都有,可能算不上什么有利的谈判筹码……因为地球鏖灭军是国内最大的组织,如果要收容地球鏖灭军的逃兵,或许还需要某种程度的觉悟呢。”

虽然剑藤嘴上这么说,可是她内心却在想如果拿别的东西当作交易筹码,大部分的组织应该多半都会愿意收容他们。不消说,所谓别的东西指的当然就是空空空本人。

英雄空空空。

至少在人类已知的情报之内,空空空是唯一能够目视辨识怪人身分的人。

现在没有情报说其他组织也有像空空这样具有稀有能力的人,所以要是能够证明他真的有这种素质,其他组织应该就会愿意收容。而与空空同伴的剑藤也能治疗手臂。

不过剑藤还是有疑虑。

就算加入其他组织,剑藤自己还是免不了害怕将来会不会又旧事重演。她和‘恋爱谘询’虽然本来就互相看不顺眼,两人确实是同个组织的伙伴。被伙伴从背后偷袭的经验已经在她的内心留下难以抹灭的心理创伤。

对军人来说──

再也没有什么事比被人从背后袭击更可怕了。

“空空小弟呢?你有什么打算?”

“嗯?你是指什么?”

“还问我什么……当然是今后的打算啊。你被强拉进地球鏖灭军,然后又两次被迫陪着别人逃亡,应该已经受够这些什么组织或是团体了吧?”

“啊,原来是这个意思啊……嗯,受够是受够了。可是如果计较这些的话,在现在这个社会里根本没办法过活了吧。我在想无论如何至少也得让剑藤姊的手臂接受治疗──所以如果其他组织能够尽可能提供良好的治疗,我们就去那里吧。”

空空的态度很干脆。可是像他这样看待任何事都干脆到这种地步,根本不像为剑藤的伤势担忧,看起来单纯只是对许多事情都无关紧要罢了──不,虽然他本来就对任何事都‘无关紧要’,可是此时此刻在这种情况下,难道他一点都不受影响吗?

空空曾经正面对抗‘火球人’,又从背后刺杀‘恋爱谘询’。剑藤自己很想打探一下他对‘伙伴’抱持着什么样的想法,可是却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再说这个少年对组织到底有没有归属感?

不只是地球鏖灭军,空空该不会身在任何组织都认为‘要是觉得厌烦就跑’吧──他可能不了解,就算只是寻求暂时容身的庇佑、或是找人帮忙治疗剑藤的手臂,一旦加入新的组织,可不能说走就走了。

就这一点来说,他可能还很幼稚。

剑藤现在把车子交给空空驾驶,自己则是摊瘫后座,一切都仰赖他的协助,或许根本不应该想这种事──可是剑藤心想自己必须表现得更像个大人才行。

“……有一个总部位在四国的组织叫做绝对和平联盟……通称叫做‘绝和’。因为我曾经和他们一起战斗过,所以对他们的人不是完全陌生。不过他们和地球鏖灭军有点不一样,打出的主张比较激进一些。如果要找人庇护的话,去他们那里说不定比较好……至少交涉起来是最快的。”

“是喔,那就去那边吧。”

“可是我想……一定会给空空小弟你造成负担。”

“我了解,只要把我的眼睛当成谈判筹码就行了对吧?”

“…………”

看来空空似乎很明白。不,其实剑藤也不确定他究竟明不明白。

“那我现在就打通电话看看……啊,不可以开上高速公路喔,空空小弟。上面到处都是监视器。”

“好,只要往四国方向开就对了吧。”

“我想只要谈判成立的话,他们应该会用直升机过来接我们。总之我们现在别管去哪里,只要想着如何尽量开远一点就是了。如果有封锁线的话,我们应该也能够突破。只是万一有战士等级的人出现……可能就比较危险了。”

战士等级。

剑藤最担心的当然就是花屋潇本人上场──只是花屋既是空空的朋友,对他又很念念不忘,所以剑藤也不好在这时候提起她的名字。即便空空本人对这些事根本无关紧要。

“我知道了。那手机可以用吗?我听说使用这类电子产品可能会暴露自己的所在位置。”

“没关系,讯号都已经加密了……在一般设定之下,就算自己人也查不出来讯号来自哪里。你在和‘火球人’战斗的时候打电话给我,不也是没有被他查到位置吗?”

“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没错。只是那时候我根本没心去想这些……原来是这样啊。那我先安静一下,暂时别说话好了。”

“嗯。”

就在剑藤说完之后,费了好一番功夫尝试以单手、而且还是用不习惯的左手操作手机的时候、因为电话号码没有记录在手机里,当她正依照自己的记忆拨打电话给‘绝和’,输入第六个号码的时候,手机忽然跳出另一个画面。

有人打电话过来。

而且来电显示还是‘茶余闲话’。

第九机动室室长牡蛎垣闩。

“…………”

剑藤稍微想了一会儿,按下接听钮。

“喂……是我。就是我。”

剑藤本想讲小声一点,别被空空听见,可是声音却压不下来。反而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强没让声音愈讲愈大声。要不是已经吃了精神屏蔽剂,或是因为断去一臂而有些贫血,她可能早就大声咆哮了。

发出咆哮。

或是发出悲鸣。

“……够了。别再管我了。请你别再管我了。”

听完电话另一头‘茶余闲话’──也就是牡蛎垣说的话之后,剑藤这么回答道。

不晓得为什么,空空听不太清楚对方在说什么。看来牡蛎垣似乎对剑藤说“现在还来得及,你别再逃了,快回来”,还在试图说服她。空空心想到底什么事还来得及?

剑藤虽然还不清楚详细的状况与来龙去脉,空空也不知道花屋打算用什么样的手法杀掉剑藤。可是无论如何,这种大规模的计画绝不可能瞒着室长牡蛎垣进行。

也就是说他事前就知道剑藤会遭到攻击。不只知道,而且还核准了这项作战计画。

既然这样,他到底在说什么还来得及?

“我清楚得很,‘茶余闲话’……你只是想要回空空小弟对不对?要是我们听从你的花言巧语傻傻跑回去的话,到时候我就会被处分掉对吧?不管现在你许下什么承诺,到头来还是会对‘蒟箬’言听计从,答应她的要求对不对?”

牡蛎垣不断重复说这种事绝不会发生、他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听着听着,剑藤觉得回去好像真的不会有事。牡蛎垣也告诉她军队把她被砍掉的手臂保存得好好的,就算可能没办法像断臂之前那样灵活,至少说不定还可以接得回去。这番话说得真是吸引人,可是这番吸引人的话此时听在剑藤耳里,却觉得索然无味。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怎么牡蛎垣说起话来感觉这么无趣。

“你这个人──”

剑藤说道。她一边说一边心里还在想,原来这就是自己现在的认知啊。

“你选择了‘蒟箬’而不是我;选择了花屋潇,而不是剑藤犬个。事情就是这样。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你就别再尝试挽回了……都已经搞成这样,你就别再找藉口了。我绝对不会把空空小弟交出去,绝对不会把空空小弟给你。因为空空小弟是我的狗,他是我的宠物。”

所以我绝不会放他走。

剑藤口气坚决地说道。她觉得坐在驾驶座的空空应该也听见了,可是她不在乎。就算他听见或是把话当面说给他听,反正空空一定也是毫不在意。

“别再打电话来了,我和你之间已经没什么话好说。那只手臂我也不要了,你就扔了吧。你很吵耶,稍微闭上嘴行不行?老早之前我就一直很讨厌你那种声音,好像在宠小孩一样。一副把小孩当成成人看待的模样,实际上你比任何人更把小孩当成小孩子看待。责骂小孩子那么好玩吗?装出一副明理大人的样子那么好玩吗?你就这么希望人家仰慕你吗?可是我早就知道你不怀好意了。就我看来,你的态度根本就是在讨小孩子欢心。告诉你好了,我可不是你的小孩啊。”

剑藤冷冷地骂道:

“去死啦,恋童癖!”

2

当剑藤讲完电话按掉手机之后,感觉好像某种事物成为了过去。那可能是某种老早之前就该结束的物事吧。应该早在牡蛎垣舍弃剑藤,认为她没资格当英雄的时候就该结束了。

“呼……对不起喔,空空小弟。让你听到这么丑恶的内讧吵架。”

“喔。我还以为你们的关系很亲密呢。剑藤姊,原来你和牡蛎垣先生处得这么不好吗?”

剑藤心想,这孩子果然有点脱线。他对现实的接纳程度或许很高,可是对于人心或人际关系的认知却是乱七八糟。再说听到刚才那段对话之后感想却只有一声‘喔’,道样会不会太夸张了,他到底对现实多不在乎啊?

剑藤反而起了好奇心,开口问道:

“唉,空空小弟,你是怎么看待‘蒟箬’的?你认为‘蒟箬’……不对,你认为花屋她人怎么样?”

“你这样问,我很难回答……她就是朋友啊。”

空空回答得颇干脆,一点都不觉得害臊或是装模作样。

这个反应完全符合剑藤的预料,让她觉得有些恐怖。撇开地球鏖灭军的立场去看待空空,甚至会让人感到几分诡异。

“你之前说和花屋不是男女朋友……你真的没有想和她交往或是喜欢她吗?”

“没有耶。我没有想过把她当成女孩子交往或是对她有意思……不对,这样讲是不是会冒犯到花屋?”

在这种情况下,空空还在顾虑会不会‘冒犯’花屋。

“可是我觉得花屋也没有把我当成那种对象……而且我认为男女之间的友情是存在的。”

“喔……这样啊。原来空空认为男女之间存在友情啊。”

剑藤认为她的看法还是别说好了。她不是为了想要争论什么才提起这件事,所以只是把空空说过的话又重复一遍,假装在和他对话。

“不过现在她有点可怕,看起来我还是离她远点比较好。现在回头想想,其实从前她就是这样。我们还在打少年棒球的时候,只要我和其他队友处得很好,花屋就会用球棒痛殴那个人。”

“……那样应该还满严重的耶?”

“是啊,那时候好像闹满大的……可是大家对这种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是吗?对于朋友、学长学弟的怪异行径不都抱着不在乎或是看笑话的心态,所以不加理会,就这样了结不是吗?”

空空这么说道。他的语气听起来好像真的不把花屋的怪异行径(?)当一回事。

“大多都只是说那家伙有点奇怪,或是那家伙有点吓人之类的。地球鏖灭军不也一样吗?从来也没去管‘火球人’先生那种异常的个性。那位‘恋爱谘询’姊姊的个性不也是很‘亲切’吗?”

“这两件事──”

是一样的吗?

剑藤也不是不知道花屋的个性有多极端。

不理会、视而不见、装作没看到──发生前兆的时候毫无动作,等到出事之后才说什么‘我就知道迟早会发生这种事’。

感觉好像地球鏖灭军那样,声称过去地球发生的小规模悲鸣‘只是小范围状况,不足一哂’。每次听到悲鸣发生都没去处理,处理的优先顺序也订得很低。可是‘巨声悲鸣’爆发之后,又说得好像那是一场早就能够预测的悲剧,以此责备剑藤的不是。

“…………”

这么说起来,具有‘接受现实’特质的人说不定不只有空空而已──搞不好反倒是空空比较正视现实。他不会摆出视而不见的态度,把那个性情暴力又怪诞的朋友当作自己的朋友对待。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才看得见怪人吧。

“空空小弟──”

剑藤觉得人类与地球抗战的关键似乎就隐藏在这当中,打算谈得更深入一些。除了关于花屋以外,还有花屋与空空之间的关系。

可是她试图想要探索那若隐若现的线索的行为却被打断了──可别忘了,他们现在正在上演一出逃亡大戏。

没有多少机会让他们即兴演出。

“……剑藤姊,事情不好了。”

“咦?”

空空好像是一边看着后照镜一边说话。为什么这孩子这么会开车?他到底是受过‘小狼’多严格的指导?

“什么事情不好了?”

“有追兵──你看看后面,那应该是地球鏖灭军的车吧?”

剑藤依言从后挡风玻璃向后看,结果视线中发现一辆车以极快的速度逐渐靠近。就如空空所说的,那是一辆他们很熟悉的豪华轿车。前几天攻击哲人幼稚园的时候,花屋、空空与剑藤三个人就是坐那辆车。而且先前牡蛎垣、空空与剑藤三人从空空家移动到那间公寓的时候也是坐那辆车。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记忆彷佛已经是久远的过去了。

真不敢相信那时候都是三个人。

现在则是两个人。

“……‘分心驾驶’。”

“什么?”

“那是‘分心驾驶’,本名叫做了城娱也,是第九机动室的专属司机──我想起来之前好像没有向你介绍过他。他不是外部人士,而是组织里的人。那辆车就是军队配给‘分心驾驶’的道具‘刑车辆’……空空小弟,开快一点。要是被那辆车追上就完了。”

“可是前面的红绿灯快要换灯号了。”

“应该不用我多说了吧?”

“好。”

空空回答的同时,似乎也猛踩下油门,车子的速度变得更快。剑藤见状也解开了安全带。虽然她这个举动和普通情况相反,不过现在的情况已经很不普通了。不,打从一开始一切都很不普通。

虽然车子就像游乐场的赛车游戏那样加速,愈开愈快,可是这辆车终究只是一般车辆,被‘分心驾驶’的‘刑车辆’追上只是早晚的问题。他们必须在还没被追上之前想办法应付。

剑藤按下车门上的开关,把车窗打开。

剑藤的判断很迅速,再说她本来就没有一丝犹豫。

就算没有精神屏蔽剂的药效,剑藤也会做出同样的举动。她已经把牡蛎垣那双说不定是真心的援手甩开,已经完全没了退路。不过就算如此,她也不打算乖乖就死,至少在空空还拉着她的手的时候……

她想要活下去、想要战斗。

剑藤手臂用力一甩,把三把‘切断王’中的其中一把从打开的车窗向后方扔过去。就算不是惯用手也无所谓,具有准确击中猎物机能的高科技短斧直接打中‘刑车辆’的驾驶座。

短斧的威力当然和‘火球人’的不能比,当然没办法把半辆车打烂。但还是足以打破经过加工的挡风玻璃,击杀坐在车里的人。

短斧命中的时候,‘分心驾驶’可能不小心转动方向盘,‘刑车辆’就像在积雪的马路上行驶般不断打转,撞上路边的护栏。

整件事不是发生在无人的荒野,而是在交通号志附近,根本可以说是市镇的大马路上出事──自然周围也受到相当程度的波及。对向来车想要闪躲打滑的‘刑车辆’,接连发生事故,或是冲上人行道,或是因为紧急煞车而追撞在一起,到处都有黑烟冒出。

剑藤心想,干脆引起爆炸的话还可以掩蔽他们的行踪。可是周围没有严重的伤亡毕竟还是可喜的事。

“怎么会被追上呢?”

空空镇定地这么说道。他应该是用车内与车旁的后照镜确认过状况,看起来丝毫不紧张。他不是那种看到突发状况还一点都不惊讶的人,当‘分心驾驶’出现在后方的时候,他应该就已经知道剑藤会如何应付了吧。换句话说空空也已经做好抗战到底的觉悟了。

“是啊……‘切断王’只有三把而已,一下子就用掉一把。接下来已经不能用扔的了吧……”

“以前每次我看到车祸发生的时候都会有一种想法。正确来说,应该是每次我看到其他人用手机拍摄车祸现场的照片时,都会这么想。”

就算已经没有其他追兵,可是车子还是维持原本的速度。空空似乎已经不打算遵守交通号志或是速限,可是不知为何他忽然对剑藤提起一件毫不相关的话题。

“我在想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态,亏那些人竟然想把别人遇到困难、痛苦,或是遭遇不幸的场面拍成照片。这根本不是谨慎不谨慎的问题,难道他们都不觉得厌恶吗?”

“…………?”

“所以每次我看到那种意外状况,都会移开视线,不去看车祸现场。表示我不是那种人、和那些人不一样──我甚至觉得很骄傲,自己不像那些俗人爱去看热闹,遇到这种事能够不加理会。可是接受饥皿木博士的指点之后我又重新想了想,或许这也是一种嫉妒。我应该很羡慕他们吧。”

空空用毫无感情的语气说道,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后悔或反省的样子,好像只是淡淡地把事实当作一件事实陈述出来而已。

“至少那些人正视事故的发生,要不然他们也没办法拍摄照片……他们不像我,刻意撇开目光走开。剑藤姊,其实我也不是真如大家说的那样正视现实活着喔。”

“……这样啊。”

剑藤不晓得为什么他突然说出这种话。对了,他们刚才话还讲到一半。而且空空那么频繁地看后照镜,当然每次都有一一注意伤患(岂止是伤患)剑藤的状况。

所以空空提起这件事应该是想用他的方式安慰剑藤吧。虽然听得有点似懂非懂,他是不是想说每个人都会逃避现实,可是令人意外的是每个人也都在用自己的方法正视现实?

剑藤也是这样吗?

可是为什么只有剑藤──只有她听不见地球的‘悲鸣’呢?还是说她其实有听见,只是不记得了?这样一来就无法说明为什么她没死在‘微声悲鸣’之下……难道只是因为‘偶然’吗?

剑藤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比较特别。

她喜欢‘因为我很特别’这个理由。

可是──她应该多想想的。如果自己不是偶然,而是因为有什么理由才‘听不见’的话……

“……‘分心驾驶’会追上来,可能是因为我刚才和‘茶余闲话’讲的那通电话……虽然讯号发送位置加密,可是既然是打电话,对话内容就会给对方听到。他们可能是从我说话时身后的声音之类去判断我们大致的所在地吧。”

“啊啊……就是推理剧当中常有的桥段对吧。比方说电车的声音或是狗吠声之类的。可是在你们讲电话的时候,有传过去什么可能让他们查到位置的声音吗?”

“毕竟‘茶余闲话’是个光听引擎声就可以猜到车型的变态,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抓到线索……对不起,是我太不小心了。我根本不该接那通电话。”

为什么剑藤会去接那通电话呢?想要对那个曾经给她许多关照的优雅绅士抱怨几句吗?还是心里仍然有一部分割舍不下?不管原因为何,都是在逃亡过程中不该犯下的严重过错。

“虽然刚才已经击败‘分心驾驶’,我想其他追兵应该很快就会追过来……话虽如此,在他们拉起封锁线之前应该还有时间,我们先换一辆车吧。”

“也是……还是换辆车比较好。很多目击者都看到刚才那场车祸,应该也有人拍下照片。我们就开到附近的停车场去吧。”

“不,还是开远一点再换。而且不要找摆在停车场的车,最好找违停车辆。车主会以为被拖吊,所以报警的时间会稍微晚一点。”

“啊啊,原来是这样……所以那时候也是挑选违停车借用的啊。”

虽然空空的语气中充满钦佩,可是这些知识也是牡蛎垣教的,所以剑藤一点都不感到驴傲,甚至听到空空的夸赞还觉得心里有愧。一部分原因当然是因为面子与自尊,另一个原因则是这代表她的想法都在对手的掌握之中。

可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这就是他们的现况。

没关系。

就算丢面子也要继续活下去。

“总之你继续开……趁这段时间我来联络‘绝和’那边的朋友。应该不会是求助,而是用交涉的感觉去谈……或多或少会加油添醋,把空空的事情说得夸张一点,没关系吧?”

“好,当然没问题,如果只是或多或少的话。”

“嗯,或多或少夸张一点。”

结果根本不是‘或多或少’。

3

有一个名词叫做人文主义。

类似的说法还可以称为符合人道或是人性化──所以反义词就是不人道或是‘这样也算是人吗’等等这类的话语。

为了保护人类而牺牲小我、为了保护人身安全不惜任何努力,这些立场都可以说是人文主义的极致表现。

另一方面,也有一句话叫做人为失误。人为造成的失败,因人为而发生的错误──不管系统结构多么精密,但只要操纵系统的是人,这世上就不可能存在完美无瑕的系统。

打个比方,有个保险箱用一把绝对打不开的锁锁住,那要从保险箱偷出里面东西就是不可能的任务吗?事实也并非如此──因为有可能发生‘保险箱的主人弄丢钥匙’或是‘写着密码的纸张不见’之类的失误。

不,如果只是失误的话那还有得救──甚至可以设想‘不是失误’的状况。也就是说持有钥匙的‘人’因为鬼迷心窍而窃取保险箱里的东西。

要是心怀恶意去使用的话,就算是为了保护市民而订定的法律也会变成诈欺的道具。光从理论或是背景来看充满着梦想与希望,根本就是善良团体的组织不知曾几何时沦落成践踏人权的邪恶集团,这也是常有的事情。

沉溺于私欲与权力。

原本应该是正当的物事,却用不当的方法使用──可是这也是人类的人性,也是人文主义的极致表现。只有人类会做这种事、只有人类懂得做这种事。虽然地球上济满了不同的动物或植物,可是不管在生物界中怎么寻找,只有人类会以不当的方法使用正当的物事。因此人为失误也算是人文主义。

地球鏖灭军拥有崇高的思想,对抗神秘的怪人与地球,以阻止下一次‘巨声悲鸣’发生,保护人类。可是现在却有一个国中女生用不当的方式使用地球鏖灭军正当的力量。

而她的不当不会受到他人的指正,那是因为她的不当是正当的。

她利用第九机动室副室长的立场与权力,不断用正当手段做出不当的事情来──她不是怪人,而是像个常人一样一错再错。没有人指正她做错,每个人都认为她的行为没错、不以为意而且服从她的命令──追逐逃亡的人。

“……跟丢了?是吗,那也无所谓。我大概知道他们会去哪里,没关系。我这里也准备就绪。你们倒是争取了足够的时间。去准备车……嗄?‘分心驾驶’死了?那又怎么样?跟你说过这么紧急的时候,这点小事就不用一一向我报告了。代替同伴的人要多少有多少不是吗?”

这是一场充满人性的‘猎杀’,由人类去猎捕人类。

如果地球有意识的话,不晓得他会如何看待自己头上发生的人文主义呢──希望他只会发出喜悦的欢声。

4

经过一番交涉之后,两人要在某家知名出版社的屋顶上与‘绝对和平联盟’──通称‘绝和’的人会合。

在大楼的屋顶上,也就代表是直升机的起降场──空空与剑藤要在那里待命,等待‘绝和’从四国派来的直升机来接他们。

对空空两人来说,要如何到警备森严的出版社屋顶上是一大难题。可是关于这个难题,‘绝和’的人已经帮忙安排。他们设计一场假预约,与‘绝和’有关系的出版社职员见面。空空他们在柜台就照这样填写表格,骗过了安检人员。虽然不知道柜台小姐如何看待一个扛着长长竹刀袋的少年以及怀中藏着什么东西的独臂少女……可是这两只小鸟马上就要飞上天际,没有多余的时间与心力抹去自己的行迹。

他们的伪装只要能瞒过几个小时就够了。

因为电梯没办法搭到屋顶,所以两人先搭到最高楼层,然后再爬楼梯上去。门锁当然是锁上的。现在经济这么不景气,平常也没什么机会用到直升机。

“你让开。”

剑藤这么说道,从怀中取出短斧把门锁砍坏。虽然‘切断王’是投掷武器,不过就算拿来当作手持武器也是用起来很灵活的道具,就像之前把‘恋爱谘询’的头颅劈成两半那样。除了没有把人分解到不成人形的机能以外,说不定‘切断王’比‘破坏丸’还方便。破坏门锁之后,两人来到屋顶上。

因为没办法预测安排直升机需要多少时间,所以没有决定具体的会合时间──对方有说会尽快。既然如此,这件事或许可以拿来当作测试‘绝和’有多少能耐的试金石。无论如何,接下来两人只能在这里继续等下去了。

只能等待。

在他们等待直升机、等待‘绝和’来‘接人’的这段时间,如果地球鏖灭军先出现‘接人’的话,游戏就结束了。可以想像得到要是他们被地球鏖灭军逮到的话,‘绝和’绝对不会甘冒与军队对立的风险来救他们脱困。

幸好大楼的屋顶因为是直升机起降场,所以空间很开阔。

这里视野这么好,只要从这里放眼看出去,要是有人靠近的话马上就会知道──空空一边这么想,一边站在大楼屋顶的边缘往正下方张望。

这栋大楼有二十六层,从这种高度摔下去绝对无幸。可是空空也没有特别谨慎小心,只是随意往下张望──确认目前没有任何可疑人物。

不过空空这个菜鸟军人,而且还是退伍军人当然无从判断怎么样才是可疑。再说现在大概找不到比自己与剑藤更可疑的人了。

他心想,那是不是只要看到比他们更可疑的人就要提高警觉?

“总之……追兵应该全都甩掉了吧。不过我们先前抛弃的车子应该已经全都被发现了……”

剑藤坐在画着一个大大H字母的地板上,总算松了一口气,对空空的背影说道。

“空空小弟,虽然这里可以看得很远,可是你看得到人家就代表人家也看得到你,身子最好别探得太出去。”

“啊,是……说得也对。”

周围没有其他比较高的建筑物。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绝和’就是特地挑选这种环境条件的大楼。比较高的建筑物顶多只有远远可看见的无线电塔而已,要是从那里用望远镜监视这里的话,他们老早就行踪败露了,也只能乖乖放弃。可是想太多也不好。

没错,这是赌注、一场赌局。空空是这样认为的。

“和‘绝和’会合之后……我可能会被他们猛操吧。”

空空一边说一边回到剑藤身边。剑藤听到他这么说,露出尴尬的表情。

“对不起喔。”

她这么说道。

“要是不那么说的话,他们可能不会这么快就有动作……不过我也没忘记要他们准备住处。不光拥有一对能够注视怪人的‘眼睛’,我把你打倒‘火球人’,而且还在逃亡途中杀掉‘恋爱谘询’的事迹都告诉他们之后,‘绝和’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是啊……嗯,的确是没说假话呢。”

“嗯。不过虽然他们会准备住处,可是我想当然没办法比我们之前住的那栋公寓大楼更豪华……”

“……现在回想起来……”

空空这么说道。

“军队会用那种特别待遇对待我,应该也是花屋的主意吧。应该是她利用自己的立场与权力说服牡蛎垣先生,帮我准备那么豪奢的居住环境……原本我以为一般都是那样。可是我只不过是个眼力不错的英雄,照理说应该不会有这么优渥的对待吧。”

“……嗯。我之前也觉得那样的待遇真的太夸张。所以你记不记得,一开始我的态度很不好对吧。”

对剑藤来说,她不只觉得空空的待遇太优,而且还被指派来照顾菜鸟的生活,所以更是心有不甘吧。花屋这种霸道横行的行为,真可谓暴政苛政莫过如是。

而且到现在还没崩溃。

“……可是真叫人搞不懂,为什么军队会给花屋这么大的自由?不只是一边到国中上学一边当军人的双重生活……就连牡蛎垣先生也一样,打一开始就对花屋言听计从。才十四岁就当副室长,就算只是荣誉职位也未免太奇怪了。”

空空把他内心的疑问原原本本说出来。事到如今才问这个问题未免已经太晚,但就算已经太晚,他就是能够脸不红气不喘地问出口。

“这个嘛……不管是任何组织始终都是由人在运作,最重要的就是人脉。所谓为了要获得地位,人际管道会愈来愈重要──要是受到上面的青睐就能轻易出头,在地球鏖灭军里也有类似学阀的派系存在。”

“学阀……可是花屋的情况应该和派系没关系吧?”

“嗯。”

“而且她说她家都是普通的一般人──”

“所以说啰,‘茶余闲话’其实没有对‘蒟箬’言听计从,事事听话的人或许反而应该是‘蒟箬’才对。该说是人人疼的孩子比较厉害吗……你想想嘛,大人不都喜欢比较听话的乖小孩吗?”

剑藤露出别有他意的微笑。可是从空空来说,她的微笑不是别有他意,而是不明就里。

“幸好空空小弟是男生。”

“…………?”

“从这方面来看,我就没有那种人见人爱的才能了……”

我好像是属于疼爱别人的人。剑藤这么说道,可是这句话并没有传到空空的耳里。剑藤心想:这样就够了,只要我自己的内心听到就好了。在过去不只是地球的悲鸣声,剑藤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

“唉,空空小弟。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啊,好。什么事呢?”

“我断掉的手臂开始痛了。”

“……?你是说幻肢痛吗?就是不存在的部位却觉得疼痛那种……”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很一般地伤口开始发痛而已。看来精神屏蔽剂的药效好像慢慢退了……”

“啊……我想想,可是精神屏蔽剂已经没有了……对了,我们有饥皿木博士给的止痛药……你要不要吃吃看?”

饥皿木博士说药效只能意思意思而已。可是空空认为饥皿木博士的药应该比原本不是用来当止痛剂的精神屏蔽剂更有效,所以这么提议。可是剑藤摇摇头说:

“那些药还是等一下再吃吧……要是现在开始想睡觉的话就糟了。我也想尽量避免在直升机里睡着……可以的话,我不想在‘绝和’的人面前示弱。所以拜托你,空空小弟──”

然后她这么说道:

“让我抱抱你。”

剑藤不等空空回答就伸出左臂,绕过空空的背后硬是把他拉过来。虽然有些强硬,不过她只是用一只手臂而已,要是空空不愿意的话也不会任她就这样搂过去。可是对他来说也没有任何理由抗拒。

空空就任由剑藤抱着。

剑藤的头靠在空空的肩膀上,而她的肩膀也撑着空空的头。

“嗯,果然很安心,渐渐不觉得痛了。”

“不,我一点都不觉得我有这种功效……”

看到剑藤真的一脸安详的表情,空空不知所以然地说道。

“就是那个啦,剑藤姊。我想应该是那种伪药效果吧。”

“那么难的词我听不懂……动物疗法这个字我倒是知道。只要抱着空空小弟,我就觉得身心舒畅,好像连被砍掉的手臂都要长出来了。”

“喔……”

这样吗,要是真能长出来就好了。空空这么说道。虽然他没有把剑藤的话当真,但还是点了点头。不对,因为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要点头也没办法点。

还有就是‘小狼’。

他深深体会到左在存对剑藤犬个真的非常重要──要是她还活着,整件事肯定不会演变到这一步。

算了。

如果我能够取代那个小赌徒的话,从今以后不管到哪里去都继续这样取代下去就好了──空空少年是这么认为的,可是他没有察觉到一件事。

他没有察觉对剑藤来说,现在……或者是说打从一开始,自己就根本不是‘小狼’的替代品。他既迟钝而且又愚笨,竟然对这件事浑然不觉。

最起码他也应该察觉──这世上没有几个人在束手待毙、只能等着被杀的情况下,对一个帅气登场救了自己的人还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空空早该要察觉到才对──

现在剑藤是如何看待他──当她悲怆地决心只能拖着断了一臂的身子独自逃离军队的时候,这个比她年幼的少年却说出要和自己一起逃跑。空空实在应该察觉到在剑藤的眼里,自己是多么地勇敢可靠。

不过或许他就是没办法察觉吧。

这是因为空空就算家人被杀也不觉得怨恨,还能与凶手像这样互拥。就算有人救了他的性命,他也可能照样毫无感觉──因为空空就是那个‘这世上没有几个’的人。

再说虽然相拥,空空并没有伸出手环抱剑藤,只是垂着双手而已。不过讽刺的是,双手下垂的位置却救了他的性命。

“肚子饿了。直升机来了之后,我们就在飞机上把蛋糕拿来吃吧。”

“好啊。要是再拿着到处跑,可能会把蛋糕挤坏。”

“不晓得直升机上有没有叉子之类的东西……啊,可是不行,没有右手就没办法吃了。空空小弟,你喂我吃好不好?”

“用叉子的话,以左手拿也可以啊。”

“左手要抱着你,所以空不出来。”

剑藤这么说道。

“如果你坚持的话,用嘴对嘴喂我也行喔。”

“……喔、喔……”

她这种说话方式让空空有些狼狈。

“呃……剑藤姊,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像这样逃离地球鏖灭军之后,我忍不住就是会去想这件事。其实之前放走‘小狼’的时候,这个问题也曾经闪过我的脑海里……”

即便让一个年长的少女单方面抱在怀中,这时候空空还是提了一件和现在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对他来说,这段对话或许只是为了打发等待的时间,或者应该说是为了闪躲剑藤热情的言语。可是对现在的剑藤来说却也是一个分外沉重的问题。

“剑藤姊为什么想要保护人类呢?”

“…………”

“不,现在既然走到这一步,我也不介意在‘绝和’为了保护人类而行动……只是剑藤姊你长久以来一直为了守护人类而战、怀着无私无我的心情战斗至今……可是现在却搞成这样。该怎么说呢……你不会觉得很灰心吗?”

“……虽然饥皿木博士说得我好像是因为家人被杀,为了复仇才把地球当成敌人。听他这样一说,我才觉得有一部分原因或许的确是那样……可是不只如此喔。”

我也不希望只是为了报仇而已。剑藤又换了一个说法。虽然要不是饥皿木博士那句话,她根本不会有这种想法。不过还是另一个原因比较真实、比较接近她现在的心情。

“我很喜欢人类,喜欢人类一手打造的这个社会,所以才想要保护它。”

“即使你失去手臂,而且还被人类追杀还是一样喜欢吗?”

“即使失去手臂,而且还被人类追杀,我还是一样喜欢。”

剑藤说道。

“这世上当然没有完美无缺的人。可是啊,就算是麻烦人物有时候也会做出好玩的游戏或是精采的电影,不是吗?就算是个性烂到不行的人,或许也会协助发明出方便好用的家电产品。当然还是有些人很讨厌,真的希望他最好从这世上消失。可是人类还是有存在的价值,不应该被什么地球暖化或是‘巨声悲鸣’一口气灭绝。”

“……你说得是。”

老实说空空本来还期待剑藤会说出不一样的答案,可是这个答案他也不是不能体会。空空已经隐约了解,就算剑藤的心背弃地球鏖灭军或是牡蛎垣,可是只要她没被杀,就绝不会舍弃这份心意。

这和是非对错无关。

没有善恶之分。

要是以在存的方式来形容,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份心意已经太过坚定,光是顽固还不足以形容,已经变成剑藤的一部分了──如果要让她退出与地球的战争,或许只能把她的另一只手臂也斩断吧。

空空不禁心想,自己是不是应该这么做。

要不是前几天和‘地球’打过照面的话,他可能真的会这么做──空空觉得自己这个人就是干得出这种事。不,他甚至可以这么确信。

证据就是半天之前空空才把‘恋爱谘询’一刀剁开,可是他几乎一点都不觉得有罪恶感。他没有想过‘这是为了救剑藤所以不得不杀’;或是‘我别无选择’;或是‘最后要了她性命的是剑藤’等等。不管对剑藤或是为自己,他就连找藉口解释一番没有。要是剑藤问起来的话,他可能就会这么照实回答──说不定还会装出一副挂念反省的样子。

可是他敢拍胸脯保证。

空空敢带着百分之百的自信说,今天晚上我一定可以若无其事地一夜好眠──当然前提是他还有命活到今天晚上。

“……英雄是吗?”

“嗯?怎么了,空空小弟?”

“不,我只是觉得比起我,剑藤姊应该才适合当英雄。我这个人终究还是不会妄想要拯救人类……就算在‘绝和’继续和怪人、和地球作战,那应该也是因为我不想死在下一次的‘巨声悲鸣’当中吧。”

“下一次的──‘巨声悲鸣’?”

听到空空这番话似乎带着几分确信,剑藤觉得有些奇怪。空空见她起疑,赶紧说了一句“没什么”。剑藤纳闷地看着空空──

“空空小弟。”

她开口这么说道。

“虽然我们……我一直把你视为英雄、救世主,我说这种话似乎没什么说服力,该怎么说呢……我觉得你可以放轻松点。我和地球鏖灭军的人常常为了鼓舞自己的士气,故意用那种夸大的言词、刻意挑选比较强势的语句,可是我认为你不需要这么做。我认为你可以用更简单随兴的方式去拯救人类,不用背负什么使命感或是义务心。就像是下意识不小心一出手救了人那种感觉──经过这一个月来照顾你,我是这样想的。”

一个月来照顾你这句话倒是让剑藤自己发笑了。可能是因为她想到如今受人照顾的根本就是她,而且今后也必须仰赖空空过活。

不过她还是继续说下去:

“空空小弟。”

“你对一些事情想得太多了。不然的话,就为了我对抗地球吧。”

“咦……?为了……剑藤姊吗?”

空空不太了解这句话的意思,又用剑藤说的话反问她。剑藤露出柔和的微笑说道。在一个月前,她想都没想过自己竟然还会微笑。

“嗯,就为了我。为了保护女孩子和强大的敌人对抗,这样更像个威风凛凛的英雄喔。空空小弟。”

这就是──

剑藤犬个的心脏被刺穿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5

剑藤犬个看见了。她隔着空空的肩膀,无意间看见那扇屋顶通往大楼里的门──清楚地映入了她的眼帘。可是她不是刻意去看,只是当成视线中的背景而已。她只是一心一意抱着空空,甚至可以说眼里什么都没看见。

对了,用短斧砍坏门锁的确实就是剑藤自己,可是就连这件事她都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她不记得那扇门原本有没有关好。

所以虽然看到那扇门现在没有关上,正随风摇晃──虽然她有留意到,也只是以为或许是自己粗心没把门关好吧。

她怎么能猜得出来是有人把那扇门打开了。

更不可能想到会有人大大方方地出现在这开阔的屋顶上。

所以──她能在千钧一发、最后关头之际把抱在怀中的空空用力推开,应该可以说是她身为军人、身为战士的直觉集大成吧。

完全仰赖高科技机械‘破坏丸’的她,根本不认为自己有什么战斗能力──可是即便是那种类似靠作弊的战斗经验,也已经在她内心里慢慢累积起来。

就这个意义上来说,她所做的一切并没有白费。

虽然最后落到被追杀的地步,可是她在地球鏖灭军执行过的种种军务、把怪人剁成烂泥、残杀人类,以及那个人称‘千刀万剐’的称号全都没有白费──因为在最后的最后,她察觉到花屋潇站在自己身后的气息。

而且也察觉她打算把自己连同空空一同刺穿。

“…………!!”

剑藤打从心底庆幸自己还有一只手臂。

虽然抱空空的时候只能抱一半,但是要推开他也已经够用了。

刷的一声。

剑藤听见自己体内传出一道静谧的声音,参杂在心跳声当中。

剑藤犬个。

虽然不晓得她的行为是否对保护人类有什么贡献,可是至少她拯救了一个年幼少年的性命。既然如此,这个地球上又有谁敢说她不够资格当一名英雄呢?

6

“呜……哇!”

突然被一把推开的空空没发现剑藤在情急之下救了自己一命。他没发现剑藤就像刚才自己说的,几乎是下意识地出手救了他。还以为自己只是被推了开来。

空空以为自己做了什么事情惹剑藤不高兴,难道自己很享受被剑藤抱在怀里的感觉给她知道了吗?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之后抬头看向剑藤──这时候才发现剑藤的胸口正中央开了一条细长的口子。

空空还在想伤口明明就在胸部正中间位于心脏的位置,怎么没什么出血。看起来就像有一根用来止血的透明棒子插在伤口里似的──透明的棒子?

不,应该是一柄‘看不见的剑’──空空直觉想到现在刺穿剑藤的,就是花屋在那所幼稚园大开杀戒时用的隐形武器。

可是那把剑应该不像‘切断王’那样可以用来投掷,而且在这个大楼屋顶上、直升机起降场上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躲人,这把剑到底是从哪里飞来的?

空空搞得有些莫名其妙,可是──

“好险好险──差点连空空都一起刺下去了。”

当他听见这道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时,心下便豁然开朗。因为这是他最熟悉的友人的声音。

“她刚才那句话实在太叫人火大,害我一气之下就捅下去了……不过这女人还满了不起的嘛,竟然保护了空空。我就再捅个五下当作奖励好了。”

“……花屋,你在这里啊。”

空空一边站起身来一边说道。他完全不想去拿放在身旁的竹刀袋──也就是‘破坏丸’。现在他不能让对方有可乘之机,而且更重要的,他了解这时候就算拿起武器也是枉然。

就算手上有武器──

面对一个看不见的对手又有什么意义?

别说是攻击范围了──就连对方的所在位置都不知道。

“‘丑恶怪侠’……你身上穿着‘丑恶怪侠’是吗?”

“答对了,而且已经改造成可以调节尺寸大小了喔。”

空空听得出这道声音是从剑藤身后传来的,所以他能推测出花屋人就在这附近。可是就算知道了,她也会马上移动位置吧──移动之后再挥动手上那把‘看不见的剑’。

隐形人配上隐形的武器。

‘看不见的服装’与‘看不见的剑’。

此时此刻花屋就是在使用这两件武器。

当作成套装备使用。

这就是──空空一开始描绘出最理想的英雄形象。

“呵呵。”

花屋似乎发出了笑声──然后好像还把剑给拔走。

从剑藤胸口溢出的鲜血顿时大量增加。

“剑藤姊!”

失去贯穿胸口的长剑支撑,剑藤的身体直接往前倒下来。空空跑上前去想要撑住她,可是却来不及。就连这点小事他都没能赶上。剑藤根本没办法用左手撑住身子,倒地之后就这样一动也不动了。

“呜……花屋……!”

空空在剑藤的身畔停下脚步,对着半空中这么喊道──在他说话的同时,还仔细观察附近的地板。他心想要是花屋身上淋到剑藤的血,说不定会变成脚印,留下花屋移动的痕迹。可是花屋也不是初出茅庐的菜鸟,可没有犯下这种失误。虽然她或许不像剑藤那样完全不会沾上别人的鲜血,可是‘丑恶怪侠’的系统是用‘光线’包覆身体来隐藏身形,所以就算身上沾有脏污也没关系。

要是花屋躲开一点默不作声的话,空空就真的不知道她人在哪里──就算空空不信邪,凝目想要试着能不能看出任何一点不自然的蛛丝马迹,可是却一点都看不出来。

他一直戴着没拿下来的‘验明镜’也派不上任何用场。

这真是太讽刺了。

空空就是因为看得见怪人才会被相中,加入了军队──可是此时他竟然看不见一个人类。

“振作一点,剑藤姊……!来接我们的直升机肯定再过不久就要到了──也请他们帮忙治疗你胸口上的伤吧……!”

空空一边小心注意四周,一边对趴在地上动也不动的剑藤这么喊道。他认为自己说这些都是废话,根本就是天方夜谭。来的又不是医生,怎么可能有办法治疗刺穿心脏的伤势。

不,现在断定还太早。

就算心脏被刺穿──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没有刺中心脏里的要害啊。虽然空空不知道心脏里是不是真有这种方便的部位,可是世上总有个万一。如果真的有的话,只要把血止住……可是伤在手腕还好处理,躯干上的伤口要如何止血才行?空空既不是医疗相关人员,又对医术一窍不通,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叫唤剑藤果然只是白费力气吗?

再说剑藤可能根本听不见他的叫唤。

“别白费力气了,空空。”

这时候花屋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彷佛证实了他这个想法。她好像一边说话一边移动,没办法听出位置在哪里。空空原本还在想能不能听到她的脚步声,可是因为风声太大,根本听不见一个女孩子走动的声音。

“你等也是白等,不用巴望会有直升机来接你们了──”

无形无影的花屋从某处这么说道,而且她口中的‘白费力气’比空空更有凭有据。在某种意义上,她的根据比‘因为剑藤已经没救了’这个理由更有说服力。

“因为那架直升机根本不会来啊──”

“咦……?”

花屋彷佛有意要让哑然无语的空空彻底断绝希望,继续说道。空空的脑海中不禁想像花屋现在脸上的笑容不知道有多么得意,这也可以说是两人认识太久的悲哀。

花屋潇得意洋洋的表情。

空空原本非常喜欢她那种表情。

可是此时此刻──现在这一刹那,他还能说真的喜欢那种表情吗?

“你想一想嘛,空空──你觉得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之前都已经跟丢了,为什么还能发现你们的所在地?为什么我会知道你们和‘绝和’会合的地点?”

“……怎么可能。”

不,就是可能。在这种状况下还觉得不可能的话,那才是真的不可能。这么简单的方程式,解不出来的人脑袋一定有问题。

“难道那些人背叛我们吗?”

虽然空空试着这么说道,可是这句话他说来一点感觉也没有。一直到前不久,空空根本不知道这世上有‘绝对和平联盟’这个组织,而且也不认识那个组织的成员。

所以就算他们把剑藤与花屋放在天秤的两端衡量,最后选择了花屋,空空也也不能怪他们,因为这根本连背叛都算不上。

简单来说,也就是花屋的人脉管道不只限于地球鏖灭军内部,而且还影响到外界、甚至还包括对抗势力的内部。这是哪门子孤狼──她只是不善与人群相处而已,其实可能再也找不到像她那样倚赖他人的人了。

而且这似乎才是──人类社会中最有力的生存法则。

“来吧,空空。我们一起回去吧。我已经把碍事的女人做掉了。别担心,我很清楚你只是受到那个女人的教唆而已,所以一定会原谅你的。”

“……我总觉得你好像电视剧上常看到的那种人,故意让男友找小三,藉这个机会让男友心里有愧,使自己处于优势地位。”

“讨厌啦,才不是那样呢。再说我们又没有交往。我们是朋友啊,而且还是知心好友,对不对?”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是花屋还是没有解除‘丑恶怪侠’的机能现身出来,而且也没有被空空的激将法骗到。虽然个性与人格都不正常,可是她在地球鏖灭军当中的有力地位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平白过着学生与军人的双重生活。

她现在应该很谨慎小心。

谨慎小心地观察空空。

观察她的知心好友。

“…………”

相比之下,空空突然毫无来由地──不,当然是其来有自,只是他认为‘自己正在思考一件毫无来由的事’──毫无来由地回想起目前他唯一打过的怪人淀理川美土里。

回想起来,自从空空加入地球鏖灭军之后,他打过的人类,而且还是同个组织的人类数量比怪人更多。可是就算如此,也不代表他已经忘了淀里川的事情。

空空心想,那时候她的感觉就像现在这样吗?

被一个看不见的人、一个看不见的敌人虐杀就是这种感觉吗──不,怪人的内心不是人类所能想像的,再说自己杀死淀里川的时候根本没有给她机会思考,说不定感觉完全不一样。

无论如何,空空内心最直接的感想就是:这种战斗方式一点都不英雄。隐藏身形、隐藏武器,而且还从敌人的背后袭击。隐密性高到这种程度的人算是哪门子英雄?这样子哪里理想了?称作忍者可能还像样点──不,就算称作忍者也不恰当。现在的花屋哪有隐忍什么?

“好了啦,空空。你不用再假装悲伤、不用再假装出生气的模样了。你根本没把那女人的死当一回事对不对?只是觉得‘啊,有一个活人死了’对不对?我都明白,因为我们可是朋友啊。我就是喜欢你这种个性。”

花屋说道。可能还是笑咪咪地说道。

就算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是深信自己与空空空的友情并未生变。

而且──她的想法一点都没错。不论其他人,空空自身最清楚花屋说的完全正确──此时他比任何人更深刻体会到这一点。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根本看不见花屋──

空空果然还是非常喜欢她脸上露出的那种得意表情。

一想到她现在正带着那种表情──空空的嘴角就会泛起笑意。

“顺便再告诉你一件事,就算你想要一个人逃跑也是白费心机喔。不用我说,这栋大楼当然已经被封锁了──而且不是像上午那种针对一般人、漏洞百出的封锁线,而是专门对付我们这些军人的。这次设下的天罗地网不管是‘破坏丸’或是‘切断王’都不可能突破,因为针对配给队员的每一件道具,我们都有可以反制的器具。”

花屋应该是基于两人的友好情谊才补上这段说明的,她不希望看到好友因为无谓的挣扎而吃尽苦头的难堪样子。花屋希望空空永远都保持那种悠然如浮云流水般的模样,希望看到他似乎对任何事都毫无感觉的表情,对任何事都无动于衷。

所以花屋要把空空能够走的路一一抹去。

让他的眼前只剩下一条路。

“还是你要等一等,看这套衣服什么时候没电?这或许也是一个办法。可是这套服装经过改造,活动时间已经变长,而且我出门前又把电充得饱饱的。之后还可以运作整整六个小时喔。”

花屋抹去空空能够选择的路,一个又一个抹去,仔细又确实。

她不允许空空与别人有任何关系,也不允许他加入其他组织团体。

她希望自己是空空的唯一。

只要把‘和花屋潇一起对抗地球保护人类’之外的选项全部抹除──一个不留全都抹除的话,空空就会毫不犹豫、毫无怀疑成为她的最佳伙伴。

所以花屋才会这么做。

她自己人面广阔,可是当她做出这些事的时候根本不觉得问心有愧。

“别担心,空空。我会让你成为独当一面的英雄。”

“……你对我的友情这么深,真的总是让我觉得很感动。”

空空这么说道,缓缓站起身来。他已经不再尝试注意周遭的气息了。空空在战斗方面完全是菜鸟,就算学漫画那一套也不可能察觉出花屋人在哪里。

所以他放弃这种做法。

不,同时他也把许多物事也‘放弃’掉。

“唉呀,我真的太惊讶了──你用这种方式对待我,我竟然一点都不觉得生气。到底是为什么呢。我不记得之前有受过你多大的恩惠。而且我们以前又是竞争对手,互相较过劲。从这一点来看,我应该老早之前就很讨厌你了。可是为什么我到现在还是把你当成朋友?为什么还相信我们之前的友情不会生变呢?”

“这个嘛……当然因为我们是真正的好朋友啊。”

花屋内心虽然觉得有一些不对劲,但她还是这么回答。虽然空空的眼睛完全在看别的地方,可是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赶紧离开现在的位置。

“我们一辈子都是朋友喔。”

“是啊,我们到死都是好朋友。”

空空点头说道。不,不光是现在而已。花屋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空空的肯定会让自己的内心这么七上八下的。然而她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感觉。

“剑藤姊死掉的事情是让我吓一跳没错。可是就像你说的,我一点都不觉得哀伤,也不觉得生气……看来好像是这样。呃,你刚才是怎么说的?”

虽然空空这个问题问得很抽象,可是花屋依然──

“我说‘啊,有一个活人死了’。”

──回答得切中要点,这或许也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友情吧。两人心领神会、默契十足。花屋认为他们两人互相了解彼此在想什么,心有灵犀。

“对对,就是这句──我的感想完全就和你说的一样。然后我现在正在想从今以后要怎么办。剑藤姊死了,我又不能跳槽到‘绝和’去,逃也逃不了。这时候我还是很冷静,思考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刚才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

“咦?啊,抱歉。我刚才没听到,可不可以再说一次?”

“和我一起──”

“我不要。”

空空拒绝了朋友的要求。

7

“其实那天诊断的时候,我有件事情没有告诉你,空空小弟。因为那时候我已经决定要把你推荐给地球鏖灭军了,所以不想多说其他不必要的话,免得让你这种稀少珍贵的人性产生变化。可是为了让我剩下的人生不要留下遗憾,虽然现在为时已晚,还是让我说出来吧。

这只是我自己想说而已,你不用特别在意。可是未来如果在你逃亡途中,或是在逃亡地点遇到大麻烦的时候,不介意的话就想想我说的话吧。”

当他们要离开公寓的时候,饥皿木博士说了这句话送给空空。

“你的人性并不值得称道。可是如果善加利用的话,这种人性也能成为人类的瑰宝。从过去到现在,像你这类与众不同的人一直利用他们与众不同的人性与地球对抗,这就是所有人众所皆知的人类历史──到这里都是我那天告诉过你的事,只是那时候我没说得很具体。现在我还是秉持这个意见,因为这不是个人意见而是真正的事实。我说那些话虽然多少有点在诱导你,不过事实的确就是事实。然后接下来我要说的就是我的意见、我个人的私见。你听一听,忘了也无所谓。空空小弟,你的确可以利用你的人性去拯救人类。”

空空永远忘不了那时候饥皿木博士脸上那副难以言喻的笑容。

“可是其实你不救也无妨。”

这句话他也牢记在心,没有忘记。

所以现在根本也用不着再重新回忆。

“花屋,时间就在一年后。”

空空开口说道──自己现在说的话十之八九又偏离主题了,不过管他的。无论在什么场合用什么方式听说,这项情报带来的冲击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下一次的‘巨声悲鸣’就在一年之后。”

“咦?”

任谁突然听到这种话,一般都会觉得一头雾水吧。只会认为这是空空在束手无策之际开始胡说八道。可是这时候对花屋来说,最大的不幸是她的所在位置虽然不是空空的正前方,但还是看得见他的表情。

两人是往来已久的知心好友。

她知道空空有没有说谎,因为彼此心有灵犀。

也能看穿空空是不是认真的。

可是如果把这件事单纯视为只是运气不好,或许又稍微低估了空空少年。因为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有可能是少年刻意拒绝‘朋友的要求’,让花屋来到自己面前。

“前一阵子我和‘地球’说过话,那时候‘地球’就是这么说的。特地用这种方式告诉我,就代表‘他’不打算搞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规模灾害随便了事吧,至少不会比上次小。也就是说从现在起一年后,人类又会大量减少。不管是我或是你可能都会死。”

空空没有确认花屋有什么反应。应该说他本来就看不见花屋,所以想看也看不到。不过就像对花屋来说空空是她的朋友一样,同样地花屋也是空空的朋友,所以他猜得出花屋听到这种事的时候会有什么反应。她一定会大吃一惊,震惊之下浑身僵硬,动弹不得──简单来说就是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

考虑到可能会失败,空空本想把他和‘地球’接触的事情隐瞒到底,不过遗憾的是现在他能够打出的筹码也大概也只剩这个了。

要让花屋露出‘破绽’,就只能把这件消息公开。不过别说是花屋,换作现在地球上的任何一个人,只要看得出来空空没有说谎,听到一年后‘巨声悲鸣’将再次发生这种具体的预告──简单来说就是死亡预告都会大吃一惊吧。就连空空听到这项消息都不知该如何是好、听到这个事实都不知该如何是好。其他人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当然更是无法接受。

就如空空的预料一样,花屋潇的确露出破绽了。短短一瞬间的破绽。

空空抓住机会──拔腿就跑。

他利用这一个月内在公寓房间的跑步机锻炼的腰腿力量使尽全力狂奔──只不过此时他手上既没有拿大太刀‘破坏丸’,也没有拿短斧‘切断王’。这是当然的,他可不想拿着那么重的玩意儿,拖慢自己跑步的速度。

“空空──!!”

不消说,空空突然做出这么大的动作、这么欠缺隐密性的举动,花屋当然立即就察觉了。所以假使空空这时候朝着花屋展开不要命的自杀攻击,最后的下场当然就是被‘看不见的剑’砍杀,成为剑下亡魂。

从花屋毫不犹豫就下手杀害她景仰的饥皿木博士,还有刚才原本打算把剑藤连同空空一同刺死的举动可以看得出来,花屋的攻击性与她对某人有没有好感完全无关。在她的心目中愤怒至上。现在她满肚子都是‘要求被拒’的怒气,所以此时此刻毫不犹豫就会杀掉空空。

事后花屋一定会懊悔莫及、悲痛欲绝,痛哭流涕、深自反省──可是现在她会杀死空空,以自身的意志把空空一刀两断──但空空其实不是跑向花屋。

他转过身,反而像远离花屋似地跑开了。

当然这里要再重申一次,现在的空空无法察觉花屋人在哪里。既然无法察觉,虽说他‘远离花屋似地跑开’,但也有可能不经意就往花屋冲了过去。

可是如果花屋真的如空空策划露出‘破绽’的话,那么她最有可能是站在自己的前面──所以只要往后跑的话,就等于‘远离似地跑开’。

空空心里虽然有这点算计,可是到了这种阶段已经很难称为‘计画’了。接下来的步骤不确定因素太多,讲白一点就是搏命。

不是生就是死。

所以这根本不是计画,而是赌命。

以左在存的方式来形容的话,这是一场豪赌。

现在空空要搏的大赌注比那时候他对付‘火球人’的时候更危险──他已经下定决心,也做好心理准备了。所以接下来就只要狂奔。使尽全力、用几近撕心裂肺的全力狂奔就是。

已经不能再依靠新手运了。

“什……等等,空空!”

就像绝大部分的赌徒在旁人眼里看起来都像走火入魔一般,这时候的空空在花屋看来也和精神崩溃的疯子没两样,他的狂奔看起来也和失控没两样。

到死都是朋友。

他那句话是这个意思吗?

想到这里,花屋不禁慌了起来。

因为在这个直升机起降场上,往花屋的反方向跑去就意味着去跳楼。或许是为了避免直升机碰撞到发生事故,所以这栋大楼的屋顶上没有装设预防坠楼的安全护栏。像他那样不要命的狂奔就会直接坠楼。从地上二十六楼……不,是二十七楼直接往下坠。

花屋当然知道。因为两人是朋友,所以她当然知道。

她了解少年空空空绝不是那种会寻短的人──了解到不能再深了。所以他说的那句话绝不是那个意思。可是就算知道,花屋还是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暴冲。

因为她看得见。

所以没办法装作看不见。

“呜……哇……!你这傻瓜!”

花屋抛下‘看不见的剑’,也忘了自己现在是隐形状态,立刻拔腿追了上去。当她一把抓住空空右手腕的时候,人几乎可以说已经在半空中了,几乎就在空中。花屋认为自己千钧一发正好赶上,可是空空却觉得时机还稍嫌太早了些。他本来希望身体的一半都能扑到大楼外头去,不过也没办法了。

我既不是逢赌必赢的赌徒,也没办法像电视上的英雄人物在天上飞。空空一边这么想,同时反手握住花屋抓着自己的手腕。

那天当空空第一次要去打怪人的时候,剑藤曾经提醒他一件事──全身隐形不代表变成幽灵,人家摸得到也抓得住。而且──要是被摸到的话,所在位置就会暴露。就是这回事。趁着花屋被反抓住而有任何反应之前,空空一股脑地使尽全力把她的手用力一扯,就像在跳一场激烈的社交舞般,让双方的位置对调。

双方的位置对调就代表身子几乎已经在空中的空空又回到大楼上,反之花屋则被抛到空中。空空的双脚都浮在距离地面二十七层楼高的半空中,除了这个方式之外他没办法拉回自己的身子。

空空的狂奔与纵身跳跃,全都是以花屋会伸出援手抓住他为前提,要是有个闪失的话就是死路一条。

如果有人问他为什么要冒险拿自己的命去赌,空空少年肯定会一脸无事地这么回答:

“因为我相信花屋一定会来救我。我知道她不是那种对朋友见死不救的人,她绝不是那种人──你看,事实上我没看错人吧。”

事实上他的确没看错人。

而花屋潇重视友情的代价就是被抛到半空中。虽然她像被硬生生拖出去似的,和空空交换位置,不过只要紧抓着空空的右手腕不放,她仍有一线生机。可是就算花屋身穿‘丑恶怪侠’服装、就算她轻易就能挥舞那把‘看不见的剑’,可是她的手臂仍和一般弱女子一样纤细。早在一年多前就不再打棒球的纤纤玉手怎禁得起这么剧烈的运动,不但拉伤了肌肉,而且手肘与肩膀也都同时脱臼。虽然痛起来还不至于像短斧砍断手臂那么严重,可是怎么样都已经抓不住空空的手腕了。

“咕……呜……啊啊啊!”

如果说非凡人会做出非凡事的话,那么花屋潇确实有她的过人之处。这名少女并非只靠人脉、偏袒循私与玩弄权力才爬到今日这个地位──她急忙用另一只没有脱臼的手攀住大楼的墙缘,才免于坠楼。

不过这也只能说是垂死挣扎罢了。

虽然她这么换手一抓就像是好莱坞电影一样颇有震撼力,撇开她浑身透明不谈的话,看起来倒是精采。可是另一只手臂在承受全身重量的同时也应声脱臼,现在她只是凭着一股气硬抓着墙边……不,也可以说她只是凭着一股气挂在墙边才对。即便这只手臂没有脱臼,可是现在不是在拍好莱坞电影,这个姿势撑不了几分钟。即使用两手攀住,而且两只手臂都没脱臼,至少凭花屋潇的力气还是没办法自己爬上来。

要是没有其他人帮忙拉一把的话──

她绝对没救。

其他人──

“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咿、咿咿咿……”

虽然花屋不及多想就抓住楼缘,证明了她异于常人的能耐以及非凡的素质。可是这么一来,刚才那阵掩去自己脚步声的强风现在吹得她摇摇晃晃,让她陷入一阵飘浮感,宛如身在无重力空间一般,整个人脑袋一片空白。莫名其妙的呓语冲口而出,整个人一片混乱、一片混沌,就连发生什么事都搞不清楚。可是有件事她很明白,再这样下去的话必死无疑。绝对死路一条,躲都躲不掉。

凭自己已经不可能逃出生天了。好痛、好痛、好痛。

必须找个人帮忙、必须找个人帮忙、必须找个人帮忙、必须找个人帮忙、必须找个人帮忙、必须找个人帮忙。

“救──”

花屋使出最后的一点力气大喊。

发出宛如悲鸣般凄绝的喊叫声。

“救救我,空空!”

“抱歉,我看不见你在哪里,帮不上忙。”

我看不见你。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是空空少年还是分毫不差地一脚踩在攀住大楼的孱弱手掌上。他一踩就中真的单纯只是偶然,可是对花屋来说这个偶然却是来得毫无天理又不巧。不过就算这下没踩着也无所谓,空空还可以踩第二下、第三下,爱踩几次就踩几次。

由上往下踩的绝招丑恶怪踢没有限制使用次数。

“咿……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次真的就是悲鸣声了。虽然还是看不见人影,不过空空听着这声悲鸣愈来愈小声、愈来愈远,知道花屋好像从距离地面二十七层楼的高度上摔下去了。

高楼的墙壁上自不用说,在下坠途中根本没有地方可抓。就算有,两只手臂都已经脱臼的花屋应该也无可奈何。所以她所能做的就只是发出悲鸣而已。

不过为了区分现实世界与图画书故事中把反派当成非人怪物看待的世界,在此还是用一段对她比较中肯且善意的描写,来总结中学生军人花屋潇的一生吧。

当花屋攀在大楼墙壁上的时候、坠楼的时候……

在发出嘶声悲鸣的时候……

可能就连在摔成肉泥的那一刹那之前……

她都不曾怪罪空空。

“Bye Bye,花屋。我永远不会忘了你的。”

空空本以为说说这种话,或许自己也可以沉浸在哀愁的气氛当中,可是实际上并没有。他反倒觉得说了之后心里看开许多,更容易从记忆中遗忘了。

“这是我们之间友情的胜利。都是因为你救了我,我才能战胜。要是没有你帮忙的话,恐怕就赢不了了。”

空空试着说说看。

只是尝试说看看而已。

这番话说起来真是言如其人,空洞无比。

空空想把那柄应该掉在这附近的‘看不见的剑’捡起来。他觉得很后悔,直到最后还是错失机会问问花屋她这件道具到底取了什么有格调的名称。

8

花屋漏坠楼之后,这场战斗大致上也已经画下句点了。虽然还有几例有的没的要善后,不过那些都是类似事务处理的问题,对空空来说没啥重要。比方说包围这栋大楼的封锁线,现在作战计画的执行者花屋都已经‘变成那样’,也没必要强行突破了吧。

虽然空空不晓得从今以后该怎么办,不过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就随它去吧。这就是他现在的心情,如往常一般、比往常更加觉得一切都‘无关紧要’。虽然他很惊讶自己竟然是个手刃好友还毫无感觉的人,不过要说不出所料也确实是如此,所以现在惊讶也没什么意义了。

除了杀掉花屋之外,他没有其他选择。

──空空根本不这么认为。在他的眼里,情况没这么窘迫。就像花屋所说的、就如同她提出的建议一样,她和空空这两位好友搭档一起继续对抗地球的选项事实上确实存在。不过前提是这真的是空空最后唯一的选择──如果花屋当真把空空可选择的路,减少到‘除此之外别无选择’的程度,他肯定就会如花屋的意了。

可是花屋犯了一个错。

只能说令人惊讶──她竟然不小心忘了把‘空空杀掉花屋’的选项给抹去。当然,花屋身上穿着‘看不见的衣服’,手上拿着‘看不见的剑’。或许对她来说,有这两件道具就已经等于把这个选项抹去了。可是有一件事不可以忘记──

空空把那个凶暴的‘火球人’彻底打瘫的时候,他手上可是连一件像样的武器都没有──还有另外一件事也不能忘,那就是对他来说就算对手是友人、是好友也没有任何意义。

这是花屋潇的人为失误。

粗心大意的失误。

她不小心忘了这些事,然后不小心就这样死了。

选择不只一个──以杀不杀花屋这个主题来说,选择不只一个。空空当然认为自己做了最佳的抉择。

剑藤犬个已经被杀了。对空空来说,剑藤一死他投靠绝对和平联盟的理由也没了。再说绝对和平同盟打从一开始就无意收留他们。那要他独自一个人继续逃亡吗?这根本就是自杀。空空没有能力独自生活,绝对没办法。既然这样就只好像花屋所说的一样,回到地球鏖灭军去了。看来自己目前只能在那里才能活下去。

所以这一点他已经‘放弃’了。

可是对空空来说,就在他放弃逃离地球鏖灭军的同时,很自然地萌生出另一个念头,那就是‘自己回到军队,反之把花屋赶出去’。而且他轻而易举就想到如何把花屋赶走。虽然这个赌注很危险,是一场豪睹,可是既然要做就只能趁现在。

就算空空回到军队,只要像花屋这种个性奇特的人还坐在他头上一天,同样的事情就只会一再发生──同样的悲剧只会持续下去。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趁现在动手了。

现在没有任何目击者,没有人可以证明这栋屋顶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空空可以随自己的意思说明状况。不趁这个机会把花屋踢出军队更待何时?

把她踢出去、把她踢下去。

就如字面所形容,把她踢下去的机会。

……花屋最大的失败,应该还是她念及友情而出手想要救空空一把。不过失败的前提在于她选择在这个有‘场外出局’的直升机起降场和空空他们对决。

或许花屋也很清楚自己的作为有失公允,所以才会透过绝对和平联盟指示空空他们到这个不会有目击者的‘高处’当作会合地点。谁知这个决定却反而害了她。

──就像这样,类似的解释要多少有多少。

事后诸葛谁都可以当,或者也可以说旁观者清。

空空打赢的原因以及动机说不定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花屋的败因与死因也可能另有其他理由,搞不好空空是为了替剑藤报仇雪恨才会杀害花屋的。当然空空本人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可是旁人要如何解释就是他们的自由了。如果旁人要误解成空空毫不留情把花屋踢下楼,或许是为了拯救她摆脱种种罪恶罄竹难书的一生,那也是他们的自由。

总之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或者说老早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不过如此而已。

“……嗯?”

所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只不过是奖励关卡而已。

空空从大楼探出身子,凝目想要确认现在能不能看见坠落在地面上的花屋(那套服装没有防御功能,要是坠地撞坏的话,应该就可以看见花屋。可是这么远的距离很难看清楚)。这时候他发觉好像有人在叫他,所以回过头来。

可是根本没有人。

有的就只有倒在地上的剑藤而已,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

“剑藤姊……?”

一般人来说都会认为这是自己多心听错,可是空空却认为是剑藤在叫他,跑到剑藤身旁。他心中还带着一丝希望,说不定剑藤还有气。

空空的希望没错,剑藤确实还有呼吸──不过只是还没断气而已,被刺穿的心脏仍然还是开了一个洞。就算撇开心脏的致命伤不谈,她也已经失血过多了。

空空到剑藤身旁把她的身子抱起来,到头来却好像专程跑来确认这些事实似的。

她已经没办法说话,也开不了口了。

可是刚才叫空空名字的人确实就是剑藤。

“空空……小弟。”

“咦……?”

听到这抹声音,听到这原本应该根本听不到的声音让空空莫名其妙。

剑藤的嘴唇根本没有动,就连她到底有没有意识都很难说──可是空空却听到她的声音,当然会觉得疑惑。

“你打赢了耶,好厉害喔。你把‘火球人’、‘恋爱谘询’与‘蒟箬’都打倒了……真的很了不起,空空小弟。你现在应该是整个地球鏖灭军中最强的人了。”

剑藤的声音就像这样传进空空的耳里。

“你真的是大英雄呢。”

“……不,可是……我打倒的都是自己人……”

空空还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听得到剑藤的声音,就这样不明就里地回答了。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不去思考原因,直接回答剑藤的人恐怕也只有空空了。

“空空小弟,你说你和地球说过话是真的吗?说什么下次的‘巨声悲鸣’就在一年后……”

“别当真啦……那当然是骗人的啊,当然是我胡诌的。就算是真的,这次由剑藤姊你来阻止‘巨声悲鸣’发生就好了。”

“是啊……嗯,你说得没错。”

“花屋也已经死了,我们一起回军队里去吧。他们一定可以医好你这只手臂。过不久你就可以重回战场。我们两个人一起打倒地球吧。”

“可是‘茶余闲话’还在军队里,我已经把心底话都说出来了,他一定很生气。”

“没事的。如果他有什么意见的话,我就杀了他。”

“哈哈,空空小弟真的很可靠耶。”

现在这个情况当然不是奇迹发生。

以机率来说或许的确等同于奇迹,可是在空空空的故事当中,面临悲剧性的死亡场景、在蒙主宠照的最后一瞬间绝不会有什么心灵相通的事情发生。上天只会赐给他悲剧,绝不会赐予他奇迹。

这是一种必然。换一个说法,这是过去剑藤犬个饲养的那个少女左在存所留下的遗产。这是她的遗物、也就是空空继承的那只项圈‘共鸣环’的效果。

当空空在花屋面前作势要跳楼的时候,花屋抓住的是他的右手腕──而空空也是把‘共鸣环’绑在右手腕上。因为被花屋用力一扯、空空自己也拉了一下的关系,使得过去配给那只‘小狗’的项圈开关启动了。

或许也可以当成不小心启动了。

就像抱着‘破坏丸’睡觉有可能误触一样,要是这样粗手粗脚的话,当然也会误触动‘共鸣环’──如果‘共鸣环’的性能不同于现在,说不定空空的赌局就会阴沟里翻船。

幸好‘共鸣环’既不是战斗武器,也不是什么自爆装置。那套设备正适合原本是‘小狗’的左在存使用。

从前市面上曾经卖过一种可以把狗吠声翻译成人类语言的机械──简单来说‘共鸣环’的作用就是与那种机械相反。‘共鸣环’其实是翻译机械,把它当成项圈装在脖子上然后启动,就可以感应到周遭人心的感情。

简易型的精神感应装置。

这或许是在存与剑藤搭档时不可或缺的道具──沟通道具,特别是要和手持‘破坏丸’的剑藤搭档,更少不得这件道具。因为剑藤不是那种会对‘小狗’说话的人。

所以这也难怪。

这也难怪虽然在存被当成狗来养,可是对剑藤仍然抱有好感──那是因为她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剑藤对自己的爱。

还有另一件空空一直觉得很不解的事情,说穿了也是理所当然的。那就是为什么在存要邀他一起逃亡、要把自己的性命赌在他身上──这是因为空空的心情、空空的人性她都感受得到。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说不定在存真正的目的是想帮助空空逃走也说不定,可是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假如空空之前从某人的口中听说过‘共鸣环’的功能,他在逃亡途中当然会启动这项功能,说不定有机会事先察觉花屋逼近。花屋接近他们的时候不假思索就逼杀过来,从这一点来看,想必她也不知道‘共鸣环’的功能是什么吧。

如果照那样发展下去的话,说不定剑藤就不会死了。

可是这也代表最后他们还能像这样对话,本来已经算是天大的运气了──只要想想剑藤对空空的那些所作所为。

“对不起喔,空空小弟。”

因为剑藤本来根本没有机会像这样对空空道歉。

“杀了你的家人,我觉得很抱歉。是我错了。”

这么一股感情透过空空右手上的项圈传进他的心里。与其这是剑藤的道歉,其实更像是她的悲鸣。她的歉疚就像是悲鸣声般直接又赤裸裸地传达给空空。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剑藤就像当初听到‘巨声悲鸣’的空空一样,一次又一次不断道歉。

这时候大可指责她干出那种暴行哪还有脸、哪还有胆子道歉,到底还有没有常识,竟然还来求人家原谅。也可以说她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只想让自己摆脱罪恶感而已。或许剑藤的道歉就是出自于这种‘人性化’的心情。

如果排除所有情感式的描写,继续用这种冷漠的眼光去看待的话,剑藤接下来的感情──传到空空心中的感情才真是厚颜无耻。

“空空小弟,你杀了我好不好?”

剑藤的肉体已经放弃求生,就算放着不管,再过几十秒钟她就会没命,以再也无可挽救的形式结束生命。

剑藤自己很清楚,而空空也明白。可是她还是开口拜托空空。

“我不想这样不明不白地死掉。不想因为别人诬陷、因为这种冤罪而被杀死。反正都是一死,我希望能死在空空小弟你的手里、希望死在你的复仇之下。”

“我明白了。”

空空回答地非常爽快,这么颔首说道。

剑藤不晓得空空心里是怎么想才答应的。虽然她的感情会传达给空空,可是空空的感情并不会传达到她心里──可是看到空空答应地这么干脆,剑藤露出无声的微笑。

或许是因为光影变化,她看起来就像在微笑一样。

因为已经没有时间去拔大太刀、拿出短斧或是找那把无形之剑,空空伸出自己的双手,绕住剑藤的脖子。

要是不快点杀掉她的话,她就要死了。

好细的脖子,而且好软。

空空第一次实际感觉到原来女性的身体是这么地柔软。

“非常谢谢你,剑藤姊。”

空空这时候才终于开口向剑藤道谢。

这句谢谢是为了感谢剑藤在这一个月无微不至的照料吗?还是感谢她在人生最后一刻让空空有机会为家人报仇?就连空空自己都搞不清楚。

他只是自然而然地说出这句话而已。

事后或许他还是会像之前杀掉其他仇敌的时候一样,一点感觉也没有。空空自己也很明白这一点,可是他还是对剑藤道了谢。

就算天变暗了、变冷了;就算人不动了、变凉了,空空还是没有放开剑藤。

当剑藤抱着空空睡觉的时候,空空终究还是没能回抱住她。唯有这件事他怎么样也办不到。

可是现在他的双臂微微使力,轻柔的动作彷佛生怕弄伤了剑藤,可是又热情激昂。

少年就这样抱着少女、箍着少女,过了良久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