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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此刻暂时停留

伊理户水斗◆缺乏创意,却是最好的……

事到如今这已渐渐成了美好回忆,就是我在国二到国三之间,曾经有过一般所说的女朋友。

在相较之下还算得上是蜜月期的前半段时间,我与她──绫井结女最惊讶的一次,大概要属那一天。

亦即我们互相说出生日的那一天。

得知我们刚好出生在同一天,国中时期那个蒙昧无知的我,还深深觉得命运的安排令我生畏。

十一月三日。

这天是日本国内常年制订的公众假日,由于学校会放假,我从来不记得有家人以外的人替我庆祝过。但是就连这点,对当时的我来说都是正中下怀。这是因为我可以整天不受学校打扰,跟第一次交到的女朋友度过彼此的生日。

恕我直言,我没把自己的生日看得多重要。

我甚至常常到了当天才想起来──毕竟我不记得自己出生瞬间的事,也几乎不认识生下我的母亲,要把这个日子放在心上实属难事。

所以,只有那次是特别。

我这辈子,只有国中二年级的那一次,把十一月三日视为特别的日子。

那天,我们决定把白天用来约会,帮对方挑选礼物。毕竟我跟那女的都是初次跟人交往,几乎没有买礼物送人的经验,而且这样还能同时决定约会主题,堪称一石二鸟之计。

……日后我才得知,那个超乎想像的阴沉女,绫井结女,似乎把我随手给她的橡皮擦或其他一些小东西当成礼物收藏起来──但这是两回事。

我们平时只会去书店或图书馆等欠缺情趣的地点,当天的约会可以说是少数像样约会的例子。我们前往不常逛的百货公司,东挑西选,拿犹豫不决当藉口长时间仿徨于幸福中。

最后我们抵达的地点,结果还是跟平常一样──是书店。

──啊,这个书套……

绫井的眼睛并未停留在书架上,而是看著书套与文具等的展示区。

绫井隔著眼镜,注视著低调桃红色的皮革制书套。

──你想要这个?

我一问,绫井像是有所犹豫般目光游移,说:

──嗯……我没有一个真正的书套,所以……是很想要。可是……

──可是?

──那个……跟你说喔。其实我一开始,也想到可以买书套!可是……

──可是?

──……又觉得,好像不太有创意……

我笑了一下。

──跟我一样。

──一样?

──我也是头一个就想到这个,但觉得可能太没创意。

自我意识过剩的阿宅就是这样。明明向来只会消耗他人的作品,却端起作家的架子来想展现品味。

我们都觉得好笑,在安静的书店里低声笑成一团。

──也就是说……

伊理户结女◆缺乏创意,却是最好的……

事到如今这已渐渐成了美好回忆,就是我在国二到国三之间,曾经有过一般所说的男朋友。

跟那个男朋友的生日约会,我们决定替彼此挑礼物。最后来到一家书店,站在色彩丰富的书套前面。

书套。

要送一个爱书的男友礼物,这是谁都会第一个想到的、最安全的礼物。

正因为如此,当时的我第一个就想到这个,也第一个从候补中剔除。

说穿了就是国中生会有的自大思维。我抱持著不切实际的想法,不想送那么缺乏创意的礼物,想送更有品味、更浪漫的东西。

可是,他似乎也跟我有著同样的想法。

我才一想到「既然这样」,他已经伸出了手。

──也就是说……

水斗拿起了我一直在看的,文库尺寸的桃红色书套。

──我们彼此都觉得,这是我们最想送给对方的礼物……对吧。

遇到这样的瞬间,当时心思还很单纯的我,会变得幸福洋溢。

我们在想著同一件事。

我们的心灵是相契的。

每当产生这种实际感受,我总是深深感受到有伊理户水斗做我男朋友的喜悦。

──……嗯。你说……得对。所以……

只有在这种时刻,我敢踏出一步。

胆小的我,卑鄙的我,认为在这一刻他会懂我,才敢踏进他的心中。

我拿起黑色的皮革书套,腼腆地说:

──不然,我们用一样的好了?

尽管正确来说,是同款不同色。

水斗笑了一下,难得促狭地说了:

──哇,情侣书套耶。

──呵呵。你不喜欢?

──如果是情侣装我会觉得很可耻……但这个的话我觉得不错。很有我们的风格。

──嗯!

我们的缘分是用书牵起的,所以初次赠送的礼物,就选择保护书本的书套吧。

好吧,这种耍帅的理由,当然是事后才加上去的。

后来,我们即使在学校,也都是使用成对的书套看书。

即使只有颜色不同,意外地并不会被发现。这是只有我们知道的情侣书套。

看到班上同学对此一无所知,我们还会偷偷用眼神分享欢笑。

不过就是到分班之前,短短半年的小乐趣。

至今我一直不知道,升上三年级之后──他是否还在使用那个书套?

伊理户结女◆完美美少女学生会(?)

跟著学长姊一进教室的瞬间,我感觉到室内的窃窃私语顿时安静下来。

在会议室里,有各委员会的代表者集合。今天是新一届学生会成立以来,第二次的定期会议。第一次的时候我还满紧张的,但到了第二次就稍微掌握到要领,能够游刃有余地到自己的座位就坐──但是……

总感觉第一次会议所没有的视线,这次都聚集在我们身上。

「……呜哇──……真的耶……」「看吧?跟我说的一样吧?就说今年的学生会很惊人!」「等级超高……」「上次远远看到的时候还没发现──……」

一时恢复安静的室内,又逐渐为另一种窃窃私语所支配。

每个人或许都以为自己有压低声音。但是,因为大家讲的内容大同小异,使得声音变得比他们自己所想的更大,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今年的学生会都是正妹。

不知道是谁散布了这个传闻,总之似乎就这样传开了。

的确,红会长兼具领袖特质与女性魅力,亚霜学姊(只要不知道真相的话)个头高挑又有傲人身材,明日叶院同学则是个头娇小但胸围雄伟,脸蛋也很可爱。她们被大家那样说并不奇怪,但我似乎也被算在其中,让我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而且,身为万红丛中一点绿的羽场学长,还被当成空气直接无视。

「……真是轻浪浮薄。」

身旁的明日叶院同学,用有点艰涩的词语咒骂。看在既讨厌男生也讨厌谈情说爱的她眼里,这些视线大概只会令她厌烦吧。

或许这也是所谓的名人税吧。本来以为不同于虚拟作品,学生会只是幕后工作人员,不会引起多大注意──也许是红会长的灿烂光环,把我们也一起照亮了。

「──长得那么漂亮成绩又好,会不会太奸诈了?」「反正一定有男朋友吧──」「感觉都是谈那种闪亮动人的恋爱~」

……这就难说了。

碰巧听到的背后议论,让我想起了期中考之前发生的一件事。

十一月三日。

我与水斗的生日,已经近在下个月初。

我要赶走水斗心里的过去那个我,换成我去坐在那个位子──下定这个决心之后已经过了两个多月,我却窝囊到没有半点进展,如今更是毫无理由能错过这件大事。

我要准备一份超越过去那个我的礼物,用甜言蜜语打动水斗!

……有这种决心是很好,却想不到半点好主意。

谁来告诉我,礼物该怎么挑才对?

长达一年的空档,造成我的恋爱能力完全生锈。好歹也曾经有过一个男朋友,我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要送什么东西才能让水斗开心?不管我如何回想,都只想起一个脑袋烧坏想太多的阴沉女,现在这个水斗脸红心跳的画面半点不肯浮现脑海。

既然如此,只能采样测验了。

于是,趁著只有我与红会长还有亚霜学姊三个人的时候,我开口请教。

「想请问两位……在喜欢的男生生日时,用什么方式庆祝过呢?」

听我下定决心主动开口,两位学姊对我露出愣愣的表情。

「咦──?什么?小结子,问这什么没头没脑的问题啊──听起来简直好像我有喜欢谁似的!我只有一个耍著玩很有趣的学长,并没有喜欢的男生喔。」

「结女同学,要提问得先有正确的前提。你这样讲岂不是在说小生有喜欢的男生?小生只有一个把自己贬得过低让小生火冒三丈的同班同学,并没有喜欢的男生喔。」

别跟我扯这些了啦。

我很想这样说,但在最后一刻忍住了。

「对不起,我更正我的问题。亚霜学姊与红会长,在星边学长与羽场学长的生日,分别是如何庆祝的?我现在正在思考要送给一个男生什么样的生日礼物,但就是想不到好点子……」

「哦──送男生生日礼物呀。所以想听听我们的经验就对了!」

「既然是这样,小生乐意与你分享。如果小生的经验能成为学妹的成长养分,没有比这更可喜的事了。」

啊,看起来好像很开心。好像沉醉在把恋爱经验讲给别人听的快感中。

坦白讲,在这时候我已经多少有点不祥的预感,但毕竟是我开口的,不能又改口说「还是不用了」。

「那么,铃理理,从我开始可以吗?」

「嗯。就让小生见识你的本领吧。」

亚霜学姊已经可以说是难掩雀跃,成为先发选手,双手煞有介事地十指交扣。

「学长的生日在八月,那天──」

亚霜爱沙◆来自学妹,仅此一次的……

「……死棋了。」

盛夏日在自己的房间里,我独自产生被人宣告将军的心情。

我不著痕迹地向学长问出生日,也准备好了生日礼物──到这里为止都很顺利。甚至还有多余心思妄想只要把这个送给他,那个女性经验缺缺的学长,表面再怎么装没事也一定会变得坐立不安。

问题是。

……我该怎么拿给他?

到这里就死棋了。实不相瞒,现在是八月,正值暑假期间。学生会的活动日也很少,见面机会本身就有限。虽然打个手机就能轻松取得联络,但我哪有办法能把那个迟钝冷血又粗神经的学长,在生日当天邀出来?

真要说的话,在生日当天约见面,那岂不是跟告白没两样?

想著这些问题时,一个令我不爽的同学的脸孔重回脑海。她最近老是说「星边学长就快卸任了,要告白就趁现在」──真的有够啰嗦。少来了啦,最好是,还跟学长告白咧……不过嘛?假如是他跟我告白?或许也不是不能考虑一下?

……啊~这件事是要想几遍啦?再这样下去我会错过时机,特地买来的礼物就要变成柜子里的堆肥了~

「姊姊,你在吗?……咦,呜哇,这房间是怎么搞的啊?不要把胸垫丢在地上啦。」

「老妹啊~!你姊姊我现在,正面临人生最大的危机啊~!」

「不要抓著小你四岁的妹妹求救。你不觉得丢脸吗?」

竟然拿这种一本正经的话攻击我……!我可不记得有把你教成这样!

「反正一定是男生的事吧。赶快去跟他约会还是怎样都好,再这样下去房间都要烂掉了。」

「哪能那样说去就去啊!高中生可是有很多难处的好吗!」

「那你爱怎样就怎样,反正离开家里就是了。班上或是学生会都好,姊姊的话要找朋友应该多得是吧。」

「找学生会的人一起玩──啊,原来还有这招啊!」

根本就没死棋。只是太热脑袋当机而已!

我用飞扑地回到床上,听著背后传来妹妹的叹气声,对学生会的LINE群组送出以下讯息:

〈大家一起去游泳池吧~〉

「你在做什么呀?学长~」

我一面用心机算尽的声调上前攀谈,一面稍微弯腰,凑过去看躺在躺椅上的学长。

道行高深如我,不会怕穿泳装。我有聚拢托高做出的完美深沟,还有敢露敢秀的完美小蛮腰。再穿起清纯又性感的纯白比基尼,泳池边的视线就被我独占了。

可是枉费了这一切,穿泳裤的学长却躺在遮阳伞的影子里滑手机,看都不看我一眼。

「啊──我想先拿个登入奖励,结果不小心就开始刷关了。」

「你完全中了营运的计啦……嘿咻。」

「……喂。你干嘛躺我旁边?」

「稍微休息一下──又不会怎样。」

「是不会怎样……」

我把手轻轻握拳,挡住忍不住噗哧发出的笑声。

我只是躺在学长旁边的躺椅上,面对著他而已。两者之间有距离,有空隙。但是这样做……

「就好像在陪睡对不对?」

「…………唔。」

隔了一段空档后,学长的嘴角有些懊恼地歪扭了。是不是心动了一下?你心动了一下对吧?所以才会觉得懊恼吧,学长?哼哼哼!

学长这个人明明既迟钝、冷血又粗神经,与他人之间建立起高墙,偶尔却会像这样失守一下,让我觉得非常好玩。感觉就像他接纳我了。就像是只有这一刻,他让我进入他那硬壳之中,拥抱我的存在。

啊……再过不久,他就不再是学长了。

虽然离毕业还有一段时期……但文化祭结束之后,他,就不再是学生会的人……

……仅限一次。

能够在同一所学校,作为学长学妹赠送生日礼物的机会──仅限今天这一次。

「──学长!要不要我帮你擦防晒?」

「啊?」

我一边霍地坐起来一边说,学长一脸诧异地看向我。

「干嘛,学红跟羽场啊?不用了,我没有要下水那么多次。是说根本只是你想碰我吧。小心我告你性骚扰喔?」

「呣。那你就跟我下水嘛。过──来──!」

「你……喂!」

我拉著学长的手臂,让他这个大块头站起来之后,硬是把他拉向泳池。

「喂喂喂!这里禁止跳水……」

「学长今天不用当会长,所以别这样一板一眼的──啦!」

「唔喔喔喔!」

我背对著泳池让自己落入水里。

白色气泡咕嘟咕嘟地在我眼前上升,在气泡之间,我看到学长紧闭双眼的脸庞。也许那次,是我最感谢自己不用戴蛙镜就能在水里睁眼的一刻。

学长像小孩子一样闭起了眼睛,我将手臂绕上他的脖子抱住他。

紧接著,学长的身体一使劲往上撑,我被他拉上了水面。

「噗哈!」

学长用他的大手擦脸,撩起湿透的头发。

然后他看著手挂在他肩膀上的我,横眉竖眼地说:

「你啊!怎么可以没做热身就冷不防──嗯?」

他终于注意到了。

注意到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银色的项炼。

「呵呵。」

我用最适当的角度微微偏头。

面带最好看的调皮笑脸,说道:

「好像戴项圈喔,对不对学长?」

没错。

这条项炼,就是我送他的生日礼物──

伊理户结女◆前述故事的结尾

「哦喔喔~~~~!」

还以为会冒出什么废到极点的插曲,想不到竟然听到一个比想像中浪漫一百倍的插曲,我不禁大受感动。

「咦?那不是很棒吗──咦?那不是很棒吗!把学长拖进泳池,趁机帮他戴上?咦──!那不是超棒的吗!」

「哼哼,这就是你师父的力量。尽管尊敬我吧。」

「师父你该出手的时候还是会出手呢!」

「喂喂──这样讲好像我平常都不敢出手一样喔──?」

这个小恶魔插曲,把我感动到都不小心说出真话了。噫咿咿──……这、这就是青春啊……

我感动到发抖,师父笑得洋洋得意,只有一旁的红会长半睁著眼轻视地看她。

「……你这个故事,是不是漏了结尾?」

「什么?」

结尾?

红会长一脸傻眼地托著脸颊说:

「后来你发现跳进泳池时的撞击力道,让胸垫从泳衣里掉了出来──」

「──啊──!啊──啊──!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耶──?怎么好像没印象──?」

「…………师父…………」

把感动还给我。

应该说,这点小事做之前就该注意到吧。

「好了!下一个下一个!再来换铃理理!」

「真拿你没辙……看来就连这种场合,小生也得完成身为会长的职责。副会长不可靠小生就得多费心,伤脑筋啊。」

「超烦……!跟游戏的紧急维修一样有够烦……!」

红会长面露自信洋溢的笑容,悠然自适地开始说起。

「阿丈的生日,日期实在很有他的风格──」

红铃理◆无论你躲在这世上的哪里

「是上星期。」

「咦?」

一月初旬──春假结束后我随口一问,得到的答案却让小生不禁当场结冻。

「我的生日是一月五日……也就是上星期。」

我浑身开始大量流出已经多年没流过的冷汗。

阿丈──羽场丈儿是个极端缺乏存在感的少年。他总是有如背景般融入教室,严重时连教师都会忘记他的名字。

但是,那只是一般人的情况──无论他如何缺乏存在感,都不可能骗过小生我的法眼。自从入学念同一班以来,小生从未忘记过他的存在,他也不曾从小生的眼中消失。就算其他人都办不到,只有小生应该能做到这点。

想不到,小生却……

小生应该很清楚才对。其实不用问什么「对了,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这种问题,连学生手册上都有写的资讯,小生不可能没看过。那资讯完全从小生脑中丢失了。小生这个上课内容能够每字每句清楚记得的头脑,竟然只有这项资讯完全遗漏,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你不用放在心上。」

讲得若无其事。

神色自若地,阿丈说道。

「正月的头三天结束,『新年快乐』也开始讲腻了之后,就是我的生日了。连家长都会忘记了,无可奈何。我也习惯了,所以红同学,你不用特别顾虑我的心情。」

习惯了?

无可奈何?

岂有此理!

「阿丈──只限今年,你的生日改到今天。」

「……嗄?」

阿丈诧异地看了看小生的脸。

「跟小生去买礼物,现在就去!」

就这样,在一月的大冷天里,小生硬是把阿丈带了出来。

小生我们从离学校最近的公车站,搭乘开往闹区的公车,随著车子晃动了几分钟。然后在繁华的人行道下车,顺著人潮开始往前走。

「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小生存了很多打工薪水,预算你不用担心。」

小生一边从围巾里呼出白烟,一边对走在身边的阿丈问道。

制服外面穿著大衣的阿丈,用左手拉起衣领说:

「没有特别想要什么……再说,用红同学的打工薪水买东西会让我过意不去。」

「这是礼物,你不用在意的。」

「我认为一般来说,礼物应该由赠送者来想才对。」

嗯,原来是这样啊。

「既然这样,那小生只要送小生想送的东西就是了……呵呵,小生想到一个好点子了。」

「……我倒是有种不祥的预感,我看今天还是──」

「等等。你可别想跑喔?」

说完……

小生缠住阿丈的手臂,抓住他的身体不放。

「你──」

「不管谁怎么说,今天就是你的生日。所以,你有义务要被小生庆祝。」

小生更加用力地抱紧阿丈的手臂,他倾斜著身体想从小生身边逃开。

「……红同学。我还是跟你说一声,你那个碰到我了。」

「当然了。女人无论何时,都会想把胸部按在心仪的男人身上。」

「我想应该没这种事吧……」

平淡的表情当中流露的些微害臊,以及从手臂的细微动作感觉到的羞耻心,轻轻搔动了小生的胸口深处。

如果真的以为自己是背景,心情的起伏也得完美驾驭才行吧?

「那我们走吧。这附近有家不错的店。」

小生一边就近凝视阿丈愣怔的脸,一边让自己的手跟阿丈的手交握。

「……!……」

「顺便告诉你,这不算在礼物之内。」

阿丈的视线飘向了与小生相反的方向。

做了这么多,才这点反应啊。真是,实在是个伤脑筋的家伙。

「你的问题不只是存在感。」

小生从架上挑出各种衣服,一一放到阿丈的肩膀上比比看。

「容貌天生平凡是无可奈何的事。但是,给人的印象多得是方法打造。只要改善服装搭配,你这种薄弱的存在感应该多少也会有所改进!」

「我是觉得没用……」

「包在小生身上。小生来让你脱离背景!」

然后过了几十分钟。

小生在试衣间门口抱头苦思。

「呜呜呜──嗯……」

这下伤脑筋了。

还真的是个让人伤脑筋的家伙。

从吸睛的浮夸衣装,到颜色低调但散发品味的时尚服饰;我让阿丈试过了各种穿搭,谁知……可怕的是,没一件适合他。

这家伙是怎么搞的?

只不过是想稍微帮他打扮一下,就会立刻变得像是装大人的国中生。只有好像把妈妈买来的衣服随机选来穿的土气款式才适合他。甚至可以说穿个人特质方面完全零分的制服最好看。

「……差不多该满意了吧,红同学?」

「不,等等!等小生一下!小生马上就会想到了!马上就会想到有什么服装,可以中和你那薄弱的存在感……!」

阿丈摘下小生给他戴上的帽子,用不知心里在想什么的扑克脸说:

「我并没有因为别人没注意到我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你又在说这种话──」

阿丈一听,脸上忽地浮现无奈的笑意,注视著小生。

「……我要是比这一切再要求更多,就是奢求了。」

不管是何种问题、何种算式,小生这个原本都能立即推演出答案的头脑,在这一刻,却无法立即定义这份揪心的感情。

他说的这一切,究竟是什么?

不用问,小生也知道了。他的视线在表示,这一切指的就是小生。

啊,你──为什么这么地无欲无求?

小生根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分明就只是个比别人更傲慢的女人罢了。

可是──

「红同学?」

小生别开脸不去看阿丈。

不要这样,不要看著小生……你这样看著小生的脸,会让小生变得不再是你心里的那个红铃理。

小生一边拉起围巾遮住嘴,一边有意识地调整了呼吸。

小生讨厌不懂自己力量高低的人。

更讨厌不接受自身价值的人。

所以小生并没有放弃。直到你得到配得上你的价值的目光,小生毫无打算放弃。

不过……现在……

如果你说,有小生一个人就够了,那么目前就这样吧。

「……走吧。」

「咦?」

「把衣服换回来。」

小生让阿丈换回原本的衣服,然后拉著他的手,前往同一栋大楼的不同楼层。

那里有一家手机馆。

小生前往智慧手机饰品区,站在色彩丰富的手机壳展示架前,向阿丈问了:

「你觉得哪一个最有小生的感觉?」

「咦?……呃……」

阿丈困惑地,指著一个天蓝色的手机壳。

「这个吧……大概。」

「那就这个。」

说著,小生拿起那个手机壳。

「……这个,该不会是要送我的礼物吧?」

「对。大小呢?」

「没问题……」

「好。」

小生就这样走向收银台结帐。然后郑重地,把买来的手机壳塞进阿丈手里。

「这是你认为,最有小生感觉的手机壳。」

「咦?对……」

「所以,你就把它当成小生来使用吧。」

小生直勾勾地,窥视阿丈那双眨个不停的眼瞳深处。

「这么一来,无论何时何地,只有小生可以永远看著你,对吧?」

就算身边,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你。

只有小生,永远看著你。

「如果这样还是不够,就把小生本人叫去吧──无论你躲在这世上的哪里,小生一定会找到你。凭著这个人称天才的头脑。」

小生一边半开玩笑地说,一边活像爱沙那样露出小恶魔般的微笑。

「也就是说,你的生日礼物就是小生。随你处置吧。」

伊理户结女◆前述故事的结尾

「哈啊~……」

听到不同于亚霜学姊的另一种帅气插曲,我出于分不清是佩服还是赞叹的心情叹了口气。

「会长在羽场学长面前,好会耍帅喔……」

「喂喂,这样讲好像小生平常都很逊似的喔。」

「我第一次听到这么有型的『礼物就是我』!」

「是吧是吧。」

红会长颇为得意地点头,但一旁的亚霜学姊托著脸颊给她好大的白眼。

「不是吧……你怎么只挑好的地方讲?」

「什么?」

「记得在那之后,阿丈同学跟你说『谢谢你的心意,但是太沉重了』,你还用LINE跟我抱怨了一大堆──」

「小生没印象!」

……其实也是,被一个没在交往的女生说「礼物就是我」,或许是有点沉重。再说手机壳这种东西,没在用的话瞬间就会被抓到。

「可是要计较这点的话,被没在交往的女生送项炼也还满……」

「嗯嗯──?奇怪了,我是不是听力下降了啊?小结子,你有说什么吗?」

「没有,没什么。」

我可没有觉得比起项炼,送具有实用性的手机壳还比较没那么沉重。

「真让我来说啊!」

亚霜学姊愤慨地双臂抱胸说了。

「收了人家东西还抱怨根本是不知好歹!不管东西沉不沉重,都应该心怀感激地哭著收下才是做人的道理吧!」

「爱沙,想不到你偶尔也会说句人话。真要说的话,学生会的两个男生都太被动了。虽说现今社会讲求的是男女平等多元族群,但偶尔还是希望他们能有出息一点。」

「就是啊!他那大个头跟肌肉都是摆好看的吗!偶尔来个壁咚是会死啊!」

失控女生互吐苦水起来没完没了。结果我只能一边陪笑,一边听两位学姊夹杂了过多个人愿望的怨言……

伊理户结女◆前述故事的结尾再结尾

事后。

结果我还是没想到要送水斗什么礼物,一边思考一边来到学生会室,看到在那里睡午觉的星边学长,以及正在做事的羽场学长。

这时,我注意到了。

星边学长的胸前,隐约露出一条银色项炼。

羽场学长的手里,握著天蓝色的手机壳。

我发现两样东西都得到细心保养,看起来还像新的一样。

……也许意外地,两人都没那么被动。

总有一天,两位学姊的心意一定能得到回报。我一边被这样的预感打动内心,一边回想两人说过的故事。

如果不好意思两个人约出去,就揪大家一起。

礼物,只要选择送礼人想送的东西就好。

原来如此……我懂了,既然这样──

伊理户水斗◆作为家人共度的生日

──我们的生日。那天,你要空出来喔。

结女那样对我说的时候,坦白讲,我产生了期待。

她是否想在生日当天跟我约会?就像以前交往的时候那样,想两人独处来个交换礼物的盛大活动?

我一反常态地,产生了这种简直有如纯情国中生的淡淡期待。

现实情形的发展,却像是在嘲笑我的这种心情。

「生日快乐!」

我的继母由仁阿姨,面带开朗笑容对我们这样说。

由仁阿姨把一个长方形盒子放在我们──我与结女的面前,说:

「选你们喜欢的蛋糕吃吧~小奢侈一下买了很贵的喔!」

「本来是要买大蛋糕的。但实际上一看真的太大了。」

「就怕吃不完。结女也差不多到了开始担心热量的年纪了嘛。」

「抱歉让你白担心了,我还不需要减肥。」

结女半开玩笑地说,「好羡慕喔~」由仁阿姨孩子气地说道。

结女打开蛋糕盒看看,「那我要这个巧克力的!」谨慎地拿出咖啡色的蛋糕。然后把蛋糕盒推给我,说:

「水斗同学呢?」

……简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竟敢给我好像别有深意地说什么「要把那天空出来喔」。结果竟然是为了跟家人庆生?害我整个白天毫无意义地在那里心神不宁!

「……那就这块起司蛋糕。」

我不会把内心的懊恼表现出来。我懂这其中的道理。她一定是认为照我的个性,会满不在乎地忽视庆生会吧?可是,如果是那样就直说啊。不要讲得让人想歪啊!讲话不清不楚的!

「然后,这是给你们的生日礼物。」

说著,老爸在我与结女面前,各放了一只像是压岁钱红包袋的小信封。

「不用担心,我与由仁都有替你们各准备一份。」

「谢谢叔叔!我可以打开吗?」

「不是什么多好的东西。就是图书礼券一万圆而已。」

「咦!」

结女打开信封,从里面拿出十张礼券。这我倒是已经看习惯了。

「一万圆礼券……」

「小峰他啊,好像每年都送这个呢。很没变化对不对?」

「谁教水斗收到这个最高兴?我也没办法啊。」

「不、不会!我真的很高兴!谢谢叔叔!」

结女喜形于色地说。看得出来她眼中有著无限梦想。因为有了足足一万圆,短期间内就不用担心没钱买书了。尤其是结女常常也会买一些价格较贵的单行本,拿到这份礼物更有帮助。

「那么,接下来是我的礼物!首先这个是给结女的!」

由仁阿姨从手边的袋子里拿出一瓶什么东西,往结女的面前一摆。

结女拿起它,说:

「化妆水……?」

「没错!是比较贵一点的成熟品牌!送给最近隐约散发出女人魅力的女儿!」

「女人魅──我、我给人这种感觉吗?」

「有啊有啊~我看你在学校一定是万人迷吧,我的女儿啊~」

「才、才没有啦……!」

真是谦虚啊。她如今从「年级第一优等生」升级到「美少女学生会的一员」,没有一天听不到关于她的传闻。川波与南同学还生气地说:「想跟伊理户同学告白的家伙多出太多了!」「就是啊!都不会考虑一下挡桃花的人的心情!」我倒想问你们背后都在搞什么花样?

「然后,水斗的是这个!」

说完,由仁阿姨站起来,把放在客厅角落的一个球形物体用双手抱过来。

「……是靠枕吗?」

「没错!是懒骨头沙发!」

由仁阿姨用手压压懒骨头,展示它的柔软度。

「这样看起书来应该会更放松吧~只是要小心,不要使用过度了。有些人一躺就起不来了!」

我也蹲到懒骨头前面,摸摸看它有多软。的确……躺起来应该很舒服。不过看到这个最高兴的大概不是我,而是伊佐奈吧……

「谢谢阿姨。我会有节制地使用的。」

「就这么做。也要跟东头同学说一声喔!」

被她发现了。

「好好喔~……我可能也有点想要这个。」

结女从我背后探头过来看。

「你可以偶尔跟他借用呀。」

「不不不……只有东头同学才敢在男生的房间耍废成那样啦。」

「又不会怎样,不用跟他客气呀。你们是兄弟姊妹嘛!」

……因为是兄弟姊妹,是吧?

一边是像这样作为一家人共度时光,一边是将她当成女生看待的时间。两者在我的日常生活同时成立,有时我会感到自己像是分裂成了两半。

我想待在你的身边。我再也不会否定这份欲求。

但是……究竟要以什么样的形式达成这一点,我或许还没做好决定。

伊理户水斗◆那场重逢原是必然

「唉,真是。妈妈你喝太多了啦……」

「唔嘿嘿~没四没四~」

「好了啦,要睡就去床上睡!好吗?」

结女搀扶著难得喝到醉醺醺的由仁阿姨,带她离开。

老爸一边静静地倾杯,一边笑了笑。

「大概是能够像这样四个人一起庆生,让她太高兴了吧。」

「……因为我们的生日凑巧是同一天?」

我一问,老爸垂下眉毛说:

「不见得吧。也许并非凑巧。这件事,就某种意味来说或许是必然。」

「咦?」

「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世间的一切,安排得真是巧妙……」

老爸或许也同样有了几分酒意,眼神彷佛望著远方某处。

「水斗,说到这个,我似乎还没跟你说过?爸爸跟由仁,是在何时何地相遇的……」

「没有……只说是工作时碰到。」

记得老爸跟我提到再婚时,确实是这样解释的。

但是,老爸缓缓摇摇头。

「决定再婚的契机,确实是那样没错……但其实呢,我们早在更久以前,就有过一面之缘。」

「哦……」

「在医院。在你与结女出生的那间医院,只见过一次面……」

原本随口附和的我,听到这句话,注意力顿时全被吸引过去。

我与结女出生的……医院?

我们是在同一间医院出生?

「吓了一跳吗?不过仔细想想,这也很合理。住在同一区,出生在同一天……医院当然也是同一间了。虽然你不记得了……但十六年前的今天,你与结女是一起出生,也是睡在同一间婴儿室。」

仔细想想,的确很合理。

我与结女,念的是同一所国中。换言之就是学区相同,彼此住得也不远。既然这样,就算真的在同一间医院出生,也一点都不奇怪。

「当时,河奈她……你妈妈她,徘徊于生死界线……我害怕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连短短十秒之后的状况都无法想像……也无心工作,就在医院里虚度时光……就在那时,一位正好经过的女性,出声关心我。」

「……她就是……?」

「对。她就是……刚生下结女的由仁。」

老爸无奈地笑著说。

「先跟你说明白,我发誓我没有外遇。当时的我们,连对方的名字都没问就道别了……我们只是在那短暂的时间内,互相倾诉了彼此的不安……由仁因为丈夫工作忙,连好不容易出生的孩子都没来看一眼,让她心里很不安……她说就在这时,她看到我的表情比自己更吓人,好像世界末日到来似的,就觉得无法视若无睹……」

结女跟我说过。她说由仁阿姨的前夫是个工作狂,拥有家庭却过著独居般的生活。

「由仁她说过……就算不知道今后家庭会变成怎样,只要看到孩子的脸,就会对未来充满期待……听到她这么说,我也去看了你的脸。结果一看到你,就让我稍微涌起了明天继续活下去的勇气。要不是有那次经验……当河奈拋下我的时候,我也许会恨你……」

……被拋下。

至今,在我的人生当中,理所当然地存在过的这段历史……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令我感到无比恐惧。

我发自内心觉得,最不想遭遇到的就是那种事。

「所以由仁……是我的恩人。」

铿啷一声,玻璃杯中的冰块发出碰撞声。

「十五年来,我努力工作把孩子养大,失去河奈的伤痛也渐渐沉淀……就在这时,我与当年的恩人重逢。一眼我就明白到,如果要再婚,她是我唯一的选择……」

老爸的讲话方式显得心不在焉。昏昏欲睡的,眼皮随时可能闭上。

「所以……我也,很高兴……我们可以四个人,作为一家人迎接今天……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老爸的头越垂越低,没过多久,就趴到桌上沉沉睡去。

难得看到老爸喝这么醉……大概今天这个日子对老爸与由仁阿姨来说,是真的很特别吧。

老爸静静发出轻微鼾声时,结女回到客厅来。

「咦?峰秋叔叔也睡著了?」

「是啊……抱歉,可以帮忙拿条毛毯过来吗?」

「好。」

结女从寝室拿了条毛毯过来,我把它披到趴在桌上的老爸肩膀上。

庆生会,这下就完全散会了。

剩下我们一双儿女,带著庄重的心情开始收拾餐具。

「我说……」

收拾的过程中我话讲到一半,却还是作罢了。

我们之所以会成为兄弟姊妹,或许根本不是什么命运安排。

真要说的话,只能算是连带受到老爸他们的命运影响。两人以孩子为契机相遇,注定迟早要在一起,不过是如此罢了。

老天爷设下的陷阱,说不定真的仅限国中图书室邂逅的那一次……

「什么事?」

结女转过头来,我对她说:

「……吃剩的蛋糕,要记得放进冰箱。」

「咦?嗯,我知道啊……」

大概,没有特别说出来的必要。

什么老天爷或是命运,归根结柢,都无关紧要。

我们,有我们必须守住的事物。

基于这一点应该怎么做──必须由我自己来决定。

伊理户水斗◆没事闲聊有时有助于整理心情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眼睛转向书桌上。

那里,放著一个包装起来的小礼物。

我摸著包装外层,回想起结女若无其事地度过庆生会的神情。

……简直像是回到了国中时期一样。一个人情绪亢奋,又擅自失望……

我应该已经告别了这种迷惘的心情,一回神却发现自己在走回头路。

结果,我会变回过去的自己吗?

如果是那样,那么,就算我现在这份愿望实现了……到头来,会不会也像当时那样,只不过是毁灭的序章?

假如是那样……这次,可就不是闹著玩的了。

分崩离析的,不会只是我们……

「……嗯?」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开始震动。

拿出来一看,是伊佐奈打来的。

「喂?」

『喂喂~生日快乐~』

快乐无烦恼的声音像一阵风吹过脑海,使我发自内心感到浑身虚脱。

「你知道我的生日啊?我有跟你说吗?」

『结女同学跟我说了~生日礼物明天到学校再给你喔。』

「还有准备啊?以你来说还真有礼貌。」

『泳装跟兔女郎,你喜欢哪一个?』

「住手。立刻把你准备的那个东西丢掉。」

『什么~我特地画了草图耶~结女同学的泳装跟兔女郎……』

「结果是她喔!那更得丢掉了!」

我还以为是你要穿COS服跑来给我看咧。请勿擅自把别人当成生日礼物。

『哎,玩笑就开到这里……』

「你的玩笑话真难听懂……」

『水斗同学有把礼物拿给她吗?给结女同学的礼物!总不会说你没有准备吧~?』

我低头看看手边的小包礼物。

「……是有准备。」

『哎呀。听你这个口气,难道是……』

「又不会怎样。反正住在一起,机会多得是。」

『再讲这种话,一眨眼就明年了喔!你不怕书桌抽屉里满是没能送出去的礼物吗!』

不要让我想像一些讨厌的事啦……感觉好像真的会变成那样耶。

『你若是不拿给她,我就去跟结女同学暗示喔。就好像朋友擅自帮你跟对方告白那样,你不怕生日变得那么逊的话无所谓啊。』

「拜托不要……我会尴尬死。」

光是想像都会把我吓死。要是变成那样我就离家出走。

『对了,可以顺便问一下是什么礼物吗?』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明明没在交往却忽然送个饰品,收到的人也很为难吧?」

『咦──所以是实用的东西吗?你是不是怕了?』

呜……这家伙讲话真的够狠够酸。

「有什么不好!有送礼物才是重点。」

『好吧也是,或许比起客套摆笑脸收下,之后却不知该如何处理来得好多了。』

「……我是哪里惹到你了吗?」

『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甩了我吧。』

「…………我看你是打算让我背一辈子的人情债了。」

她可能到死之前都会跟我翻那件旧帐。

『呣呼呼。好吧总之呢,请你今天一定要跟结女同学营造浪漫气氛喔。我等明天就行了!』

「讲得好像我在脚踏两条船似的……」

『欸嘿嘿。好像在当小三,让人心跳加速呢。』

「就各种意味来说啦。但是,你所谓的浪漫气氛是要怎么营造啊……」

『你讲话好像恋爱新手喔。你们以前不是交往过吗?』

「今非昔比啊。」

『那就来分享一下我的妄想场面吧!在枕边细语的时候──』

我把电话挂了。

首先前提就大有问题吧,前提就错了。

我放下手机,重新低头看看准备的礼物。听伊佐奈讲那些快乐无烦恼的闲扯淡,感觉凝固僵硬的脑髓似乎变得柔软多了。

对──今非昔比了。

不用想得那么复杂,正常交给她就对了。

反正又不是今天就要跟她变成什么关系……就像我自己说的,有送礼物才是重点。

「……好。」

就在我下定决心,拿起小包礼物的时候……

有人敲门了。

「──在吗?」

伊理户水斗◆三个字不足以容纳的欲求

打开门一看,穿著睡衣的结女站在门外。

「我进来了。」

「等……喂!」

结女不等我阻止就走进房间,眼睛盯上我刚刚才拿上来的,由仁阿姨送我的懒骨头沙发。

砰!她毫不客气地一躺,让整个背陷进沙发里。

「啊,这个品质不错耶。连我也想要。」

「……不是说好晚上不来房间吗?」

为避免引来老爸他们不必要的猜测,半夜不去对方的房间。有事需要联络的话就用手机。我们应该已经这样说好了。

结女抬头看著我轻声一笑,说:

「不用担心,他们俩都醉倒睡著了。你如果还是坚持,那就当作我犯规好了,我可以叫你一声哥哥喔。」

「……兄弟姊妹规定啊。好久没听到了……」

上次洗澡的时候也没搬出来,还以为她已经忘了。

结女窝在懒骨头沙发里扭动身子,说:

「这个懒骨头很大,再躺一个人似乎都够呢。」

「嗄啊?不是,你想让我做什么……」

「就听一下妹妹的任性要求嘛,哥哥。」

「这个规则要是被你这样滥用就不用玩了吧!」

「没、关、系、啦!」

「呜哇!」

手腕被结女用力一拉,我被迫坐到她身边。

本来只供一人用的懒骨头沙发被挤得毫无空隙,结女跟我紧密地肩膀贴肩膀。她才刚洗过澡,肥皂的香味轻柔地飘来。

「……这个以兄弟姊妹来说过关吗?」

我尽可能靠到懒骨头的边缘,结女却追过来靠到我身上。

「过关啊。我记得《萤火虫之墓》也是这种感觉。」

但我记得那个作品无论是小说还是电影,兄妹互相依偎的都绝对不是这种奢侈的懒骨头沙发吧……

「……………………」

「……………………」

结女做出这种奇特又强硬的行动,却迟迟不肯说出来意。只有从相接的肩膀肌肤传来的体温与柔软触感占据我的意识,就这样过了足足一分钟的时间。

搞不好就要这样坐上一辈子了──就在这种愚蠢念头开始闪过脑海时,结女总算开口了。

「……生日快乐。」

「……喔,嗯。你也是。」

怎么现在又来讲这个?刚刚不是才办过庆生会──

「礼物……我有准备。」

听到她这种彷佛只是罗列单字,不够完整的讲话方式,我的脑袋无法立刻跟上状况。

「满久之前,我就准备好了。可是,如果我刚才就给你,在妈妈他们的面前,我可能会表现得太明显……所以才会变得像这样,赶在最后一刻。」

看看时钟,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

我们的生日,再过不到一小时就结束了。

「……嗯。」

结女把手伸进懒骨头沙发与自己的背之间,摸了半天,从那里拿出一个包装好的礼物。

难道说,她一直把它藏在背后?

所以才要坐在懒骨头上?

「给你。」

她态度不太友善地把东西递给我,我半反射性地收下。

东西包装成漂亮的礼物,不过大小跟手掌差不多……这样说吧,就跟文库本差不多大。

我往旁瞥一眼,结女的目光落在她自己的膝盖附近。我跟她距离如此贴近,却一点也猜不透那目光当中藏著何种感情、何种意图。

「……我可以打开吗?」

我有些迟疑地问,结女微微点了个头。

看到她的反应后,我尽可能小心翼翼地拆开礼物。

最后,从包装当中,出现了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物品。

──书套。

颜色是亮蓝色。

「……这个……」

这硬是勾起了我的回忆。

国中二年级时的生日。我们两个一起,去买了同款不同色的书套。

这个的颜色与款式,都跟那一个稍有差异。但是──

「──最近啊,我有点感触。」

结女忽然间仰望天花板,低喃著说了。

「觉得说来说去,我还是受了你很多帮助。学生会也是,若不是有你的鼓励,我也许就不会加入了。我以为我已经不再依靠你了……但在不经意之间,有时我还是觉得受到你的支持。」

率真的话语,好像平常那些都是假的。

言词如沁凉的清水,潺潺流入内心。

「你讨厌我也没关系。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想为了你至今给我的支持表达感谢……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今后,还能继续支持我……不只是作为前女友,或者只是姊妹……我也说不清楚……」

是啊,我明白。

在这种时候,过去那个心思单纯的我,会高兴到快要发疯。

我们在想著同一件事。

我们的心灵是相契的。

但是,现在的我已经不再单纯。

现在的你,也一定已经不再单纯。

复杂的感情在心中打转,看过再多小说都找不到适当的词句。

即使如此……

「我就是很想……送你一个新的。」

她仍然明确地,说出了自己的欲求。

「以前,我给你的那一个。不知道你是否已经扔掉了……总之我想取代那一个,希望你可以……用现在的我给你的这个。」

结女肩膀依然与我紧紧相贴,不曾离开。

不曾选择逃避。

把自己想做的事,寄托在礼物上,直率地要我收下。

换个角度想,这可说是一份自私的礼物,丝毫没考虑到收礼人的需求。

但是……噢,对了。

我都忘了。

我们,早就已经──从那种需要互相顾虑的关系,毕业了。

「……我也是。」

我下定决心一开口,结女的身体抖动了一下。

「我今天──也触犯规定没关系,姊姊。」

伊理户结女◆那明年就……

「咦?」

往身旁一看,水斗维持靠著懒骨头的姿势往书桌伸出手,正从桌上把一小包东西捞过来。

是个跟手掌差不多大的小包礼物。

文库本尺寸。

我心想:「难道……」水斗说:「这个。」把小包礼物递给我。

「生日快乐。」

我不敢置信地,注视著轻快地往手心一放的小包礼物。

「咦……?难、难道说,这是──」

「你打开看看。」

听他这么说,我战战兢兢地,一层层打开了包装。

从里面出现的东西──一如我的想像。

是红色的书套。

「……实在没想到会跟你重复。」

面对各种思绪浮现心头、说不出话来的我,水斗叹气般地说了。

「我先声明,这份礼物不像你的具有那种含意。我只是单纯地……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

「为、为什么……你难道把上次的事忘了吗!」

「当然记得好不好?」

水斗好像没想到我会这样讲,不悦地说完后略微噘起嘴唇。

「……我也曾经想过是否该作罢。这样好像对以前的事还念念不忘似的,感觉很讨厌……可是,我怎么想,都只想得到这个礼物。你现在经常为了学生会的工作四处奔波,应该会随身携带书本,也就比较容易让书受损……哎,反正平常应该不会太想用前男友送的礼物,我觉得有两个也不嫌多。」

原来……是这样啊。

我送这份礼物的用意,是因为我自己想送。

但水斗……是为我著想,才会挑中这个礼物。

「……谢谢你。」

我把跟两年前收到的那个在颜色上稍有差异的书套,拥进胸前。

「我会珍惜著使用的。」

「不用啦,又不是什么很贵的东西。用旧了再买就好。」

「也就是说,明年再送一个?」

「那也太不爱惜东西了。」

我轻声笑个不停,水斗低头看看我送他的书套,说:

「我也要跟你道谢。意外地还满高兴的。」

「跟以前我送的那个相比,哪个比较高兴?」

「……差不多吧,大概。」

差不多啊……那么,就差一点点了。

「等到明年,我一定已经超越她了。」

「我会期待的。」

只差一点。

以前的我啊,等著瞧。

我绝对会一步步超越你的。

伊理户水斗◆卑鄙的我

后来有一段时间,我们窝在懒骨头里看书,以确认互相赠送的书套的使用感。

不久,一边肩膀稍微变得沉重。

一看,结女把头放在我的肩膀上,发出有规律的轻微呼吸声。

「喂……真是……」

时间已过十二点,我们的生日已经结束了。

平常结女到这时候早就睡了。或许也怪不得她。我得想想怎样才能把她送去床上……

「……………………」

我憋住呼吸,凑过去隔著浏海看看结女的脸庞。

……差不多。

对,差不多一样高兴。

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过去的我曾经想过,恋爱是一时的迷惘。

以此为前提,我心想:

如今这份心情,绝不是什么一时的迷惘。

毋宁说,这是让迷惘的自己用来确定「就是它了」的感情。如同爸爸再次邂逅由仁阿姨时没有迷惘,我也已经知道,她是我的唯一。

对,我承认。至少在自己的心底,不会再用言语掩饰心意。

我喜欢她。

是因为喜欢,才想留在她的身边。

所以──我无法跟她做普通的兄弟姊妹。

我朝著酣睡的结女的浏海,悄悄伸出手指。

……她不会醒来吧?

我用第一指节轻抚般地,扫过结女的浏海。

你会觉得我很卑鄙吗?

分明已经有所决心,却徜徉于现在这个瞬间的我。

只敢趁你沉沉睡去,不会注意到的时候,才敢这样触碰你的我。

即使如此,我仍然忍不住想:

这不过是毫无意义的延后处理罢了。

是卑鄙的认同延缓。

但是,现在就先──

伊理户结女◆卑鄙的我

你会觉得,我很卑鄙吗?

分明已经有所决心,却徜徉于现在这个瞬间的我。

只敢假装沉沉睡去,期待你来触碰我,全丢给你想办法的我。

即使如此,我仍然忍不住想:

这样只是毫无意义的延后处理。

是卑鄙的认同延缓。

但是,现在就先──

(插图014)

──但愿此刻,能暂时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