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话 历美于活动中登场
──这里是深秋时节的新宿区歌舞伎町。
在闹区的正中央有一栋大楼。
这里的地下二楼今天将会举办一场活动,而我就在客满的展演厅等待活动开始。
……我现在很紧张。
心脏跳得超级快。
提心吊胆地环视周围。一直觉得口干舌燥,很快就喝完自己点的饮料。
我紧张的理由有好几个。
首先,虽然现在是白天,但我还是头一次来到歌舞伎町。
虽然我听说过这个地名,也知道这里是什么样的地方,但都是透过那种充满犯罪气息的故事与游戏。独自来到这种地方,让我彻底吓破了胆。
没问题吧?我今天有办法平安回到家里吗……?
还有……就是这间店里的氛围。
据说这里原本就是知名的次文化活动会场。
虽然我居住的西荻也是个充满次文化氛围的城镇,但这里给人的感觉又有些不同。
这里摆着老旧的桌椅,展演厅里也不是很干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烟味,还闪烁着霓虹灯管的鲜艳灯光。
而且──舞台上还画着色彩鲜艳,但内容低俗的涂鸦,拿来作为表演者的背景。
──使用「地下文化」这个词汇来形容应该更合适吧。
总觉得整间店里弥漫着有些邪恶的氛围,而不是西荻那种柔和的次文化氛围,心里感到有些紧张。
再加上──
我会紧张成这样,不只是因为周围的环境,而是因为某个更显而易见的理由──
「……啊,好像要开始了。」
展演厅的灯光突然熄灭,舞台也立刻亮了起来。
一位打扮时髦的成熟女性现身了。她就是这场活动的主办人。
「──啊,各位观众大家好。啊哈哈。」
她熟练地拿起麦克风开始说话。
「这个月的『西园质量的文化论坛』即将开始。偷偷告诉你们,这次的活动很有趣喔。不但有熟悉的老面孔,我们还请来一位特别的贵宾。」
说到这里,这位名叫西园质量的社会学家,在舞台上找了张椅子坐下。
「我一直想跟她好好聊聊,于是就努力压抑着紧张的心情,寄出电子邮件邀请她……什么?你们不想听我废话?想要快点见到那位贵宾?我想也是。那我们就请今天的贵宾进场吧──」
在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有好几个人接连来到舞台上。
一位金发的年轻女子,还有一位戴着眼镜,头发也烫过的中年男子。他们好像都是在这个领域很有名的文章写手。
然后,他们后面还有一个人──
「没错,他们就是大家都很熟悉的落魄写手……还有这次的特别来宾!」
──我看到「她」了。
「大家应该都很想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吧?她就是最近迅速窜红的新人写手minase~~!」
有着一头亮丽的黑发,还有细致端正的脸庞。
身材纤细,还穿着特地为今天去买的连身洋装。
──她就是历美。
历美竟然以表演者的身分,在这次的活动登台了。
「……唉?大家是不是都吓到了?」
西园小姐看着历美,笑容满面地这么说。
「minase……其实是一位美少女喔。天啊,她是不是很可爱?那些文章都是她写的。我没骗你们,她就是本人喔。」
听到这句话──历美动作僵硬地摇了摇头。
──她看起来很紧张。
不光是坐在观众席的我,舞台上的历美也紧张得要死。
她脸色苍白,面无表情。
动作也僵硬到了极点……
「……对了,她好像有男朋友了──!请各位男性别抱持期待!她还没成年,要是有人敢乱来,我真的会把他列入黑名单。这点还请各位注意一下。」
听到西园小姐这么说,展演厅里发出笑声。
「──什么?原来她已经死会了吗~~?」
「──那女生是不是就可以追求她了~~?」
「想也知道不行吧!我要把刚才乱说话的家伙列入黑名单。」
展演厅里再次发出笑声。
现场的气氛逐渐高涨,大家也慢慢聊了起来。
可是──历美始终紧闭着嘴巴,额头上也开始冒出冷汗。
……她没问题吧?
她还是头一次踏上这种次文化活动的舞台。
历美有办法顺利完成这场活动吗……?
我无法置身事外,也跟着她一起紧张,掌心冒出黏稠的冷汗。
不过──我这次无法让这种心情显露在脸上。
甚至……也无法在观众席为她加油打气。
因为──
「呜……」
想起那天的事情,我紧咬下唇。
我们──吵架好几天了。
这是我们交往之后头一次吵架……我今天本来是不会过来的。
没错,其实历美不知道我今天有出现在观众席──
*
──原因是常有的误会。
「矢野同学……我有事想要问你。」
几个星期之前,当我们放学回家的时候,历美主动对我这么说。
「我上次不是说要去参加活动吗?就是之前帮我转推文章的社会学家西园质量小姐,每个月都会举办的『文化论坛』活动。」
「嗯,我还记得。」
我听她提起过这件事。
上次在memo爆红之后,历美依然持续在网路上发表文章。
她身为一位写手,似乎得到了还不错的评价。
在这段期间,西园质量小姐一直很关心历美。
她基本上都会对历美的评论给出正面的留言,如果有看法不同的地方,也都会确实说出来。在我看来,她很明显是历美的贵人。
而西园小姐在前几天邀请历美担任活动的贵宾。
历美为此跑来找我商量,而我当然是鼓励她:「一定要去参加!」﹑「这是个好机会!」而历美也决定参加活动。她还拜托我:「你要来看我喔。」﹑「要是我在舞台上遇到麻烦,要在观众席帮忙解围喔。」
然后──
「如果你有时间,活动当天……在我上场之前,我们能不能见个面?」
历美露出有些害羞的表情,用娇滴滴的声音这么说。
「因为那里几乎没有熟人,我到时候肯定会很紧张,所以……希望能在上场之前先跟你见面。」
「嗯──我懂了。」
「只要一下下就行了。可以吗……?」
嗯……我明白她的意思了。
那场活动对历美来说确实很重要。
不但是头一次在观众面前亮相,还必须跟业界里的前辈交流。
她会紧张也很正常。我能体会她想先跟熟人见面的心情。
可是,我想起自己那天还有事要做。
「嗯──抱歉,我先跟别人约好了。」
我搔了搔头发,一脸歉疚地这么说。
「在那场活动开始之前,我要去帮朋友挑选参考书,所以可能有些困难……」
「这样啊……」
历美看起来明显很失望。
「既然你跟别人有约,那也没办法了……你说的那位朋友,是细野同学吗?」
「不,不是他。」
我当时没想太多。
我没有感到抵触与罪恶感──直接这么告诉她。
「是古暮同学有事要我帮忙。」
古暮千景──
我们曾经在二年级时同班。她是个很会打扮的女孩。
因为在修学旅行时被分到同一个小组,让我们变成朋友,现在也偶尔会闲聊,讨论将来出路的问题。
她拜托我推荐几本参考书给她,我们才会约好在活动开始前一起去逛书店。
……真的就只是这样。
我们都没有任何其他想法。
然而──
「……」
历美的表情──明显蒙上一层阴影。
然后,她不开心地噘起嘴唇。
「是喔……该不会只有你们两个人要去吧?」
「呃……是啊,我们是这么打算……」
「原来你要跟其他女生单独约会啊……」
「……啊──不是这样的!」
历美眯起眼睛看着我。
我总算听懂她的意思,赶紧为自己辩解。
「我们不是要去约会!历美,你应该也知道吧?我跟她就只是普通朋友……」
「嗯,我没差啊……」
历美垂下目光小声碎念。
「虽然被人晾在一旁让我觉得很寂寞,但我也只能忍耐了……」
「说什么晾在一旁……我跟她早就约好了,这也不能怪我吧──」
「好啦,你说得都对。是我错怪你了~~」
历美不客气地这么说,转过头去不肯看我。
她还是头一次这样给我脸色看。
「……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的语气也自然变得有些困惑。
「无法跟你见面是我不好,但我跟朋友有约也很正常吧……?」
「是啊,所以你不用再说了。我自己会想办法的。」
「那你也不用这样说话吧?还是你要我现在就去跟古暮同学取消,请她改约其他日子?」
「不需要!祝你有个愉快的约会!」
「……现在是怎样!」
她故意说得这么难听,让我免不了觉得有些生气。
「有必要那样说话吗!你应该也明白我不是要去约会吧!」
「我不明白!不明白你为何宁愿拒绝我也要去跟她约会!」
「我不是说过了吗?那是因为我跟她先说好──」
「──够了!」
历美握紧拳头叫了出来。
「你不用再说了!也不用来参加活动了!」
「你说什么?」
「你们就好好享受约会的时光吧!」
──我完全没想到历美会说出那么幼稚的话。
被她说得这么难听──我也真的生气了。
「……好啊!」
我没想太多就这样回她。
「我不去总行了吧!这可是你说的!」
「好啊!再见!慢走不送!」
「那你就不要给我后悔!」
──我们就这样大声争吵。
最后来到平时分别的路口,没有挥手道别就各自踏上归途。
──我承认。我马上就后悔了。
回到家之后……我心里后悔到不行。
说真的……我后悔到直接趴倒在床上的程度。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历美或许只是想要稍微撒娇一下。
对想要成为写手的她来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我身为她的男朋友,就算必须勉强自己,也应该在旁边支持她……
可是……我竟然直接撒手不管。
不但如此,我甚至还放话说不会去参加活动……
「……天啊~~」
不行了……我真的搞砸了。
就算我忍不住发出呻吟,也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
有想过要立刻道歉,却不知道该拿什么脸向她开口……
──事情就是这样。
即便到了下个礼拜,我也找不到机会向历美道歉。
今天是活动当天……跟古暮同学分开之后,我就偷偷来到活动会场探望历美了。
*
「──先来谈谈这次活动的内容吧!」
自我介绍与开场白都结束了。
西园小姐继续对着完全进入状况的观众这么说。
「我之前就说过了。我还想要挑战各种节目,而不是只有谈话。毕竟现场来了许多有实力的写手呢~~我想请他们玩些能发挥写作实力的小游戏。」
她一边这么说明,一边操纵连接着投影机的电脑。
看来这场活动的重头戏终于要开始了。
我坐在观众席看着活动进行──内心也开始感到焦虑。
──历美看起来不太妙。
我发现──她变得脸色惨白。
她已经不只是紧张,简直就快要灵魂出窍了……!
而且她刚才做自我介绍时真的很危险。
接过麦克风之后,她努力说出「我是minase……」这句话,但声音实在太小了,观众席这边根本听不到,还让旁边的人温柔地鼓励她加大音量。
结果──她完全乱了手脚。
这次声音反倒太大声了。
「我是minase!」
变得跟摇滚乐团的成员自我介绍差不多。
后来大家开始谈话的时候,历美也一直很紧张。
她完全无法做出有趣的回应,勉强回答问题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实际站在舞台上有什么感想?观众是不是很多?」
「……我只知道自己站在舞台上。」
「──你应该是头一次面对观众吧?为什么你愿意上台表演?」
「……因为我想上台。」
「──哈哈,那你可以放轻松一些。毕竟来到这里的观众都是自己人。就算你失言了也没关系喔!」
「……嗯,我会失言的。」
她的回答就是这么微妙,让我看得提心吊胆。
老实说,我早就满身大汗了。
天晓得我是否能撑到活动结束……
幸好其他来宾与观众都是好人。
大家都很亲切,温柔地包容她的失言。
这是目前唯一值得庆幸的事……
「──事情就是这样。而这就是我今天要推出的节目。」
原本一直忙着操纵电脑的西园小姐,终于伸手指向萤幕。
她要宣布节目的内容了。
我紧咬下唇,祈祷那是现在的历美有办法配合表演的节目──
「『写手实力对决!用自己的话语做出评论吧!』」
西园小姐大声念出萤幕上显示的节目名称。
「没错,我要让在场的这四个人,用两个题目展开评论对决!毕竟大家都是靠着写这种文章笔战至今,那就让我们在观众面前来场对决吧。至于最重要的第一道题目……就是这个!」
说完──西园小姐拿出某样东西给大家看。
她直接用手指抓着那东西……
「昆虫大餐!」
「……咿!」
我忍不住──这样叫了出来。
那东西有着坚硬的黑色身体,还有六只长在身上的节肢──
──那是一只田鳖。
我曾经在生物课本上看过那种可怕的昆虫。
「我要请大家品尝这个。」
西园小姐对着麦克风,说出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话。
「不光是田鳖,还有很多不一样的昆虫。我要请大家好好品尝,然后发表自己的评论。」
「……不会吧?」
──我不由得抱住了头。
这个……实在太难了。
要人吃下昆虫……原本就很有难度了。
光是想像了一下,就觉得嘴巴里面苦苦的……
连现在的我都是这种反应,实在不认为历美还有能完成这件事的意志力。
她可能会拒绝吃下昆虫,也可能会哭出来……甚至是当场呕吐……
「接下来,第二道题目则是这个──」
没人知道我内心的担忧。
西园小姐继续操纵电脑。
「……嗯?」
萤幕上──显示着一张放大后的图画。
不知道该说是朴质无华……还是自由奔放……
这幅画实在算不上很好,就跟小孩子的涂鸦差不多……
我不由得纳闷地歪着头……
「呵呵呵,这是国内某位大师级写手的画作,看起来是不是有种独特的味道?」
西园小姐露出放肆的笑容。
原来如此……这幅画确实很有味道……吧……独特的味道……
「这就是我要各位评论的对象……其实写手每次做出评论的时候,都不该有所顾忌。就算对方是强者也不能畏惧,必须把事实写成文章。」
原来写手还需要有这样的坚持啊……
虽然应该也有那种有所保留的评论,但今天在场的写手并不会那么做。他们应该都是一些只会诚实评论世上各种作品与文化的人。
「不过──我们这次要做的事正好相反!」
西园小姐继续说了下去。
「我要让各位对那位大师的画作做出有所保留的评论!这可是个难题!要是不小心说错话,就会被大人物讨厌!因此,我要你们赌上自己的写手生命,尽全力做出放水的评论!这就是第二道题目!」
……我明白她的意思了。
想通这点之后──我不由得抱住了头。
竟然要对大师级人物的画作做出评论……
这可不妙……这道题目应该比刚才的昆虫大餐还要困难吧?
历美现在那么紧张,我实在不认为她能做出有所保留的评论……
她很可能不小心说出真心话,让整个会场陷入冷场……
当然,我不认为那位画图的大师会真的生气。不过,要是她让活动偏离主旨,应该会搞砸现场的气氛吧……
「事情就是这样。我要让今天的来宾用这两道题目展开评论对决!」
西园小姐大声这么宣布。
「我们的固定来宾这次会做出什么样的评论?超新星minase又会怎么挑战他们呢?请大家敬请期待!」
……我偷偷看向历美。
她就坐在舞台上,跟刚才一样面无表情。
我实在不认为她现在还有余力做出评论……
……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这场评论对决到底会如何收场……?
*
「──那我们立刻来挑战第一道题目吧!」
西园小姐这么宣布──会场里也开始播放音乐。
经过短暂的等待之后,工作人员来到舞台上,把几张盘子摆在桌上。
我伸长脖子看过去,看到工作人员手里的盘子,装着我预期之中的东西──
「──呕呕呕……」
「──看起来好恶……」
「──真的要吃那种东西吗……?」
会场里传来这样的低语声。
──盘子上装着虫子。
我猜那应该都是经过处理的食用昆虫吧。
好几种虫子跟包装袋一起被摆在盘子上。
除了刚才看到的田鳖,还有独角仙、蜘蛛、面包虫与蚱蜢等等……
我甚至还看到了蝎子。
那些昆虫乍看之下都不像是食物。
当然,在其他文化圈里,那些虫子可能只是普通食物,也可能是高级食材。不过,在日本文化中孕育长大的我,还是下意识地认为那些虫子是不能吃的东西。
舞台上的写手们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
「真的假的……」
「我不行啦……」
他们不是仰天长叹,就是伸手捂着自己的脸。
「哎呀,我马上就听到丧气话了呢。」
西园小姐听着他们吐苦水,同时继续主持活动。
「首先,先请各位来宾从这之中选择一种虫子,然后按照顺序吃下虫子发表评论。至于先后顺序……就用写手的资历长短来排吧!猫川先生排第一,珠城小姐排第二,最后才是minase!」
「不会吧!」
那位戴着眼镜,头发也烫过的男性写手叫了出来。
桌子摆着名牌,让我知道他就是猫川先生。他好像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坚写手。
「你竟然要我打头阵!真的假的啦~~」
而他身旁那位露出苦笑,说着「我是第二棒吗」的金发女子,就是以文章精辟闻名的女性写手珠城小姐。最后一棒则是历美的样子。
「我看看喔──那……我选择蚱蜢!反正我以前就吃过佃煮蝗虫了!」
「那……我选面包虫。我听说吃起来跟坚果很像。」
原来如此,我能理解他们为何做出这种选择。
虽然蚱蜢跟面包虫也很恶心,但还是比其他选项好多了。
毕竟这两种东西都像是食用昆虫,看起来也没那么恶心。
「喂喂!你们两个竟然都打安全牌啊……」
西园小姐似乎无法接受,语带无奈地这么说。
「你们身为业界的前辈,难道都不会害臊吗?这种时候就是要拿出魄力啊!那么,minase,你要选什么?」
她用比刚才温柔的表情看向历美。
「你还是第一次出场,不需要太勉强自己。虽然会跟珠城小姐重复,但你要选择面包虫也行。」
「那我就……」
也许是太过紧张了,历美看着摆放昆虫的盘子,平静地开口了。
然后,她露出若无其事的表情,声音也几乎没有起伏──
「……我要选田鳖。」
──她小声这么回答。
「咦?真的假的!」
西园小姐大声叫了出来。
「你真的要选田鳖吗!」
「对。」
这个回答也让观众们议论纷纷。
「我觉得这个可能有点难度,你真的没问题吗?」
──西园小姐说得没错。
田鳖确实很有难度……
因为那种昆虫看起来太不像「食物」了,而且还很大只。
我甚至觉得那像是某种害虫,让人内心感到非常抗拒。
但是,历美真的要吃那个吗……?
「嗯,没问题……」
历美还是一脸茫然,轻轻点了点头。
「不知为什么,但因为我第一眼就看到那个了……」
「喔喔,不错喔。就是要有这种志气!minase我欣赏你!那minase就决定是田鳖了!」
西园小姐开心地拍手。
然后,她转头看向猫川先生。
「既然这样──我们就立刻轮流试吃吧!先从猫川先生开始!吃完之后还要做出评论喔。我要用评论的品质帮你打分数。」
「唉……我知道了。」
店里的背景音乐变了。蚱蜢被放到了猫川先生面前。
他面对着蚱蜢,怯怯地抓起一只──
「天啊……真的是虫子……」
「废话!快点吃下去!」
「啊──真是够了……好啦!我吃就是了!」
他很有精神地这么说──然后就把蚱蜢放进嘴里。
观众席一阵骚动。
他板起脸孔咀嚼了一段时间──
「──吃起来……不太好吃。」
他有气无力地这么说。
「上面洒了点盐巴……但吃起来没有那种味道。要怎么说呢?这味道有点复杂,该说是虫子的味道吗……?可是,吃起来又有点像是虾子或小鱼干……总之就是海鲜的味道……?」
……喔?虾子?小鱼干?
我好像听说过某种虫子吃起来像是虾子。
原来蚱蜢真的是那种口感吗……
「反正就是那种味道呢。啊~~还有就是虫脚会卡在嘴巴里面……尤其是牙缝……就是这样,我说完了……」
「就这样?猫川先生,你就只有这点感想吗?嗯~~总觉得这个评论不够有力呢……」
听完他的评论,西园小姐似乎不太满意。
「这样会不会太草率了点?我想听听你平常那种充满幽默感的描述!」
「别闹了,我现在根本没有余力顾虑到那些!光是还能说出感想就值得称赞了!」
「好啦,辛苦你了!以上就是猫川先生的评论!请大家掌声鼓励一下!接下来轮到珠城小姐了!」
「嗯,我开动了……」
在西园小姐的催促之下,珠城小姐怯怯地把面包虫放进嘴里。
然后,她咀嚼了一段时间。
「……啊啊,其实不难吃呢。」
她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这么说。
「这个吃起来也有点咸味……嗯!但滋味很浓郁,有种像是在吃坚果的感觉!只要再多加点调味料,或许很适合拿来当下酒菜……」
「喔~~原来如此!」
「……啊──可以喔!我开始觉得好吃了!虽然看起来很可怕,但只要大家都吃习惯了,应该可以在酒吧里卖吧……看是要黑啤酒配面包虫,还是要鸡尾酒配面包虫都可以……」
「嗯,听起来不错喔。这种组合会让人想要尝试看看。」
比起猫川先生的评论,她给这个评论的分数应该更高吧。
说完这句话之后,西园小姐露出笑容。
「我晚点也在后台休息室吃吃看吧。不过……果然呢~~选择面包虫感觉还是太没有挑战性了!这点还是比不过minase这位新人!我会针对这点扣分,严格地给出公正的分数!那……最后轮到minase了!」
西园小姐看向历美。
「可以吗?你确定要吃田鳖吗!就算你现在要改吃别的,大姐姐也不会扣你分数喔!」
「没问题,不需要换成别的。」
历美还是一样平静地这么说。
她看起来──没有一丝犹豫。
「我要开动了。」
她不以为意地拿起田鳖──
「……天啊!」
──然后从头一口咬下去。
喂,她真的没问题吗!
虽然她真的直接吃下去了,但她受得了那种味道与外观吗!
从观众席响起目前为止最热烈的议论声。
舞台上的西园小姐也真的惊讶得睁大眼睛。
历美咀嚼着田鳖,发出清脆的声响。
细长的虫脚还从她嘴边跑出来……
……这画面真惊人。
历美竟然在吃虫子,这画面太震撼了……
她无视于观众的动摇,把田鳖吞进肚子并张开嘴──
「啊啊……吃起来有种独特的香味呢。」
然后开口说出这句话。
「这种香味带有清凉感,有点像是苹果或梨子……」
历美露出沉思的表情,断断续续地说着。
「我听说还有田鳖汽水这种东西,原来如此,我想应该就是为了品尝这种香味吧。口感果然偏硬呢,这点或许会让很多人无法接受……」
……咦?我有听错吗……?
历美的评论好像没什么问题,让我白担心一场……?
「身体的部分果然用盐巴腌过,吃起来有点咸……嗯,但还是无法盖过刚才那种香味。整体来说,吃起来就像是一道独特的民俗料理……」
「……喔喔喔!」
听到这样的评论,西园小姐露出灿烂的笑容。
「minase,你太棒了!选择吃田鳖的勇气就不用说了,连评论都无可挑剔!完全赢过前面的两位写手!」
──她说得完全正确。
历美冷静地做出能让人想像得到味道的评论。
而且还说得让人有点想要吃吃看……
……她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历美怎么有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做出那种评论……?
我看向舞台上的她。
「……难道说!」
看到她的模样──我完全理解了。
──她现在两眼无神。
因为长时间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让历美的双眼变得黯淡无光。
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完全进入了「无」的领域。
她变得跟机器人一样面无表情……
原来如此……
她──封闭了自己的心。
因为面对着极大的压力,让她出于本能保护自己,早就把感觉麻痹了!
就是因为这样……她才能面对田鳖也不为所动,毫无畏惧地把田鳖放进嘴里……!
她还能做出评论,恐怕只是本能反应吧。
历美只是在这种情况下,诚实说出自己的感想──
真相就是,她的精神状态偶然造就出这种大胆的行为与评论。
……大概吧。
「看来大家的想法都一样呢!」
西园小姐转头看向观众席这么说。
「这场写手对决的第一战,由minase赢得胜利!minase,恭喜你!」
会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猫川先生与珠城小姐也说出「你真的很强」、「我认输了」这样的话。
就只有历美还搞不清楚状况,依然摆着「无」的表情。
「好,那我们就进到下一场对决吧!」
西园小姐一声号令,会场的工作人员开始为下一道题目做准备。
「两位写手前辈这次也要加油喔!展现你们身为前辈的实力吧!」
*
在接下来的「笔下留情!大师级写手画作评论会」这道题目中,历美也拿出了很棒的表现。
看来那位大师似乎是个不得了的「灵魂画家」。
工作人员拿出来的画作全都很有特色,看不出是在画什么东西……让两位写手前辈也都陷入苦战。
「──这幅画的主题是一只猫。真的画得很棒呢!」
「不,其实这是一只狮子。」
「……没错,就是狮子!因为同样都是猫科动物,我才会这样形容……」
「──我懂了,这幅画里显然藏有对社会的讽刺呢。我们可以明显看出劳工与资本家的对比。」
「不,听说这幅画的主题是现代的美少女二人组。」
「……我懂了,身为一位大师,就算只是想画美少女,也会很自然地在其中隐藏某种意涵……」
两位写手艰难地做出评论,让会场里跟着发出笑声。
虽然无法展现出他们身为写手的实力,但在活动里安插这样的节目,应该是正确的选择。
看到他们冷汗直流,说话吞吞吐吐的样子,我也觉得很有趣。西园小姐也会故意找他们麻烦,脸上始终挂着开心的表情。
然后──终于轮到历美了。
「──我要请minase负责评论的画作……就是这个!」
说完,萤幕上显示出下一幅画作。
「好了,让我们看看你要怎么评论这幅画吧!」
简单来说──那是一幅非常难评论的画作。
我能看出画面中央有一个人。
可是,那人身旁的小东西与神秘线条……到底有何意义,又是什么样的东西,我就完全看不出来了。
……怎么办?
历美到底会怎么评论这幅画?正当我想着这个问题时──
「……minase!」
舞台上的西园小姐惊讶得叫了出来。
「你怎么突然哭了……!」
我仔细一看……发现她落泪了。
历美看着那幅画,脸颊流下了一行泪。
「我没事……抱歉,眼泪不知为何自己流下来了。」
历美用手指擦去泪水,说出这样的感想。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我看不太懂。因为我对绘画不是很懂……不过,我觉得紧绷的心情好像突然放松了。抱歉,我在舞台上失态了……」
──现场响起一阵喝采。
她那完美无缺的「放水」技巧,让观众席为此大声喝采。
我身边的观众也纷纷开始称赞她。
「想不到她竟然还有那种本事!」
「好厉害的演技……」
「太强了~~她好会说话……」
舞台上的西园小姐也不例外。
「minase,你真的很厉害呢……」
她露出佩服的表情。
「想不到你竟然能做出这么完美的放水评论,看来真的出现一个可怕的新人了呢……」
……等等,这难道不是一场误会吗?
历美刚才流泪……应该不是故意演戏吧?
我猜……她应该是真的很紧张才会哭出来。
她只是心情紧绷到了极点,结果看到一幅有点好笑的画,才会暂时松了口气,不小心流下眼泪吧……?
……不,其实我也不太确定。
虽然不是很确定,但我猜应该就是那么回事……
「──这样大家应该都没意见了吧!」
两场评论对决就此结束,西园小姐站在舞台中央这么宣布:
「这场对决由──minase取得压倒性胜利!minase,恭喜你!」
「……谢谢大家。」
历美低头道谢,但表情还是一样僵硬。
我实在不知道该不该为此感到放心……
只能怀着复杂的心情,在观众席注视着她──
然后,活动继续进行。
今天的最后一个节目,来宾与观众的问答时间开始了──
*
「──我来自荻洼,名叫二斗千华!」
她是个活泼的女孩。这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
「现在是国中二年级!」
活动来到尾声,到了让观众直接向写手发问的环节。
而她是第一个举手,被西园小姐点名的人。
──其实那个女孩在会场里一直很显眼。
在场的观众大多是二十多岁,但她看起来只有十五岁左右。
主持人与来宾在舞台上的谈话,她也听得比谁都要开心。
还有观众在谈论着她,说这里「有个超级可爱的女孩」。
这样的她──二斗同学拿起麦克风。
「我……是minase小姐的头号粉丝!」
她的声音开心到不行。
「从你刚创建memo帐号开始,我就一直在看你的文章……凡是你推荐的音乐与书籍,我全都听过也看过了!我没有吹牛,是真的全部都有!我以前没有自己的想法,只会盲目追逐流行……但minase小姐拓展了我的眼界!」
……喔!原来如此!
历美的memo文章成了让这女孩踏进这个世界的契机!
我觉得身为写手的她,听到这种话应该会很开心。
让更多人知道自己喜欢的东西,肯定也是历美写评论的目的之一。
而被她影响的人,竟然出现在她眼前了。
她现在应该觉得很有成就感吧。
005
这明明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我却不知为何有些感动……
然后──
「……谢谢你。」
历美原本紧张的表情终于稍微放松。
她开心地笑了出来,对二斗同学这么说。
「听到你这么说,我非常开心。虽然写文章会遇到许多辛苦的事情,但看来我做这件事还是有价值的。」
现场弥漫着欢乐的氛围,观众们也开始鼓掌。
「这真是一段佳话。」
西园小姐也笑了。
「开场就为我们带来这么感人的故事,这样后面的人要发问也会变得更困难呢。」
从观众席响起一阵笑声。
听着这阵笑声……我暗自松了口气。
自从活动开始之后,我一直觉得提心吊胆。
我怕历美会在舞台上出错,而我跟她还没和好也帮不了她,害怕让整场活动变得很尴尬……
可是……嗯,看来我白担心了。
毕竟历美太过紧张,却碰巧遇到合适的节目内容,让写手对决得以顺利落幕。
这个问答环节似乎也能继续保持前面的和平气氛。
看来……我可以放心享受了。
可以当个普通的观众,偷偷享受这场活动带来的乐趣!
──我原本是这么想的……
「然后……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
可是,二斗同学接下来的问题,让事情的走向为之一变──
「就是……关于你男朋友的事情!」
「……」
──历美的表情瞬间僵住。
仿佛能听见空气冻结的声音。
因为西园小姐也提到过的那个男朋友……就是我。
「我一直很在意。请问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二斗同学应该完全没有恶意吧。
她双眼闪闪发亮,继续问历美。
「他长得是不是很帅……?你那么漂亮,他肯定也是个帅哥对吧!我猜他一定是个既温柔又有品味的人,真正的他到底是不是这样呢?啊,他今天──该不会也有来到现场吧……」
──她应该真的只是想聊恋爱八卦吧。
她只是想知道自己喜欢的写手男朋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只是跟普通的国中小女生一样,兴奋地想要聊这种话题……
可是……
「……」
历美的表情僵硬到不行。
嘴巴也紧紧闭着……
「……minase小姐?」
──也难怪她会有这样的反应。
毕竟我们现在的关系刚好很糟糕。
在这种情况下,她到底该怎么回答这位二斗同学的问题……
「……你还好吧?」
二斗同学似乎开始感到不安,小心翼翼地问了这个问题。
西园小姐也一脸疑惑地看着历美的表情。
就在这时,历美终于回过神来──
「……啊、啊啊。不好意思。」
她开口说话了。
「呃……你是要问我的男朋友……对吧?他是我的高中同学……嗯,我不知道他算不算是帅哥,但他是个长相很可爱的男生……」
「哇~~竟然是可爱型的男生!那种男生也不错喔!」
「是啊……不过他是个内心很坚强的人……」
「天啊!那不就完美无缺了吗!」
「……或许吧。」
历美点了点头,表情也变得更阴沉了。
现在的她,不管听到什么跟男朋友有关的事情,心情应该都只会变得更差吧。
「至于品味这部分……嗯,他也跟我兴趣相近,还会看我在memo上面发表的文章……」
「天啊~~!那他今天肯定有来对吧!」
──二斗同学开心地这么说。
然后就环视周围,开始在会场里找人了。
「到底是谁呢~~!他是个内心坚强的可爱型男生对吧!我来找找……」
她睁着大大的眼睛,往四面八方不断扫视。
我下意识地──缩起身体,故意转头避开她的目光。
我现在可不能被人发现。我们两个还在吵架,我还说过「绝对不会来参加这场活动」,要是现在被人发现,就真的太尴尬了……
可是──
「……他今天不在这里。」
历美──小声这么说。
「他今天没有过来……」
「咦~~?为什么?他是要准备考试吗?还是去打工了?」
二斗同学天真地这么问。
这句话让我的身体抖了一下,但历美没有注意到我──
「……我们吵架了。」
──历美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我们前阵子吵架了,他说他今天不会过来……」
──会场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之前那种欢乐的气氛瞬间消失,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这种情况连西园小姐都不知道该怎么帮忙打圆场。
而我──也乱了手脚。
全身冷汗直流,心里慌乱到不行。
想不到历美……竟然会说得这么直接!
她明明只要随便找个借口,说我今天无法过来就行了……!
为什么她要说出那种只会让人尴尬的事实!
「……啊、啊哈哈哈。」
也许是发现自己说错话了,二斗同学发出尴尬的笑声。
「原、原来是这样啊……对不起!不过,我相信一定会没事的!大家都说感情会越吵越好,我相信你们一定很快就会和好的!」
「……这可难说。」
历美脸上毫无笑容。
语气也还是一样低沉。
「当初都是因为我太任性……所以搞不好我们已经回不去了。我说不定会被他甩掉……」
……天啊!为什么她要故意说这么负面的话!
整个会场的气氛都变得跟举办葬礼没两样了!
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啊!难得刚才的气氛还那么热烈……!
……这是我第一时间的想法。
因为历美太过诚实,我才会忍不住在脑海中疯狂吐槽。
……不过我也有错。
我也把话说得太难听,才会害得我们吵起来。
如果我那时候就原谅她的话,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如果那时候就……
是我让历美伤心,也是我害得现场观众不知所措。
既然这样──那我该做的事就只有一件了。
我拿起手边的杯子,一口气喝光里面的冰水。
然后,我做好觉悟──
「──我在这里!」
我站起来──大声这么说。
「大家好!我是minase的男朋友,名叫矢野!不好意思,其实我有来!」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包括西园小姐与两位写手。
还有正在发问的二斗同学,和观众席的近百位客人。
以及──历美,她在舞台上睁大眼睛看着我──
我对她露出笑容。
「──我有看着你!」
清楚明确地这么告诉她。
「我有来看你,也会一直守候着你……minase,你要加油喔!」
她默默眨了眨眼睛。
然后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轻轻咬住下唇。
「……原来你来了。」
她终于笑了出来,这么说道:
「谢谢你特地来看我……」
「你别这么说。抱歉,我这样偷偷摸摸跑来看你。」
「嗯嗯,没关系……我很开心。」
「……喂喂喂!」
刚才一直没说话的西园小姐──这样叫了出来。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minase,他真的是你男朋友吗?」
「对,是的……」
「你们真的有吵架,而他原本也不打算过来吗?」
「对……不过他还是来看我了。真是太好了……」
「……真是的~~这样太夸张了喔!」
她伸手扶额,一副很伤脑筋的样子。
可是,她还是露出藏不住笑意的表情,继续说了下去。
「这算什么!你们竟然利用我举办的活动重修旧好!你很有种喔~~第一次上台表演就敢跟男朋友公然放闪!」
「放、放闪?」
历美脸色大变,赶紧拼命摇头。
「我真的没有那种意思……!那个、那个……!」
「啊~~算了!你不用解释了!反正观众也都看得很开心。我有说错吗?」
听到她这么问──观众也跟着帮我们打气。
「──刚才真是闪死人了!」
「──你们要幸福喔!」
大家不是这样起哄,就是为我们鼓掌。
西园小姐心满意足地看向观众席。
「看吧,活动总是伴随着这种意外的插曲,大家早就习惯了。所以,你可以抬头挺胸面对大家喔,minase。」
「我、我会的……」
「不过……」
西园小姐露出得意的笑容──
「我今后也会请你定期出席这场活动,让你接受各种不合理的挑战。你要做好觉悟喔!」
听到这句话──历美惊讶地睁大眼睛。
然后她露出感到困扰的笑容,点头答应这个要求。
「好的……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
于是──这一天的活动圆满结束了。
后来,就跟西园小姐说的一样,历美每个月都会被叫去参加活动。
她跟西园小姐的交情也变得更好,变得像是一对师徒。
到了大学时代,历美甚至还在她的提议之下,创办了一个名叫「INTEGRATE MAG」的团体。
因为这个缘故,让她得以跟二斗千华同学重逢。
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情。
虽然那段日子也跟高中时代一样充满波折……但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