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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话 心碎者

1

“敬,一年级的男生找你。”

班里的三岛同学叫了我一声,我把脸从正在阅读的文库本上移开。

“谁啊?”

“不知道。但是很可爱哦。不行呀,纪律委员长竟然想对小辈下手。”

她咯咯咯地笑着,我便苦笑着站起身,来到走廊上。

那孩子看到我就说了声你好,低下头去。

“是新刻学姐吧。我是一年D组的田中志郎。”

“田中君?呃,找我有什么事。”

“那个,学姐是今天早上的校门值日生吗?”

校门值日生是由纪律委员会的学生轮流担当的,即学生上学放学时的岗哨。

“是的。怎么了?”

“那个……三年F组的纸木城同学有来吗?”

“直子同学?是啊,那个人我认识,今天她好像是休息了没有来。不过她也是迟到的惯犯了。”

“不,她还没有来教室。”

叫田中君的孩子表情异常认真。

“是吗?那就是又翘课了吧。”

“没这回事。最近她似乎有一个每天都必须来学校的理由。”

他干脆地说。

(……这孩子喜欢直子同学吗?)

看来是这样。他似乎是想在今天表白吧。

“嗯~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她今天没来的话,明天再去找她好了。”

“那样可能就来不及了!您有什么线索吗!?”

他十分着急。

“跟她家人取得联络了吗?”

“他们家一直没有人。”

“哎?”

“她的父母正在闹离婚。母亲回了老家,父亲基本上不回家。”

“是吗?”

“公寓里都是流言蜚语。不管我问谁,都没有人肯告诉我。”

“嗯……”

我正在为难,突然有人从旁插话。

“那就去问雾间凪吧。”

哎?我和田中君回头看去,那是我在委员会的学弟早乙女君。

“正美?你怎么在这?”

田中君的眼睛睁圆了。之后我才知道,他们两人是一个班的。

“不,我只是偶然路过顺耳听到的。而且我刚好知道这件事。”

“你知道吗!”

“虽然我不太清楚具体情况,但是纸木城直子学姐和雾间凪是初中时代的朋友。刚刚停过学的她可能跟纸木城前辈的事有什么关系。”

我眨了好几下眼。直子同学跟隔壁班的著名学生雾间凪是朋友,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我对学校里大家的事还算是比较清楚的呢。

“你为什么知道这种事?”

我问早乙女君。

“哎呀,我向雾间凪表白过。那时候发生了不少事。”

“表白!?”

竟敢向那位“炎之魔女”表白。

“只不过被甩了。”

他干脆地说。

“那位叫雾间的人是哪个年级哪个组的?”

田中君振作起来询问。看来他不认识雾间同学。

“二年D组——也就是这里的隔壁班。”

“好!”

“等、等一下,你们两个。突然向雾间同学搭话,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这样简直就像是把她当成了狮子一类的人物,但是这是事实也没办法。她曾经把某个男学生的门牙都敲掉了。

我不能就这样置之不管,便跟他们来到D组,在门旁向我认识的女孩说。

“啊,末真同学。雾间同学在吗?有个一年级学生想见她。”

“今天她没有来。”

“哎?她来学校了啊。”

担任校门值日生的我确实看见她通过了学校正门。

“那就是在学校里吧。但是她没有来教室。”

末真耸了耸肩。

我们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呢?”

早乙女君说。

“果然是有什么关系的。”

田中君兴奋地出声说。

“嗯……”

我也认真起来。直子同学与雾间凪——她们在做什么呢。

就在这时,有人对站在门前的我们说。

“喂,让我过一下。”

我们猛然回过头去,那是学校第一的优等生,名声在外的百合园美奈子同学。她也是这个班的。

“啊,对不起。”

早乙女君让开了道。

她点了点头,以简直就像是女王殿下的优雅步伐走入教室。

随后上课铃响了,我们就此分别,回到了各自的教室中。



“直子消失了。哪里都找不到她。”

在洒下浓浓阴影的地方,雾间凪说。

“…………”

她说话对象的男人沉默着。他的表情没有变化。看到男人没有反应,凪焦躁而激烈地甩了甩头。

“打手机也不接。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凪进一步提问,但是男人不能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也许是掉进了那个家伙的网里。直子说过,那是你的兄弟吧。”

“…………”

男人没有任何反应。

雾间凪皱着眉头瞪着他,最终吐出一句话。

“真的可以相信你吗?还是应该让警察或者自卫队知道?如果被外界知道了这件事,那家伙就会停止动作消失到我们无法触及的地方——但是直子已经被杀了,已经迟了……”

她用双手紧紧捂住面颊。她的指甲嵌入额头与面庞。

“…………”

男人没有动。

“你说点什么啊……你不是能跟直子‘对话’吗?也想办法把你的想法告诉我啊!”

雾间凪抓住他的领子。那是纸木城直子买给他的BrooksBrothers棉T恤。

“…………”

男人被凪摇来摇去,却只是静静地回望着她。

“可恶——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曼提柯尔!”

雾间凪表现出不像是她会有的愤怒。

“你也来帮忙,艾柯斯!”

她这么说着,而他点点头。但是,他的动作果然还是很冷淡。

他的样子——就像是在观察凪。



那一天,我实在是在意的不得了,擅自负责了回家时的校门值日。放学跟上学时的检查不同,只要站在那里就行了,这是一份很无聊的工作。

“什么嘛,你太有好奇心了。”

我被原本应当值班的一年级学生笑话了,但他当然还是欣然接受了我的代班。

好奇心吗。

确实如此。

该怎么说呢,我就是拥有这种性质。我特别不喜欢看到不清不楚的事物和含糊的形式。有一次去朋友家里,对方让我稍等一会,在这期间我看到没有完成的拼图就擅自将其拼好了,后来对方发了一大通火。

能当上没有人想干的纪律委员,而且还是委员长,本来就是因为我这“干脆痛快的癖好”。

如果听到“有人在吗”“谁来干呢”,教室里没有人举起手只是一片寂静的时候,我就会克制不住,发作般地说出“我!”。

我自己也认为,这已经算是疾病了。

如果这次我没有听说直子同学的行踪不明也就跟我没关系,但是既然让我听到了,如果不把事情弄清楚我就没法睡着。

我被朋友赞誉为“该怎么说你呢,有种‘大姐头’的感觉。该说是可靠吗”(也可能是被当成了笨蛋),但是其实我只是个胆小鬼。

(我很怕跟炎之魔女谈话,但是这样下去我无法冷静……!)

但是,学生已经基本上都回去了,天空也昏暗起来,我还是没有看到雾间凪的身影。

这时连校门值日的时间都过了,我正考虑着该怎么办的时候,田中君和早乙女君来了。

“啊啊,学姐!雾间凪来过了吗?”

早乙女君对我说。

“嗯嗯。还没。”

“是吗……”

田中君垂头丧气地低下头。

“要一起去找雾间凪吗?她一定还在学校里。”

我如此提议。

“嗯,我们也说要这么办。刚才在教室里讨论了很多。”

田中君点了点头。

“我果然还是比较在意雾间凪本人。”

早乙女君说了这么一句。看来他虽然被甩了,还是喜欢她。

“但是,如果说她在的话,会在哪呢?”

“一个人也不会被发现的地方——房顶或体育仓库之类。还有就是现在的游泳池更衣室。”

早乙女君分析道。

“她会在那种地方做什么。”

田中君焦躁地说。

“不知道。但是她很醒目,所以才去了不会被别人瞩目的地方吧。”

“总之,我们先去找找看。”

我们重返到寂静的学校中。

“田中君跟直子同学到底是……?”

在去屋顶的途中,我问了这个自己很介意的问题。

“呃……”

他的表情很为难。

“啊,这家伙好像是被纸木城学姐表白说喜欢他。”

早乙女君插嘴道。

“哎!?”

我大声喊起来。

“喂正美!不是说了要保密吗!”

“没事的,学姐的嘴很牢。”

不顾两人正在对话,我还是把话说出了口。

“骗人的吧!?”

“我也认为是,我说过好几次是开玩笑吗。但是她都说,我是认真的。”

“哎~……?”

我不由自主地来回扫视他的脸。

“那个,请不要告诉任何人。”

“嗯。知道了。但是,哎~……”

“虽然我不是很理解,但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该说是不知不觉就交往了吗。”

“啊!但是我记得有传闻说是直子同学还有其他男朋友。”

“嗯,有的。是二年级的木村明雄。但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问她,问她什么。”

“木村吗!?那家伙也对直子同学出手了?但是他的对象都是玩玩的吧?”

隔壁班的木村君是个有名的花花公子。传说中二年级没有哪个女生没被他搭过讪。不管怎么说,他连我这个纪律委员长都敢找上门。

“可能吧。但是也可能不是。不管怎么说,我没有问过她的真实想法。”

“你自己喜欢直子同学吗?”

“……谁知道呢。”

“还真不清不楚。”

我的怪癖又犯了,于是忍不住就用了强硬的语气。

“去屋顶从后面的紧急楼梯走比较好。”

早乙女君巡视着校舍这么说道。

“为什么?”

“我记得走里面是上锁的。”

“啊啊,是吗。”

于是,绕到后面的我们目击到从那个有问题的楼梯上走下来的人影。

“啊…!”

我们跑了过去,但是那个人在我们到达之前就走掉了。那人看上去个子很高,似乎是个男性,所以我们放弃了继续追赶。而且他要是向校门方向去的话,现在一定已经回去了。

“那个人在这里就说明雾间凪不在。”

“似乎是。我们绕去体育仓库那边吧。”

我们去了体育馆下方的仓库。

门上了锁,因为我是校门值日生,学校就给了我什么锁都能打开的管理钥匙。

“嘿咻……!”

早乙女君推开沉重的大门。他就这样走了进去。

“既然门是关着的,她大概不在这里吧。”

我也向里面窥视。昏暗的仓库里虽然有点亮的电灯,但那只是一盏小小的荧光灯,无法照到室内堆积着各种物品的全部角落,比如体操垫和跳马。

“但是,也许能从其他地方进来。”

田中君也跟在早乙女君身后,想要走进去。

但是就在这时,早乙女君从里面走了出来,挥舞着双手。

“没有人,也没有——”



“——可疑的物品。”

早乙女正美这么说着,其实他背后散落着艾柯斯使用的毛巾和电暖炉,还有各种食物的包装袋。但是这些东西全都隐藏在阴影里,站在门口附近的田中志郎与新刻敬没有看见。

“有没有烟头?”

敬这么问道,但是他稍微回头看了一下,然后就平静地回答“不,没有。”

就在他脚下,掉着纸木城直子挂在包上的铃铛。

“那到其他地方去吧。”

“也是。早乙女君,快点出来。我要锁门了。”

“啊啊。”

正美就这样关掉了仓库里的灯光走了出来,将各种证据留在原地。

“接下来去哪?”

敬锁上了门,回头看向两位少年。

“我想,要不要用广播叫雾间凪试试?”

正美提议。他确认了艾柯斯的存在。他恐怕现在正和雾间凪一起行动吧。计划要转移到第二阶段了。



“广播?”

我反问早乙女君。

“是的。广播室的锁也能用那把钥匙打开吗?”

“嗯,可以——但是会不会激怒校方啊?”

“他们可能是会生气,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学生了,老师也只剩下值班的人。不会被骂得很惨的啦。”

早乙女君说。

“嗯~是吗……不过这样做确实快一些。好吧,就让老师教训我好了。”

“对不起,都是为了我。”

田中君在道歉。

“也不是为了你啦。我也很在意直子同学的事。”

这么说着,我为奇怪地摆出一幅伟大嘴脸的自己感到直发慌。说白了,我单纯只是因为冷静不下来才参与行动的。只从我的话听来还像是个了不起的人。

不过,我也确实担心直子同学。

如果她被雾间凪灌输了什么奇怪的思想,或者被做了不好的事情,我应该想办法阻止——这才是公正严明的纪律委员长。虽然我倒是没那么打算过。

“那、那么,走吧。”

我完全冷静不起来,在两人前面带头迈起步子。

但是,我这样走在前面的样子愈发有种装模作样的感觉,这让我有点困扰。

2

《……二年D组的雾间凪同学,二年D组的雾间凪同学,如果你还在学校,请速到广播室。有人想跟你讨论纸木城直子同学的事。二年D组的雾间凪同学……》

田中志郎的声音在已经完全被黑暗包围的学校中回荡。

这当然也传到了唯一留在学校里值班的年轻单身男数学老师——中山春男之处。

但是,中山只是“呼……”地趴在桌上,在刚开始吃的咖喱杯面前发出鼾声。

他正是校门值班的纪律委员手中管理钥匙的管理员,这件事是必须记在日记上的,但是他好像还没做。

“呼……呼……”

但是,这并不是因为他有所怠慢。

如果说他是在打瞌睡,那么他的双臂脱力地垂向地板这个动作也太不自然。他的脸贴在桌面上,头完全歪向一边,只有再怎么叫他也不会醒过来这一点是千真万确的。

“呼……呼、呼呼呼……”

打鼾本身就绝对不怎么健康,更何况他的鼾声还像是饥饿的流浪犬发出的呻吟声。

他不是睡着了,其实是陷入了人事不省的状态。

而且,这个房间里不只有他一个人。

在他身旁还站着一位少女。

“…………”

她瞪着流淌出声音的扬声器。

在房间之中弥漫着扑鼻的甜香,在这股让中山春男昏倒的香气中,拥有着一头黑色长发的美少女没有皱起一根眉毛。

毕竟她就是这股香气的始作俑者,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

在广播播放了大约十秒钟之后,她从值班室中飞奔而出,冲向楼上。

留下来的中山春男在这之后,全身一直体验着跟LSD残影类似的现象,在日常生活中也会被偏头疼突然袭击陷入幻觉,这种烦恼一直持续了多年。(译注:LSD,即麦角二乙酰胺,是一种强大的半人工致幻剂。LSD的一次典型剂量只有100微克,相当于一粒沙子重量的十分之一。LSD会造成持续6到12个小时的感官、感觉、记忆和自我意识的强烈化与变化。另外,LSD通常会产生一些视觉效果,比如会动的几何图形、物体移动的“残迹”、和光辉的色彩等。)

他是被这种神秘的“疾病”诅咒了,但是他却不知道自己拥有毫无道理的强运。

他的生命能够得以延续只是因为杀人魔们不想因杀人过多而太过显眼而已,这件事也只源于杀人魔的反复无常。



“——!?”

雾间凪听到广播后抬起头来。

她正在打开并翻找学校所有学生的置物柜。当然是为了调查曼提柯尔的痕迹。在她身旁站着身着学生制服的艾柯斯。

“为什么知道我还在学校内?还有,连直子的事都……”

“广播室……”

艾柯斯也从广播中挑出单词说出了口。

“艾柯斯!你感觉到气息了吗!?”

雾间凪问他。她从纸木城直子那里听说过,他跟复制自己而产生的曼提柯尔有某种共振,所以能够感觉到对方的气息。

“…………”

艾柯斯把指头放在自己的额头上,像是在说没有一般摇了摇头。

“但是,既然对方能够明摆着叫我过去,也就没必要隐藏气息了。”

凪焦躁地说。

艾柯斯只是摇头。但是,他也知道曼提柯尔比自己更能对人类社会进行“学习”。这是陷阱。

“…………”

他抓住凪的肩膀,朝后推了推。他是在表达不要过来的意思。

“……为什么啊。因为是陷阱?”

凪说。她也明白。

艾柯斯点点头。

“那就更要去了。这个陷阱如果没让我们上当,那家伙就会改变姿态从这所学校逃走。那样的话我们就追不上了。”

凪静静地说。

“…………”

艾柯斯盯着坚决的她。然后在心中嘟囔。

(……到底是哪一方?)

但是能听到他声音的少女已经不在了。

凪从短裙口袋里掏出皮手套戴上,又把别在腰后皮带上的电击枪取了出来。她身穿制服的身影跟这些装备完全不合。

她为了做测试,握住了把手。

啪嚓一声,两百万伏的火花四溅。



“……没来啊。”

田中君嘀咕着。从我们播放广播到现在,已经过了将近五分钟。

“老师也没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想起今天值班的是中山老师。那位老师算是神经质又斤斤计较的类型。如果出现预料之外的广播,他很难置之不理。是睡着了吗。

“…………”

早乙女君也一脸深沉地陷入了思考。

“怎么办?”

田中君用无法忍耐的语气回头看向我和早乙女君。

“再广播一次吧。”

早乙女君干脆地说。

“但是,刚才那一次她不可能没听见,可能还是人不在学校里。”

我摊开双手。

“嗯。”

田中君应和了一声,但是早乙女君再次用强硬的口气说。

“不,做吧。”

然后,他将手指伸向广播室的操作桌,突然所有的光亮一起消失了。

“——哇!?”

广播室里没有窗户。周围陷入完全的黑暗之中。

“停、停电?”

我们慌了。

“切,断路器吗!”

早乙女君啧了一声。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是说电流断路器落下才变暗了吧。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也是。他的大脑运转速度还真快。

但是,他为什么忽然想到断路器呢?只要不是人为的,断路器只有在用电量过多时才会落下——

我用手摸索着,想办法找到大门并打开,走廊里从窗户射入的月光瞬间照入室内。

与此同时,一个黑影站在我的面前。

“哎…”

我没有转过脸的机会。那个黑影将什么东西戳向我,我的全身传过咚的一声冲击。

“——吓!”

我的口中漏出呼吸和不算是惨叫的声音,我瘫倒在地面上。身体失去了力气。

“委员长!?”

背后传来早乙女君的声音,但是他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黑影迅速从我身旁掠过,袭向早乙女君。

咣当,传来早乙女君倒在地面上的震动声。

“你、你是!?”

田中君的悲鸣。

到此为止。我的意识渐渐远离,变得一片空白。

……醒过来的时候我被绑着,倒在打满蜡的木地板上。

周围很暗。比只有室外月光照射的校内要明亮。这是一个相当广阔的场所。

巨大的窗玻璃,铺着木地板的广阔空间在学校里只有一处。这里是讲堂。

(——怎、怎么回事……?)

我坐起身子。

但是我的全身还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身体里还残留着刚才的冲击。

我身旁倒着同样姿态的早乙女君和田中君。我用膝盖轻轻顶了下早乙女君的背部。

“我、我说…!”

“唔、唔唔嗯。”

早乙女君蠕动着,醒了过来。

“这里是……”

他刚说到这里,嘴巴突然不动了。

“?发生什——”

说着说着回过头的我也跟他一样失语了。他的视线前方站着两个人影。

“全体都醒了吗。”

其中一个是雾间凪。

另一个是我不认识的男学生。他身穿学校制服。但是长着一幅我没见过的面孔。

“……纸木城同学怎么了?”

田中君说。他似乎是比我先清醒的。

“你就是田中志郎吗。我听直子说过你。”

凪叹了口气。

“雾间同学,这到底是?”

早乙女君问道。但是凪冷淡地对他说。

“我应该说过让你不要扯上关系了吧。早乙女君。”

“但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不知道比较好。”

“我说!你这种说法算是什么!”

我大声喊着。

于是凪怒视着我。

“委员长,你又是怎么回事。这两个人我还能理解,为什么你也在这?”

“直子同学是我的熟人!”

“这样的话你也热心过头了吧。多亏了你,我们这边也大为混乱。”

“混乱的是我们!”

我没有忘记对方是那个引发暴力事件,声名狼藉的问题儿童。

“你到底有何目的,请你说明!”

但是她无视了我,而是询问她旁边的男生。

“这里面果然没有吗?艾柯斯。”

我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是被称为艾柯斯的人点了点头。奇怪的绰号。

“没——有。”

“有没有可能是对方消除了气息才搞不清楚的?”

“没、没。”

“也没有被‘改造’过的痕迹。这样啊……”

两个人相视点头。我焦躁起来。

“你到底在擅自说些什么不明所谓的话啊!另外,你根本就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我没有见过你这张脸!”

虽然这不是自满,担任校门值日生的我记住了所有学生的长相。

凪看向这边。

“我对你们做了错事。你们的嫌疑已经洗清。现在还是回家吧。”

她任意妄为的话被我打断。

“开、开什么玩笑!”

我还被绑着,就呼地站了起来。想做的话还是能做到的。这是血冲上头的时候才能做出的绝技。

“唔。”

凪皱起了眉头。

“不是说了让你说明吗!这样我怎么冷静的了!”

“不愧是纪律委员长。确实气势如虹。”

凪瞪着我。看上去就像是流氓的眼神。

“但是,我希望你对发生在这里的事保持沉默。”

“你说什么!”

我回瞪着凪。

“这也是为了你们好。”

她冷冷地说。

“怎么……!”

我因为太过愤怒,连身体都扭曲了。因为双手双脚还被绑着,我就这样失去了平衡,倒了下去。

(哇…!)

我的脸向地板猛地撞去!——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我的身体被稳稳抱住了。

是凪身旁的那位艾柯斯。

我抬起脸来,他点了点头就解开了绑在我身上的绳子。

仔细一看,他的面容很温柔。

“谢、谢谢。”

我抚摸着被绳子绑过的痕迹,姑且道了声谢。

他也解开了田中君和早乙女君的绳子。那是非常复杂的绑缚方式,但他简直就像是在翻花绳一般轻松解开了。这跟他纤细的外表不怎么相配,说不定他也很有力量吧。

因为我联想到了克里斯托弗·兰伯特在电影里饰演的“泰山”。那部电影里他的头发很长,但是印象跟这个人很相似。该说是太不世故了吗——(译注:克里斯托弗·兰伯特,即ChristopherLambert,著名男演员,《泰山传奇》(Greystoke:TheLegendOfTarzan,1985)是他的一大代表作。)

“雾间同学,这位是……?”

早乙女君在询问。单相思凪的他自然会介意吧。

“嗯,啊……那个……就是。……男朋友。”

凪这么说着,但是不管怎么看都不是那种感觉。

“我可不会被骗的。你们在做什么?直子同学在哪?”

我再次瞪着凪。

“就、就是!纸木城同学怎么了!?”

身体自由之后,田中君质问凪。

“我也很担心直子。”

凪痛苦地垂下视线。她似乎知道些什么。

“告诉我们吧。我们也能帮忙的。”

“不,不行。”

凪干脆地说。

“为什么!”

“这件事很不寻常。是非我这种异常的家伙就无法处理的事态。”

她毫不犹豫地说出异常这个词。

她断言的样子让我有些愣住了。

而早乙女君说出意义不明的话。

“又是‘普通不行’吗?”

他微微笑着。我看到他的表情,不知为什么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那笑容既像是在讨好,其中又有一种奇怪的“游刃有余”之感。

宛如在玩俄罗斯方块时,出现了自己擅长的形状一样……冷静却又毫不留情的微笑。

“……嗯。”

凪稍稍绷起了脸。凪甩掉他的时候大概说过同样的话吧。

“纸木城同学没事吗!?”

田中君还在问。凪慢吞吞地、痛苦地说。

“志郎君。你还是忘记你女朋友的事比较好。”

“为、为什么!?”

“…………”

凪没有继续说下去。

3

我们被凪和艾柯斯送出了讲堂。

“立刻回家吧。”

凪说。

“我得把钥匙还给老师。”

我撅着嘴唠叨。我没有得到说明的不愉快感还没消失。

“然后再告诉老师好了。”

“随你便。”

凪放弃似的说。我火大起来。

“什么嘛你!虽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你一幅一个人背负了所有事的表情!我怎么可能冷静下来!”

“好了好了,委员长。”

早乙女君嘭地拍了下我的肩膀。

“因为!”

我认真起来。

但是早乙女君跟我正相反,他十分平静。他用简直就像是哄小孩的说话方式安慰我。

“没办法啊,雾间同学有雾间同学的理由。”

有种奇怪领悟感的说话方式。

“…………”

他果然给人一种“游刃有余”的感觉。

我沉默着,而他回头看向凪。

被他盯住的凪有些不舒服地略微移开了视线。

他毫不介意地开始说。

“呐,雾间同学——我知道的。”

他从口袋中取出一只削尖的铅笔,开始用指尖玩弄。毫无意义的动作。

“如此‘普通’的我们是无法满足你的……”

“……?”

凪奇怪地看向一脸通情达理的早乙女君。

“什么意思?”

“被你甩掉,我现在反而觉得是件好事。毕竟,如果我跟你一起行动的话,即使遇到了她也一定会跟她成为敌人的。”

他呼地轻轻舒了口气。

凪皱起眉头。

“所以说是什么意思?你在说什么?”

她很困惑。他的话似乎微妙地吸引住了她。

早乙女君嘴角一端浮现起笑容。

“哎呀,所以说,对我来说你才是更为‘普通’的一方哦——”

他耸了耸肩。

就在下一个瞬间,他电光石火地动了起来。

他迅速一转身,将胳膊伸向站在他身后的艾柯斯的头部。

他的手里是铅笔。铅笔瞄准前方艾柯斯的喉咙深深地刺了下去。

“——!?”

艾柯斯向后一仰。早乙女正美一瞬间将铅笔连根插入艾柯斯的脖子后,又转向凪的方向。

“现在,你就是我们的敌人——”

就在这时,一个影子投在我们身上。

我仰头看去,一个人从学校的屋顶跳下。

那是我认识的面容。

百合原美奈子。

她一边降落,一边注视着艾柯斯。

然后,她就这样落向他身上——不,是袭向他。

“——!”

百合原美奈子的指甲将喉咙流着血的艾柯斯从肩膀到腰部一口气撕裂。她的爪子异常地伸长。

梆的一声,百合原美奈子刚从超过十几米高的地方落下来,又像蝗虫般再次跳起。

她不是人类。

“啊……”

我的嘴只能大大张开。

“曼、曼提柯尔!”

凪发出悲鸣,她用视线追逐着状似百合原美奈子的怪物。

这成为了她的致命伤。

早乙女正美在这期间立刻靠近到她正前方。

凪倏地转回脸与早乙女正美的手向下挥舞同时发生。

咔嚓,握在他手中的小刀发出光芒。

“——!”

就在凪发出不成声音的喊声之前,她的脖子被手掌大小,如同玩具却锋利无比的真品野外救生刀深深地撕裂。

“只不过替换了杀死一方与被杀的一方就是了……”

早乙女正美低语着恐怕除他以外没有人理解的话。

雾间凪的脖子喷出血来,身体滴溜溜地转了个圈,随后倒下。

“——!”

喉咙被贯穿,身体也被砍成两半的艾柯斯还是看着凪的方向。他也不可能是人类。

他从再次袭向他的百合原美奈子身边跳跃着逃开,跑到凪的身旁。

他不顾退后的早乙女正美,抱住凪哆哆嗦嗦痉挛着的身体,跳跃起来。他的身体越过了校舍,消失在屋顶那头。

——逃了。

“快追!现在的话能赢!”

早乙女正美喊着,百合原美奈子再次跳跃着返回跟降落方向相反的路线。

“…………”

我失语了。

站在我身旁的田中君“唔”地哼了一声。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发出惨叫逃走了。

早乙女正美倏地转过来看向我。

我的全身都像中了紧箍咒一般动弹不得。

“呵呵呵。”

他笑了。令我吃惊的是,他那副笑容跟直到刚才为止还身在人类这一方时露出的笑容完全一样。

但是现在,这个男孩就要亲手杀掉一个人类——

咔嚓咔嚓咔嚓,我的膝盖在笑。齿根也无法咬合。

“哎呀,本来我是想自己杀死凪的呢。不过,也没办法。就这样也算相当有快感了。”

他笑着说。简直就是泰然自若。

“自己做更让人着迷呢……”

小刀在月光的反射下闪闪发光,他缓缓地向这边走来——



跳上屋顶逃跑的艾柯斯发现自己的身体简直就提不起劲来。

是因为刚才铅笔的一击。铅笔里一定是取代笔芯装入了曼提柯尔合成的生命毒素。他受到了感染。

“……!”

他迅速将铅笔拔出喉咙。但是似乎已经迟了。

他的手脚指尖开始麻痹。强力的再生能力能够立刻治愈的伤完全没有愈合。

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位少年,是曼提柯尔的同伴吗?

他没有被洗脑。这是绝对的。那么,为什么普通的人类要跟怪物一起——

他看向凪。

凪的呼吸已经停止,瞳孔虽然睁开,眼里却空无一物。已经一动不动的她从半张的嘴唇上流下一道血痕。

悄悄在阴影中守护学园的少女就这样走上了绝路。

“…………”

艾柯斯一直盯着她苍白的面容。

(……到底是哪一方?)

就在他身后不远处,百合原美奈子追着他跳了过来。

艾柯斯再次抱起凪从屋顶跳开。

“别逃!”

曼提柯尔就在他身后不远处追赶着。

她因为早乙女正美的作战如此顺利,脸上浮现出冷笑。

艾柯斯虽然在逃,但是他受伤的身体就快无法掩饰气息了。

本来不完全的复制品是无法与艾柯斯为敌的,但是现在的优劣形势已被逆转。

她再次在视野中捕捉到艾柯斯时,他正在把雾间凪的身体放到校园庭院的树丛里。是想让他的身体变轻松吗,事到如今也没有意义了。

曼提柯尔的嘴唇一角上扬起来,扑向动作迟钝的艾柯斯。

她跳跃的飞踢刹那间就踹飞了艾柯斯。



——咚咚的沉闷音从校园庭院那边传来。

我忽然恢复了自我。

面前早乙女正美的小刀正在迫近。

我像是要翻倒在地似的拼命躲过他挥下的一击。

我正要逃跑,脚却哧溜一下踩到了黏滑物体而摔倒。

那粘糊糊的东西是雾间凪被砍倒时喷出的血水。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终于第一次发出惨叫。

早乙女正美在靠近。

我回过头去。指尖碰到了什么东西。

那个发出黑色光泽的物体是雾间凪掉落的电击枪。

“……!”

我如同抢劫般一把捡起武器。

“唔…”

早乙女正美皱起了眉头。

“别、别过来!”

我暂且将武器前端指向他,将手指按在像是开关的把手上。

啪嚓一声,武器前端散出火花。但是,那只有几厘米长的小小光芒看上去十分可靠。

“……哼。”

早乙女正美浮现起冷笑。

“你准备拿我怎么办呢,委员长。你这把武器可杀不了人。”

“……到、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百合原美奈子到底是什么!?”

“她既是百合原美奈子也不是百合原美奈子。本人已经死了。她是曼提柯尔。”

“曼提柯尔……?”

像是在哪听过的名字。我好像在某部游戏里见过。我记得它的意思是——

“食人怪”……

难、难道说……那样的话,那样的话直子同学——

早乙女正美看到我的表情,似乎知道了我在想些什么。他微微一笑。

“正是。她已经被消化了。”

他若无其事地说。那是不含丝毫罪恶感的说话方式。

“那、那么,最近不见的那些人,大家——”

“差不多吧。不过也有跟我们没有关系,自己离家出走的。”

“雾间凪是在寻找你们……”

所以她才抓了我们吗。但是她以为我们是无关者就放了我们,却没想到其中混杂着她的敌人——

“你是把我们当成了挡箭牌……!”

“很有用哦。愚蠢的人啊。她好像没明白我们只是装成艾柯斯的同伴,其实敌人就在她的同伴里。”

他那副泰然自若的态度让我体内深处燃烧起滚滚怒火。这愤怒要比恐惧大的多。

“喜欢她的事也是你胡说八道吧!”

“不,那是真的。但是我已经不需要那个她了。即使如此,我还是希望唯独她不要被曼提柯尔出手,而是由我来解决。你明白吗?这种感觉。”

“怎么可能明白!”

“真不错呢,委员长。你那眼神很棒——我最喜欢那种意志力强大的眼神了。”

我发火了。

“你、你这……!”

我胡乱挥舞着武器。却丝毫没有擦到对方。

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掠过我们的头顶。

是那位叫做“艾柯斯”的人。他撞在地面上,像是被踢飞过来的。

他的全身都已破破烂烂。

就在我的注意力被他吸引过去的瞬间,早乙女正美抓住破绽,一脚踢向我的手腕。

“啊!?”

就在我喊出声时,电击枪已经从手中飞出。

这时,我背后传来百合原美奈子的声音。

“已经够了,早乙女君。接下来交给我吧。”

“是吗。”

早乙女正美捡起电击枪退后一步,我则靠向艾柯斯身旁。

他的样子很凄惨。右臂从肩膀部分被削掉了一半。身上满是伤痕和血迹。

“没、没事吧!?”

我抱起了他。

他睁开虚弱的眼睛。

“唔,啊……”

痛苦的声音从他发紫的嘴唇中漏出。

“委员长,你就算向这个人求助也是没用的哦。他就要死了。”

百合原美奈子——不,是名为曼提柯尔的怪物嘲笑着我。

“不过,还真简单呢。这样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多余的准备工作,凭你的实力就能将他打倒嘛。”

早乙女正美用舒畅的语气说。

“还好吧,我没想到他这么弱。本来应该更强大一些才对。”

曼提柯尔发出呵呵的含糊笑声。

我狠狠地瞪着她。

“你们是恶魔!人面兽心!”



并非人类的艾柯斯在濒死时听到抱着自己的少女喊出声来。

不是人类,没有身为人类的资格,就是这种意思的话语。

他渐渐搞不懂了。

人类到底属于哪一方?

抓住并非普通人类的他,毫不留情对他的肉体进行强行调查的是人类。制造曼提柯尔的也是人类。帮助徘徊中的他的黑帽子少年和纸木城直子,还有雾间凪也同样是人类。

是哪一方?

哪一方才是真的?

“哈哈哈!你是白痴吗!”

曼提柯尔嘲笑着少女。

“我原本就不是人类。而且,就算是早乙女君,跟你们这种愚蠢的人类也完全不同。恶魔?那不是很好吗!被你们这么称呼还真让人心情愉快!”

“你们一定会被消灭的!”

少女毫不犹豫地回话。

“我和这个人会在这里死去,但是一定会有跟我一样无法容许你们存在的人!即使你们趴在地面上躲起来,总有一天你们想要利用的,憎恨着世间扭曲之物的人类会再次找到你们!就像雾间凪那样!”

少女的泪水大滴大滴地滚落。

她是不甘心吧。

对于自己要被杀的事?

如果是的话,为什么这位少女要将我抱得这么紧呢?

简直就像是要保护他不受曼提柯尔的伤害一般。

如同在街头为满身是伤的他做护理的纸木城直子一样——

(……人类——)

他已经快没有时间了。

要下决定的话,只有现在了。



“雾间凪啊?”

曼提柯尔咯咯笑着。

“我接下来就要变成雾间凪。”

“……?”

我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你说什么?”

“所以说,我是在讲之后我会从百合原美奈子变为雾间凪。”

一瞬间无法理解的我大脑一片空白,接下来转为惊愕。

“——你、你说什么!?”

“她是我装扮的素材。反正她是怪人,就算有点奇怪的举动也不会有人责备的,她的财产和情报收集能力也不是普通人类可以相提并论的。简直就是再理想不过了。百合原美奈子失踪造成的骚动太过显眼,我是想试图避免。不过,她就是拥有让我做出如此觉悟还想得到的优点。”

“…………!”

我痉挛似的看向站在她身后的早乙女正美。他刚才说的——“我已经不需要那个她了”……那是“因为有一个新的她”的意思。

早乙女正美面无表情地看向我们。

我失去了语言。

“至于你,新刻敬——你也不会在这个世间死去。我会让你作为被改造的‘奴隶’继续活下去。你会失去心灵,即使遇到喜欢的男人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曼提柯尔继续说道。

我愕然了。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幅场景。

曼提柯尔变成了凪的样子,我像奴隶般站在她的身旁……就算是我在校门值日,凪也会站在我身旁,告诉我“下一顿饭是那个人就好了”……而且,就算是之前我失恋对象的学长跟可爱的女友一起出现,我也没有任何想法,只是机械地打着招呼……

而且还不只是这样。曼提柯尔可怕的语言让他们今后的目的昭然若揭。

她和早乙女正美不只是为了保命才杀死我们。这是他们想要在这世间凌驾于人类之上的计划中的一部分……

这种……这种家伙从学校里毕业,走到外面的时候,世界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她在靠近。

“…………!”

我紧紧地抱住艾柯斯的身体。

就在这时。

他受伤的手臂缓缓地举了起来。

他在不停地颤抖。他的手指没有握紧也没有张开,只是半吊子地有气无力。

他的手指向曼提柯尔。

“怎么?你想做什么?还想说点什么?”

曼提柯尔嘲笑着他。

“…………”

但是,艾柯斯没有看向她。

他似乎是望着她身后无限扩展的星空。

于是,他没有以任何人为对手,只是面前天空,突然说出一句清晰的话语。

“——将吾之身化作‘情报’,此刻,向出处发送‘报告’!”

下一个瞬间,我的面前被纯白色的闪光染遍了。

4

这天夜里,那一带观测到了奇妙的电波阻碍。出现了很多诸如卫星广播的屏幕突然变成雪花,电脑硬盘中的所有数据都被抹消的怪现象,质问和抗议的电话纷纷杀入电视台和报社。虽然进行了数次调查,怪现象的原因依旧不明,许多证人都提供了这样的情报——“那时只有一瞬,但我发觉天空发出了光芒。就像是地上有种十分明亮的光芒奔向天空一般,就是那种感觉——”,但是因为这不能当作证据,情报最后还是就此随风而逝了。



……我确实看到了。

艾柯斯化作了光芒,而这光芒笔直地吞入了曼提柯尔他们。

在那之前,早乙女正美就像是要包庇她一般冲向她的面前——

他到底是思考过什么而成为曼提柯尔的同伴,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但是只有一点我不得不承认……他为了曼提柯尔,恐怕已经杀了许多人吧,他的目的中对于生命的轻视,也包含了自己的生命在内——

早乙女正美的身体被吞入光芒的急流,不留痕迹地消失了。

蒸发——不,是消灭了。

但是,就在艾柯斯“自爆”之前,曼提柯尔被她的同伴撞开,没被光线射中。

“……!”

我也被冲击波吹飞了,于是我拼命把握着事态。

不过,我果然还是不明所谓。

从我置身的立场来看,这个状况的全貌完全是不清不楚的。

艾柯斯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身为人形的他会变成光芒爆炸——还有那个“报告”是什么,到底是对谁,怎么“报告”的——对于这一切我都没理由知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一边在地面上翻滚着,一边在心中呐喊。

然后,就在我总算想办法停下来的时候,周围已经没有光芒了。

“唔、唔唔……”

我呻吟着起身,将视线投向前方时我不禁语塞。

她一个人站立在那里。

她的身体有一半被烧焦,冒出烟来。她身上的学校制服也被炸飞,纤细而优美的肢体在月光下一览无余——

“…………”

她呆呆地眺望着天空。

但是她的眼中空无一物。

“…………”

她的嘴唇在颤抖。就像是要说出不成语言的语句。

“…………啊、啊啊…”

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取而代之的是呆然的空洞。

宛如失去了比生命更为重要之物的表情。

半身被撕裂的表情。

喜悦从根源处被夺走的表情。

这里已经看不到任何意义,一无所有的表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知何时起,她嘶喊着。

心碎的声音。

她的叫声仿佛让月亮也震颤了。

“…………”

我愣住了,整个人被钉在了原地。

但是,我突然恢复了自我。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要、要逃掉……!)

我正要站起来,脚下的碎石发出声音。

这个瞬间,如同装有机械机关的曼提柯尔将满是伤痕的脸倏地转向这边。

视线相对。

我的背后冒起冷汗。

她的眼睛变成在月光下也能看清的鲜红色。眼白的部分也全被憎恶的红色涂满。

“……杀了你!”

她在吠叫。

“我要将你们一个不剩地全部杀光!!”

我像是因声音而弹起一般站起,然后跑了起来。

当然,她正追赶着我。

我在奔跑,而身后的脚步声是拖着步子走路。

即使如此,那脚步声还是越来越近……!

(哇啊啊啊!)

因为太过恐怖,我也终于变得奇怪了吧,我这么想到。

我产生了幻听。

一首不自然到没有现实感的曲调。是从面前整齐排列的树丛中传来的。

那是口哨声。

而且还是跟口哨完全不相配的曲子,瓦格纳的“纽伦堡的名歌手”。

但是,不管异常与否,这时的我没有除此以外可以依靠的东西了。

我拼命地向声音的方向跑去。

但是,就在还差一点的地方,我的脚打滑了。

“——啊啊!”

我不由自主地喊出声来,迎面摔倒在地。我的额头撞在地面上,面前瞬间变暗。

听不到口哨声了。

反而是曼提柯尔的脚步声变成数倍大的音量回荡在我耳内。

“——!”

我回过头的瞬间,曼提柯尔的手正伸向我。

已经不行了。要被干掉了……!就在我这么放弃的瞬间。



传来撕裂空气的声音。

然后……曼提柯尔的手嘭地一声飞起来了。

——她的手从身体处被截断,飞向空中……

(……哎?)

一丝光芒射入我的眼睛。

看上去像是丝线。

它如同生物般起伏着,缠在曼提柯尔的脖子上。

嗖地拉紧。

“——!?”

曼提柯尔的脸色变了。她慌忙将双手伸向自己的脖子。但是她的手只剩下一只,指尖好不容易才碰到了缠在她脖子上的“丝线”。

不,那不是丝线。恐怕是金属制的细钢丝吧。

我啊地一声想到。刚才我会摔倒就是因为这根绷在地面上的钢丝吧。

钢丝的一端似乎被绑在种植的树木上。

然后,当我将视线移向另一方——校舍的阴影时,我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骗人的吧!?”

我大喊出声。

那个扎着马步,用黑色手套拉紧钢丝的人影身着披风,头戴圆筒状的黑色帽子。那个身影就是在二年级女生中作为传说被彻底传开的——

“……手已经有一半炭化了所以能切断,但脖子似乎不行。”

人影说。

那是既不男也不女的中性声音,正如传言所说。

但是那张脸……那个人是……

“宫——宫下同学!?”

不管怎么看,都是跟我同班的宫下藤花同学。

“现在是不吉波普。”

她——不,他用少年的口吻干脆地说。

“唔……!?”

曼提柯尔的眼睛惊愕地睁大。

她也没有把握到事态。

钢丝紧紧地嵌入她的喉咙。她拼命用手指拉扯钢丝,手指却被割伤,渗出了血丝。

“唔、唔唔……!”

“你叫曼提柯尔吧——你似乎拥有着比人类更为强大的力量,但是我也可以自由使用普通人为了肉体界限无意识存储下来的力量。虽然是以借用他人身体的身份……!”

不吉波普静静地说。

然后怒吼道。

“就是现在,志郎君!射吧!”

我没来得及考虑此人在说些什么。就在这个指令之后,曼提柯尔的胸口瞬间被一支箭嗖地射穿了。

我知道。

那是弓道部使用的铝箭。

我猛然回头,刚才逃跑的田中君正拉着玻璃纤维制的结实长弓,瞄准着这边——曼提柯尔。

她的头被固定住了,无路可逃。

“啊……”

曼提柯尔领悟到自己已然败北的瞬间,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但是,她已经没有看向胸口的箭,不吉波普或狙击者了。

她空空荡荡的表情看上去已经神志不清。在我看来却令人安心。

“射头!”

不吉波普毫不留情地说。

在那个人类最为美丽的时候,变丑之前,以没有痛苦的方式一瞬间杀死对方——正如那个传言所说。

田中君的手放开了。

从弓弦中被释放出来的箭精确地粉碎了长着百合原美奈子之脸的少女头部。

然后——她的身体在一瞬间如龟裂般,在接下来的瞬间崩毁为紫色的烟雾。

那烟雾向四面八方弥漫着,又被风吹走——

有些许烟雾粘在我的鼻尖。那是十分浓重的血腥味。

“…………”

我瘫坐下去。

这时田中君跑了过来。

“没、没事吧?”

“不、不——”

我摇了摇头,总算是恢复了正常的判断力。

但是,看到面前打扮成不吉波普的宫下同学,我又陷入了混乱状态。

“那、那是什么人?”

我几乎是抱住了田中君这么问道。

他也摇了摇头。

“不知道。但是我去取了弓赶回来的时候被他叫住了,说是要我协助他——是你认识的人吗?”

“认识……也不认识……”

不吉波普解开绑在树上的钢丝,这次靠近了雾间凪倒下的树丛。

“刚才曼提柯尔说过艾柯斯这个怪人很弱。要说为什么——”

这个不知道是他还是她的人嘟嘟囔囔地踢了一下雾间凪。

然后,原本因为脖子被砍而死去的凪,身体哗啦地颤抖着,上半身坐了起来。

复活了……

“——是因为他分出了他的‘生命’。给你这老不休。”

我和田中同学已经除了张大口什么都做不到了。

“……嗯、嗯嗯…”

凪按着额头。她出了那么多血,一定是贫血吧。

“呀,炎之魔女。”

不吉波普说。

“——是你啊。”

凪看到那个人也没有特别吃惊,她叹了口气。

“——要‘出来’的话,就早点出来啊!”

“不,我也是通过的你的行动才抓住了危机的真相。”

“真是的,我一直都是自己来,而你只在事件发生的时候出现就行了。还真是任意妄为的家伙。”

“别这么说啊。”

看来他们两人从多年前就认识了。

“……结束了吗?”

“啊啊。多亏了艾柯斯这个人的牺牲和纪律委员长充满勇气的行动。”

“是吗……”

凪想要站起来,却摇摇晃晃地再次摔倒。

但是不吉波普没有帮她,而是返回到我们这边。

“她的事就拜托了。人情就由之后的处理来偿还吧。”

不吉波普对我们说。

“…………”

我们没有回答。

不吉波普捡起曼提柯尔掉在地面的手,然后抬起脸面向我们,又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发呆——他做出一个眯起一只眼睛的奇特表情。

“不过,新刻敬——你的强大意志很是精彩。只要有你这种人在,世界就能勉强保持着正常的级别。我代替这个世界感谢你。”

我完全不知道这如同戏剧般的台词是怎么回事。

抛下失去语言的我们,他就像一阵风般跑开,拐过体育馆一角后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中。

就这样——事件结束了。

5

“但是,为什么不吉波普的事会成为学校里的传言?他明明是个身份不明的神秘人物啊。到底是什么人把传言传出去的?”

第二天放学后,我询问隔壁班级的雾间凪。

“啊啊,大概是宫下藤花本人吧。”

凪在大家都已回去的无人教室里如此说道。

“哎?怎么回事?”

“宫下藤花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不吉波普的人格。但是她的潜意识知道这件事。明明就是自己的事,却当成是朋友或熟人中有这样一个人,把它当成故事讲出去。她就是这样对别人起劲地宣传自己的另一个人格吧。”

“是吗?”

“关于这件事,我也试着问过班里的末真。她就把这当成是故事了。她比我讲的还要简单易懂呢。”

“嗯~还、还真艰涩啊。”

“还好吧,那家伙的事我也不怎么清楚。”

她叹了口气。

“百合原美奈子没来上学引起大家的骚动了吗?”

“老师问有没有人知道些什么,但是没有人回答。因为还没被当成是真正的行踪不明,所以没有闹得那么严重。只是传出了优等生也翘课这种程度的流言蜚语。”

“嗯……”

我昨天试着跟百合原同学的家打了电话,但是她的父母似乎因为工作出差只留下了语音信箱。因此他们还不知道她没有回去。曼提柯尔似乎就是盯上了他们离开的时间而行动的。

但是,很快就会闹大吧。百合原美奈子对于学校来说,与至今为止离家出走的少女们等级不同。

早乙女正美的事倒是一定会被掩饰起来。他的父母已经知道儿子没有回家,但是他毕竟是男孩子,在外面留宿一天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真正的百合原同学是什么时候,那个——被替换掉的。”

“谁知道呢,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很久之前吧。她的消失让这件事终于成了事实。至今为止都没有人发觉她已经不在了……”

“是吗,是这样啊——”

我们一起低下头。我的心情很复杂。

我们无法说出真相。如果说出这种事会更残忍。更何况,包括艾柯斯在内的事如果传到寻找他的组织耳中,一定会成为更加巨大的导火索。

“结果还是不了了之。”

“啊啊。但是,这样比较好。”

“也是——”

我们从座位上站起。

回家的学生已经回去了,参加社团活动的人也各自去了该去的地方,走廊和鞋柜处都没有其他人影。

我们走向校门的时候,今天值班的孩子看到我发出欢呼声。

“啊~委员长!你来的正好!稍微替我一下行吗?我去个厕所!”

我笑着点了点头,她急忙奔向校舍方向。

“你很受欢迎嘛。”

凪笑着说。

“还好吧,有种体力总是被人利用的感觉。”

我苦笑着。然后,我回想起纸木城直子同学迟到时再三央求我并被我放过的事。本来可以就这样友好相处下去……

“直子同学——果然还是。”

我变得寂寞到不行,用潮湿的声音低语。

“嗯……大概吧。”

凪也用苦闷的语气说。

昨天,田中君跟我们分别之际是这么说的。

“我说不了动听的话,但是我想我大概必须替纸木城同学向大家道声谢。非常感谢。”

半带哭意的潮湿声音。

“……田中君,你对直子同学到底是怎么看的?”

我问着,而他露出一幅寂寞的表情。

“……其实,今天我本想在找到她之后,干脆地拒绝跟她的交往。但是,现在我也……搞不懂了。”

“嗯……”

我只说了这些。

我也不知道该对直子同学的另一个男友木村明雄君说些什么。我们大概什么也说不出口吧。如果有一天有人告诉他,那一定是——

于是,我们只是等待着跟直到昨天为止都一样的学校生活——

“直子说过一些奇怪的话。”

凪眺望着天空,干巴巴地开始讲述。

“艾柯斯是天使。他是接到了天神的命令,为了做出让人类生存还是毁灭的最终审判而前来审查的,她这么说过。人类是善良的存在还是邪恶之物,到底是哪一方,他就是来判断这一点的。如果是邪恶的,那就终结掉人类的历史。”

我大吃一惊。

“……天使?”

“啊啊,不,我想那大概是她自己想出来的胡言乱语吧。那家伙习惯把什么事都夸大考虑。艾柯斯和曼提柯尔实际上都不过是某处生化科学研究所的失败作品吧。但是,如果那是真的——”

“……”

“我们还活着。这次似乎逃掉了最终审判啊。”

凪悲伤地微笑着。

她只是为了不让自己的朋友白白死去,才这么说的。

但是,我还是笑不出来。

凪没有看到艾柯斯最后的样子。

但我看的很清楚。

那道光芒让早乙女正美“像是从来没存在过一样”消失掉,只是掠过理应是不死身的曼提柯尔就让她被烧焦了。

那种东西已经超越了生物这种次元——

那道光是面朝天空射出的,如果有很多很多道光落向地面的话……

“那、那么……真正拯救世界的是?”

“既不是我也不是不吉波普……而是那个温柔对待艾柯斯,爱寂寞又易痴心的老好人。……就当成是这样吧。但是,我们都没有通过这件事对那家伙说一声‘谢谢’,还真是的。”

凪轻轻咂了下舌。

“…………”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沉默着眺望天空。

眺望着……那遥远至极的天空。

于是,我和凪呆呆地仰望着晴朗而碧蓝的高远天空,一对男生和女生要好地并肩走了过来。看到那两人,我不由自主地“啊”地喊出声。

一个人是宫下藤花。另一个人是我单方面表白又失恋的对象,将来会成为设计师的三年级学生,竹田启司学长。

学长也看到了我,他似乎有些惊讶。然后,为了表现出我已不在意,我主动向他搭话。

“哎呀,学长!”

我竭尽全力地想要说得开朗一些。

“嗯。”

学长给出暧昧不明的回答。凪却忽然站在宫下同学面前说。

“哦?你就是宫下藤花吗。”

看来凪跟这样的她还是第一次见面。

“是、是的。”

宫下同学点了点头,用跟不吉波普的少年口吻完全不同的可爱声音回答。

“我叫雾间。请多关照。”

凪想要跟她握手。

从旁边看来,那简直就像是不良少女在调戏普通学生。

“喂,我说!”

竹田学长像是要保护她一般插了进去。但是宫下同学对他摇了摇头后说道。

“请多关照。”

她跟凪握了握手。可能是她潜意识里“明白”这件事。

“谢谢。”

凪露出了苦笑。

就这样送走了两人,我长叹了一口气,将视线移向天空。

“哈啊——”

结果,宫下同学也没有正眼看我。尽管我本想放开点对她笑一笑来着。

世间不清不楚的事太多了。

对别人展露笑容也不是简单的事,这就像一件十分沉重的工作。

“嗯——笑……还真难呢……”

“?怎么了,突然说这个。”

“没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摇了摇头。

凪用有些惊讶的眼神盯着我,最终还是仰望天空,开始吹着笨拙的口哨。

那是一首我知道的曲子,于是我也小声哼唱起来。

“‘生命短暂,去爱吧少女

趁黑发的色泽还未褪去

趁心灵的火焰还未消失

今朝再追寻那未至之情’……”

秋日的天空太过耀眼,使我的眼睛一角渗出了泪水。

已经快到冬天了,我茫然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