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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话 肌肤

到家后,我首先冲了个澡。

因为四处奔走让我流了一身汗,肌肤黏答答的很不舒服,而且我也想冲个偏热的热水澡。

再说,我也认为沙优需要时间整理说词。如果她能够在我淋浴的期间厘清情绪,谈话的时候应该就能稍微冷静点吧。

冲着热水的我,脑袋里满是安心和疑问。

首先,幸好找到沙优了。而且还是没有出什么状况,以平安无事的模样发现,真的是太好了。在到处寻找沙优的时候,我甚至猜测她可能遭到暴徒绑架了。

然而,一旦安然寻获之后,这次又萌生了其他疑问。

为什么沙优会在这么晚的时间离开家里呢?而且也没有联系我。

倘若她只是为了办什么要事而外出,铁定会在事前捎个联络给我。沙优她就是这样的人。

可是,她不仅没有联络我,出门时还把手机放在家里。

这么一想,便会让我觉得,她是否不愿继续待在这儿,才会意图离去。只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把其他行李全都搁在家中显得很不自然。

她和三岛在一块儿这点也让我搞不太清楚。她们是约在车站前见面吗?但她们俩彼此应该不认识才对。

碰巧在那座公园见到,反而也让我有种奇妙的感觉……

愈是去思索,我愈不明白答案。

「……用问的比较快呢。」

这种事情我早就知道了。只是尽管知道,却无法阻止自己去想。

我关掉莲蓬头的热水,站起身子来。

在陷入思考的漩涡之前,我走出了浴室。

草率地拿浴巾擦拭头发和身体后,我穿上内裤并套上家居服,离开了更衣室。

「我洗好喽,沙……」

我走出更衣室望着起居室的方向,便发现沙优在那儿。我愣愣地张大嘴巴,停顿了数秒钟。

「呃,你……」

我的思绪无谓地转啊转的,却讲不出话来。好不容易说出口的话——

「把衣服穿上啦。」

是这一句。

沙优在起居室里一动也不动地凝望着我,伫立着的她不知为何做内衣裤打扮。

那是一套黑色的朴素内衣,却重点式地加了蝴蝶结在上头,显得相当可爱。

不,那并不重要。重点在于她为何特意做这种打扮。她既不像是在换衣服,被我看到却连遮掩的动作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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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田先生,那个呀……」

「我会听你说,先把衣服穿上吧?」

「那个呀……」

「先穿了衣服再说吧,好吗?」

「听我说。」

沙优的嗓音十分认真。我无法立刻接着说下去而噤口不语。

我终究搞不懂,不过仅穿着内衣裤一事,和沙优想说的话有关系吗?

「……那个,或许你不这么认为……」

沙优结结巴巴地开始述说。我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于是先把视线从她身上别开,等待她说下去。

因为我觉得,不断直视女高中生只穿着内衣裤的模样,实在不是很OK。

「可是我呀……其实基本上是个女性……应该说,是个女孩子呢。」

「不,这我知道喔。」

面对这番仿佛震惊的事实般道来的话语,我感觉期待扑了个空。

然而,沙优听闻我的回应却摇了摇头。

「不对,你根本不明白。」

「不明白啥啊?」

我开口询问,沙优便不发一语地一步步朝我靠近。女高中生身穿内衣裤接近自己的奇妙魄力,让我不禁稍微后退了数步。

沙优终于来到我眼前,略略扬起眼眸凝视着我。

「……干……干嘛啦?」

「我呀,觉得自己就女高中生来说,胸部算大了。」

「可能吧。」

「这样的女高中生,在你面前只穿着内衣裤喔?」

「所以我就叫你把衣服穿上了。」

「你觉得怎么样?」

沙优毫不留情地窥探我不断别开的眼瞳。

「没有什么怎不怎样的,女高中生不该对男人坦露肌肤……」

「你想做爱吗?」

沙优打断我之后所说出的话语,让我的思绪停摆了。

之后又立刻急速运转起来,伴随着些许愤慨。

「你啊,我说过你再轻易地诱惑我,我会赶你出门……!」

「先前的人呀!」

我试图规劝沙优的话语,被她近乎于惨叫的大喊盖过了。这股魄力,令我有种身子被牢牢束缚的感觉。

沙优的手抵着我家居服的上衣,而后用力揪起。她的手在颤抖。

「先前的人呀……都想和我做爱喔。」

先前的人……用不着解释,我也明白这种说法不是在指男朋友的意思。

那是指迄今让这丫头暂住在家里的男人们吧。

我的心里感到痛苦。

从让沙优进了家门,并听她述说前因后果的第一天开始,我就隐隐约约觉得搞不好是这么回事了。由于她含糊其辞,我也并未好好问个明白。

只不过,望见说到这儿便停顿了下来,默默发着抖的沙优,我便心想:原来如此,我非得问个清楚才行了呢。

「……你做了吗?」

我把手叠在抓着家居服的沙优手上并如此询问后,她隔了一会儿才轻轻点头。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样啊。」

「你感到幻灭吗……?」

「不……我不晓得,抱歉。」

无法斩钉截铁地告诉她「没有」,令我过意不去。

只是,在我的心底,有各种情绪翻搅在一起。像是近似于对世上男性失望的感觉、愤怒,以及对于献身给这种男人的沙优所抱持的疑问。

「吉田先生,你都不会想跟我做吗……?一丁点那种念头都没有吗?」

沙优说着说着,抱住了我。她把胸部在我身上挤啊挤的。

我很想叫沙优「住手」并推开她,但她的神色真的非常正经又恳切,看似隐藏着某种悲痛的情绪。我的身体使不上力。

「嗳。」

沙优发出了好似吐气般的声音,隔着裤子碰触我的下体。

「喂,别这样。」

「我要你回答我。」

沙优直盯着我的双眼不放,同时摸索着我的裤裆。

「你不会对我兴奋吗?」

说话的当下,沙优的手指缓缓拉着我裤子的松紧带。

都摸成这样了,沙优应该也明白才对。胸部紧贴成那副德性,又被女性频频示好,我可没有迟钝到会丝毫不起反应。

我的下半身已经确切无疑地变成「那种态势」了。

我叹口气,抓住沙优拉向我裤子的手,阻止了她。

「会啊。你以为做了这么多事情,会有男人不感到兴奋吗?」

我回答之后,沙优忽然羞红了脸,从我身上别开目光。

「为啥你主动做了这些事之后还在害羞啦?别闹了。」

「对……对不起……」

「好了,放开我。我真的要发火了喔。」

「嗯……嗯……」

沙优稍微和我拉开了距离,接着东张西望后,才红着脸以手遮胸。

「事到如今才遮遮掩掩的喔?给我去穿衣服啦你,真是的……」

「不……不行……我要这样子说。」

她很坚持这点吗?

我仍然未能明白,她究竟想讲什么才会做出这种事来。

「我说呀……那个……」

沙优的视线在地板上游移着,同时竭力选择着词汇。

她散发一股认真想要说点什么的感觉,因此我也无法插嘴。

「我是很拼命的。那个……拼命想方设法不回家,在外面讨生活。」

沙优喃喃地说了下去。

「捡回一个女高中生,很明显是弊大于利嘛。万一被警察知道,理所当然地会遭到逮捕。所以……我想说相对地得要有点好处才行。」

此时,沙优暂时噤口不语,低下了头。

她是不想说出关键的地方吧。

「……因此,你就拿自己的身体当作那个『好处』是吗?」

我一说完,沙优便稍微驼起了背,轻轻点头。

「……嗯。一开始我总觉得很不喜欢……可是习惯后,就感到稀松平常了。」

「……原来是这样啊。」

「反倒是对方如此渴求我的期间,感觉我才能维持住自我、被他人所需要,所以很开心……应该说,有时甚至会……有种仿佛被填满的感受。」

「……嗯。」

我不清楚自己现在是感到生气或悲伤。

我并不想听这些。

可是,沙优希望我听她说。所以才会像这样竭尽全力地阐述着。

但我又不能把耳朵给捂起来。

我卯足全力把不断循环着,几乎快要躁动而出的想法按捺在心中,同时专心致志地附和着她。

「大伙儿都说什么『好可爱』或『好舒服』利用着我,而我也让对方提供了住处。关系简单易懂真是太好了。然后,如果对那个人来说『害处』大于益处时,我就会被赶走。不断重复这样的过程。」

说着这番话的沙优,脸上的表情很平淡。当真就像是淡淡述说着曾经发生的事情,或是朗读着他人的历史般,相当空虚。

「所以呀,我才不明白。」

沙优抬起头,直盯着我的双眼。

「你为什么会收留我在家里呢?」

她的嗓音非常沉静,却感觉蕴含了一股非比寻常的热气。

「我什么也没有为你做。家事这种东西,任谁都会做呀。顶多只是由我来做你会比较方便,就算不是我做也无所谓呢。我明明给你添了天大的麻烦,你却始终一心一意地对我好。感觉好得太过头……让我搞不懂……该怎么做才不会被这个人抛弃了。」

「……你……」

话语并未顺利说出口。

我认为,事情的确就像她所说的一样。

鲜少有人能够在毫无益处的情形下接受坏处。然而,这种事只要等长大成人后再去留意就好,光是想到一个女高中生带有这种想法,还偏偏献出了自己的身体,我的心情便满是遗憾。

「我真的既蠢又无可救药,是个搞不清楚自己状况的小孩子……所以如果不被人所渴求,我就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沙优一面说,一面再次接近我而来。

而后她站在我面前,又抱住了我。

「假如你不讨厌的话……」

沙优以略微颤抖的嗓音,在我怀里说。

「就和我上床吧。如果是你就可以喔。倘若你愿意抱我,就稍微……呜!嗯咕!干……干嘛……好难受……」

我不听沙优把话说到最后,便使劲地紧紧拥住她。

「吉田先生……好难过……」

「少啰嗦。」

「干嘛……你怎么了……唔哇……」

我揪着沙优的肩膀拉开她,就这么直接把她的背推到走廊墙壁上抵着。

「吉田先生……那个……」

「我讨厌。」

「咦?」

「我说我讨厌啊。」

我笔直地凝视沙优的眼眸,把话说了下去。我想,自己的眉头一定皱了起来。只不过,目前我不明白该怎么放松脸部的力道。

「听好了,给我听仔细啦。」

我一开口,沙优便困惑地眨了眨眼,数次轻轻颔首。

「坦白讲,我觉得你非常可爱。」

「咦?」

「以一个女高中生来说,你秾纤合度、身材曼妙、长相标致,还会做家事,简直太棒了。」

「你……你怎么突然……」

「可是啊,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听闻我如此断言,沙优愣住了。

「……咦?」

「我并没有爱上你。」

沙优愣愣地张大嘴巴,望着我双目的眼眸,连续眨了许多次。

「我不会想上一个不喜欢的女人。身体嘛……这个自然是会起反应的。但我并不想看你的裸体,也丝毫不想和你性交。你刚才说『假如你不讨厌的话』是吧。所以就让我来回答你。我讨厌。我拒绝。明白了吧?」

我一鼓作气地把话讲完,沙优便像是被震慑住似的吞了口唾沫,隔了数秒后——

「……速的(是的)。」

她才点头回应。

「明白就好……是说,你也差不多该把衣服穿上了啦。」

「嗯……嗯……」

我指着被丢在起居室的休闲服,沙优便赶忙快步走到那儿去,最后总算是从头上套下了衣服。

映照在眼中的肤色减少,终于让我的紧张舒缓。我就这么直接坐在走廊上。

我的身子和嘴巴被一心只想阻止她干蠢事的念头所驱动,因此目标达成后,好不容易才开始有了余裕。

我感觉到自己想说的东西,一点一滴在心头化为言语。

「……虽然你说自己什么也没能替我做,但才没那回事呢。」

我喃喃说着,穿上了衣服的沙优便缓缓来到我附近,和我一样坐在地板上。

「对我而言,家这种东西,原本真的只是个吃饭洗澡睡觉的空间。」

我娓娓道来。感觉得到沙优的视线正集中在我的侧脸上。

「我工作很开心,而且只要愈努力上班就会存到不少钱,所以即使是每天只往返职场和住家的生活,我也不以为苦。」

回想起来,真的就像我所说的一样。

就职之后的五年期间,我只记得自己在工作。当然,我有不时和同事一起去喝酒,或是到保龄球场玩的记忆。

只是,我连一个女朋友也交不到,也未曾因旅行之类的原因放长假,总之天天泡在工作里。

「我原以为这样子就好了。而且我还幻想说,假如能够和后藤小姐交往的话,生活或许会变得稍微璀璨一些呢。」

我略显自嘲地这样说并觑向沙优,只见她露出一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苦笑,而后从鼻子哼了口气。

「不过,自从你来了之后……就不一样了。」

自从沙优来了之后。

即使不去具体地想象,话语依然接二连三地涌了出来。

「回家后不但有你准备美味的餐点,还放了洗澡水。而且……还有你在这儿。」

我语气轻快地说着,接着听见身旁的沙优发出稍稍深吸一口气的声音。

「该怎么说才好呢……或许你很介意自己所拥有的,类似『附加价值』之类的东西……」

对方是怎么看自己的,又向自己要求着什么呢?她便是畏惧于这种他人的标准,而活到这一天的吧。

假如我能给这样的沙优一个明确的答案,那就仅有这句话了。

「但光是你待在家里,我的生活就变得开心许多了喔。」

我侧眼瞧向沙优说出这番话,而后见到她的目光摇曳着。

「正好被后藤小姐甩掉而感到寂寞可能也是原因啦……一回到家来便有你在,然后我们俩聊着没营养的话题一块儿吃饭,之后房间里有人陪着一起睡觉。光是如此,我便觉得家里是个待起来极其舒适的地方。我甚至开始会有『得早点回家』的想法了。」

就在我持续说下去的期间,沙优的双眼汩汩流下了斗大的泪珠。我不晓得她为什么在哭,但就算是我也明白,那八成不是在悲伤哭泣。

「所以,我可不希望你为我做东做西的啊。」

我搔抓着下巴,发现早上才刮过的胡子稍微冒了一点出来。

「因为我是个难堪又孤寂的大叔……」

没错。我应该更早一点这么说才对。

我把她捡了回来,自认为单方面地帮助了她。

她发生过某些事情而从老家逃出,辗转在各个不像样的男人家里借住。我高举着正义感的大旗,想让这样的她变回一个正经的女高中生,并自认为在保护着她。

这些都是我毫不虚假的念头,却并非一切。

误会那便是我所有的心情,并不公平。

「只要到你开始有意愿想回去的时候就行了——」

光是「我接受了她」这样的构图是不行的。在不对等的立场之下进行的同居生活,根本大错特错。

「你愿意待在这里吗?」

我好不容易讲出这句话,于是沙优抽抽噎噎地低下了头去。

她吸了好几次鼻涕,并拿休闲服的衣摆擦拭眼泪。

接着,她抬起哭花了的脸庞,发出颤抖的声音说:

「那样子可以吗?」

「嗯,你只要待在这里就好了。」

「……你还真是个无欲无求的可怜大叔耶。」

「对吧?」

流着泪的沙优噗哧一笑。我也随即觉得逗趣,摇晃着双肩而笑。

沙优嘻嘻笑着,坐在地上拖着屁股往我身旁移动过来,再把额头靠在我的肩上。

「……谢你。」

「什么?」

「我们彼此都很凄惨呢。」

沙优说出了和一开始的轻声呢喃明显不同的话语,之后抬起了头。

「看你可怜,我就陪着你吧。」

语毕,沙优终于展露了平时那张傻气的松懈笑容。

「嗯,就拜托你那么做了。」

对我这个大叔来说,女高中生很难懂。

然而,对女高中生沙优而言,大叔铁定也是很难懂的生物吧。

得以互相暴露出弱点的现在,或许我们终于就真正的意义上,展开了「同居生活」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