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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话 无明与黑暗 phase 6.starless & bible-black

(译注:starless & bible-black来自于英国著名前卫摇滚乐队King Crimson于1974年发行的第六张专辑《Starless and Bible Black》以及其中的第七首同名歌曲。这是一首纯器乐演奏的乐曲。)

1.

这个地方是一片废墟。

这是一家工厂的遗址,工厂就在刚才因为一场震度极强的局部大地震而倒塌。

暮色时分阴云密布的天空开始变得昏暗朦胧。

“那么——你想知道世界的里侧发生了什么吗?”

站立在废墟之上,雨宫世津子问向眼前这名浑身脏兮兮的少女。

她的手里握着一把手枪。

“…………”

少女的背上仍然背着一名昏迷不醒的少年,没有答复。

“打个比方吧——”

雨宫戴着名牌眼镜,穿着高级西装,相比于废墟,这身打扮看起来更适合出现在建有高档酒店或者写字楼的街区,她以优雅的口吻开始讲道,

“比如说,假设这里有一只狐狸和一只兔子——兔子不想被狐狸吃掉而拼命逃跑,但是狐狸跑得更快而且也有着更强的体力。那么,兔子该如何是好呢?你们觉得兔子该怎么做?你们觉得这只兔子还能得救吗?嗯?”

女人胡搅蛮缠似的,不停地向少女抛出问题。

“…………”

少女没有回答。

“逃不掉的兔子该怎么办才好呢——其实,这问题从提问方式来说就不对。总之,在开始追逐的时候,兔子的死就已经是确定的事情了,所以为了不被追上,兔子必须在狐狸开始奔跑之前就得逃掉才行哦。”

雨宫朝左右轻轻地摇了摇头。

“换句话说,兔子得救的方法就是不要让自己陷入被狐狸追逐的境地——这才是兔子的生存之道。对吧?”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呢?

从四周被破坏殆尽的状况来看,似乎眼下有什么重大事件即将结束的样子。

雨宫举着手枪站在那里。从她依然搭在扳机上的手指以及丝毫没有动摇的态度来看,似乎可以肯定的是她对于开枪击杀眼前的少女不会有任何犹豫。

然而,她暂且没有开枪。

她似乎是在考虑,“在这种情况下,开枪还是不开枪,哪一种行动更为有效”。

她和少女对峙了一会儿,又互相交谈了几句。

就在这时,她那件西装的胸口传来了一阵震动。

震动是由一种和手机一摸一样,只是为了接收特殊通信而制作的特殊机器发出来的。

“——是。这里是‘R’。”

Reset若无其事地接听了来电,但是枪依然瞄准着少女。

“是的。已经完成了。还有一些善后要处理——是吗?”

她微微皱起眉头。通话的内容似乎出乎意料。

“是——Pete Beat吗?我方是?——好。收到。立刻。”

她把通信器收了起来。

少女露出疑惑的表情。

她的表情似乎是在思索——为什么这个女人不杀死自己呢?

这张脸上突然浮现出了惊愕的神情。

雨宫手中的手枪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根本就无从得知她是什么时候把枪收起来的。

(译注:本章以上的剧情基本来自于不吉波普系列第11卷中雨宫世津子与滨田圣子见面的情节。)

——数分钟后,雨宫驾车飞驰在马路上。这辆车是一辆警车。这辆警车是她从聚集在事件现场的警察那里擅自借用过来的。

“Pete Beat吗?”

她一边转动着方向盘,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

“他确实是那个Mo Murder的亲传弟子呢——既然如此,”

在眼镜的后方,她的眼睛里燃起了平静的火焰。

“这下可不能敷衍马虎了呀。久违地要火力全开了呢——”

雨宫世津子——主要负责单独任务的特殊工作。其名字和“最强”Fortissimo一样,在系统内以闻风丧胆和望而生畏而闻名。她的代号原原本本又简洁明了地表达了她的行动给周围所带来的影响——

“清零(Reset)”。

这意味着一场不留余地、轻而易举地将物质给彻底破坏和毁灭殆尽的袭击。

*

……她感觉好像在哪里知道有这么一个东西。

有一条所谓的“线”,一旦越过它,就再也无法回到原来的地方。

(我——)

浅仓朝子在此之前并未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虽然自己确实具备一些有点与众不同的感受力,但是她一直认为这也只不过是大多数人都有的一种个性,或者说特点,仅此而已,自己基本上还是一个平凡的人类。

可是——现在,

(我再也不会回到正常的生活了。)

她对此深信不疑。

在这种情况下,她眼前的这名少年,这个被她称呼为世良稔、满身是血的少年,正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嘴里念念有词地嘟囔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而在她的眼里,她能看到从他背后延伸出来的紫色影子。

那个影子,就是这个少年心中“迷惑”的形状。她的能力“Morning Glory”所展示的,是其他人甚至是那个影子的主人都无法听见的声音,对她说了这样的话:

“每个人的心跳都有一把钥匙,可以让人们失去协调,为了那一瞬间的闪光而放弃所有的安稳。”

虽然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当听到这句话时,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词语:

崩溃的心跳(Beat)。

虽然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有一点她很清楚。

在当下这种情况,任何人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再让自己回到平稳的生活当中。

*

(——我赢了!)

在夜间人迹罕至的学校楼梯上冲刺奔跑时,Roundabout深信自己获得了胜利。

毫无疑问,Pete Beat已经陷入无法战斗的状态了。或许这家伙说不定可以通过调整自己的心跳在某种程度上恢复自己的状态,但这应该需要相应的时间。Roundabout丝毫不打算留给他一丁点儿余地。

此刻,立刻毫不留情地将他了解掉——

(Beat啊,我欠你的债,这次就好好地算清楚吧!)

她的脸庞浮现出残忍地笑容。因为沉醉于复仇的美酒中,她的眼睛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在不到三十秒的时间里,Roundabout就从藏身之所抵达了她利用浅仓朝子设下陷阱来对付Beat的教室。

门已经被爆炸的压力炸飞,而倒在了走廊上。将其踩在脚下,她高声地喊出敌人的名字,

“——Pete Beat!”

而那个敌人,正狼狈地躺在地板上,血肉模糊。

“…………”

他用呆滞的眼神看着这边。在其身旁,浅仓朝子耷拉着脑袋,身体哆哆嗦嗦地不停颤抖着。

虽然落下的阴影遮住了她的表情,但也没有必要看。从她身上传来的气息仅仅只有恐惧和不安。

Roundabout没有理会朝子,径直走进了遭到彻底破坏的教室。

“呵呵,呵——”

冷笑声不受控制地从她的嘴角溢了出来。

“呵呵呵呵……!”

“咚”地一声,Roundabout粗暴地推开朝子,抓住Beat的脖颈,一把将他举了起来。

“怎么啦,Beat……!”

她恶狠狠地将脸凑近到受伤的Beat身边,说道,

“我能做到的事情,你不应该也能做到吗?你难道已经没有反击的手段了吗?嗯?”

“…………”

Beat的身体微微抽搐着,目光空洞无神。

Roundabout咧起嘴笑着说道,

“放心吧。我并没有折磨敌人的兴趣,这就马上给你最后一击。”

说完这句话,接着她架起手刀对准Beat的眉心。如果就这样刺进去的话,那将是针对要害之处,夺走对手意识,将其推入黑暗之中的致命一击。

就在这时,Beat的嘴颤抖着,低声说道,

“……了,接下来……”

“唔”,Roundabout不禁皱起眉头,问道,

“什么?你刚才说了什么?”

接着,Beat的嘴角动了起来。他用力向上吊起嘴角的一端——笑了起来,说道,

“——我说……‘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就随你喜欢吧’……”

他的身体仍然抽搐不已。他的双腿还在一直不停地颤抖摇晃着。

“喜欢?什么意思?你是说让我可以为所欲为吗?”

面对疑窦丛生的Roundabout,Beat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才没有跟你说话呢,你个傻——”

“什么?”

Roundabout以为Beat的神智陷入混乱的状态。如果他不是在跟自己说话,那么又是在对谁说呢?这里只有自己和Beat——

就在如此思索的时候,Roundabout突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一件事。

Beat正在痉挛当中。他的脚趾在地板上反复弹跳了好几次。从刚才开始,它就一直保持着某一特定的节奏——

而且,在场的人不只有Beat和她自己!

(难、难道这家伙——一直都?!)

Roundabout慌忙转过身去,搜寻着刚才被自己一把推开的浅仓朝子的身影。

然而,浅仓朝子的身影已不知所踪——就在她意识到的下一个瞬间,Roundabout的腹部受到了巨大的打击,而被狠狠地击飞了出去。

“——噗?!”

虽然仅仅是一晃而过,她的目光瞥见了——一个毫无疑问是少女的纤瘦剪影。可是,

(这、这个速度……是怎么回事?!)

她的动作甚至超过了自己超越人类的感官。Roundabout根本来不及思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刚一爬起来,Roundabout的后背就遭受到了猛烈的冲击,她又被狠狠撞飞了出去。

“——嘎!”

Roundabout一头撞在了教室的墙上。冲击传遍了他的脊柱,导致他全身都麻痹了。

(呜呜……那是……)

在上下颠倒的视野的另一头,站立着一个异常的存在。

那个人的外表看起来像是浅仓朝子,但是,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没有自我意识,就像是一台机器——无论怎么看,

(是Beat在……操控她吗?但即便如此——)

如此强大的战斗力,那个女孩到底是从哪里获得的?!

(Beat所能操控的不过是对方的心跳而已。给予力量这种事应该不可能办到……!)

浅仓朝子的身影又,“咻”地一下,消失不见了。

冲击向Roundabout袭来。

Roundabout仅仅是为了不丧失意识就已经竭尽全力,身体方面就连正面防御的动作都做不到,只能骨碌骨碌地在地面翻滚着。

“为、为什么……会这样?”

Roundabout惊愕不已,此时她的耳边传来Beat的低语声,

“——我管这一招叫做‘超加速心跳(molto vivace)’……”

……什么?

“这是我只能在自己身上使用的,最后的底牌。对其他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实现的,也仅限于对自己使用才有可能的疯狂心跳——它能就在人类肉体达到极限的一瞬间,赋予人类极度强大的战斗力。”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

Roundabout完全无法理解。

冲击再度袭来。

(没错——“仅限于自己的心跳”。)

Beat也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感觉不到浅仓朝子的心跳呢?没想到这个问题竟然会有这种答案。

Beat和浅仓朝子的心跳从性质上来说几乎一模一样。

虽然他们的性别和体格都不同,但只有基本的心跳节奏却无限接近。Beat无时不刻都在感知着自己的心跳,而且他不得不这么做。这么做固然理所当然。但正因为如此,浅仓朝子的心跳就恰好被Beat心跳给遮蔽住了,而被Beat感知成了非常模糊的东西。

Beat分析了成千上万个人的心跳,但以前从未发生过这种情况。这是第一次有人和别人的心跳相同的案例。恐怕这是数千万分之一的概率所形成的偶然——但是正因为这个偶然,才使得在最后关头的千钧一发之际的这一逆转成为可能。

原本Beat不应该将“超加速心跳”施加给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但除他之外,这一能力仅有可能在浅仓朝子的身上发挥作用。因为她没有作为战士的天赋,所以Beat只让她依赖动物的攻击本能采取行动。

但是,这项技会将心跳逼近到几乎崩溃的状态,从而有可能切断身体内部脏器的各种联系。从某种意义上说,将这样的东西施加到朝子身上是比Roundabout对她的所作所为还要更加过分的事情。

(所以,我不是说过吗,Roundabout——“你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能做到。”——)

就在Beat自嘲地这么思考的时候,极限到来了。

在此之前宛如暴风骤雨一般狂暴的朝子的身体,突然嘎吱嘎吱地停止了动作。

Beat立刻对她发出了一种带有特殊节拍的心跳节奏。虽然这个节奏并不具有攻击性,但它同样会诱发生物中同样——不,是更加原始的一种行为。也就是说,

“——呼——哈——”

浅仓朝子刚从嘴边吐出一口气,她的身体眨眼之间就立刻转身飞奔冲出了教室。

脚步声越来越远,很快就听不见了。

……她逃走了。

一旦察觉到危险便立刻逃走是所有生命共通的本能中最为基本的基本。

在被破坏得千疮百孔的现场,只留下了已遍体鳞伤的Beat和Roundabout。

2.

朝子不知不觉间沿着Beat来时的路线疾跑着。这条路线上已经没有Roundabout设置的陷阱了。她毫发无伤地穿过教学楼,跑过操场,就这么径直冲上了马路。

(我——我是?)

她正在慢慢地恢复了意识。

(我——这是在做什么呢……?)

四周的风景以非常缓慢的速度流动着。

太阳已经完全下山后的天空昏暗无光。天气阴沉沉的,看不见一颗行星。

时间的流动变得更慢了?

——不、不对。只有她在以特别快的速度在移动着,感觉好像时间的流逝与其他人之间存在着偏差。

仿佛只有她自己的时间流与其他更加稳定的时间流被分割开来,就好像自己的时间本身被加速了一般——

这是什么情况?

感觉就像只有自己孤零零地一个人在另一个世界里,从外部眺望着这个世界。

崩溃的心跳。

这几个字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听过这种心跳节拍的人,或许早已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抑或是已成为即使身在此世,却不再属于这个世界的这般存在吧。

崩溃的心跳。

她意识到,世界这种东西不过是一种随时都有可能分崩离析的脆弱不安之物,既然无论自己是否身在其中,世界依然流转不休,那么不管有没有这个世界,自身的存在依然可以流动下去——变成世界之敌。

她听到了那个时候听见的声音。

崩溃的心跳。

就像是在连一丝星光都不存在的地方翻动书页一样——而且这本书被涂抹得一片漆黑,上面什么都没写。

(啊啊——我是)

但是,朝子意识到,她还尚未走到那个尽头。

在那紧要关头——她自己没有听到那个节拍。虽然她走到了无限接近,差一点就能到达尽头的地步,但最终还是被控制住了。

那名少年——那个被称作Pete Beat的少年,他是否知道那个心跳的意义呢?

迄今为止,他也有听过那个心跳的节拍吗?

如果他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过于接近这股力量的话,那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就在她这么思索的时候,结束的时候突然就到来了。

“咕咚”一下,她全身瘫软无力,跑着跑着便顺势向前栽倒下去。

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从一旁闯了过来。

影子立刻将她横抱起来,然后跑过马路,将朝子轻轻放在种有灌木丛的草地上。

“…………”

朝子抬起头,眼神呆怔地看向这个救下自己的身影。

这是一个有着蓬乱头发、身材高大的男人。虽然他的面庞看起来还很年轻,但给人一种很沉着稳重的感觉。不过,他的右眼被一道巨大的伤疤给遮挡住了,也就是所谓的独眼。与众不同的相貌。但是朝子并没有觉得这个人很可怕。她本能地知道他没有敌意。

“没事吧?浅仓朝子小姐?”

“……啊,呃啊……”

独眼男子用听起来很平静、沉稳的声音说道,

“我是受你双亲之托前来保护你的人。相信他们在知道你平安无事后一定会感到安心的。”

“…………”

朝子感觉大脑还没法好好运转起来。

就在刚才——直到现在为止,明明遇到了一些非同寻常的事情,而且自己应该有切身的感受,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经历了什么事情。

尽管感到混乱,她还是设法向这个男人问道,

“……请、请问你究竟是……?”

对此,男子的嘴角微微浮现出自嘲的笑容,说道,

“……未能成为武士的一介浪人罢了……”

“…………”

被这个奇怪的男人扶住身体的朝子一脸茫然,但突然间她回过神来,

“对、对了——世良君……!”

她试图抬起身来,但身体却扑通一下倒了下去。她已经全身脱力,动弹不得了。

“别勉强自己。看样子你正处于极度疲劳的状态。你的呼吸看起来就像全力跑完一场全程马拉松一样。”

“可、可是……世良君还在学校里——”

她的话刚说到一半,男子“嘘”地一声制止了她。

然后他目光严厉地环视起四周。

“——这是怎么回事……?”

男人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平静,而是展露出了一位久经沙场的战士的锐利表情。

“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这里——有两个……非同一般的东西……”

*

耳畔传来一阵强烈的耳鸣,就仿佛有人在耳边扯着嗓子高声呼喊一样。

“咕、呜……”

Roundabout强忍住全身的疼痛,艰难地试图爬起来。

她头痛欲裂,伴有强烈的恶心感,腰部和小腹隐隐作痛。她的每一处关节都在发出悲鸣。几乎所有“身体不适”、“情绪不佳”等致病要素都在折磨着她的身体。

“咕呜呜……呜”

尽管如此,她还是勉强地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挣扎着想要爬离这个地方——就在这时,

“哗啦”,

身后传来一阵瓦砾倒塌的声音。

她的耳鸣瞬间消失了,周围突然变得寂静无声。

紧接着,她听到了踩踏着散落一地的碎石的脚步声。

“…………”

Roundabout面无表情地慢慢把头转向了发出声音的方向。

那里——站着一个人。

虽然浑身被自己的鲜血染得脏污不堪,但他的目光依然锐利,仿佛要从正面直接将她洞穿一般。

“——Pete……Beat……”

她喃喃低语道,而对方也向她迈近了一步。

“调整了心跳……恢复过来了么,Roundabout?”

Beat的脸上露出无畏的笑容,从正面直视着她。

“…………”

Roundabout也以缓慢的动作坐起身来。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已经不需要这种闲工夫来管疼痛的问题了。

疼痛只不过是一种表示“若有更加严重的伤害就会危及生命”的身体信号罢了。现在的她已经没有必要接受这样的信号了。

因为“危及生命”之类的什么东西就近在咫尺,是无法逃避的“危机”本身。

她充分发挥自己利用身体波动间隙的能力,并将其全部施加在自己身上,消除了所有的疼痛感和压力。

“…………”

和对手一样,她将仿佛要将对方刺穿一样的视线回瞪了过去。

“……我们有着‘相似的能力’,是吧——?”

Beat一边低头俯视正半蹲着的对手,一边小声说道,

“在彼此都受到伤害而迎来两败俱伤的结局的最后——决定我们孰优孰劣的关键时刻——就是现在了吧?”

这么说着的同时,Beat又向前踏出了一步。

“…………”

Roundabout保持着将腰微微弯曲的姿态,静静地等待着。

在到达二人各自的拳头和脚的可能攻击范围之前数厘米的地方,Beat停了下来。

“…………”

“…………”

有数秒钟,两个人就这么纹丝不动。

一切都停滞不动,时间的流逝被莫名其妙地拉长了。

客观来说,这可能只有短短的十数秒而已。但是对于这二人来说,这或许是他们剩余的人生中的全部时间,这段时间的密度具有几乎是绝大多数人穷尽一生都无法感受到的浓度和重量。

慢慢地,Roundabout的脚并没有抬离地面,而是贴着地面稍微动了一下。

Beat则一动不动。

更加缓慢地,Roundabout保持住姿势不变,平行地、一点一点地向Beat接近过来。

Beat还是一动不动。

Roundabout的脚步停了下来,进一步压低她的姿势,就像被弯曲的弹簧一样,然后她的指尖突然颤抖起来。

Beat仍然一动不动。

“…………”

“…………”

两个人互相对视片刻,Beat的表情发生了变化。

他微微张开嘴,似乎是要发出什么声音。

“——呀”

那一瞬间,Roundabout跳了起来。

她全身绷紧到极限的力量爆发了出来,手刀就这样从下往上,从Beat的胸口直奔他的脖颈一带刺了过去。

虽然没有瞄准,但她的攻击直接命中了Beat的喉咙。手刀的指尖就这样刺破对方的器官——正当她这么想着的时候,Beat也跳了起来。

他和对方挥出手刀的动作方向完全一致。

(——什么?!)

由于Roundabout使出浑身解数打出了这一击,所以她已经无法收回自己的拳头了。可是她的指尖几乎没有打击的实感,就像是戳中了水面一样。

(打一开始——他就打算让我先攻击这个地方……!)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就已经为时已晚,犯下了致命的错误。

Beat向后方仰去,同时用力踢出双腿。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踢出的脚尖,就像被全力挥出胳膊却打偏了的Roundabout的躯干吸过去了一样,然后击中了她。

两个人各自承受了对方的一击,就像同极相斥的磁铁一样相互弹开了出去。

被踹飞的Roundabout一头摔入了被她自己设置的炸弹所破坏的瓦砾堆里。

*

疼痛以可怕的速度再度袭来。

Roundabout仅仅因为这个疼痛差点休克而死。

可是……

“呜,呜呜——”

她的嘴里发出了一阵呻吟声。

她的身体已经超过了忍耐疼痛的极限,即便因此死亡也不足为奇,但不知何故,在最后关头——她勉强保住性命,活了下来。

“呜呜呜,呜呜……?!”

她哆哆嗦嗦地歪过颤抖不停的脖子,看向那个方向。

Beat已经站了起来。

虽然Beat全身都和她一样衣衫褴褛、破烂不堪,但他还是靠自己的双腿坚强地站了起来。

“果然如此——你会直接冲过来啊。”

Roundabout的手刀在Beat的喉咙上留下的伤痕历历在目。虽然血汩汩流淌下来,但是他的气管却勉强保住了,没有被撕裂。

“咕、咕咕……?”

相比之下,Roundabout几乎没有受到攻击的伤害。虽说Beat的脚踢中了她的身体,但那是在他的姿势彻底走样变形之后踢出来的以及,完全没有使出全力。相当于仅仅被推了一把而已。

即便如此,耗尽全部力量之后的Roundabout已经站不起来了。

“我一直在想事情会不会是这样……你总是采取拐弯抹角的方式进行攻击,所以我一直有种预感,如果敌人真的出现在你面前要和你肉搏的话,怎么说呢,你一定会热血上头而鲁莽行事吧……看来果然是这么回事。所以你一直在采用间接而迂回的战斗方式。”

Beat毫不在意喉咙的伤势,向倒在地上不能动弹的Roundabout走了过来。

“我想你也知道——我踢中你胸膛的那一脚,刺激了你的心跳。嘛,就像是在给心脏按摩一样吧。”

“…………!”

“你应该是想全力战斗,和我决一死战吧……不巧的是,我和Fortissimo不同,并不会对战斗产生浪漫的感觉呢。胡乱地杀死对手只会让我晚上做噩梦。”

Beat刚才所说的“决定我们孰优孰劣”之类的话似乎只是在演戏。

“咕……”

Roundabout的全身像是遭受电击一样被麻痹得失去知觉,动弹不得。

她彻彻底底地——败北了。

“好了——我有很多事情需要你给我解释一下才行。不管怎么看,你都是侍奉某个人的食客吧。你是受谁的命令行动的?”

“…………”

Roundabout不做回答,沉默不语。

“啊……果然……你是不会屈服于拷问的那种人吗?那么,该如何是好呢?”

“呀咧呀咧”,Beat无奈地耸了耸肩,就在这时——

在散落着碎片的教师地板上,有什么东西发出了声音。

“嗡……”

听起来像是虫子振翅的震动声。Beat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发现有一部手机掉落在那里,正在提示着有未接来电。Beat并没有这样的东西,而且它的设计也太过朴素,所以感觉不像是浅仓朝子的东西。也就是说——这一定是Roundabout弄丢的东西。

Roundabout的脸上浮现出焦躁的神色,露出一副“糟糕了”的表情。

Beat伸出手正要去拿手机,但在碰头手机之前,那台机器却自己启动了。

伴随着“嗞嗞”的声音,在Beat甚至都没有摁下通话键的情况下,来电者强行打开了通信线路,并开始说起话来。

“——Roundabout,你听得见吗?即使你不打算接通电话,也发生了一些事情,让我不得不通知你哦。”

声音听起来是一名少女。Beat感觉好像曾经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声音。

“好咯?请仔细听好——就在刚才,统和机构正式下达了针对Pete Beat的抹杀命令。似乎有人向中枢告密,说了那家伙正在接近卡门的事哦。现在请立刻离开他的身边。”

声音只是在淡然地陈述着事实。语气中完全没有任何虚张声势的成分。

“也许你现在处于无法接听电话的状态,如果现在接听这部手机的你是打倒了Roundabout的Beat的话……那么我有一个忠告给你。此刻,为了将发生的一切全部抹除掉——‘Reset’已经在前往秋荻学园的路上了。”

听到这个名字,Beat和Roundabout两人都惊愕得让表情都凝固在了脸上。

(什……什么?)

这个名字对于与统和机构有关的人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它是一个将所有负面因素都清除干净的“善后人”的代号,也是将一切都化为乌有,变得毫无意义的代名词。

(译注:此处“善后人”的原文是“始末屋”。这个词原指日本江户时期,与像吉原这样的游郭合作,负责向那些在游郭里白吃白喝白嫖、欠了店家或者游女钱不还的客人讨债的暴力团伙。后来这个词被大众流形文化采用,被泛化成了类似于黑帮暴力机构或者杀手组织之类的称呼。例如,空知英秋创作的动漫作品《银魂》当中猿飞菖蒲所率领的杀手组织就叫做“始末屋”;西尾维新创作的轻小说《戏言》系列里薄野武队的称号即为“始末番”。吐槽:薄野这个词不正好也是札幌最大的红灯区嘛啊喂!)

清零(Reset)——

当有人在得知这个词代表什么意思的时候,这个人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将化为灰烬。

“我建议你在被卷入那个家伙的能力‘Moby Dick’之前赶紧逃走,并且消失得无影无踪。当然——如果你还有那个时间的话。”

(译注:此处的“Moby Dick”一词来自于英国著名的摇滚乐队Led Zeppelin于1969年发行的第二张录音室专辑《Led Zeppelin II》中的B面第4首乐曲。这是由鼓手John Bonham、吉他手Jimmy Page和贝斯手John Paul Jones共同创作出的一首纯器乐演奏的经典摇滚名作。其中不仅有Jimmy Page演奏出来的悦耳的吉他riff,而且John Bonham甚至贡献了20世纪恐怕也是至今为止摇滚史上最为经典的drum solo。乐队(主要是John Bonham)于1970年英国皇家阿尔伯特厅表演这首乐曲的现场演出非常精彩,属于摇滚乐史上不得不看的经典现场之一。而曲名Moby Dick来自于美国作家赫尔曼·梅尔维尔(Herman Melville)于1851年发表的名著《白鲸记(Moby-Dick; or, The Whale)》,它不仅是书名,而且也是书中咬掉亚哈(Ahab)船长一条腿的白色抹香鲸的名字。而Moby Dick这个词的最早来源可能是于19世纪早期出没于太平洋海域并会主动攻击捕鲸人船只的一头雄性抹香鲸的名字Mocha Dick。)

说到这里,通信被中断了。手机不再发出声音,四周也仿佛堕入了宛如冰窟一般可怕的寂静之中。

3.

正式的抹杀命令——。

刚才的声音,确实是这么宣告的。

“…………”

Beat沉默不语,而倒在地上的Roundabout“呼”地吐出了一口气。

“——到头来,变成这样的结局了吗?”

Beat看向她,

“什么意思?”

“——看来我果然只能到此为止了。如果对手是那个Reset的话,我压根就没有幸存下来的可能——”

她低声说着,闭上了眼睛。

“……刚才的那个声音是谁?”

“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已经太迟了。”

“抹杀命令——又是怎么回事?”

看到已经彻底失去力气的Roundabout,Beat感觉体内冒出一股莫名的焦躁感。

“谁知道呢——”

Roundabout甚至无声地轻轻笑了一下。

Beat心中升起了一股怒火。

“……你刚才的那股气势到哪里去了?!你在笑啥!”

尽管遭到怒吼,Roundabout仍然一脸平静。

“……我觉得,倒还不赖。”

“……你说什么?”

“就这样死在你面前,也并不是件坏事……我输了。这一点我承认哦。我不仅仅是在战斗上输给了你,恐怕是人生中的方方面面都输掉了……毫无疑问,我败给你了。总算是……舒坦了。”

正如她所说,她的表情变得非常的清爽。明明全身都应该感到剧痛无比才对,但她的表情却仿佛在说哪怕这种疼痛都让她感到心满意足般的畅快。

“你丫——”

与她相反,Beat的心情变得极为不爽。他的脸颊因为愤怒而一抽一抽地颤抖起来。

“好了——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吧。如果Reset来了,你就再也逃不掉了。”

Roundabout语气平静地说道。

“给我——最后一击吧。如果你就这样对我放任不管的话,我说不定会把你的事情告诉给Reset的哦?”

“…………”

怒火中烧的Beat狠狠地盯着Roundabout

他也弄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感到如此愤怒,但是他确实愤怒到了极点。

这时,从远处传来了野兽嘶吼一般的低沉声音。

“啊!”,Beat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一辆汽车正驶向学校门口。传来了引擎工作的声音。汽车在校门口停了下来。

“……!”

Beat还没有愚蠢到对此抱有天真的期待,认为来者只是学校的相关人士,或者是在刚才的战斗中接到警报的保安公司的人员。

“咕——”

他将视线转回横躺在地上的Roundabout。

她似乎已经彻底任命,甚至对声音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咕咕咕……!”

他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车门打开,从车内走出来的人的身影,在马路旁的路灯下浮现了出来。

是雨宫世津子。

*

“好吧——”

雨宫抬头仰望耸立在夜空中的教学楼的剪影,微微点了点头。她很快就注意到了其中一部分的破坏痕迹。

“好像发生了一场战斗呢——不会又白跑了一趟吧?”

(译注:此处暗指不吉波普第11卷的剧情。)

她用谁都听不见的声音独自小声嘟囔着。自言自语是她工作时的一种习惯。

她站在紧闭着的校门前,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型手枪。

她将枪口对准门锁,扣下了扳机。

发射的子弹射中了锁,但——奇怪的是,锁几乎没有遭到破坏,而子弹突然落到了门锁正下方的地面上。

然而,“咔哒”一声,锁被解开了。仿佛就只是施加为了解开锁的机关所必需的、恰到好处的精准冲击一样。

雨宫拾起子弹,直接打开校门走进了校园。

她的步态极为普通,所谓的专业人士的步伐也好,无懈可击的动作也罢,这些特殊的举止她都完全没有。

“……哼嗯。”

她微微皱了皱鼻子。

“有一股难闻的火药味,还有——”

沾着铁的气味随着风飘了过来。

是血腥味。

“呀咧呀咧——难道我真的迟到了吗?”

她循着这种感觉,从教学楼旁边走过,朝着后面的操场走去。

在操场的远处,有一团什么东西倒在那里。

雨宫朝那里走去。她并没有表现出特别警惕的样子,脚步依然非常普通。

躺在那里的是一具人类的躯体。虽然身着男性的服装,但雨宫一眼就认出来这个人是一名女性。她双眼睁得大大的,动也不动,既没有发出任何气息,也没有任何动静。

那是Roundabout,但雨宫并不知道这个名字。只是——

“至少不是Pete Beat君呢。”

而且他似乎战胜了这个女人。

“————”

雨宫低头看着这具尸体。

没有呼吸,触摸喉咙也感觉不到脉搏,但是还残留着体温,说明战斗才刚刚分出胜负。

“就在附近啊……”

雨宫将视线从尸体上移开,环顾四周。

当察觉到做后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的一瞬间,雨宫就已经回过身来,射出了三发子弹。

“唰”,从稍远处的灌木丛中跃出了一个身影。

是Pete Beat。

雨宫继续瞄准,又连射了两枪。可是Beat对枪击毫不畏惧,仍然继续奔跑下去。

朝着教学楼的方向。

他并没有向校外奔跑,而是故意把敌人诱导至Roundabout设置了无数陷阱的学校内部。

两个人之间的直线距离大约有七十多米。而小型手枪的有效射程,即使是训练有素的人最多也仅有三十米——即便是再厉害的高手也只有六十米左右,而且那还是仅限于静止不动的目标而言。从手枪的构造来看,根本就不可能存在比这更高的命中精度了。专业人士在远距离设计时会使用步枪。

Beat不仅正在奔跑当中,而且也越跑越远,从这个距离上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射中他的。Beat大概是基于这样的判断采取行动的吧。

“…………”

雨宫当场给已经射空的手枪重新装填子弹。

然后,她就这样将枪口对准了飞奔远去的Beat的背影。

(这个距离是打不中的,所以没什么好害怕的——你是这么想的吧,Pete Beat君?)

她的嘴角微微浮现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你这就大错特错了啊,这是——”

她在自言自语的同时,扣下了扳机。

虽然子弹飞向了一个不错的位置,但依然没有命中Beat,而是稍微偏离了一些,“咻”的一声从他旁边擦身而过。

可是,子弹这种东西一旦被发射出去,即便没有命中目标,也一定会击中某个地方。这就是所谓的流弹。被Beat躲开的那枚子弹就这样直接命中了他前进方向上的目标,也就是教学楼的墙壁。就在那一瞬间——爆炸了。

教学楼三分之一以上的部分被这一击摧毁,喷涌而起的冲击波将碎片吹向四面八方。

爆炸的压力也将Beat的身体给轰飞了。

(——什?!)

Beat对发生了什么事情毫无头绪。他一瞬间以为对方是不是发射了反坦克火箭弹。

(但、但是——那家伙绝对没有那个玩意儿吧?!)

确实,她手里应该只有一把手枪。

在地上滚来滚去的Beat急忙将视线转向站在远处的雨宫。

果然,她只是拿着手枪。

嗖地一下,她将枪口又指向了这边……

“……!”

他猛地腾空而起,试图逃离此处。

进记者,一发子弹又击中了他刚才所在的地方,然后又发生了巨大的爆炸。

(明、明明只是普通的子弹——但简直就像是舰炮射击一样——不会吧,难道这就是那家伙的——)

Beat在因为冲击而受到脑震荡的同时,隐约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没错——这就是我的能力‘Moby Dick’哟。”

雨宫世津子——统和机构的善后人Reset静静地自言自语道。

虽然她自己也不明白这个中原理是什么——但是从她手中发射出去的东西,其威力可以由她的意志控制。她既可以令威力变得强大无比,也可以使其变得非常微弱,完完全全地任凭她自由操控。根据统和机构的分析,她的手掌会发出某种特殊的超振动,但是这种振动无法被人感知到,这可能是与某种物体波动产生干扰的结果,但是她自己并没有对这种能力深入思考。她只是将其认为是某一种存在,仅此而已。

不仅局限于手枪,例如投棒球、打弹弓等行为,都会有同样的效果。但是,她喜欢手枪,因而选择使用这个武器。尽管从外观上看,这是一把小型手枪,但是从她手中发射出去的东西,只要她愿意,甚至可以发挥出比巡航导弹还要强大的威力。当然,由于她自己也会被爆炸所波及,所以她绝对不会使出全力。

不过这种威力确实无愧于“白鲸(Moby Dick)”之名,在统和机构中,其单纯的破坏力在规模上可谓是首屈一指,无人能及。

将一切粉碎到不留一丝原有的痕迹,如此完美的能力,别无二处。

“是的,没有必要在有效射程内命中目标——”

她向着狼狈地摔了个倒栽葱但仍试图拼命逃脱的Beat又射了一枪。

“——只要用爆炸把四周全部炸飞,到头来结果都是一样的哟。你明白吗,Beat君?——”

子弹再次击中了教学楼,秋荻高中如同遭到轰炸一般,被摧毁殆尽。

4.

“唔,呜呜……”

Roundabout恢复意识后,首先感受到的是违和感。

(我、我为什么……还活着?)

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躺在了外面,自己明明是在教室里被打倒的,可为什么……?

全身还隐隐作痛,但是身体总算勉强可以活动了。她坐起来,扫视四周,结果惊呆得说不出话来。

“……怎、怎么回事……?!”

秋荻高中,已经消失了。

原本建筑物所在的地方只剩下一片碎瓦颓垣的瓦砾场。她还注意到自己的身上也落上了不少细小的建筑碎片。

现场并没有火灾的痕迹,学校只是单纯被摧毁了。现场的痕迹看起来就像有一头巨大的怪兽在这片地方跺着脚不停踩踏过一样。该怎么做才能搞出如此大规模的破坏,她完全不能理解。

“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是?”

周围已经没有其他人的踪迹了。不管这里发生了什么,似乎都已经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

“…………”

她将目光落向自己的胸口。

那里还残留着一点点发热的感觉。这里就是刚才被Beat踢中的地方。

“难道……那家伙……”

那家伙是为了不让她卷入这场摧枯拉朽般的大破坏,才特意把昏死过去的她搬到教学楼外面的吗?

自己似乎是处于假死状态,所以才被袭击这里的某个人给放过了——暂时将脉搏减弱到使人无法察觉的程度,对于可以控制心跳的人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吧。

“为什么呢——为何?”

她感觉一头雾水。

警笛声越来越近,周围忽然变得喧嚣起来。

“——为什么……?”

虽然大脑一片混乱,但她还是忍住疼痛站了起来。

虽然一切都还无法理解,但还是必须在警察或者其他什么人闯入这里之前离开这里并藏匿起来。

只是——有一件事她非常清楚。

无论是在立场上还是心情上,Pete Beat都已经不再是她的敌人。

……当警察和消防到达现场的时候,他们也只能束手无策。现场的所有东西都被连根拔起、夷为平地,没有留下任何证据。现场的原因无法察明,既无法确定这是人为造成还是自然发生的,甚至也无法断定这是一场事故还是时间。

私立秋荻高中就这样消失了,学生们纷纷被转入其他学校,而三年级学生只能拿到一纸临时毕业证书,往后去就读补习学校完成剩下的课业。大部分教职员工都失业了,对今后的前途生计感到惶惶不安。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在事态本身正在向前推进的过程中,当事人们根本无暇考虑到之后的事情,况且——学校的消失只不过是整个事态发展过程中的一件小事而已。

对当事人来说,真正的威胁是在这件事之后发生的。那就是——

*

(——有两件事是很明确的。)

Beat心想道。

其一,那个“Reset”毫无疑问就是她本人,肯定是统和机构派遣过来的刺客,绝对不是Roundabout一伙的伪装来混淆他视听的。她的能力过于“真实”了。

而另一件事是——

(统和机构是动真格的。)

他们真的打算杀掉Beat。也就是说——Beat已经不再是隶属于统和机构的成员了。

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上,他就一直都是统和机构的仆人。对除此之外的生活方式,他一无所知,也从未考虑过。

但是现在,这一切都崩塌了。

无论是他活着的理由,还是过往的一切,全部都变得毫无意义。

接下来——他该怎么办呢?

(接下来——?)

但是不管今后的事情会怎样,如果现在的他不能挺过当下的这一瞬间,他也就既不能思考也没法为往后的事情烦恼了。

他正骑着摩托车在马路上飞驰。

他偷了停在学校附近的一辆摩托车。不过Beat的身体仍然因为刚才的战斗而遭受了重创,他握着车把的手都在不停地颤抖,摩托车随时都有可能摔倒。因为引擎驱动产生的震动,好不容易调整好心跳才止住的出血仍有再次复发的风险。然而,他显然不能放慢速度。因为如果这样做,他立刻——就会被那个紧紧地跟在身后穷追不舍的家伙给追上。

(——可、可恶!)

Reset驾驶着汽车,一脸从容地追踪着Beat。

“哼~哼——”

她正愉快地微笑着,甚至还轻声地哼着歌。

她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在学校里杀死Beat。Beat为何必须被统和机构抹杀,她对这种事情及不知情也不感兴趣,但如果Beat还有什么后台靠山,或者还有一个藏匿之所的话,那么顺便调查清楚一网打尽也没什么坏处。

不过,先姑且试探他一下,虽然Reset认为他大概率不会有什么后援或者藏身处之类的东西。

那小子是孤身一人。

虽然没有根据,但Reset总有这么一种直觉。Beat的行动和逃亡方式,给她一种既没抱有幸运降临的希望也不期待有任何人会向他伸出援手的感觉。

而且,某种层面上说,她和Beat都是同样类型的人,所以她或许能够理解Beat吧。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你自己也不知道该要逃亡何方吧——)

在追踪的同时,她已经开始了一系列“操作”。

她一边从后面追赶,一边微妙地调整与对方的相对位置,从而决定对方的行进路线。举例来说,如果她将车稍微靠向道路的右侧,那么为了哪怕尽可能地远一点,Beat也会本能地往道路的左侧靠拢,然后在接下来的十字路口拐向那个方向。

如果Beat有明确的逃跑路线的话,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慌不择路的他完美地被引入了Reset设下的陷阱里。

等到Beat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过了相当长的时间。

(——这、这里是!)

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四周的风景已经完全被森林所包围,就连路灯也变得稀稀落落,周围的环境已经变成了杳无人迹的深山当中。

(不、不好——我被她诱导了吗!糟了,这下糟糕了呀,在这种地方——)

和城市里的道路不同,在这里不需要担心会被人发现——也就是说,

(——啊!)

不知何时,后视镜里一直在追踪他的汽车的前照灯熄灭了。

车停在路边,车门敞开着,——Reset拿着手枪站在车外。

即使从隔着一段距离的后视镜里,也能清楚地看到她在咧着嘴微笑着……

一股冲击力从侧面袭来。

Beat驾驶的摩托车被爆炸的气压吞没并翻倒了。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闪过的是,

“不要试图反抗”,

这样的话语。这是Mo Murder教授给他的,他曾经这么说过,当你从高速运动的物体上被甩下来的时候,需要注意的是——一旦被抛出去,就不要试图反抗惯性。

“不要想着试图能坚定地站住或者停下来。要放松力量。”

一旦用力,冲击就会集中在那个着力点上。因此想要减少一些伤害的方法,简而言之就是身体尽可能均匀地与地面发生碰撞——

Beat条件反射地遵从着这个教导。灌输给身体的严格训练自动地发挥了作用。他被甩出去的时候,朝着和摩托车有些偏差的方向滚动,然后当在他身后的摩托车因为汽油被引燃而发生爆炸时,他已经站起身跑了起来。

(译注:这是小说创作,切勿模仿!现实当中大概率会变成一滩肉泥,最后被铲进裹尸袋里。)

Reset的脚步声从背后追了上来。看来她没有再重新坐回车里。

“——呐,打个比方,”

她的声音从黑夜的另一头传了过来。

“比如说,某个人拥有一双优秀的双腿,能在十秒内跑完一百米——那么,他能在二十秒内跑完两百米吗?”

Beat正在拼命奔跑。他呼吸急促的几乎没有调整心跳的时间,即便如此,他还在向前奔跑。他一边跑一边感觉到鲜血从肺里喷涌出来的剧痛感。

但是——要逃去哪里呢?

在Reset那大得离谱的有效攻击范围之外吗?

但就算能到达那里,那之后该怎么办呢?

“三百米的话要三十秒吗?全程马拉松的话,则是四千二百一十九点五秒——那么能差不多在一个多小时内跑完吗?”

Reset并没有加快脚步,只是跟在奔跑的Beat后面走着。虽然两个人的差距越来越大,但她仿佛并不在意,只是继续讲道,

“……事实并非如此。短跑的目的只是在于尽可能跑得更快,但是随着距离越拉越长,速度本身就不得不渐渐地慢下来——直至某一阶段只能到‘此’为止了,如果希望到达比‘此’地更远的地方,那就必须克制此前一直所做的努力——快速地奔跑,否则人就无法继续前进——你问我为什么要高谈阔论这些话?”

Reset朝着Beat向远处跑去的方向,非常随意地用手枪射出了带有“Moby Dick”威力的子弹。

发生的爆炸把地面掀了起来。

Beat的身体被爆炸产生的风压给吹飞了。

而Reset的脚步没有丝毫改变,继续向前走着。

“谁知道呢,也许并没有什么理由。只是一直以来,我有一件事想让被我杀死的对象明白——那就是‘在后悔和绝望之间,最后选择哪一个比较好’。”

Reset逐渐走进倒在地上的Beat。

“咕,咕呜——”

Beat虽然试图再次站起来,但是他的身体不听使唤、颤抖得不停,根本无法正常地活动。

“就算你能在十秒内跑完一百米,但要以这个速度跑完三百米,打一开始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接受这个事实,或许会让你绝望,但是——这是真理。”

“咕呜、呜——”

在Beat的耳中,Reset的脚步声变得越来越大。

“在真理面前,即使懊悔也毫无办法——没错,无论我们的人生过得多么精彩,或是多么的悲惨和空虚,你我皆有一死。你将被我所杀。这一点——我希望你能理解。”

Reset的声音很近了,近到让人已经让人怀疑是不是在耳边呢喃的低语了。

“咕呜、咕……!”

Beat仿佛将身体硬生生地从地面扯了起来。他的双腿已经没有力气再奔跑了。别说十秒,就连在二十秒内能否跑完一百米都是未知数。

而她的声音依旧回荡在Beat的身后。

“你尽可以怨恨我,也可以诅咒统和机构——但是,我不希望你感到后悔。”

Beat的身体各处都渗出了鲜血。他在战斗中受到的伤,现在爆炸带来的伤,以及过去工作当中留下的旧伤,现在仿佛约好了似的一下子全部裂开了,弄得他满身血污。

尽管如此,他还是摇摇晃晃地向前跑着。

耸立在道路两旁的高山仿佛正从左右两边向自己压迫过来一般,他在这样的感觉中步履盘跚地前进着,然后——眼前突然变得开阔起来。

(是——桥。)

山谷间架设了一座铁桥,而四周是一片空无一物的空旷空间。

远处的下方似乎有河流淌过,可以听见流水声。

“…………”

一瞬间,他感到有些迷惑,但很快就回过神来,他开始渡桥了。

虽然铁锹两侧也有设置人行道,但是Beat却不顾一切地径直沿着中间的行车道冲了过去。桥上没有其他行人。

然而——就在他走到靠近桥中央的地方时,异变发生了。

(——嗯?)

一直对Beat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进行追踪的Reset皱起了眉头。

(怎么回事……?)

就架在她眼前的铁桥突然间摇曳起来,无声无息地如同海市蜃楼一般晃动着。

地震?——这不可能。她站立的地方一点动静都没有。强风?——并没有足以撼动钢铁桥梁的狂风吹来。然而,无论周围的环境多么寂静,铁桥确实哗啦啦地猛烈颤动了起来……接着就崩塌了。

“——什么?!”

就在她眼前,巨大的铁桥突然化为无数的碎片而崩溃了。

一切都发生得突如其来。

毫无预兆。

仿佛凭空出现。

在多重加固和力学的作用下,原本十分坚固的建筑物的结构在一瞬间失去了各部件的联系,由于自身的重量而向地底坠去。

“——!”

Reset总算在这时开始跑了起来。然而,她只能一直跑到桥已经断裂的缺口处。

在这下方,只有被一片黑暗所笼罩的广阔空间。

而刚才尚在坍塌的桥上,而且还是在桥中央附近的Beat——现在从她的位置看过去,已经无法确认Beat到底去了哪里。

“……不,到底坠落到了什么地方呢?”

从这种高度——怎么想都没有获救的可能。

但是这座桥究竟是如何被破坏的——她观察起铁桥的断面。

被切断的部分就像镜子一样光滑而且闪闪发光。桥的断面几乎可以映出她的面庞。

“这是——”

拥有如此破坏能力的人,据她所知,这世界上只有一个。

“那个人到底有什么打算——”

难道,那家伙是想帮助Beat吗?不,这不可能。要说为何……

“因为将Beat的事情告密给统和机构的,正是他本人——”

5.

Beat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是Beat只能再次条件反射性地行动起来。他立刻抛弃了在突然失支撑的桥面上手忙脚乱地胡乱挣扎的念头,全神贯注地注意着眼前的东西上,拼死抓住了突然垂落下来的加固缆绳——

——“咕咚”一下,

Beat咬紧牙关,拼命忍耐住了肩膀几乎快要脱臼的冲击,然后他遵循惯性定律,像钟摆一样在空中移动。

腿!

必须把腿转向对面才行。但是不能直接用脚后跟,如果不能用脚尖吸收冲击的话,关节就会受伤——

Beat被连接着铁桥的缆绳甩向了对面,从而狠狠地撞在了另一侧的墙面上。这时他已经来不及将腿转向对面了。他的胸口受到挤压,一瞬间肺里的空气全被挤了出来。

“——嘎……!”

他抓着钢缆的手顿时没了力气,便顺着滑了下去。

停不下来。

Beat就这样贴着墙面不停向下滑落。

(……这、这次一定要把脚——)

Beat拼命地试图把脚尖插进墙壁里。喀哒一声,感觉有什么东西被卡住了,Beat终于停了下来。

有什么东西从上面掉了下来。那是他刚才还攥在手里的钢缆。现在它已经断掉了,正好从Beat的身旁落了下去。

从遥远的下方传来了流水声。

“…………”

Beat在紧紧地扒住墙壁的同时,试图努力冷静下来,无论如何都要调节好心跳。

就在这时,从正上方传来了一阵踩在砂石上的沙沙声。

Beat举目向上方望去。

在距离Beat的位置上方大约三米处,有一块稍微凸出来的可供立足的平台,上面站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身经过贴身剪裁、凸显其纤细轮廓的衣服,给人一种与这身打扮非常相配的精悍犀利的形象。虽然他的外表看起来想一个少年郎,但是表情中却没有流露出一丝稚气。他的目光可以说锐利如刃。

“…………”

Beat只能一脸茫然地仰望着那个男人。

是Fortissimo——

从事件伊始就在场,而且自己迄今为止都不打算与整件事有任何瓜葛的这个男人,以这副身姿现身,终于再次出现在了Beat的面前。

“哼——”

他轻轻地哼了一声,又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开始说道,

“哟,Beat——其实有件事我必须得向你道歉。”

Fortissimo的脸色有些沉痛,这对这个男人来说很不寻常。

“向统和机构告密说你是‘危险对象’的人,是我。”

“……唉?”

Beat没太能理解他在说什么。

“原因是你正在接近‘卡门’——不,我理解你想抱怨的心情。毕竟叫你去寻找‘卡门’的人正是我。”

Fortissimo目光坚定地凝视着Beat的眼睛,从未移开。

这是——他认真起来的标志。这意味着Fortissimo既没有撒谎也没有在开玩笑。

也就是说——现在眼前的“最强”也成为了Beat的敌人。

“————”

怎么办?——Beat在心中自问。

该怎么办才好?

面对Fortissimo,任何计策都无济于事。这一点他非常清楚。

即便使用了“超加速心跳(molto vivace)”,似乎也赢不了他——可是,

(要说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就只剩下这个了……!)

现在身体已经精疲力竭,还能承受这样的负荷吗?他不知道是否能以生命作为代价——即使可以,Beat也不认为能控制住这个能力。

(可是——)

可是别无选择,只能这么做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之后会怎么样——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Beat拼命地试图提升自己的心跳速率。

“呐,Beat。”

不知道Fortissimo是否注意到了Beat的神情,他还是语调平稳地对Beat说道,

“我奉命要去搜索的那个‘卡门’,指的就是你最初打倒的那个叫筱北周夫的大叔——那个男人曾被名为来生真希子(Fear Ghoul)的怪物操控,他过去一直在为与统和机构战斗而做准备——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你早就完成了任务。”

“…………”

Beat的脑海中,回响起筱北周夫的声音。

“它不是你能掌控得住的。”

“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比死亡更加可怕的事情。”

当Beat向他问起有关卡门的事情时,他是这么说的。那也就是说……是现在这种状态吗?因为涉足了绝不该触碰的领域,所以落到了现在没有任何希望,没有任何未来,只能徒劳挣扎的境地吗?——

“…………”

“不,这么说也不对,你的工作速度确实非常惊人。你真的很优秀。”

Fortissimo耸了耸肩,露出一丝苦笑,但是马上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继续说道,

“话说回来——你在那个Reset的攻击下还能一直坚持逃到现在,是真的很了不起。我指的不是你的能力或天赋——而是那种想要活下去的强大意志,这一点我由衷感到佩服。”

“…………”

Fortissimo对一言不发,一直保持沉默的Beat小声说道,

“通常来说,一般人早就在学校附近放弃抵抗了吧。在这种情况下,对方是否有手下留情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重要的是你试图坚持不懈向前迈进的决心,这才是意义所在。”

Fortissimo的声音里带着Beat以前未曾听过的语气,这是他从未从Fortissimo这个男人这里听到过的东西。

“虽然现在说这种话有点奇怪,但是——我觉得你好像已经迈进了一个不错的阶段。我想,你再往前走一点点,就能进入与‘卡门’相会的领域了。”

(…………?)

(搞啥啊——这家伙在说什么呢?)

Fortissimo——他的脸上流露出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温柔神情。

Beat以前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

“现在我要说的已经不是命令,也并非委托——而是希望。我衷心希望你能从这残酷的命运中活下来,最终找到‘卡门’。”

Fortissimo闭上眼睛,在空中轻轻地挥了挥手指。

“——!”

在Beat因恐惧而颤抖之前,他好不容易用脚尖卡住的立足点就在一瞬间消失了。

咚——这一次真的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止他自由落体了。他原本打算对自己使用的心跳干涉也随着身体失去平衡而消失了。

(————)

Beat坠入了深渊。

6.

Beat掉落到了水里。水面坚硬得就像混凝土,他以为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但是下一秒钟,他就在水中被湍急的水流任意揉捏挤压。

他只得随波逐流。

Beat全身无力,由于骨碌骨碌骨碌地在水中来回旋转,他已经完全分不清楚哪里是上,哪里是下了。

因为陷入了字面意义上的完全混乱当中,实际上他甚至忘记了呼吸,这反而拯救了他。如果他稍微动一下喉咙,转瞬间就会被水堵塞住气管,然后溺死在水中。

汹涌起伏的水流将他吐出了水面。

但是,他依然没有任何自由,身体像落叶一样打着转儿,一会儿被水流带到这里,一会儿又被带往那边,不断地在周围的自然力量的摆弄下,骨碌骨碌骨碌地来回旋转。

他不知道在水中漂流走了多久,有一种好像已经过了一百年、甚至两百年的感觉,但实际上只不过是短短数分钟的时间。

正当他继续随波逐流的时候,有人抓住了他的衣领,

——咕嘟一声,

将他强行从水里拽了起来。

他就这样从浅滩被拖到了岸边。现在的Beat已经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了,他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好像有什么声音传了过来,但因为耳朵进了水,Beat听不清楚。接着,他的脸颊被连续扇了几个耳光。

虽然不确定水有没有从耳朵里流出来,但听觉总算是恢复了。

“……怎么样,还活着吗?”

对方用略微尖锐但很可爱的声音问道。他的脸被似乎是手电筒聚焦后的强光照亮,眼睛因为一瞬间的刺眼光线而目眩,但是很快也恢复了视觉。

Beat迷迷糊糊地用双目失焦的眼神看着将他从水里拖出来的那个人。

那个人玩世不恭地讥笑着,是一名穿着秋荻高中校服的少女。Beat对她有点印象,记得她是……

“佐……佐久间,百合子……?”

Beat不太有自信地说出来后,少女抿嘴一笑,说道,

“这个女人的名字叫由香里哦。同班同学的名字好歹也要记住啊。”

(译注:百合子的平假名和罗马音分别是ゆりこ/YURIKO,由香里的平假名和罗马音分别是ゆかり/YUKARI,这是Beat第二次记错这个名字了。)

听起来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似的。

不,实际上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就是别人的事情。对此,Beat想到了一件事,

“……你是——”

“呼呼。”

她对Beat报以嫣然一笑。这个笑容无论怎么看都不属于这个女高中生的外表,因为只有对广阔世界的了解程度比女高中生要多出好几倍,以及只有在经历了常人难以企及的严峻考验之后的人,才能拥有这般笑容。

“——百面相Pearl吗……?”

从统和机构逃脱,多年以来一直逃亡在外的,精明强干的,拥有可以伪装成任何人的能力的和成人——现在,就站在在他的面前。

“好久不见了呢,Pete Beat。以前,我们也一起执行过好几次任务呢。”

伪装成佐久间由香里模样的Pearl,向Beat点了点头。

“……为什么——”

Beat想要询问,但是嘴巴却没法正常活动,就在他准备说话的时候,Pearl先开了口。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监视你。不过呀,你偏偏被Reset和Fortissimo那两个人盯上了,居然还能幸存下来,真了不起呢——”

说着,她冲他眨了眨眼,

“不对不对,这么说不准确,应该说,你这家伙还挺有种的呢。”

(译注:此处Pearl开了一个有点荤而且很老气的黑道玩笑。“真了不起”的原文是“大したもんね”;“你这家伙还挺有种的呢”的原文是“大したタマだ”,直译是“你睾丸还挺大”。后面这句话常会出现在一些电影中的黑帮对话,或者开不太正经玩笑的对话里,类似于表达“你小子胆挺肥的呀”,“你丫挺猛的啊”之类的意思。)

“…………”

Beat一时无言以对,只能沉默不语。

Pearl对他的反应毫不理会,而是继续说道,

“那么——你现在面临两条路,一条是就这样被我杀死,另一条是——要不要成为我们的同伴?”

她的语气非常轻松随意,仿佛是在说,“明天的约会我们是去看电影还是去溜冰呢?”

“——‘Diamonds’吗?”

Beat小声地嘟哝道。

那是在众多反统和机构的组织中最近才崛起的一个新兴势力的名字。现如今,Pearl已经成了这个组织的干部。

“不管怎么说,你现在已经被统和机构列为抹杀对象了吧?只要不是甘愿自杀的人,都没有选择的必要吧?”

Pearl冷冷地对Beat说道。

“…………”

“你想怎么办?你,想死吗?我可不会勉强你继续活下去。如果你想让我给你最后一击,这个举手之劳我还是会帮的,嗯?”

Pearl语气淡漠地对Beat说道。

这并不是在威胁。

无论是Pearl,还是Beat,都生活在有时这句话出自真诚之意的世界里。

在这个世界中,有时候放弃活命反而更加幸福。

“…………”

Beat试图努力思考。

但是,现在的他连应该考虑的事情是什么都不清楚。

他仰望天空。

然而,那里没有一颗星星,只有一片黑灰色的浑浊黑暗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

To Be Continued SIDE2 "Fract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