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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话 Water与Biscuit的主题 其1

1

傍晚,开始下雨了。

很强,很强的雨。那无机质的雨仿佛要抹去一切,将架见崎沉入雨声,将血和呼吸都冲刷干净。

隔着餐厅的窗户,香屋步听着雨声。是PORT和平稳之国交界处的餐厅。

在铺着白色桌布的大桌前就坐的,除了香屋外只有两个人。

对面,是代表PORT的尤里。身旁,是莉莉的代理者Toma。老实说香屋真不想坐在这个位置,交给秋穗之类的人自己逃走也行吧,但犹豫再三,他还是决定亲自结束这场战争。

尤里是个体格健壮的男人,一头金发近似于白色。他全身布满肌肉,眼神带着理性,让人感觉不到恶意。高鼻梁长得笔挺,嘴角优雅地露出微笑。他的肉体很理想,如果要造出最完美的男性人体就会是这样吧。所以,香屋感到无趣,连大卫像都比他多几分人味。

尤里那个完美的形象现在有点垮,下巴上贴着白纱布。他轻轻摸着那儿,开口说:

“我输了呀,彻底输了。如果不介意,这之后让我为你们的胜利干一杯。”

香屋一如既往在紧张,虽然这算不上原因,但他没配合尤里的闲聊。为了能尽快起身离开,他直奔主题。

“现在,月生先生在电影俱乐部手里。”

和Kido一起跑到电影俱乐部后,月生就昏了过去。

电影院有名成员有疗伤的能力,但还不够。那个人的点数太低,无法让失去的血和体力也恢复。月生只是勉强保住了命,还没恢复意识,呼吸微弱。在架见崎——至少在电影俱乐部没有输血的设备。

尤里轻轻点头,说道:

“那,开始最后一个回合吧。”

PORT和平稳联手进攻月生的最后一回合。香屋用指甲敲了敲桌子。

“就在这儿,在这张桌子上解决吧。”

“你来解决?”

“是你来。只要PORT点头,一切都会结束。”

“你是让我们收手?只因为我一个人被打败?”

尤里这句话似乎出自本心,他毫不在意地接受了身为PORT会长的自己的败北。这想法的确是一个正确答案。月生已经不能再战,保护他的电影俱乐部又很弱。而PORT仍然是架见崎的王者,只要重整旗鼓,想解决月生并不难。

香屋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眼睛。

“点数会给你们。我这边想要的是彻底了结这次战斗。当然,电影院的人闯进PORT的事也请不要追究。”

“如果我没记错,我应该是被平稳的匕首君捅了吧。”

Toma轻轻歪头纳闷。

“有什么问题吗?先背叛的是你们吧,想独吞月生先生的点数。我派Nick过去是想问个明白,结果被你们攻击了。”

“有这回事?”

“有啊。Nick单纯是在PORT的公园打开无害的护盾,直到你们那儿的Tallyho拔出刀来。”

“我们两边的认识好像不太一样啊。”

“战场不就是这么回事吗,各自不讲道理地主张自己正确。”

呵,尤里吐出一口气,像是在笑。

朝PORT的会长捅刀子这个事实应该没那么容易被放过。香屋本以为是这样,但尤里本身好像没太放在心上。他回到主题。

“算了,行吧。和平稳的协定对PORT也有好处。让我们和平稳,还有电影院之间的战斗不留遗恨地结束,你们要的是这个对吧?”

香屋轻轻点头,然后补充说:

“然后,还有一点。请为电影俱乐部的会长,还有你们那儿的Ido先生准备安全的见面场所。”

“这条件真奇怪,见面?”

“电影院会说服月生先生,让他拿出点数,那多少要点报酬也很正常吧。”

“能有多少点数?”

“PORT和平稳各三十万。”

月生的点数原本是七十万出头,这次的战斗中击败了两个PORT的强者,点数进一步增加,但离八十万还差一点。听说差不多七十八万。

假设就按八十万来算,打倒月生也会减半变成四十万,后面应该会按契约和平稳四六分成,PORT能拿到的只有十六万。三十万几乎是两倍。如果只看数字,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然而尤里没有轻易点头。

“要是我说不同意呢?”

这次是Toma回答。

“那我们就全收下了。您知道我的能力吧?”

Toma拥有压倒性的治愈能力,恐怕能轻松让月生再生。

香屋跟着说:

“如果这次谈判破裂,电影院就逃进平稳,当然还带上月生先生。PORT的确比平稳更强,但你们赢得了平稳和月生先生的联军吗?”

怎么可能赢。除非PORT手里有天大的王牌。

但尤里仍游刃有余。

“哎,可以说是五五开吧。”

真的?恐怕是骗人,但香屋不敢肯定。毫无根据地否定对方的发言也没有意义。

“就算是那样,PORT应该没必要去挑起有五成把握的战争。”

如果按正常的发展,架见崎的胜者将会是PORT,他们没必要故意引起风波。指望靠五成的可能性获胜,是弱者才会做的选择。

“三十万有点便宜啊,要是我们打败了月生,差不多能有四十万。”

“不,还有和平稳的契约书。”

“那种东西,我和她都没打算遵守啊。”

被尤里不带恶意的视线看着,Toma苦笑道:

“嗯,确实有漏洞。”

既然有漏洞就事先补上啊,虽然想这么说,但的确在香屋听说的范围之内,也能想到无视那份契约书的办法。

“所以按四十万成交吧。”

闻此,香屋苦笑了。

“明明就连有权获得六成的平稳,也接受三十万这个数字了?”

当然,香屋已经事先和Toma说好了。将月生手里的七十八万P给PORT和平稳各分三十万,总计六十万。剩下十八万P继续留给月生。

尤里盯着Toma。

“怎么回事?你有什么理由顾虑电影院吗?”

他问的这话在预想之内。

现在这个情况,尤里会拉拢Toma。PORT和平稳之国联手,这一构图的确成立。藏住月生的电影俱乐部终究属于弱小,一旦尤里和Toma合伙,什么都会被抢走。

香屋加快语速说:

“如果你不同意,我们立刻把月生先生交给平稳。在这个条件下,平稳没理由选择PORT。”

对平稳来说,想达到利益最大化要把月生的八十万P全拿到手,而PORT要想避免这一点,只能赞成香屋的方案。另一方面,平稳也做不到太过分,如果随随便便背叛电影院,就会反过来出现PORT得到月生全额点数的危险。

对PORT是靠平稳,对平稳又要靠PORT,狐假虎威来找到双方的妥协点,便是香屋的目的。但。

“确实各三十万我也有点不满意,不是嫌得到的点数少,而是给月生先生留十八万太可怕了。感觉香屋手里力量太大。”

Toma。这货要变卦。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我想法变了喔,没办法的吧。”

Toma笑着看向香屋,眼神完全是个喜欢欺负人的孩子。所以我才不喜欢受欢迎的家伙,他们从来不怕自己被讨厌。

香屋叹了口气。

“我勉强再退一步,拿出七十万,不能再多了。那样我也没法说服电影院。”

“要是在这儿谈判破裂,会怎么样?”

“就去找类人猿之类的联手。”

虽然没和类人猿谈过,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但如果带上月生这个礼物,恐怕能让他背叛PORT。

Toma把身体靠在椅子靠背上,两手插兜。

“PORT四十万,我们三十万。按这样也可以,对我来说没关系。不过我姑且是站在代表平稳的立场,还想再纠缠一下。”

尤里点点头。

“我懂,站在最上头就是不自由。所以呢?”

“这次也用这个可以吗?”

她把右手拿出口袋,指尖捏着一枚硬币。

“可以检查一下吗?”

“请随便看。”

尤里接过Toma递出的硬币,翻了一面说:

“你赌哪一面?”

“那就正面。”

“哦,那——”

尤里把硬币背面朝上放在桌子上,发出轻快的声音。

“算我赢可以吧?”

呵,Toma出声笑了。

“就算出千,你至少好好演一下啊。”

“不好意思了,这个我没准备,刚才已经是最大程度为你着想。”

“着想。”

“与其说因为对方公会的实力不得已接受了条件,不如说抛硬币输了更好听对吧?你回去报告说这是公平比试的结果就行了。”

“让我引以为傲的就是在架见崎从来没输过。”

“我也一样。直到今天输给你们。”

尤里“咚”地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胸口。

“这儿——准确说是背面被匕首捅了,那个可真疼。要是没有治愈能力者在场,说不定我当时就没命了。”

Toma语气轻松地回答:

“那真是辛苦了,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我的一败,换不来你的一败吗?”

一时间,Toma一言不发开始思考。

香屋心里叹着气,望着两人的交流。被他们扔在一边了,没有插嘴的余地。不过嘛,这也没办法。

论实力当然PORT排第一,其次是平稳,电影院根本排不上号。四十万对三十万对八万,这比例还不赖。电影院不仅让PORT不再追究自己参战,还能得到相当于那个庞大组织所得点数的五分之一。

“好吧,今天我输给你。”

Toma轻声说道,一场战斗就此了结。

*

从餐厅回去的路,香屋让Toma送他。

大颗雨点打在前窗玻璃上,溅起白色水花又被雨刷器拨开。香屋侧眼瞄了瞄一脸淡然握着方向盘的Toma。

“你什么时候学会开车了?”

“来这边之后。”

“你学什么都这么快啊。”

“只限自动挡啦,之后想练练手动挡。”

“这年头还有自动挡的车吗?”

“有啊,比如轻型卡车。”

感觉Toma和卡车不搭,但说不定意外地适合她。她戴牛仔帽的样子明显别扭,但看习惯以后也觉得还不错。

战斗结束了,现在没什么特别该和Toma说的。对她不用勉强拿闲聊填补对话的空白。

不过香屋还是问出自己在意的事。

“你也在寻找第零类的假象吗?”

Toma挺直后背继续看着前窗玻璃的前方,头也不转地轻声笑了。

“你知道那个词的意思了?”

“基本上。”

“那就能想到吧——为什么,非要活下去?”

这是两人深爱的动画,《Water与Biscuit的冒险》中反复被人提起的问题。香屋说出男主角对这个问题不变的回答:

“连这都还不知道,怎么能死。”

Toma点头。

“那么我就要寻找啊。”

“不对吧。”

香屋缩起下巴低头,总觉得没由来地难过。

“Water从没说过要寻找活着的意义。每次说出那句话,他总是显得很痛苦。”

所以,事情不是这样。活着的理由变成需要解答的问题,这种事本身Water应该是讨厌的。

“更轻松地接受不好吗?活着是幸福,死了是不幸。这种事为什么需要理由。理所当然地相信它不好吗?”

Toma沉默了许久。

两人之间只能听到雨声,还有雨刷器反复拨开雨水的声音。

终于,她小声引用那部动画的台词:

“如果切实的爱真的存在,就不会有人询问它的由来吧。”

第十七集,《十字架的夜曲》。在那个故事中,负伤的Water逃到一名身怀暗淡过去的修道士身边。

香屋点点头,说出那句台词的后续。

“在这个世界上,不需要证明的东西也是存在的。”

但Toma的语气依然寂寞。

“我们的理解不一样呢。在我看来,Water也在不断寻找活着的意义,无论怎么都找不到。”

香屋轻轻摇头,但没有再开口。

——对作品的爱,每个人各不相同。

她有她的Water,我有我的Water。这不可以否定。但。

香屋和Toma,在根本的地方合不来。

2

月生在雨声中睁开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反正是在床上。他想用力起身,结果没能成功。身体莫名觉得冷。

“不要动。”

他听到声音,光是转过脸去就相当劳累。一名戴眼镜的小个子少女站在旁边,那名少女说:

“伤口用能力治疗过,但流走的血还没回来,我没有专业的医疗知识,但情况恐怕相当危险。香屋很快就会带治愈能力更强的人过来,在那之前不要动。”

月生好不容易才问出话来。

“这里是哪儿?”

“电影院。电影俱乐部的。不用担心,这儿只有心软的人,不会对垂死的人下手。”

电影俱乐部,月生听说过,是哪个香屋步所属的公会。他吐出一口气,再次向全身用力。这次胳膊动了。他手抓床单爬起上半身。

紧接着,“啪叽”一声,额头被拍了。

“不是告诉你别动了吗。难道你是不听人说话的那种人?”

月生的意识仍然浑浊。

但他逐渐回忆起情况——我不能待在这里。

“PORT,要过来。那个组织”

话说到一半就断了。但要抓紧时间,PORT不会对失手放过的猎物置之不理吧。电影俱乐部很弱小,如果藏起月生,转眼间就会被那个庞大的组织踏平。所以,不能待在这里。

本想这么说,可嘴不听使唤。感觉就像打瞌睡,意识就快毫无阻碍地溜出身体。月生好不容易才忍住。

他的话明显不够清楚,但眼镜少女似乎准确理解了月生的意思。她轻轻叹了口气,答道:

“重伤员请不要考虑自己身体以外的事情。香屋去找PORT交涉,差不多该结束了吧。如果失败那是他的不好。”

与其说是被说服,不如说是没了力气,月生再次倒在床上。他感觉到少女用柔和的动作重新盖上了被子。

“话虽如此,还是要顾及PORT的脸面,而且又不能无视平稳。所以你的点数应该有大半会被分给那两个组织。如果说什么都不愿意的话就随便你怎么办,但终端由电影院保管着,就算离开这里也只会用不了能力白白送死。如果不想给我们添麻烦,请老实把点数交出来。”

脑子里面好疼。月生按住自己的额头,期待能缓解痛觉。——点数。失去点数倒没什么,但将巨额点数交给PORT和平稳时,不会打破架见崎的平衡吗?

月生带着如今难说算是理性的意识问:

“运营者呢?”

“运营者?”

“那边什么也没说吗?”

“不至于他们插嘴吧,单纯是点数按架见崎的规则发生变动而已。”

不对。月生所持的点数中,有大半不是“八月的架见崎”的东西。但既然他们什么都没说,就说明这也在他们的接受范围。

正当他沉思时,眼镜少女换了个话题。

“对了,月生先生,要不要加入电影俱乐部?”

在架见崎拥有最多点数的月生,至今受到过多次劝诱。但不知为什么,被邀请加入那个少年——香屋步的公会,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我还有价值吗?”

“价值。”

“点数都没了。”

“当然有了。你又不是全靠点数拼起来的。”

“可是,赢不了。无论PORT还是平稳。”

“和他们打是要干什么啊。”

少女一脸无语。

但现在的架见崎是PORT和平稳之国交战的舞台。如果没有对抗那两个组织的可能,要战斗力还有什么意义?变强只会被他们优先盯上。

“有不战斗的办法吗?”

“香屋不可能无缘无故去给强大的对手找麻烦吧。”

“但是。”

“其他的事情等身体恢复再考虑吧,不管怎么说香屋想得到你,不是点数,而是你本身。”

香屋步。他有什么目的?

月生认识香屋是在两个循环前。那个时候,他说想让PORT和平稳之国的战斗以平局收场。然后,结果的确如他所说。

从那时起,月生就多少有疑问。

想要让两大组织的战斗以平局告终,是为了争取时间吧。但争取时间有什么用?到底经过多少个循环,电影俱乐部才能追上PORT或是平稳?无法想象。从现实角度考虑,架见崎这个游戏的胜者肯定是PORT和平稳之一。

月生一边与类似强烈睡意的疲劳搏斗,一边问:

“他打算怎么战斗呢?”

少女用依然淡然的语气回答:

“打算不战斗啊,他总是这样。”

不战斗。月生在心里重复那句话。

“在架见崎,不战斗还想活下去是极其困难的。”

“在战斗中活下去也很困难吧。”

“确实。”

“或许,他不擅长活着。”

这时,月生用朦胧的视线抬头朝少女看去。她正有些悲伤地微笑着。指尖轻推并没有歪的眼镜,或许是想挡住自己的表情。少女继续说:

“我也不知道,也不想自认为知道,但在旁边看着他就隐约觉得是这样。香屋步这个生物肯定在根本上存在破绽,从出生起就不知道生命这个东西的价值,也不想去了解。”

她所说的内容,和月生对香屋步的印象完全相反。

在他看来,那个少年永远忠实于生存。在这么容易死的架见崎,唯独他拥有不被影响的价值观。

尽管心中浮现疑问,月生还是默默听着少女的话。

少女说:

“所以,他只能认真地活着了。”

*

秋穗栞不是很明白,自己为什么说起了那种话。

这次的战斗对她来说很轻松,因为香屋步就在旁边。大多数事情都交给他,自己只需要简单帮点忙。

大概是有了冷静考虑的时间,她多少知道了香屋的打算。为什么他想得到月生。以前,被平稳之国抓住的时候,为什么他说目的之一是“让莉莉记住自己的名字”。更根本的问题,是他的能力——被命名为“Q&A”的那个能力的真正意义。一切都连在一起,让她想到了香屋在这个架见崎追求的目标。

——如果我的想象猜对了。

那香屋步果然不正常。

因为在实际体验架见崎之前,他只靠那三个提线木偶提供的仅有的一点情报,就准确获得了契合目的的能力。异常的不是那个能力,而是哪怕唐突地被卷入架见崎这种荒唐的游戏,他的思考仍没有一丝动摇。

这让秋穗莫名悲伤,然后她笑了。

Water说过,活下去。有人问道,为了什么?于是Water回答:连这都还不知道,怎么能死。

为什么,香屋步会只优先生存呢?

为什么,他不像Toma那样,想找到自己活着的意义呢?

在以前——刚和他相遇的时候,秋穗就漠然地产生了这个疑问。虽然没想特地找到答案,但她有感觉,这个问题一定和香屋步这个少年的本质有关联。

在两年前,她找到了类似答案的东西。

Toma——冬间美咲被香屋描述为从世界“消失了”的那一天。

秋穗继续说着,仿佛面对墙壁低喃,仿佛听着那声音的回响。

“他从一开始就放弃了,根本不相信能找到活着的具体意义。”

所以,他不会寻找活着的意义,而是将活着本身作为目的,将其看成已经走到尽头的终点。

他不断重复说,不要找什么意义,反正找不到答案。

月生躺在床上,用那双似乎什么也看不到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这边。

这是什么意思?他用沙哑的声音轻声问道。

尽管觉得无法解释,秋穗还是回答:

“因为,他只能认真吧?毕竟是被强迫做不擅长的事情。”

我们时常在呼吸,但不会特地在意,无论是无意识中,还是睡着的时候都能呼吸,所以不知道呼吸的价值。但,如果有种生物非常不擅长呼吸。吸气,吐气,就连这样简单的行为也要集中精神小心翼翼地重复,否则就会死,那么那种生物对呼吸这件事应该会更拼命,也应该不会忘记能正常呼吸的价值。

同样,香屋步这个生物,难道不是不擅长活着吗?

他可是从小就是“Water与Biscuit的冒险”的忠实粉丝。小学二年级,从第一次遇到的时候起就是这样。那部动画有点难懂,也无益于精神宣泄,只是反复告诉人们活下去。会热衷于这种作品的小学二年级学生,到底有怎样的价值观?

秋穗自身也是那部动画的粉丝。

但她觉得比起那部作品传达的信息,吸引自己的是是其中成熟、不装模作样地俯视孩子的风格。比如帅气的台词,比如晦涩又合理的剧情发展。那只不过是想踮脚的小孩子老实地踮起脚尖,明明什么都不懂却自以为懂了。

而香屋还有Toma不一样。

那两个人从一开始就忠实地迷上了更本质的部分。也就是说,对生存的意义变得稀薄的世界找不到像样的理由反驳,只是一心重复让人活下去,是这个柔弱的主题吸引了他们。

那是不是因为,香屋和Toma抱着相同的烦恼呢?

Toma的理由还容易想象,因为有缘故让她不得不思考自己的生命,以及活着的意义。《Water与Biscuit的冒险》符合她的心境很自然。

但香屋并不是这样。到底是什么理由让他被那部动画吸引?那部动画填补了他心中怎样的空白?

这个问题,秋穗没有勇气直接问香屋。

但对于那个语言,态度,行动以及所有的一切都极端倾向自己的生存,因此让内侧的浓郁阴影若隐若现的少年,秋穗离不开视线。

“香屋步是不擅长活着的怪物。”

就算在秋穗看来也是这样。想必,比起其他所有人,最理解香屋步怪物的一面的人,便是秋穗自身。不是因为他脑子聪明,不是因为创意丰富,也不是因为谨慎到病态,他的精神在本质上的构造像是怪物,到达了人类的知识所不及的某种领域。

雨还在下。

外面传来车子发动机的声音,夹杂在雨中显得微弱。

秋穗走近窗户,低头朝前面的大街看去。在夜晚的入口、连夕阳的光都被厚重云层挡住的架见崎街道被一对光线划破。从车上下来的先是香屋,接着是Toma。

“人不可以成为怪物。”

她听到月生梦话般的低喃。

3

在月生战中胜利的是平稳之国。

在紫看来,是这样的。

最后谈好的结果好像是PORT从月生的点数中拿四十万,平稳之国拿三十万。但PORT失去了两个集中点数参战的人员,其损失大约十五万,折合来算几乎没有出现损失的平稳之国获利更大。

“这次是完胜啊。”

紫出声说。

这里是平稳之国,公会本部的根据地——教会的一间屋子,现在用作Water的个人房间。她躺在给来客用的沙发上,一只胳膊耷拉到地上,继续看着天花板,提不起劲地说:

“又不是重在胜败的战斗。”

“但现在不会再有人对你有意见了吧?”

至少,在表面上。Water几乎没让平稳之国出现损失,就把那个月生逼到绝境拿到三十万点数,对PORT则是拉近了约五万点数的差距。她毫无败笔的战绩上又写下了新的光辉一页。

——如果是Water,搞不好连PORT都能赢呢。

还有这种声音传到耳边。

平稳之国在架见崎是第二大组织,但至今为止PORT果然还是拥有压倒性力量的第一位,面对他们没有胜算,也没法打。这一点恐怕平稳的人员感受最深,无论嘴上说得再怎么英勇,他们还是自觉唯独PORT不能招惹。

但如今,已经是未知。

因为这里有Water。

把她看作英雄的声音很大,而且越来越大。现在组织内仍有人敌视她,但那部分势力着实在不断萎缩。懂得计算得失的人早已舍弃了实质支配者还是Simon时的那一套体制,平稳之国正急速向Water的组织转变。

她从沙发上朝这边看过来。

“不管怎么说,这样就不会有人再反对你率领部队了。”

“是吧,只要你保证支持我。”

“骗人的,其实唯独有一个人反对。”

“莉莉?”

“不,是你。”

非要说的话,Water的眼神算是寂寞,总觉得还有一点烦躁。

“现在知道,银缘先生还活着。而且你们只要和Kido先生联手,就连对手是PORT也能抗衡,这点也得到了证明。虽说是有特殊条件限制的战场,那场战斗还是打得很漂亮。”

“所以呢?”

“如果我是你,就会和Nick一起离开这个组织,兑现诺言,在刚好十个循环时回到电影俱乐部。”

为了笑出来,紫吐出一口气。

总觉得Water寂寞烦躁的眼瞳太孩子气了,简直就和她的肉体一致,仍然像个不到十五岁的少女。

“估计Nick想愿意回电影俱乐部。他太顽固所以不会轻易承认吧,但因为银缘先生的事情,要说服他已经不难了。”

“而且,你自己也是。”

“是的,老实说,电影俱乐部是个舒适的公会。如果待在那里,我大概会带着某种满足感死去。”

那像是梦,又像是希望,类似于爱或是家人一类安逸的东西,除了电影院外哪里都找不到。

“所以,我不能回到那里。”

紫是专门防守的强化士,懂得如何抵住战线,始终作为防守线在战场上站稳,那也是拒绝安逸的方法。无论在绝望中放弃一切倒下,还是在希望中带着满足感倒下,在紫的战斗中都同样是失败。

“你好坚强啊。”

“是吗。感觉我只是习惯了固执己见。”

“那,就和说好的一样。”

“好,我已经决定成为你的公会的一员。”

那不是平稳之国,而是Water的公会。偶尔,她会开玩笑似地把它称作“世界和平创造部”,规则上并不存在。紫受到她的邀请,接受一个承诺,并决定加入那个公会。承诺的内容是如果在Water的公会战斗到最后,就能得到一件奖品。

——任何一件想要的东西。

真的是任何东西,能够想到的一切。

那和运营者承诺给架见崎这个游戏的胜者的东西相同。当然,这话没法相信。无论是出自运营者之口,还是Water之口,都同样觉得太扯了。

尽管如此,如果要在架见崎这个游戏中选一个胜者,那只能是Water。哪怕PORT、尤里这些敌人再庞大,哪怕电影俱乐部重新得到银缘,只要是Water就能轻松获胜。她的姿态能让人相信原本无法相信的事,在这个狭小的世界足以成为英雄。

实际上,至今Water对紫说过的内容中,只有一件事没有如她所言。

“为什么,电影俱乐部能存活到现在?”

按Water所说,那个公会本该在两个循环前消失,然后由平稳之国安全、和平地将Kido和藤永他们收编。

直到刚才还一脸闷闷不乐的Water忽然纯真地笑了。

“因为发生了出乎意料的事情呀,我也万万没想到,步会出现在那个公会。”

香屋步。传闻中是Water的恋人的那个少年。

紫至今没有见过本人,但听过他说话。那声音一点也不从容,也没有特别的智慧,却莫名让人无法忽视。

“因为恋人在,所以没法下决心进攻吗?”

像这样顾及私情,嗯,感觉也挺有Water的风格。但紫同时感到不安,那个少年的存在会不会成为限制Water的枷锁?

但她轻轻摇头。

“因为那可是香屋啊?他在的公会太危险了,我可不敢随便动手。要先做好充分的调查和准备才行。”

“明明和月生都打过?”

“无论月生先生还是尤里,都远不如香屋可怕。”

“为什么?”

香屋不可能比月生还强吧?区区三个循环前来到架见崎的少年,能做到的事情很有限。

“这次,我们打赢了月生先生,姑且可以当成是赢了。”

“是的。”

“但如果对手是香屋,就怎么都没法相信这件事。我们乍眼一看似乎赢了,但真的是这样吗?对于简直像败者的另一方,从别的观点来看会不会得到了巨大的利益?还有,会不会他的观点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才更准确呢?我一直在纠结这些。”

感觉似懂非懂。

关于对月生的战斗,已经有了结果。得到四十万点数的PORT算不上败者,但平稳之国——Water毫无疑问是胜者。

然而Water朝一言不发的紫看去。

“下面我要说的不是比喻。如果把这次的战斗按我们,PORT还有电影俱乐部三方的混战来考虑,利益要这么计算。”

她开始罗列。

PORT得到了四十万点数,但另一方面失去十五万点数以及两名优秀的强化士,相抵后收入二十五万点数。

平稳之国得到了三十万点数,但之后要付一万给Kido做报酬,实际收入二十九万点数。

而电影俱乐部没有任何支出,得到了给Kido的一万点数报酬,还有月生本身。

“好啦,是那边赢得最多呢?”

这还用问,当然是平稳了。

“月生的点数已经只有八万左右了。”

二十五万对二十九万对九万,胜负显而易见。

“看点数是这样,不过啊,我最近一直为人才头疼呢。真想得到只要给点数就能越来越强的优秀人才。”

这话听她说过,所以她才说为了最大限度活用基础值够高的Nick,想给紫组一支部队。

紫终于明白Water想说什么。

“你是说比起点数,香屋更想要能熟练使用大量点数的人?”

从这个观点来看,月生无疑是架见崎最棒的玩家。除了他以外,没人能驾驭超过七十万的点数。从今以后,每当月生获得点数,都会解放被冻结的能力,甚至不需要等到循环结束。

Water继续躺在沙发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笑了。

“不知道。我也不清楚香屋的想法。不过我想想啊,如果能在单纯的三十万点数和有八万点数的月生先生之中选一个,我会选月生先生。”

尽管如此。

紫轻轻缩起下巴。

“平稳之国的总点数现在达到了一百二十万。”

准确来说,还差两万,但已经是突破常规的数字,基本和月生战之前的PORT一样。

“由你率领一百二十万P的组织,还能输给谁?”

“能赢的,我无论和谁打都肯定能赢,但问题不在这里。不了解步的话,不知道也是没办法的事。”

Water依然愉快地笑着。

她继续用不变表情说:

“无论我赢多少,都在步的计划之内吧。在所有人都在用黑白棋竞争时,唯独他玩的游戏不在乎颜色,只需要把所有格子都填上棋子。不是用棋盘,而是靠前提的规则战斗,那才是香屋步。”

从Water嘴里说出这种话,真显得消极。

另一方面,紫又信赖Water,信赖她预见未来的感性。

紫纯粹是想知道Water在说什么,于是问:

“那,你说他要怎么赢?”

就算现在有八万点数的月生加入电影俱乐部,他们才总算达到中坚水平。靠这样的公会,要怎么在已经渐渐进入残局的架见崎游戏里获胜?

Water的回答听起来有点抽象。

“我让做检索士的朋友帮忙查了香屋的能力。名叫Q&A,你知道是什么的缩写吗?”

紫靠极其普通的知识回答:

“提问与回答(question and answer)?”

“我也以为是这样,但仔细查过数据后发现不对。”

“那是什么?”

“提问与放弃(question and abandonment)。”

Water闭上眼睛,用不只代表肯定,还有些毛骨悚然的表情笑了,那表情让她显得有几分不祥。

她用颤抖的声音说:

“这对手简直太棒了,简直超出想象。你能相信吗?知道在架见崎要靠点数获得能力这个规则后,立刻想到的竟是这个。在还没真的来到这里之前,单靠想象得到的竟是这个。只要提问就能轻易放弃大量点数的能力,除了他还有谁会想要?”

就算听了这些,紫还是不懂她在说什么。

在架见崎,无论谁都想要点数,平稳之国和PORT也不例外。而他却要放弃点数,有什么用?

“香屋步构想中的目标不是在架见崎的游戏中获得胜利,而是靠放弃所有战斗力,来实现彻底的平局。”

紫轻轻缩起下巴。

——这内容她无法理解。

但唯独一件事她清楚地明白了。

Water醉心于香屋步。

*

Kido的终端收到联络,是在八月十二日晚上十一点。

那时Kido正在电影俱乐部里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哗啦啦翻着电影的小册子。那是法国老电影重新上映时做的东西,采访演职员的内容占了不小的比例。——本来那一段打算在雨中拍的,然后我们就耐心等了三天,终于等到降雨云。可是啊,刚开始拍雨就一下子停了,阳光从云缝里射下来。本来是要拍悲伤的场面,可是她望着天空笑的样子可真漂亮,结果雨过天晴的天空就这么被采用了。

在导演的解说之后,配上了女主角微笑的照片。就在Kido一脸认真地注视女主角的笑容时,终端上收到了消息。

——要不要散散步?

只有了这一句,没有时间,没有说在哪里见,也没有写是谁发的。

呼,Kido吐出一口气,把美女的微笑扣在床上。

架见崎八月十二日的夜晚没有月亮。到了日期变换,接近天亮——早上四点的时候,东边的天空才终于升起向新月转变的月牙。

Kido抬头望去,没有月亮的天空中是无数的星星照着地上。那光极其锋锐,过于尖利又好像随时会折断。细如游丝的光在今夜莫名刺眼,Kido低下头继续走。

他并没有特别考虑目的地,随便朝一个方向悠闲地走着,来到和三色猫帝国的交界处,转过拐角。

在前面站着一个刚步入老年的男人。他个子不高,身上齐整地穿着三件成套的西装。

——银缘。

但他没有戴那副可以说是招牌标志的银框眼镜。

看着他为难似的笑容,Kido也回以相同的表情。

“你换成隐形眼镜了?”

“不,原本看东西就没那么模糊,看字的时候还是会戴上。”

“感觉你好像又长了点岁数。”

“是吗,可能是没眼镜,皱纹更显眼吧。”

“要走走吗?”

“走走吧。”

Kido和银缘并肩迈开脚步。

真是个安静的夜晚,和以往一样。Kido低着头,感觉要是不在鼻根用上力气,眼睛就要湿了。银缘走在电影俱乐部的地上,这一情景让他莫名紧张,怎么也想不出该说什么好,心里浮现的全都是无聊、愚蠢的询问。

Kido在心里自嘲。

——有什么可装的啊。

面对银缘,想展现自己帅气的一面也没意义。

到头来,他照直说出傻问题:

“银缘先生,你不打算回电影院吗?”

他只用嘴角笑了。

“不打算。回不去。”

“为了保护电影院?”

银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换了个话题。

“听听我的故事好吗?是些无聊的话,所以我会尽可能简短地概括。”

“请让我听听,多少我都听。”

直到太阳升起,再到那个太阳落下,直到他待在这里变成理所当然,Kido都想一直听他的故事。

“我没法仔细解释,而且觉得不该仔细解释。所以在你听来可能有些唐突,但我是凭自己的意愿来到架见崎的。也就是说,我明白这里是什么地方,带着明确的目的参加了架见崎的游戏。”

的确是唐突的话。

这和Kido的知识有出入。某天手上收到运营者发来的奇妙邀请函,几乎一无所知就被丢到这个狭小又带着杀气的世界,这便是一般情况下来到架见崎的步骤。

“银缘先生的目的,是运营者所说的奖品吗?”

任何一件想要的东西。那么他的愿望就是让那个为救人而失去生命的少年复活吧,Kido感觉是这样。

然而银缘摇摇头。

“对我来说,这个游戏的奖品没有价值。”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有了。”

“想要的东西?”

“不,是运营者授予那个东西的方法。”

不明白。感觉今夜他说话的方式很不体贴,不像那个总是优美地处理情报的银缘。

对这些话,银缘肯定瞒住了最根本的部分,绕着弯子讲出可以说是真相的内容,所以话语怎么也不够清楚。银缘在隐瞒什么?Kido不知道,但既然他隐瞒,就说明应该隐瞒吧。Kido毫无条件地信赖他。

“那,银缘先生的目的是什么呢?”

闻此,银缘难为情地笑了。

“是想要确信生命这个东西的价值。”

这算什么意思。

如果是那样。

“那我已经得到了。”

是银缘给的。

在来到架见崎之前,被银缘收留成为电影俱乐部的一员之前,Kido都没有确信自己还有人生这个概念。没理由活着,但也没理由去死,于是就活下来了。但,现在不一样。在电影俱乐部和银缘度过的记忆成了他活着的理由。

然而银缘摇摇头。

“让你活着的理由,肯定也能成为让你死的理由。”

听到这话,Kido沉默不语。他无法反驳。

如果可以,Kido想为了电影俱乐部舍弃生命。如果能把微不足道却又令人得以安息的任性硬是坚持到最后死去,那将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呢。

“我在寻找的不是那种东西,而是与看似美好实则扭曲的死亡极端相反的东西。它没有任何特别之处,随处可见。我想听只要饱腹就能持续跳动的有力心跳。”

Kido皱起脸,感觉害臊极了。

——本以为银缘先生教给了我活着的意义。

但实际上不是吧。Kido在电影俱乐部找到的,其实不是活着的理由,反而是死的理由。

他总算开口回答:

“但那很重要,对我来说,超过其他任何东西。”

银缘露出微笑,像是在慰藉Kido。

“嗯。所以我不是你的水或饼干,不是那种最低限度让人生存、比什么都简单的东西。”

“不对。”

否定的话几乎是反射性脱口而出。

因为他看到了银缘寂寞的笑脸。因为那双看似放弃,却在深处藏着希望的眼瞳就在眼前。这感觉就像是全神贯注时发动的射击,不是靠意识,也不是靠大脑,而是全身的细胞都理解瞄准的目标。

“对我来说,银缘先生、银缘先生建立的电影俱乐部就是那个东西了。为了活着所需的最简单的东西。只不过,我错误地理解了它的意义。”

Kido终于彻底明白了,自己独自闯进PORT时,在和银缘的对话中想要否定的是什么。

银缘搞错了。那是因为Kido搞错了。

自己一直很干渴,无论来这里之前,还是来了之后,始终在寻求一杯水般令人心满意足的东西。而将那杯水递给自己的,便是银缘,还有电影俱乐部。

所以Kido拼了命也想保护电影俱乐部。这误解太蠢了。正是那杯水保护了Kido的生命,本该就此心满意足,明明如此,自己却要为了生命而舍弃生命。如此愚蠢的行为,为什么没有早点意识到?

“我不能拿电影俱乐部当理由去死,事情就这么简单,对吧?”

Kido想起香屋步的事情。

一直令他愤怒的事情的真相肯定就是这个。不能把活着的理由当成让自己死的理由,不能靠这种不值钱的误解来逃避。

银缘停下脚步,Kido也停了下来,面朝银缘。

他依旧微笑着,仿佛在慰藉Kido,仿佛在伤害自己。

“现在不懂也关系,但你听我说。”

“由于Aporia(悖论)的质疑,人们不再纯真地相信活着的价值。他们在某种意义上是从梦中醒来,又从某种意义上被囚禁在新的梦境。架见崎运营委员会的希望,便是想拿回原始意义上对生命价值的确信。那就叫做生命的假象。”

Kido感到,银缘是故意让对话的内容产生飞跃,就像大人故意对年幼的孩子说难懂的话。

但,唯独他在最后说出的话,Kido深深地理解了。

“如果可能,我想看到你找到生命的假象的模样。”

天空中无数星星的细弱光点像雨般落在地上,将架见崎微微照亮。

“我知道了。”

他说的话,Kido肯定有很多不理解的地方,但最重要的一点已经很清楚了。

银缘不会回到电影俱乐部。Nick和紫肯定也再不会齐聚到这个公会。十个循环间的约定在这个八月的末尾戛然而止,今后也不会继续。Kido曾安逸地倚靠的理由,那个让他拼上性命的理由已经不复存在。

“所以,你要一直走下去。什么时候累了就尽情休息,但早晚还要再次出发。”

银缘像是默诵诗或歌词般说:

“单单那阵脚步和心跳,便是这个无聊世界的主题。”

然后,他伸手在鼻子上轻轻移动,像是推起如今已经不在的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