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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话 昨日今日雪纷纷

积雪融化 芦苇也伸长了茎干

还以为春天终于要到来

但昨天和今天 却都还在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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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6/8 诹访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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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出「我想去念捧高,然后进入足球社,以打进全国高中综合体育大赛为目标」后,真的不小心考上了捧高。既然之前都那么说了,不进入足球社也不行,结果加入后,我一转眼就升格为先发球员,在第二年拿下了县市总冠军,真的争取到参加全国高中综合体育大赛的机会。

有如被迫坐在输送带上,高速运往前方。

就算我什么都不想,没有做出任何决定,该做的事情还是陆陆续续堆积在眼前,甚至连之后几个月的行程都被塞满了。想做的事情被该做的事情延后,在我面前的选项只有一开始的「要不要加入足球社」,在这之后,我只是做著自己该做的事。就像上个世代的RPG游戏一样,剧情完全不存在分歧路线。

当然,既然是足球,时常有比赛获胜/败北的分歧存在。然而,不知为何,我隶属的球队从来没有输过。在高中足球队中,我们在县市内可说是所向无敌。就算杠上日本俱乐部青年足球联盟的高中队伍,也能有比势均力敌更胜一筹的表现。照这样下去,冬天说不定还能踏进国立竞技场。捧庄的足球社原本就是数度进出全国大赛的强队,但今年就公立学校普通科的足球社来说,我们的水准强到不正常。

捧高是一间自称升学学校的普通高中,而且以给学生的作业多到让人傻眼闻名。跟只要踢足球就有办法混过三年的体育学校,或是为了成立优秀社团,大肆招募全国各地学生的私立学校不同。说穿了,不管踢赢多少场足球比赛,都不能放弃课业。足球社及足球社以外的范围,都有同等分量的课业堆积。

文武双全──倘若能凭著坚强的意志,妥善运用个人时间的话,没有不可能的事!老师们似乎是这么说的。毕竟我实际上也在这么做,所以应该不是不可能的事。不过,「没有不可能的事」和「做得到」两者之间不能划上等号。我只是牺牲了某些事物,勉强自己做到罢了。每天不断被消耗的是干劲、体力,或者是精神和思考能力之类的。总之,就是会消耗某些东西。在我的身体里,有某些东西每天都发出声响,被磨耗著。我想,其他社员一定也是如此。

猪只要大力吹捧,或许连树都爬得上去。不过,拿著棒子殴打、追赶它,猪大概也只能爬树了。最后的结果是一样的,只要能看到结果就好。

每天、每天,我们都不断被什么追著跑。

必须完成的作业堆得像山一样,比赛排程相当紧凑。要跟日本俱乐部青年足球联盟打练习赛或友谊赛。考试范围公布了。明天是班际运动赛的日子,请各位发挥运动家精神,使出全力享受比赛吧。

上课时,不能离开自己的课桌。不能打开旁边的窗户跳下去。换教室时,必须分秒必争地冲去拉屎。足球社的LINE群组不停响著新讯息的通知。无论是LINE、推特或是IG的贴文,都只写些热血又积极的内容。没有能让自己吐露丧气话的场所。晨练、晚练、周末练习赛,有时甚至得利用短短的午休时间去做午间练习。必须心怀进出全国大赛的荣耀,成为学弟妹的好榜样。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所以等一下。

我的思绪总是蒙上薄薄的一层雾气,模糊不清。我没办法思考任何事。只是茫然地完成各项安排,然后结束这一天。到了晚上也无法逃离床铺。

到了晚上,白天时无法思考任何事情的脑袋会突然变得灵活。然而,为了明天著想,还是得入睡才行。我拚命将自动开始运作的思路导向睡眠的深渊。

不可以睁开眼睛。不可以乱动身体。不可以在意秒针的声音。为了不让勉强揪住的睡魔尾巴从指缝间溜走,我努力将它拉近自己。

放空自己,如陷入泥沼般进入睡眠。

我睡得很沉,不会作梦。闹钟在清晨五点半响起。

两台闹钟和智慧型手机闹铃的激烈三重奏,将我从深邃灰暗的泥沼底部唤回现实世界。

我先拍打枕边的闹钟让它停止,接著滑动插在充电器上的智慧型手机画面,关掉闹铃。

我几乎度过这样的每一天超过一年。因此,我几乎是无意识地完成这一连串顺畅的动作。反覆练习能够让动作更熟练,是永远不变的真理。

在这之后,我慢个半拍才会清醒过来。自己的行动愈来愈自动自发了。最后,这个身体会变成即使完全丧失自我意识,依然能继续动作,宛如机器人一般的存在吧。

窗外已经透出明亮的白光,家里一片静悄悄的。我拉开棉被下床,踏著宛如亡者的步伐摇摇晃晃地走下一楼。

「喔,你真早起呢,隆生。」

我还以为家人都还没起床,所以踏入饭厅时突然被这样一唤,著实吓了一跳。感觉清醒一点了。

「什么啊,是老哥啊。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才到。因为不想塞在路上,所以我开夜车过来。」

饭桌旁有四张椅子,靠近我这一侧的靠窗座位是老哥的位子。直到现在,那里仍是他的座位。老哥坐在那里喝咖啡看杂志,再自然不过了。不同于两年前的是,总是穿著Athleta运动服的老哥,穿著似乎变得时髦了一些。那套Athleta的运动服现在换我在穿。

「老哥,你好像经常待在家里耶,大学很闲吗?」

「不,很忙喔。嗯?好像也没有呢。大学本身应该没有那么忙,有很多事情要忙就是了。例如打工跟聚餐之类的。」

「唉~大学生感觉很轻松呢,真好。」

「你在说什么啊?在我看来,身为高中生的你才轻松多了呢。」

「会吗?」

我觉得自己的生活绝对不比老哥轻松。不过,毕竟他是离开家独自在外生活,所以应该也有他辛苦的地方。

老哥比我大三岁,因为考上大学而搬出去独居,但有时还是……应该说经常会回来老家。要回老家的时候,他不会特别提前通知,都是像现在这样直接回来。所以,他不像客人,感觉还是家里的一份子,没有完全离开家里。

「咖啡还有吗?」

「嗯,咖啡壶里有。你想喝就喝吧。」

我拿起厨房的咖啡壶,将咖啡注入马克杯,再倒入大量从冰箱拿出来的牛奶,顺便从下层的蔬果室拿出一颗苹果。

「是说,你上杂志了耶。」老哥将摊开的杂志拿给我看。「真厉害呢,连记者采访的问题都回答得有条不紊。你真的说过上面这些话吗?感觉好了不起喔~」他擅自开始百感交集。烦死了。

「虽说是杂志,但这是外头根本没在卖的高中足球杂志啦。只要是有在踢足球的高中生,就有可能被刊登在这本杂志上。没什么了不起啦。」

在这个世上,存在著「高中足球社专门杂志」这种给狂热分子阅读的书刊。整本杂志采用无谓高级的纸,薄得要命却要将近一千日圆。惊人的是,这套杂志一年会发行四本。是因为全国的足球社都会定期购买,所以才勉强撑得下去吧。听到我被刊登在这期杂志上的消息,我妈特地买了一本回来做纪念。

「可是,有在踢足球的高中生跟天上的星星一样多,能够在这群人中受到瞩目,是很厉害的事啊。我之前也有踢足球,但都没上过杂志呢。」

「你在说什么啊,老哥?你是有资格接受训练中心培训的人才耶,你比我厉害。」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啊。」

老哥一脸疑惑地歪过头,然后以「哎呀,不管怎么说,你很厉害啦」随便做出结论。尽管口头上是在称赞我,但内心却毫不关心的反应。

「毕竟你从小就很有天分嘛~」

我轻声反驳「不是从小就这样」。老哥回问一句「嗯?你说什么?」,但我没有回他,转身去洗脸。该出门的时间接近了。

人类的记忆会在事后被恣意捏造。

长大成人后会忘记孩提时代的回忆;对某种事物变得熟练后,就会忘记自己不擅长的过去。足球也是,愈踢愈好后会产生自己一开始就踢得很好的错觉。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会这么想。

我开始踢足球的时候,老哥就一直在一旁看著。但现在在他的心中,我似乎从小就很会踢足球。有可能是因为他顾著磨练自己的球技,所以没有认真观察我踢足球的表现。现在想想,就算心想著「什么嘛,可恶,你给我等著瞧」而拚命努力,但那个关键对象的眼中如今根本没有自己,所以鼓起干劲也没什么意义。

我换上运动服,准备踏出家门时,老哥一脸诧异地问:「怎么?你要去哪里吗?」

「什么去哪里……我要去学校啊。」

「这种时间去?穿这样去?」

「每天都要在这种时间去啦。今天是班际运动赛的日子,不用上课,所以不需要穿制服。」

「是喔,真辛苦耶。我洗澡后去睡一下喔。」

「随便你啦。」

「嗯,路上小心喔。」

「我出门了。」

大学生果然很轻松嘛。在我看来,感觉大学生可以想睡就睡,想起床就起床,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是猫吗?

聊聊我孩提时代的事情吧。

主要是关于我、我老哥还有足球的回忆。

在三月底出生的我,是同学年的孩子中最年幼的。四月出生的人就算跟我同学年,年龄上却几乎比我大一岁。在身体尚未发育完全的小学生阶段,这样的差距相当关键。

试著回想一下。当你是小一生时,比自己大一岁的小二生看起来应该相当高大。若是小一生跟小二生打起来,前者绝对不可能打赢。就算稍微有点天赋,最基本的身型大小就不同。

把话题带到足球上吧。在小学生的足球比赛中,比起技巧好坏,还是体型高大的人比较吃香。光是这一点,就让三月底出生的我屈居压倒性的劣势。

而且,跟一样在年头出生的其他同学比起来,我的体型格外瘦小。所以,在孩提时代,我一点都不擅长踢足球。

不只是足球,每一项运动我都不太擅长,也不喜欢。没有人会觉得自己永远赢不了的游戏有趣吧?我原本比较喜欢剑球或溜溜球这种能独自琢磨技巧,只会用到双手的游戏,也很擅长自己一个人默默玩游戏。至今,母亲仍时常说「你小时候是个不用太费心的孩子呢」的感想。

相反的,老哥从小学时代就在少年足球队中大放异彩,有被选中去县市训练中心接受培训的优秀实力。老哥是大家的英雄。身为弟弟的我不可能不崇拜他。因为崇拜老哥,我也加入了同一支少年足球队。我们毕竟是兄弟。就算现在无法马上变得像老哥一样厉害,只要勤加练习,我总有一天也能变成那样──我懵懵懂懂地乐观想著。或许,我们未来能够站在同一座球场上──我悠哉地这么想。

老哥在球队里相当受欢迎。

教练们喜孜孜地说:「虽然现在成为主力球员了,但你哥哥以前可是让我们伤透脑筋呢。」其他成员也对王牌球员新加入的弟弟倍感好奇。接著,发现我跟老哥没有姓氏以外的共通点后,他们瞬间对我失去兴趣。

虽然言行轻率,但竞争心也很强,不会受挫,总是相当开朗的老哥。

相较之下,我则是像颗小石头般沉默寡言又内向。

不只是足球,缺乏竞争心的人基本上不适合必须和他人竞争的比赛。大家对待我跟老哥的态度有著天壤之别。老哥是球队的中心人物,是超级英雄,我则是待在角落的不知名存在。老哥是「上」,我是「下」。

虽说是少年足球队,但这支同好会的队伍可不是让球员们开心玩耍,而是为了打赢比赛、培育出优秀的选手而成立的组织。教练和球员们对这方面的判断都相当现实,若是认定某人足球踢得很烂,就完全不会搭理他。

尽管如此,我还是继续待在球队里。像颗小石头沉默寡言又内向,还缺乏竞争心的我其实在内心暗自立誓──总有一天要让这些人刮目相看。

体型瘦小的我别说是正式比赛了,就连练习比赛都无法参加。其他队友比小比赛时,我也独自在球场一角练习挑球。没有人在意我,我是个不用太费心的孩子。

挑球很有趣。作用在球上的物理定律一直都是固定的,只要一直做出同样的动作,就会产生同样的结果。无法让球体重现动作的原因,一定都是出于自己。不断重复相同动作,找出最理想的。慢慢变更身体和球体接触的位置,将成果拿来比较、验证。只要做出精确的动作,球必定会回应自己。我喜欢这种简单易懂的道理。

「你虽然足球踢得不好,却很会挑球耶。」

有人这么对我说过。

「明明没办法上场比赛,干嘛练习?」

也听过类似这样的揶揄。

你们给我等著瞧吧──我曾这么想。再怎么说,我也是那个老哥的弟弟。等著看吧。

我一个人拚命默默地持续练习,然而,最后在不曾参加任何一场比赛的状况下从少年足球队毕业,加入了国中的足球社。

我记得很清楚,进入国中足球社的第一天,我环顾周遭的成员,直觉地涌现了「啊,感觉不太一样」的想法。

身材高大、五官端正,发型有些时髦,嗓门也很大的一群人,不管社团顾问说什么都当作耳边风,大声谈笑。看来,在足球社里,这群人的地位最高。

不知该说是好是坏,在一味追求能力的地方同好会中,要是足球踢得不好,就不会被当一回事,但国中的足球社又不太一样。里头分成「上」和「下」两个集团,位居「上」的人会积极调侃「下」的人。在新生中最不起眼的我随即被归类到「下」的集团里,绰号被取为「小豆子」,豆芽菜的豆。

这里的「上」和「下」跟学长学弟的辈分无关,甚至也跟足球踢得好不好无关。真要说的话,大概是以一个人的气场、氛围或是当下的情况来决定。

就连新生中也马上分成了「上」和「下」两派,一到社团的整理时间,隶属于「上」的成员会直接拍拍屁股走人,只有被归类在「下」的新生会留下来默默整理。在「下」的集团中,还会出现更进一步的上下关系。

社团里的「上」「下」分类,也被带进教室里。有人调侃我的时候,教室里会形成一种「喔,这家伙是可以调侃的存在」的气氛。

没有人会忤逆这样的气氛。我自然而然地成了众人调侃的对象,像颗小石头般沉默寡言的我更不常说话了。恶性循环因而成形。

支配著学校的是学校里的气氛。每个人都会观察气氛,顺著气氛行事。人们成了气氛的奴隶。尽管我莫名地感到忿忿不平,但因为敌人是气氛,所以也不知道该恨谁才好。

没有发泄对象的恨意最后也会转向自己。这一切都是不起眼的自己的错。在屡次反覆思考过后,我总是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进入足球社的第一年,我不停地收拾散落的球,替足球场整地。这些工作当然一点都不有趣。要说我为什么会继续待在足球社的话,或许是因为内心有恨意吧。你们给我等著瞧──这样的感情成了我唯一的动力。

尽管如此,唯有挑球一如往常的有趣。在结束所有整理作业,天色也逐渐转暗时,我会一个人留在足球场上练习挑球。

在升上国二又过了一半的时间后,状况改变了。

我的身高一下子抽高了不少,176公分,帅啦。

过去,无论我的身高再怎么增加,因为周遭的人也跟著长高,所以到头来,我的个头还是矮别人一截。在所有人的身体成长速度都抵达极限后,出生月分造成的体格差异总算均质化了。

此外,国三生退出社团后,社团人数减少。一直未曾参加打好玩的练习赛的我,也终于有机会上场了。一开始,大家是逼不得已让我参与的感觉。

啊~人数不够耶。怎么办?没办法,让小豆子上场好了。

站上足球场后,我发现一件事。

咦?这些家伙踢得很烂耶。

在肉体成长到不会轻易被别人撞倒的程度后,我累积起来的控球技术占了优势。球顺著我的意志滚动,支配球体的物理定律总是固定的,坚定而无法动摇。在我控球的时候,完全无人能够介入。我异常优秀的挑球能力以及源自于此的控球能力,终于开始被周遭察觉。

我成了先发球员,变得对自己有自信了。

不知不觉中,再也没人开口调侃我。我自然而然地跻身「上」的集团。

咦?等一下,你们之前动不动就调侃我吧?为什么能这样若无其事地把我视为集团中的一员啊?

我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国一的时候,你们称我为「小豆子」,把整理工作都丢给我,还不停调侃我不是吗?类似这样的发言。

某个家伙说:「有这种事吗?」然后又说:「哎呀,别放在心上啦。」

等等、等等、等等。就算要这么说,那也是我的台词,不是身为当事人的你该说的话吧?虽然这么想,然而,无论我怎么抗议,都如同对牛弹琴。

喔,原来如此。这些人完全没有自觉。

他们只是顺著周遭的气氛行动而已,不是发自内心想干什么坏事。因为周遭的气氛如此,所以他们也这么做而已。因为没有自觉,自然不会留下印象。我可是将愤恨化为动力,怀著「总有一天等著瞧」的想法持续踢足球,但能让他们刮目相看的时刻到来时,对方却不记得自己做过的行为。这群混蛋。

算了,总之,我当上先发球员了。

这样一来,我或许稍微追上老哥了。

我这么想著,将自己终于被选为先发球员一事告诉老哥后,他从手上的音乐杂志抬起视线瞥了一眼后说:「咦?你之前不是先发球员吗?」然后说,「喔~这样啊。很厉害嘛!你成功了呢。」

只有这样。

那时候的老哥早已玩腻足球,转而热衷于感觉有些时髦的音乐。他先前买的Athleta成套T恤和运动服,一件不缺地传了给我,自己则换上R.Newbold或agnes b. HOMME的针织服饰,发型也变得很轻浮。

对话结束后,他表示「你也听听看这些吧」,顺手塞了几片感觉有些时髦的恩典牌CD给我。我又要为了追上老哥,转而朝有点时髦的路线走吗?

面对内心的千头万绪,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它们。

把我拉进足球界的当事人潇洒俐落地离开了球场,自顾自地开始享受完全无关的事。我的手边只剩下了失去目标的足球。

每个人喜欢的事物和擅长的事物不见得都一样。

至少,从结果看来,我似乎很擅长足球。

然而,要是被问到喜不喜欢足球,我答不上来。

我喜欢挑球,但是讨厌足球社。只是将「总有一天等著瞧」的愤恨当成动力,默默地持续踢足球。就连我自己都不明白,这股愤恨是为何而来,或是以谁为对象。

是对老哥?还是对那群把我当成空气的同好会球队成员?对学校那些沦为气氛奴隶的同学?又或者是对足球本身?

不明白,我无法理解自己的心情。

我搭上六点二十九分出发的快速列车,然后在车上浏览事先存进智慧型手机里的课本内页图片读书。这样就算站著也能用单手念书。不过,在只能站著使用单手的环境中,也为了念书而下一番功夫,我觉得不太正常。

骑脚踏车时,我会戴上耳机练习英语听力。家里的厕所则是挂著英文单字本,在拉屎的时候也能多背几个单字。

大人们总是叫我要动脑思考。可是,所谓的动脑思考并不是随便思考什么都行,应该要确实地思考才行。思考这种行为,只要有一颗脑袋,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做到吧?──这种想法才天真。要思考的话,也必须把环境打造成适合思考的状态才行。一如想好好踢足球的话,就必须要有一双钉鞋、一颗足球还有一片整地过的操场一样。

想利用生活中的琐碎时间思考,就像要在人来人往的车站月台上踢球练习一样。在这样的环境下再怎么练习,球技不会进步,也不会有好想法,只会提高意外的机率而已。这是错的。

然而,还没来得及厘清对这种现状的疑问,它就被其他事物埋没了。毕竟定期考还是会到来,没有时间。想厘清疑问的话,得先等度过眼前的考试。然而,度过这次的考试后,下一次的定期考又马上近在眼前。这个疑问又被延后处理。

我期望的是这种生活吗?尽管我时常这样问自己,但也不能让自己勉强建立起来的步调被打乱。就跟脚踏车一样,因为有一定的速度,车体才得以在平衡的状态下不断前进而已。要是停止踩踏板就会摔车。没有摔过一次,无法得知会跌得多深。但我不能尝试摔车。

我在松本走下电车。我在车站后方租了一个停放脚踏车的位子,放了一辆脚踏车。松本车站有公车会到学校,停车场的月租费也跟搭公车上学的车资差不多。但是,等公车的时间太浪费了。骑脚踏车可以更快到学校。

我在母亲起床前就踏出家门,所以还没吃早餐。我绕到便利商店买了面包和牛奶。另外,还有从家里带来的一颗苹果。

有个同校的学生坐在便利超商外头。因为是认识的人,我姑且向他说一声「嗨」。

看似累到睁不开眼的他,也以「嗨」回应我。

丸山龙辉。他在偏差值偏高,自称升学学校的本校里是很罕见……不对,应该说是唯一的不良学生。他的发型很诡异,绝对是去发廊弄的,体型也很高大有魄力。诸如深夜还在街上徘徊、会进出夜店(语尾上扬)、好像在嗑什么危险药物等等,这类八卦从没少过。另外,他对音乐的品味应该也很糟。感觉他只会听一些吵死人的音乐,跟我八成合不来。

虽然不打算全盘接收那些八卦,但我确实目睹过这家伙当街跟人打架的光景,所以,他恐怕不是什么正派分子。普通的高中生不会在大街上揍人。尽管那些八卦多少有经过加油添醋,但应该不至于都是捏造出来的。无风不起浪啊。

不过在我看来,丸山只是个想营造出自己很坏的形象,企图凸显自己独特个性的小角色,没有真的很坏的印象。

说简单点,他只是个坏小孩。在这种年头,坏小孩也很罕见。

「怎么,你该不会整晚没睡吧?」

以绝对不是认真好学生的他来说,今天意外地早到校,双眼也布满了血丝。这不是早起,而是玩了一整晚吧?真是自由耶。

「不,我有睡一下。」忍著一个大呵欠的丸山回答。「是说,一般人应该会把整晚没睡说成All(注:All night之意)吧?」

「这种事情无所谓吧。」夜店(语尾上扬)还是All(语尾上扬)之类的,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把尾音拉高啦!「我说你啊……今天是班际运动赛的日子。看你这副德行,要是运动的话会昏倒喔。」

就算丸山因为睡眠不足或中暑而昏倒,也不关我的事。但我却说了这种唠叨的发言,真不像我。

「啧……你很啰唆耶。」

丸山的态度超级恶劣。反正他是不良少年,这样或许很正常吧。

「我又不是自愿睡眠不足的。不对……或许是自愿的喔。算了,我也有很多不得已的理由啦。」

「唉~真羡慕你耶,丸山。能这样随心所欲的。」

「为什么?你也是因为喜欢才会踢足球吧?我们是半斤八两吧?」

「因为喜欢……」

能这么简单下定论的话,该有多轻松呢。不过,因为这是社团活动,我基本上应该是因为喜欢而去参加吧。无论有什么强制力都一样。

「不是,你别那么烦恼啊。要是气氛变得严肃,我也不知道该做何回应。再说,如果是自己认真去做的事,对这件事怀抱著爱恨掺半的感情应该很普通吧?有喜欢的地方,但也会发现讨厌的地方,这样才是喜欢吧?」

这家伙怎么搞的?别随随便便说出看似大道理的发言啦。

「你很吵耶,为什么我得听你说教啊?反了吧?」

「啥~?我又没有在对你说教。你别因为自己是最强足球社的超级王牌球员,就自然而然地瞧不起别人啊。」

「啊?瞧不起别人的人是你们吧?」

「你说『你们』是什么意思啊?不管怎么看,这里都只有我一个人而已吧。你是在跟谁战斗啊?想打影子拳的话,可以去旁边打吗?」

「你……唉,算了。」原本还想回呛,但发现这样的斗嘴毫无意义后,我草草结束了对话。在这种地方跟丸山交恶也没有好处。最后,我拋下一句「你绝对要来学校喔」,然后跨上脚踏车。

「嗯,等会儿见。」丸山扬起手说,他有不会把一点小争执放在心上的大剌剌个性。

我一边踩脚踏车,一边稍做反省。至少,刚才脱口说出「你们」代表我完全是在迁怒。我口中的「你们」,应该是国中时代的「那些家伙」。只要感觉周遭是可以尽情调侃这家伙的气氛,就毫不顾忌地调侃我的那些家伙。他们不会用自己的脑袋思考,只能沦为气氛的奴隶。或许我只是擅自把「那些家伙」投射在丸山身上,又擅自对他动怒。

只会顺著气氛走的那些家伙,在发现我很会踢足球,气氛也变得不太适合继续调侃我之后,他们像是串通好一样,态度瞬间出现了转变,简直判若两人。因为是顺著气氛走,所以气氛改变时,他们也会跟著改变。风向改变时,他们就会跟著转向。就像转来转去的风向鸡。

态度从不曾改变的,就只有乡津。

还在念国一时,我独自在操场上整地到将近傍晚时,加入弓道社的乡津有时会在这个时间结束社团活动,经过操场。那时,无论在社团或班上,我都被旁人当成空气。可是,乡津却很自然地向我搭话。

「辛苦了,你很努力呢。」大概是这类不会得罪人的问候。

我好像是用「也不是我喜欢才这么做的」之类的话回答她。

「是这样吗?」站在夕阳下的乡津微微偏过头。她脸上那副无框眼镜的镜片反射落日余晖,闪过金黄色的光芒。「要不是因为喜欢,应该没办法做这么辛苦的事吧?」听到她这番话,我也稍微觉得或许是这么一回事。这么说来,我好像并不排斥替操场整地的工作。只是对自己被硬塞这种工作的「下」的地位感到忿忿不平罢了。

打从一开始,乡津都是以普通的态度面对我。就算我当上先发球员后,她的态度依旧很普通。没有任何变化。她不是周遭气氛的奴隶。

这样的人,或许也是不懂得察言观色吧。

不过,乡津的这一点莫名让人觉得她是个可以信赖的存在。

不自觉想起乡津的事,让我有点后悔。

直到现在,只要想到她,内心深处就会传来一股刺痛感。

是在哪里出了什么样的错?

不,别说是出错了,这一年以来,我的眼前根本没有选项。

能够做选择的只有在一开始。在那之后就像是搭上云霄飞车──请把安全固定杆拉下来,不要将身子探到外头。

要说有哪里出错的话,大概是我加入足球社的决定吧。或者在更之前,打算去念自己的成绩根本考不上的捧高就是一个错误。又或者,在更久以前喜欢上乡津就是一个错误。

我应该曾经喜欢过乡津。

对在班上和社团里,完全成了空气及捉弄对象的我,只有乡津将我视为一个普通的同学。我很期待跟她说话。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操场上整地的时候,我会满心期待她从操场旁经过。我们并没有聊什么,只是说一两句问候彼此的话。不过就为了这一两句话,即使整地作业结束了,为了等乡津经过,我还是会独自挑球打发时间。

可是,我不擅长跟乡津相处。

每个人喜欢的事物和擅长的事物不见得一样。

作为同样是以捧庄为目标的考生,我对乡津提出一起念书的提议。然而,其实在这么对乡津提议的当下,我对捧高的偏差值、地理位置等情报都没什么概念。我唯一知道的是捧高的足球社似乎很厉害这件事。就连自己在半年后就要面临的高中入学考也无法做出具体的想像。

乡津很爽快地答应了我的提议。从她马上答应的态度看来,乡津应该没有把「一起念书」想成太重要的事情。不过,只要考试前的几个月都能跟她长时间相处,我无所谓。我所想像的范围只有这几个月的时光。我从不曾在脑中描绘过自己真的考上捧庄的未来。

不过实际上,那并不是什么「一起念书」,而是我单方面接受乡津严厉的指导而已。我们之间有著明确的上下关系。乡津是老师,我是表现差强人意的学生。因为乡津的成绩压倒性地比我高,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就是了。

过去,我只觉得乡津是个朴素温和,很会念书但不起眼的人。从某方面来看,就算说我瞧不起她,我也无法为自己辩解。

该怎么说呢……就算是被归类在「下」的时间过久,习惯低声下气的我,也不太害怕她。说得失礼一点,就是我擅自把她判断成同样隶属于「下」的伙伴。真是糟糕的想法。

两人独处聊天后,马上可以发现乡津的个性并不温和,反而还很强势又顽固。再加上她头脑很好,因此更难应付了。不管我说什么,她都有办法反驳、推翻。每次跟她争论,我总会输得一败涂地。好似傻子思考再多也没用,只是浪费时间。不管我这种人想出什么答案,都完全不是乡津的对手。

不过,我不讨厌这样的乡津。

知道愈多在温和的表面之下,乡津难以被他人发现的意外之处,我愈觉得自己比其他人更亲近乡津,因此感到开心。

只是,我十分不擅长跟她相处。

不管我怎么做,事情都无法顺利进展。我无法将对话导向有趣的方向,也说不出任何体贴的发言。我听不懂乡津说的话。乡津一定也觉得跟我聊天不有趣吧。

想取悦脑袋聪明的乡津,我的脑袋有致命性的不足。

一旦这么想,我心中会涌现乡津是「上」、我是「下」的认知,我心里的自卑虫也会万头钻动地涌出,让我更无法好好说话。只能闭上嘴,默默地解习题。

我喜欢乡津不会以「上」或「下」的分类来判断一个人,对待我也很普通,但我自己却怎么样都无法跳脱这样的框架。

只要我还隶属于「下」,就无法跟「上」的成员好好沟通交流。

为了站在乡津之「上」,我有时会单方面地不停说些足球的琐事。虽然我的学科成绩很糟糕,但踢足球的能力可是顶尖的──我试著向乡津展现这一点,即使她看起来对足球一点都不感兴趣。

到头来,尽管共度了半年的时光,我跟乡津之间的对话依旧有一搭没一搭的,从来不曾顺著某个话题流畅地发展下去。虽然一直想著「得做些什么才行」却什么都做不到,只能默默地反覆做数学练习题。只有成绩一下子三级跳。

而且或许是运气好,我真的考上捧高了。

我吓了一大跳。就算跟乡津聊不起来……不对,或许正因为我们的对话不长久,只有跟乡津一起念书这件事真的收到了成效。

不过,不管是不是运气好,从这个春天开始,我能跟乡津在同一所学校共度三年的高中时光。

虽然这半年发展得不顺利,但接下来有三年的时间,之后应该能慢慢让感情升温──我乐观地想著。

因为,只要勤加练习,一定会变得熟练。

春天到来。到了春天,一切一定都能顺利发展。因为是春天嘛。

对了,既然说过「我想去念捧高,然后进入足球社,以打进全国高中综合体育大赛为目标」,就不能不进入足球社吧。

再说,请乡津教我念书时,我已经退出社团了,所以她应该没怎么看过我踢足球的样子。

就算是乡津,看到我真的很会踢足球后,应该多少会对我刮目相看吧。

我依稀记得自己曾这么想过。

时节应该已经来到春天了。然而,没有任何如同我在脑中描绘出来的动人光景。长野的春天依旧很冷。

开学后,我随即进入足球社。回过神来时,我已经高二了。

今年夏天,我们足球社会去参加全国高中综合体育大赛。

春天早已过去了,而我的身边没有乡津。

我将脚踏车停在学校的脚踏车停车场,朝社团教室大楼走去,同时从书包里掏出从家里带来的苹果,用T恤用力擦了几下,然后一边走一边连皮啃下苹果。

来到脚踏车停车场的出口时,有人向我说:「啊!隆生同学,早安~」

「喔,芹香,早安。」我也开口问候对方。这么说来,这家伙也是骑脚踏车上学的同伴。因为我们平时抵达学校的时间不同,所以不曾在这里遇见彼此就是了。

「啊哈!那是你的早餐吗,隆生同学?真帅气呢。」

「……?嗯,是没错啦。吃苹果还有分帅不帅气吗?」

「用T恤擦苹果,然后整颗拿起来啃,这样不是很帅气吗?这种事情大概只有帕兹会做呢。可是看到你这么做,芹香觉得也超级适合喔。」

「没有啦,因为我在我妈起床之前就出门了,所以没有早餐啦。所以我早上大概都吃这样,再加个牛奶跟面包。苹果是个好东西喔,意外地能填饱肚子呢。」我啃著苹果解释。「是说,帕兹是谁?」

「你不知道吗,隆生同学?就是天空之城啊。他很帅气,是男人中的男人喔。」

「……我是知道天空之城啦,但有他啃苹果的场景吗?」

「咦,没有吗?那可能是龙龙或彼得。总之,就是这一型的。」

「哪一型啊?」

「把苹果整颗拿起来啃的类型。」

我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走。但因为芹香走过来和我并肩同行,我们继续对话。我们的前进方向相同,就算并肩一起走也没什么不自然。不过,如果巧遇跟自己不是朋友的对象,一般而言应该会刻意加快或放慢前进的脚步。在这方面,芹香莫名地喜欢亲近他人,彷佛从未想像过自己会被他人拒绝一样。

实际上,她也不曾被他人拒绝过吧。样貌清秀,气质脱俗,个性开朗又大方,没有被人讨厌的要素。是打从出生就被归类在「上」的人种。

芹香直接以名字叫我「隆生同学」,所以我也以名字叫她,后面省略同学这个称谓。不过,要说我们是否很要好也不是,也没有交恶。不过与其说芹香跟我很要好,更像是她跟每个人都很要好。我会直接以名字称呼她,纯粹是因为对她的姓氏没有印象罢了。

从国中升上高中后,有很多事情跟著改变。其中我觉得意外有影响的,是「不用配戴名牌」这件事。

国中时,每个人都会把名牌别在胸前的口袋处。名牌上会标出配戴者的姓氏,所以就算是完全不认识的人,看到名牌后也能以对方的姓氏称呼。

然而上了高中后没有名牌,得等对方主动自我介绍,或是拿出学生名册对照才能得知对方叫什么名字。要是其中一方没有表现出一定程度的积极态度,就没有机会知道对方的名字。

从这方面来看,把名字当成自己称呼的芹香光是开口说话,就像在做自我介绍。

「喔,这家伙的名字叫芹香啊」的情报会自然地烙印在我的脑中。

我突然想叫住她时,想到「咦?这家伙叫什么来著?」后,我先想到的是名字的「芹香」,姓氏就没什么印象了。

所以,我试著以「芹香」呼唤她。称她为「小芹」或「芹香同学」感觉像自己格外在意她的感觉,所以我直接叫她「芹香」。就算听到有人直接叫自己「芹香」,她也只会笑著回应「什么事~?」,看起来满不在意的样子。以省略称谓的名字叫她后,她若无其事地回应。如果这一连串的交流顺利成立,光是这样就会让人陷入「我们的交情好像还不错」的错觉。

芹香透过这样的机制,跟每个人发展出融洽的关系。

我不知道她本人对这样的行为有没有自觉。如果没有,那她或许有这方面的才能。

听说受男生欢迎的女孩子容易被同性排挤。不过,这种情况没发生在芹香身上。或许是因为她不会刻意对男生卖弄风情,对每个人都一视同仁的态度吧。

「是说,你今天好早喔,芹香。」

「嗯。因为芹香被找来当班际运动赛的活动委员,为了做准备,今天才会比较早来。隆生同学才早呢。」

「不,我一直都是这个时间到校喔。因为要晨练。」

「这样啊。咦?今天也要晨练吗?晨练之后再参加班际运动赛,到了傍晚也要参加社团活动?」

「嗯,是啊。」

「唔哇~身体会不会太操劳啊?感觉会昏倒。」

「就是啊。之后要去打全国高中综合体育大赛,我现在干劲十足。可是,如果在比赛前就累垮,可就得不偿失了。不过,班际运动赛就像玩游戏,应该不会有问题。我会随便应付。」

「啊哈,你真是从容耶!不过,男生的竞技项目是足球,如果你认真起来,会变成只是在欺负弱小的比赛呢。啊,芹香也看了刊登你采访报导的杂志喔。上头说你有超高校级的控球能力,原来真的会用『超高校级』这种形容词啊。好厉害呢。」

「也没有多厉害啦。」我这么说后,发现芹香的那句「好厉害呢」指的可能不是我,而是公然使用「超高校级」这种流行用语的足球杂志吧?自以为是啊。

「隆生同学,你将来果然会成为职业足球选手吗?啊,应该说是日本代表队的成员?会去参加奥运或世界杯吗?」

「不会啦。我们现在的社团活动只是高中足球的范畴,真的能去参加奥运或世界杯的高手,在这个年纪早就已经在日本俱乐部青年足球联盟里,表现出不亚于职业选手的水准了。」

「咦~是这样吗?不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吧。啊,芹香可以趁现在跟你握手做纪念吗?要是你之后成了名人,芹香就可以到处炫耀了。」

「不要啦。别缠著我,很麻烦耶。」

「为什么?有什么关系,又不会少一块肉。你好小气喔~」

为了握住我的手,芹香自顾自地从我的右侧跳到左侧。我一边前进一边挥开她的手。

真的像在跟猫玩一样。

原本纠缠著我的她在来到校舍和社团教室大楼的岔路口时,挥挥手说著「那么,等一下见喽~」,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

在想和对方玩闹时主动靠近,离开时也潇洒得不带走一片云彩。真的是个像猫一样的家伙,好羡慕她自由自在的感觉。

芹香八成没什么烦恼吧。

芹香经常跟乡津一起行动。

换教室的时候,我曾在走廊上跟并肩行走的她们擦身而过。

看到我的时候,芹香会格外大声地向我打招呼。宛如不是在向我打招呼,而是在向周遭所有人宣告「我在跟隆生同学打招呼」。

我也会轻轻挥手回应她。然而,我的视线会落在乡津身上。

不知从何时开始,现在乡津不会再对我笑了。

她会面无表情盯著我的脸,然后在下一瞬间随即移开视线。我明明想跟乡津说话,但不知为何,总是和芹香比较有话聊。

刚开学的时候,情况还不是这样才对。

在走廊上偶遇时,乡津会主动对我说「好久不见」,我也会以「哎呀~好忙喔。乡津你呢?」之类的话回应。我们至少会有短暂的对话。

好不容易熬到考试结束,有机会的话,约她去哪里玩吧──当时,我也曾茫然地想过。然而,这样的机会从未降临。计画无法成形,时间不断飞逝。

或许是升上高中后总是跟芹香一起行动,受到她的影响,乡津愈变愈漂亮了。

现在的她完全没有过去那个乡下眼镜妹的模样,变得时髦亮眼,散发出一种不是我这个全身汗臭的足球社成员可以轻易攀谈的气息。

在图书馆的自习室里,眺望坐在自己身旁的乡津侧脸──最近,我连那段时光的回忆都想不太起来了。有时也会浮现「那该不会是我的误会,或是虚构的记忆吧?」的悬念。

就像变得擅长某种事物后,会彻底遗忘自己过去不擅长的那段时光一样。变得做不到某件事的时候,也会遗忘自己过去曾经做到的事。

我们应该确实牵过彼此的手,也曾经被她吻过才对。

那是怎么一回事?纯粹是考上捧高的喜悦,让自己一时过于亢奋,忍不住做出来的行为吗?

天空看起来宛如色泽黯淡的银色风向袋。

虽然称不上万里无云,但天色很亮。感觉今天也会很热。

为了晨练,我从仓库里拿出足球,换上钉鞋的时候百濑也出现了。

「早啊。」「嗨。」我们简短地打招呼。基本上,早上第一个到的人都是我,其次是百濑。

并不是我格外认真,是电车班次的问题让我不得不这么早到校。

据说因为身为高二主力球员的我格外早来,让其他高一学弟倍感压力,我有些过意不去。这么说来,我觉得晨练时间好像愈来愈早了。

「听说班际运动赛不准穿钉鞋。」百濑说。

「嗯,很正常啦。除了足球社成员以外,应该没人有钉鞋吧。足球社本身就已经占上风了,再穿钉鞋上场会很不公平吧。」

「穿训练鞋可以吧?」

「我也不知道。说到底,主张禁止穿钉鞋比赛的那些人,分得出钉鞋跟训练鞋的不同吗?」

「也是~我除了钉鞋跟训练鞋以外,大概只剩下乐福鞋了耶。」

「毕竟也没机会穿嘛。」系好钉鞋的鞋带后,我轻轻踢著球走向操场。

「就是说啊,我们真的没有足球以外的活动了。」这么回应的百濑也从后方跟上我。我将球踢给百濑,就这样开始随性的传球练习。

「从去年夏天开始,感觉我们就一直不停往前冲,几乎没有休息。我开始觉得就算输球也无所谓,我想好好休息。」百濑罕见地埋怨起来。

其他成员在场的时候,因为顾虑,他不会说出这种负面发言。只有在早上跟我独处的时候,百濑才会说出这种丧气话。

「毕竟是高中综合体育大赛嘛。可以理解大家变得很亢奋,干劲十足的心情。可是,就算要去打全国高中综合体育大赛,作业不会因此减少,考试也不会因此放水,真的让人很吃不消耶~这种情况下,身边的师长应该要更通融一下吧?」

「这很难说呢。我不知道师长们的想法,不过,你只要避免考不及格,就算只拿到低空飞过的分数也没关系吧,诹访?靠足球就可以了嘛。」

「怎么靠足球?」

「咦?呃,我也不清楚。例如去当职业球员、以体育保送生的身分,透过甄选入学上大学之类的。以你实际的表现,应该有什么方法吧?如果学业成绩也很优秀的话,当然更没话说,不过就算没能拿到顶尖的分数,应该也没关系吧?」

我踢著百濑传回来的球,陷入片刻沉思。百濑微微歪过头,问了一句:「怎么?你不打算继续踢足球吗,诹访?」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我没想过这个问题。」我这么回应,把球踢给百濑。

「唉,毕竟我们才刚升上高二嘛。首先,得把注意力放在马上要开始的全国高中综合体育大赛……不对,应该先准备今天的班际运动赛。虽然也必须考虑未来的事,但一味思考未来也无济于事啊。毕竟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

被百濑踢向半空中的球以拋物线回到我这里。我以脚接下这球,将它高高踢回去。百濑以胸膛接下落地弹跳一次的足球。

「百濑,你呢?你有思考过未来吗?」我怀著轻松的想法这么问,结果百濑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吗?我要去念防卫大学」,因此感到吃惊。他已经做好那么具体的规画了啊。不过,防卫大学?那是什么学校啊?

「防卫大学就像给自卫队成员念的大学。进去当学生的话,每个月都会有薪水。在学期间能一边念书一边拿钱,但条件是将来必须加入捍卫国家人民的自卫队。」

「咦?你打算加入自卫队吗,百濑?」

「嗯?我也不知道。不过,要是考上防卫大学就会加入自卫队吧。那里的学生在毕业后,基本上都会被强制任命为自卫官。」

「喔~感觉很厉害耶。是说,原来你是军事迷吗,百濑?」

「也没有。但是会去当自卫官的人,不见得一定是军事迷啊。因为防卫大学里也有足球社,去念那里的话我也能继续踢足球。最重要的是,我家没什么钱,所以在升学之余还有薪水可领这点是很大的诱因。」

说完后,百濑猛力将球踢向球门。

疯狂打转的球被吸向球网。

很漂亮的一记射门。他用来支撑身体的那只脚站得很稳,扭转腰部的动作也很完美。虽然给人随性的感觉,但百濑并不是个随便的人。

得思考自己未来的出路才行。

近年来,虽然Youtuber之类的新兴势力崛起,但在男孩子「将来想从事的职业」排行榜上,「职业足球选手」总是居高不下。是少年们心目中的英雄,大众崇拜的对象。

所以,若职业选手这个选项有机会出现在自己的未来蓝图上,大家都会随意说出「你未来会是职业足球选手吧」这种话。说「既然在踢足球,你一定想成为职业选手吧」。他们或许觉得,当上职业选手的话,就能过著衣食不缺的富裕生活吧。

可是,当上职业选手不是终点,不过是一切的起点。

在成为职业选手后,人生还是会继续;从职业选手引退后,日子也得继续过。

足球选手的保鲜期很短,大家几乎都会在三十岁之前引退。

引退之后,该怎么生活?「前职业足球选手」的头衔该写在履历表的哪个栏位?没有任何人能回答这个疑问。这是当然,因为每个人都带著自扫门前雪的心态。

可是,能够把喜欢的事物当成工作维生,听起来不是很棒吗?

嗯,是没错啦。

然而,开始思考这种事后,我必定会直接面对到「是说,我有大家说的那么喜欢足球吗?」的疑问。

我原本只是因为崇拜老哥,才会开始踢足球。

之后的我只是以「你们给我等著瞧」的愤恨,作为继续踢足球的动力。并不是单纯觉得踢足球很开心、喜欢足球,才持续踢到现在。

当然,要是被问到「有没有因为踢足球而感到开心的时候」,我的答案是肯定的。参加比赛时,我还是会想赢球;赢了之后,我也会觉得自己有继续踢足球真是太好了。

我想,为了这种问题烦恼时,就代表我并不是那么喜欢足球吧。

至少,我没有「愿意为足球放弃任何事物」的觉悟。

假设我热爱足球好了。然而,只因为喜欢足球,就得无止尽地牺牲其他事物,这样果真太不讲理了吧。所有事情总有一个限度,爱是有限的。

不过老实说,在班际运动赛上认真较劲也没意义。

「跟外行人一起踢足球比较怕突发意外。全国高中综合体育大赛下个月就要开始了,要是为这种活动受伤,可就得不偿失了。要小心一点喔。」在大赛开始前,百濑说。

他说得没错。完全无法预测下一步行动的外行人很可怕。就算是我们,被外行人猛力一撞也会跌倒受伤。

「嗯,我知道。」我一边将廉价运动鞋的鞋带重新系好,一边回应他。

「别让球停留在自己脚上太久,用比较少的动作把球往前踢就好。而且,你特别容易被想在芹香面前有一番表现的人盯上,要是让球在脚边停留太久,外行人可能会用不够俐落的动作对你使出合法冲撞。」

「为什么提到芹香?」我不解地这么问,结果百濑以「天晓得,又不是撂倒你就能掳获芹香的芳心。唉,青少年的心就是复杂难解的东西。面对自己搞不懂的东西,只能回避了。」有点像是鸡同鸭讲的答案回应我。

班际运动赛这种活动,取决于班上有多少能确实派上用场的人。

让百濑担任单一前锋,在中场负责发动攻击的工作,交给游泳社或羽毛球社里比较会跑的几名成员,我则是在中场附近指挥组织攻击的后腰,剩下的人都是后卫。

我们的作战很简单明瞭。把进攻的工作都交给前方的三人,后卫负责巩固防御阵线。遇到快速反击时,尽可能争取时间即可,不需要勉强截球。在保持一定距离的状态下,持续紧咬不放,这样对方就没什么得分的机会,另外就是让能行动的人努力夺分。

这样的作战成功了,我们目前是二连胜。第三场比赛也先夺下两分,胜利近在眼前。

在前场顺利截球后,百濑先传球给我。我从容地接下球,环顾周遭的战况。光是这样,就让围绕著操场的观众欢声雷动。

接下来就算只是跟队友互相传球拖时间也没问题。

听到芹香「呀啊~!隆生同学~!冲冲冲~!」的尖叫声,我不禁露出苦笑。其他人的加油打气声都混在一起,成了浑然一体的高分贝喧闹声。但唯独芹香的嗓音格外嘹亮,盖过这片喧嚣。

不过,既然她都这样为我加油了,我就稍微表现一下好了──我这么想著,朝前场的队友比出「我也加入进攻」的手势。百濑扬了扬下巴,做出「上吧」的回应。

在今天的比赛中,这是我首次上前盘球。观众席再次沸腾。

虽说是班际运动赛,但大家都是为了一睹足球社的活跃而前来观战。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让大家见识一下罕见的表现或许会比较好。

我以跟小跑步差不多的缓慢速度悠哉地奔向前场。

发现敌队的其中一人过来贴身阻挡后,我将足球踩在脚下,一瞬间止住,接著一个三百六十度的转身从右侧切过。就是所谓的马赛回旋。

观众席再次欢声雷动。

在正式比赛时,因为所有人动作都很敏捷,我很难使出这一招。不过,若是像这样缓慢的节奏,我能以肉眼确认敌方球员的每个动作并确实做出来,所以很简单。

接著,一次有两个人冲过来贴身防守我。

我做出要将球往右侧踢的假动作,然后拖著脚,以同一只脚轻点球,再度将球拉回自己的脚边。球宛如缠著我玩闹的小型犬,在我脚边不停打转。

我用左脚踩住拉回来的球,在前方挑起,球浮起时以右脚高高将它踢飞。足球从敌队成员的上方飞过,一口气闪过两个人。

足球社的酒寄过来贴身防守我。在一对一的情况下,这家伙不是能轻易突破的对手。

我望向酒寄,同时以眼角余光确认周遭的动向。在用剪刀步盘球时做出假动作,然后将球传给人在右侧的百濑。等我闪过酒寄后,他以三角短传将球回传过来。

酒寄慢了一秒从后方追上来。

虽然前方有两名后卫和守门员,但他们都是外行人,动作想必不够敏捷。看到现况,只思考零点一秒后,我瞄准足球中心点偏外侧的位置,以脚板前方内侧的部分踢球。

球以拋物线从两名后卫之间飞过,尽管守门员扑向球,却完全碰不到。要转弯喽。

不停旋转的球体在转弯后落地弹跳一次,然后直冲球门的网子。这是第三分。

周遭响起一片欢呼声。

听到芹香「呀啊~!隆生同学~!」的尖叫声,我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跟我对上视线后,她带著满面笑容用力向我挥手。

我的视线在她身边游移了片刻。

总是跟芹香形影不离的乡津没在她身旁。我真正想表现给某人看时,但那个人总是不会看著我。

宣布比赛结束的哨声响起。

没有比赛的时候,我们待在被社团教室大楼阴影笼罩的操场一角,像被捞上岸的鲔鱼一样躺在地上打滚。

我们以远方传来的欢呼声大致推测现况。比起播报员从扩音器传来的慢半拍实况,芹香足以传到这里来的高分贝尖叫声清晰许多。接著再和赢了现在这场比赛的队伍打完一场比赛,班际运动会的首日就结束了。

「嗳,诹访。你不跟芹香交往吗?」百濑问道。

「怎么突然提到芹香?我又没被她告白。」我敷衍地回应。

「咦~?可是,她绝对是对你有意思吧?」

是因为芹香刚才为我声援吗?声援某人等于对某人有意思的判断也太随便了,又不是国中生。

「芹香应该不是对我有意思吧?你听,她现在也是。」我指向天空,芹香高亢的尖叫声也适时传来。她大概是带著满腔热情,替今天举办的每一场比赛加油。此外,不是为某支特定队伍加油,是替所有队伍加油。

「无论对方是谁,她只是替出现在自己视野中的每个人加油。芹香就是这样的人,遇到今天这种活动,更会让她干劲十足。」

尽管嘴上说著「嗯~是这样吗~」但百濑似乎不打算继续深究这个话题,在地上翻过身,嚷嚷著「啊~热死了~」。虽然今天的空气很湿热,但阴影处的水泥墙很凉爽,躺在这里很舒服。

「可是啊,我觉得芹香看起来很了解男人。」某个家伙轻声开口,原本躺在地上的百濑猛地起身。

「我懂。虽然大家都说她长得很可爱、脸蛋很清秀,但除此之外,我觉得她有点煽情呢。」

「嗯。她绝对不是处女。大概。」

「一下『绝对』一下『大概』,是哪个啊?」我随意将话题岔开。就算变成高中生,男孩子在这方面的思考水平似乎不会比国中时期进步多少。

国中时,我还以为「只要进入高中,就会自动变成高中生」。不过,至少在我的观察范围内,男孩子果然还是男孩子,不是「男人」。我也不觉得自己跟国中时有什么不一样。

虽然觉得天马行空的妄想很有趣,但如果讨论话题变得很具体、很有真实感,我就会马上变得恐惧起来。

「如果要我选的话,比起芹香,我是香衣派呢。」某人这么说后,百濑又回覆「喔~这个我也懂。该怎么说呢?她有种惹人怜爱……是清纯系的吧。」暧昧地搭上话题。

「她绝对是处女。大概。」

「就说了,是『绝对』还是『大概』啦!」

我这么说,想结束这个话题时,直觉有时相当敏锐的百濑说:「嗳,诹访。你好像很排斥聊香衣的事情?」将话题带到我身上。

他又追问:「你不是跟香衣念同一所国中吗?怎么都没看到你们聊天?难道你不擅长跟她相处?」

嗯,我或许不擅长跟她相处。

至少看在旁人眼中,我跟乡津看起来完全不像感情融洽。实际上,我们应该也不要好吧。比起在图书馆一起读书的时间,现在这种莫名疏离的时间还比较久。

这时,听到某人说「可是,我听说香衣在跟丸山交往耶。」,我大吃一惊,不禁猛然抬起上半身。

「咦?那是什么,真的吗?」

「绝对是真的。大概。」

就说了,是「绝对」还是「大概」啦!这点很重要耶。

「你说的丸山是那家伙吧?感觉有点像不良少年的。」

「对,就是那个丸山。听说经常看到他们一起出现在PARCO附近。」

「啥~?香衣的喜好意外地糟糕耶。是说,她是那个吧?只爱无赖男?容易被烂男人吸引的类型。」这么说后,百濑也抬起身。

「就是会跟乐团的人交往的类型。一定是因为她出身于良好的家庭环境,过去都没机会接触到那种人。大概。她会把纯粹只是脑袋糟糕、素行不良的人,误判成很有个性又迷人的存在。愈是聪明的女孩子,愈会有这种倾向啊~」

「咦咦~……真的假的啊……」我坦率地发出沮丧的呻吟声。

不,乡津交了男朋友这件事当然没有问题。毕竟在升上高中后,她已经没了国中时土里土气的感觉,变得很漂亮。看到那么漂亮的女孩子,男生们当然无法置之不理吧。应该说至今超过一年的期间,她都没有交到男朋友才令人讶异。

咦?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丸山?

芹香的嗓音再次传到我们这里。从她的声音可以判断出比赛结束了。真是方便。原本躺在水泥地上的百濑也喊了一声「好~上场吧~」,懒洋洋地爬起身。我们接下来的对手是那个丸山龙辉所在的班级。

丸山跟足球社的岩仓担任前锋。负责统整这支队伍的人八成是岩仓。会被岩仓指定担任前锋,代表丸山的运动神经应该还不错。

「丸山啊。那家伙体型很高大,不知道足球踢得如何。」百濑说。

「嗯,他是很高大没错,不过只是回家社的成员。如果没有规律的运动习惯,身材愈是高大,会愈跟不上我们的速度吧?」

「说得也是。不过,要小心他做出粗暴的动作喔。丸山这样的对手,要是认真起来,不知道会做出什么行为,唯独不要受伤喔。」

「要是被只是体格壮硕的外行人撞飞,我可咽不下这口气。」这么回答后,我发现这番发言的用词比自己想像的还激动,有点惊讶。

明明马上就要比赛了,身为关键人物的丸山却把手从T恤下方放在腹部上,嘻皮笑脸地跟岩仓聊天。鞋带感觉也没系紧。

我干嘛跟那种对手认真啊?

宣布比赛开始的哨声响起。开赛。

从敌队的阵形看来,他们似乎打算以丸山作为攻击的主力。原本是掌握比赛节奏的中场的岩仓,看来是在后方负责守卫。

就带球到敌方区域的行动来看的话,我们占了上风。不过,因为岩仓守在后方,而我们的前锋也只有百濑一人,想得分恐怕不容易。

在靠近右侧边线处失去攻击机会的百濑,将球回传给人在中线附近的我。我接下球,在视野一角确认到丸山跑过来准备贴身防守我。什么,原来这家伙不是只会装模作样,也是会尽全力冲刺的人嘛。我稍微对丸山刮目相看。好啦,要怎么闪过他呢?

准备带球往前跑时,我的眼前突然传来「啪!」的清脆声响。

我吃了一惊,反射性地闭上双眼。

尽管我随即明白是丸山在我眼前用力拍手,但为时已晚。他的脚像要勾住我的脚般伸向足球。

「你这家伙!」

我轻轻跳开,闪过丸山的脚。这应该算是犯规行为,不过这只是班际运动赛,没有严格的裁判。没有听到哨声。球被他抢走了。观众席传来热烈欢呼声。

「呀啊~!龙辉同学~!好厉害喔~~!」芹香的尖叫声传来。这个花痴女。

哪里厉害了,不过是使出「猫骗」这种近乎犯规的伎俩而已。我撤回刚才对丸山刮目相看的评价。不过,我被一个外行人抢走脚边的球仍是不争的事实。我感觉到自己内心的火苗被点燃。竟敢小看我。

虽然截到球,但在没有任何战术的情况下,独自冲向前方的丸山随即跟我方后卫挤成一团。最后,球越过边线出界,在我方接收界外球的状况下,比赛重新开始。球回到我的脚边,丸山再次追过来贴身防守。

虽然丸山刚才出其不意的作战成功了,不过我原本不可能被他这种外行人截走球。陪他玩玩好了,让他见识一下何谓层级不同。

我跟丸山展开一对一攻防战。

我将足球踩在脚下,跟丸山正面相对。如果有人看著自己的眼睛,人们会忍不住反射性地回视对方的双眼。不过,既然丸山看著我的眼睛,表示他没有在看球。目前足球在我的支配之下,所以,就算没看著球,我也能掌握它目前在哪里,有什么样的动向。

我看著丸山的眼睛,向他传达出「右边」的讯息。

像这样眼神示意的做法除了同伴以外,对敌人也很管用。当然,既然送出了「右边」的讯息,我会从左方闪过。

我望著丸山,身体做出往右的假动作,在没有往下看的情况下,将球往左前方踢。为了将原本往右倾的重心一口气移到左侧,我压低身子。

脚稍微打滑了一下。

因为我现在穿的不是足球专用的钉鞋,而是廉价的运动鞋。支配著足球的是物理定律,每次做出相同的动作,就会得到同样的结果。然而,只要条件稍微不同,就会出现不同的结果。我的起步微妙地迟了一些。

我不禁咂舌一声。我没能像原先计画的一样甩开丸山。

丸山的视线往下看著球。他察觉到自己没在看球的事实了吗?身为一个外行人,他倒是很敏锐。不过,我仍早了半拍冲向前。咒骂一声「可恶!」后,丸山追了过来。尽管刚才有点失去重心,但他踏出步伐的动作感觉不错,只是脚步不太稳。就跟你说鞋带要事先系好啦。

我卡在球和丸山之间,持续往斜前方盘球。因为丸山意外地缠人,我无法自由射门。

我以跨球的方式控制盘球的速度快慢。因为冲过头而超前我一步的丸山,煞车并以瞬间爆发力冲回来。速度很敏捷。虽然反应太过单纯,但唯独体能高人一等的样子。如果从小时候就开始练足球,他或许能成为一名不错的选手。

不过,抱歉了。我可不是以你这种水准在踢足球。就算你这种人稍微拚命起来,也完全不像样。

我以后脚夹住球,轻轻将它踢起。脚跟起球。

球越过丸山上方,往前飞出去。我则是从丸山身旁钻出去,突破他的防守。

怎么样,看到了吧?这就是不同层级的差异。我有些得意地望向在瞬间擦肩而过的丸山。我想看看他哭丧著脸的表情有多愚蠢。

丸山没有望向我。他的视线越过我,望向我的身后。瞪大双眼,一张嘴像是想说什么似的缓缓张开。

「危险……!」

听到丸山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我的身体感受到一股冲击。

跟人相撞了吗?

我搞不清楚状况,反射性地尽量将身子缩成一个圆球。

我的身体浮了起来,而且浮空时间意外地长。我有痛觉会在下一刻来袭的预感。

来了。咚!──肩膀撞上硬梆梆的泥土地操场。无法反抗重力的身体顺势在地上滚了两圈。好痛好痛。

来自外界的作用力完全释放出去后,我的身体停了下来。我松开蜷缩成圆球的身体,大字型倒在地上。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暂停!暂停!」百濑的吶喊声传来。观众席发出尖叫。我躺在地上,睁著双眼环视四周。在一段距离之外,有个跌坐在地上的人。我是跟那家伙相撞了吧──大概理解了现况。

应该是只顾看著被我踢到半空中的球,一股脑往前冲的敌队草包,与明明还在比赛,却分心去看丸山表情的我撞在一起。

这么说起来,两个都是草包嘛。

就算是可以轻松应付的班际运动会,也不应该在比赛时分心看旁边──事到如今,我才感到后悔。撇开这点不谈,我在一开始前就跟百濑说好「突发意外很可怕,别让球停留在自己脚上太久,用比较少的动作把球往前踢就好。」了啊。

唉~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喂,你还好吗?」百濑跑来我的身边。

「流血了。喂!帮忙找保健委员过来!」他对著操场外大喊后,芹香以格外活泼的声音喊著「来了来了~来了来了来了~!一切包在芹香身上~!」并跑过来。保健委员是你吗?

「怎么样?隆生同学,你能自己站起来吗?有没有办法走路?」

我在百濑和芹香的搀扶下起身,调整自己的重心,确认是否有不对劲的地方。直接撞上地面的肩膀虽然还有点痛,但应该没有扭伤或拉伤。手肘因为擦伤而渗血,不过这种小伤应该马上就能痊愈了。

「没事,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继续比赛吧。」听到我逞强,芹香哇哇大喊「啊~!不行!这样绝对不行!你流血了,得确实去一趟保健室才行!不管怎么样,都得去保健室好好治疗才行!」其他人开始聚集在我的周遭,百濑则和敌队的球员争论起刚才那场相撞意外的责任归属。因为觉得事情好像会变得很麻烦,我决定乖乖去保健室报到。

虽然自己一个人也能走,但不知为何,我被芹香拉著手离开操场。走了片刻后,我终于发现自己像个孩子一样被她拉著走的奇妙现况,于是甩开她的手。看样子,我的脑袋还有点茫然。

我说:「呃,为什么你要拉著我走啊?」后,芹香不解地歪著头,说出有些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咦?因为芹香是保健委员啊。」虽然回应牛头不对马嘴,但她歪头的模样很完美。她很清楚自己看起来最可爱的角度。

「不,我没事啦。我可以自己走。」

「是吗?」芹香望进我的双眼,我们的距离莫名靠近。「啊,你的眼神刚才一直都在游移,但现在好像稳定下来了。应该没事了吧?」

「咦?我的眼神有在游移吗?」

「嗯,感觉很空洞喔,好像头上有小鸡在打转。」

被她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好像真是如此。我应该没撞到头才对。

「很不像你呢。」芹香露出一口白牙,坏心眼地笑著。「因为对手是龙辉同学,所以让你有点认真了吗?」她天真地戳破关键。这一刻,我也很清楚自己脸上浮现出很严肃的表情。

「啊,抱歉,被芹香说中了吗?因为你总是看著小香衣嘛。得知龙辉同学跟小香衣感情不错,让你吃醋了?」

「我说你啊。」

我的声音比自己想像的还生硬。我再次被自己吓了一跳。

「我跟你的关系应该没有亲近到可以让你这么直言不讳吧?」

芹香沉默下来,但视线没有移开。感觉她似乎企图从我的双眸深处掌握到什么情报。我完全不明白这个人在想些什么。

「对不起~芹香很常被其他人说爱装熟呢,芹香好像很不擅长掌握距离感。别看芹香这样,芹香也有在注意。」

芹香垂下眉尾向我道歉。要是继续责备她,感觉会是我的错,所以我回覆她:「呃,是无所谓啦。」觉得气氛有点僵的我说:「我可以自己去保健室,你回去吧。」

「是吗?」芹香再次以完美的角度歪了头。「那芹香先回去了,你要乖乖去保健室喔。」丢下这句话后,她踩著像只猫咪的轻快脚步走回操场。

看到她比想像中还爽快地妥协,我很沮丧。芹香一定也觉得有些尴尬吧。我刚才或许说得太过分了──我这么反省。明明没多久前才因为一时涌现的情绪而失败,我怎么完全没记取教训呢?

不是我在自夸,但我没生过什么病,也很少受伤,所以只有在测量身高体重时才会踏进保健室。我在保健室的门外感到有点紧张。

敲了两下门后,我轻轻将大门拉开。

保健室特有的那种消毒水味刺进鼻间,我反射性蹙起眉。

「打扰了~……」

里头昏暗又安静。保健老师似乎不在,没有听到回应声,感觉也没有半个人在。

「……什么啊。」

我喃喃自语,然后环顾保健室内部。没有开灯,空调也没有开。敞开的窗户被窗帘掩著,风吹来时布帘翻飞,阳光忽明忽暗地打进室内。独自待在陌生又安静的无人环境,让我有种到某户民宅闯空门的恐惧感,静不下心。

为了掩盖这种来路不明,近似于罪恶感的情感,我悄声说著「不好意思~……」并在保健室里走动。像是在对某人表现「我不是因为做了什么亏心事,才这样蹑手蹑脚的喔」的感觉。

区隔病床的布帘是拉上的。

一般来说,如果布帘拉上就代表有人躺在里头。我也知道如果有人躺在床上还掀开布帘偷看,是心态可议的行为──不过,我当下脑袋有点转不过来,只是想找到保健老师,自然而然地掀开布帘窥探。

先映入眼帘的是脚底板。

是没有穿鞋子或袜子,赤裸裸的脚底板。因为很少有机会看到别人的脚底板,我的视线不禁停留在上头。

好小。大概只有跟我的手掌差不多大,是女孩子的脚底板。

「嗯……?」一阵细微的呻吟声传来。至此,我才终于抬起视线,望向躺在床上的女孩的脸。

是乡津。

她微微睁开双眼。下一秒,认出我的乡津瞬间瞪大双眼,发出轻微的「呀啊……!」悲鸣,像弹簧般从床上坐起,揪紧原本披在胸前的毯子。赤裸裸的脚也缩进毯子底下。

尽管如此,我仍呆滞地望著乡津的脸。

我好久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看著她了。我们两人像这样四目相接,彷佛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

她的脸色苍白,脸色很不好。是哪里不舒服吗?我这么想著。不,会躺在保健室的床上睡觉,当然是不舒服啊。我吐槽自己。话说回来,现在不是悠哉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

我死盯著因身体不适而卧床休息的女孩子光溜溜的脚。该怎么形容这种情况呢?有一半像是色狼的举动吧?是说,乡津刚才的反应完全就跟遇到色狼时没两样吧?

「啊!抱歉!我不是故意偷看的!因为没看到保健老师,所以我在找他!」我大声开口。因为音量出乎意料的大,原本缩成一团的乡津吓得震了一下,更蜷缩起身子。呜哇,这是什么情况?

乡津的一举一动都彻底散发出「排斥」的感觉。呜哇~糟透了~~我一直希望能有个再次跟她交谈的契机,不过,这比我想像的任何一种情况都还严苛,根本是困难模式。

「呃,保健老师呢?」我勉强挤出这句话。

「不知道。因为我在睡觉。」乡津别开眼神,冷冷地回应。喔,对喔~有这种反应也很正常,我问了什么愚蠢的问题啊。

愈是为了夺回失分而拚命挣扎,状况愈是走下坡。不过,这确实是难能可贵的机会。我是个不服输的人,也没有退路。

「你在流血。」乡津说。或许是因为刚睡醒,她的嗓音有些沙哑。她清了清嗓子后,从床上放下双脚,光著脚套进室内鞋里。

「啊,嗯。不过这没什么大不了。」乡津走过这么说的我身旁,低喃一句不知道是在对谁说的「我去找老师过来」后,打算走出保健室。

「等等!」我又反射性地大喊出声。

虽然乡津背对著我,但她全身很明显地震了一下。

我是白痴吗?干嘛这样吓她?干嘛让她害怕?我重新整顿思绪,然后以低沉的嗓音对著乡津的背影说:「呃,抱歉。请你……等一下。」

「呃……你不用逃跑没关系,我没打算做出让你讨厌的行为。」

总之,我想让乡津明白自己对她没有敌意,也不会加害于她。我只是想普通地和她说说话而已。然而,这却是如此困难。

原本背对著我的乡津缓缓转头来说:「要把伤口洗乾净比较好喔。」

「伤口看起来虽然不深,但有沙土黏在上头。」

乡津似乎放弃了随便敷衍我几句,然后逃离这里的打算。她放弃这么做的气息再次紧紧勒住我。她拉开金属柜的拉门,从里头拿出急救箱。

「我帮你消毒。你先去清洗伤口。」

我勉强回应她「喔……好,说得也是」,走向保健室入口旁的洗手台。先用肥皂将双手洗乾净后,再用清水冲洗伤口。水渗进去的感觉有点痛。

我关上水龙头,将手上的水甩乾后回过头,乡津指著桌子旁的一张圆椅说:「你坐那里。」我照著她的指示乖乖就坐。

乡津在我的对面坐下。我以像要炫耀自己的上手臂二头肌般的姿势,将手肘朝向她。乡津以脱脂棉花替我消毒伤口。她不发一语,淡漠地动著手。

我想和她说话。

可是,对于该从何聊起才好,我没有半点头绪。

「会不会痛?」

「稍微。没什么大不了。」

我们说著这种平凡无奇的对话。乡津就坐在我的正对面,虽然我们的相处气氛并不融洽,反而尴尬到一种极致,不过,乡津仍愿意和我说话,而我也会回应她。也就是说,我们可以进行最底限的沟通交流。

光是这样就让我莫名开心。从远处眺望的乡津感觉完全变了一个人,但像这样跟她对话后,会发现她没有什么改变,让我心想「对喔,她从以前就是这种个性嘛」。

有所改变的或许不是乡津,也不是我,只是我们之间的感觉、气氛或是关系改变了。

位于距离操场最远的一栋建筑物里,又在建筑物最深处的保健室完全将班际运动赛的喧嚣隔离在外。相当安静的这里,只听得到高大的蒙古栎被风吹得飒飒作响,宛如拍打岸边的海潮声。让人感到「现在这个瞬间,世界上是不是只剩下我跟乡津两人?」的错觉。

坐在对面的乡津紧紧掩上心房,而我无力将它打开。那扇心门已经关上了。

我深深体会到一切都为时已晚的事实。

明明没聊上几句像样的话,但只像这样稍微实际交谈,我就明白了。

这一年真的好蠢啊。一切明明早就在很久之前就宣告结束……应该说,一切根本都还没开始,我却自顾自地烦恼、苦思。一直以来都是我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乡津俐落地剪下一块纱布,对折起来,覆盖在伤口上,用透气胶带固定。「好,弄好了。」说完后,她将拿出来的用品收回急救箱里。

「谢谢」我向她道了声谢。看著乡津将急救箱放回金属柜里的背影,我想说些什么。不只是她替我处理伤口的事,我想针对更多不同方面的事向她道谢。

「能这样跟你说到话,真是太好了。」

这句话从我口中脱口而出,乡津停下动作。

「总觉得我们……还是一样笨拙呢。」乡津依旧背对著我说。「明明很笨拙,却想做得更好一点,做不到更好之后,会埋怨做不到更好的自己,到最后变得什么都做不到。明明每个人在一开始的时候,一定都很笨拙,所以就算做不到更好也没关系。」

我也觉得确实是这样。

毕竟,我也是第一次喜欢上某个人。这世上没有人一开始就能做得很好。为自己的笨拙感到难为情,因此连练习都不愿意的人不可能有进步的一天。我连这么理所当然的道理都轻易忘记了。

笨拙也无所谓。失败也没关系。要是不去做,就无法前进半步。

所以,我说:

「乡津,我喜欢你。」

这么说来,这是我第一次跟乡津说喜欢她。你是白痴吗?为什么偏偏要等到一切为时已晚的时候,才能说出最重要的话?

「我也……曾经喜欢过你喔,诹访同学。」乡津转过身说。尽管表情很沉痛,她仍扬起嘴角微笑。

「你很冷静,很温柔,但是骨子里是个意志坚强的人,有只要是自己决定要做的事,就会确实完成的力量。这样的你曾让我觉得很自豪。」

过去式。这一切,都是已经结束的事情。

结束了啊……我心想著。

虽然也不算真的开始过,但已经结束了。很久以前就结束了。我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不是踢足球的时候啊~」我望著天花板低喃。

一切都从我的指缝间泄漏,失去了很多东西,最后又只有足球留在我的掌心。就像某天突然从口袋深处翻出来的五百日圆硬币一样。

不过,那颗五百日圆硬币有时也会是一场及时雨。

不管怎么说,既然只剩下足球,那我就试著在这方面再努力一下吧。我开始这么想。

「好,那我差不多该走了。」说完后,我从圆椅上起身。因为想不到其他能说的话,最后我对乡津说:「你多保重。」乡津也平静地说:「嗯,诹访同学,你也保重。」

我走出保健室,关上门。

我大步走在寂静的走廊上。此刻,我确实感受到有什么东西结束了。真的结束了。接受吧,就算很痛也要接受。尽管很难过,但我的心情也变得轻松畅快了一些。

可是,丸山啊~我拖泥带水地想著。

丸山果然只是丸山,我还是完全无法接受乡津的下一个对象是他的事实。只有这点,我怎么都不服气。不过,批评已经分手(也没在交往)的前女友(不是前女友)对男人的喜好,这种人也太恶心了吧?虽然我也这么想,但是,不服气就是不服气,我也没办法。

回到鞋柜前方时,班际运动会的喧嚣声从远处传来。现在回到操场上的话,还赶得上跟丸山他们班的球赛吗?

总之,先用足球彻底击溃丸山吧。跟丸山只算是点头之交的我对于他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有著什么样的能耐一无所知。不过,至少在足球这方面,不管他再怎么努力,也绝对赢不了我。我要让丸山彻底了解这一点。就这么做吧。这样一定会很爽快。我这么想著,将脚套进运动鞋里。

用足球把丸山彻底击溃。

然后,让一切诉诸流水吧。

我系紧鞋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