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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你

◆ 东头伊佐奈 ◆

对大家来说,我一直是个「奇怪的女生」。

在幼稚园画画的时候,我画的不是妈妈而是搬家公司的商标;在小学以将来的梦想为题目写作文时,我用上整张稿纸写下「我想了很久但目前没有想要做什么」;每次遇到这种时候,大家都说我是个「奇怪的女生」。

大家好像都会偷看其他小朋友的图画或是作文,自然而然就猜出别人的想法,然后配合其他人的作品来创作。

真的是这样吗?

幼稚园老师说:「大家可以画自己喜欢的东西喔。」小学老师则是说:「要诚实写出心里的想法喔。」明明就没有说:「要写大家可能会写的东西喔。」大家是真的早就心照不宣了吗?

我不太明白。

我到现在,还是不太懂。

妈妈对一头雾水的我说了:

──奇怪的女生?我还求之不得咧。

──伊佐奈,你在这世上是独一无二的。既然是这样,那跟别人不一样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我问妈妈:那为什么其他小朋友都不会被说奇怪?

──我告诉你,那是因为大家都不敢做自己。

妈妈她不懂。

妈妈她天不怕地不怕,所以不懂我的心。

因为,其实我也会怕。

其实我也不敢做自己,也怕无所隐藏地表现自我,会让赤裸的内心受伤。

我只是不懂得如何隐藏而已。

只是不懂得如何守规矩而已。

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而已。

──就只是这样而已。

◆ 伊理户结女 ◆

「好久不见──!」「好久──唔哇!你晒超黑的!」「作业写完了吗──?」「勉强啦──……写到快死了──」

久违了的教室,看起来别有一番新鲜感受。

占据著教室各处的班上同学,每个人的面容一半像是大有改变,一半像是依旧如前,把教室变成了既熟悉又新奇的空间。虽然LINE在暑假期间仍然运作如常,但有没有碰到面给人的印象仍然不一样。

「伊理户同学,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伊理妹。」

「麻希同学、奈须华同学,好久不见──说是这样说,但上星期不是才碰过面吗?」

我一边跟经常往来的朋友──短发高个子的坂水麻希同学(篮球社社员)以及剪鲍伯头、总是一脸睡眼惺忪的金井奈须华同学(竞技歌牌社社员)──讲话,一边把书包放到座位上。今天只有开学典礼所以书包很轻。

麻希同学毫不客气地在我前面的座位坐下,奈须华同学坐在旁边座位的椅子边缘。

这时,熟悉的马尾闯进我的视野与我们会合。

「结女!好久不见了~~!我好寂寞喔──!」

「哇!小心!……晓月同学更是别说上星期,不是昨天才见过面吗?」

「但我很久没见到穿制服的结女了啊?」

「我换个衣服就变成别人了吗……」

「又不是手游的角色!」

麻希同学一大早就活力充沛地哈哈大笑。

总之我先把抱住我不放的晓月同学从身上拉开。很热。虽然已经九月了,但气温仍然跟夏天没两样。

「哎呀──暑假就这样结束了呢──」

麻希同学一边环顾教室,一边依依不舍地说。

「总觉得没有想像中来得有夏天的气息呢──该说是青春成分不足吗?虽说是有集训跟社团活动的大赛啦──而且大家也都好像没什么变──」

「我几乎都懒在家里。只有偶尔会去体育社团当一下帮手。写作业写得累死了──」

「真的!根本没空享受青春!啊──!」

晓月同学若无其事地隐瞒了跟川波同学去游泳池的事情。晓月同学这种能够面不改色地说谎或是有秘密的地方,让我觉得有点可怕。

「奈须吉呢?暑假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奈须华同学被问到,用让人有点联想到东头同学的恍神表情说:

「我那边也就是社团活动有大赛而已。」

「什么嘛──原来跟我是同类──」

「还有就是交到了男朋友。」

「什么嘛──男──咦?」

「「咦?」」

我们大吃一惊,一齐转过去看奈须华同学恍神的表情。

「男朋……咦?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社团活动有大赛。」

「没在问你这个,没在问你这个!」

「你少跟我玩老哏!老娘是在问你男朋友的事!」

麻希同学动摇到讲话开始耍狠,奈须华同学却只是愣愣地偏著头。

「你问我交到男朋友的事?」

「对对对!」

「你是说真的吗!」

「嗯。」

奈须华同学平静自若地点头。

「哇──……」我们呆愣地注视著她那张脸。

这怪不得我们,因为奈须华同学应该说是节能主义吗?总之就是超怕麻烦,对异性也从来没表示过半点兴趣,就像是个女版折木奉太郎……没想到不是别人,竟然会是她在暑假期间脱胎换骨……

「是谁!」

麻希同学第一个脱离茫然自失的状态,挺出上半身凑向奈须华同学。

「是谁!你在跟谁交往!我们班上的吗!」

「是社团活动的学长。」

「他跟你告白吗!」

「不是,是我主动开口。」

「「「什么!」」」

告白?表达爱意?用这副一整年都懒洋洋的脸?

奈须华同学毫不害臊地说:

「我跟他说『学长,我知道你对我有好感,要交往的话就快点开始吧』。」

「这……能算是告白吗?」麻希同学说。

「跟我想像的好像不太一样……」晓月同学说。

「可是或许很符合奈须华同学的个性……」这是我说的。

「不是啊,拖拖拉拉忸忸怩怩的岂不是浪费时间?」

呜!

利刃般的言词,刺进了我的胸口。我有我的苦衷嘛……

「是说,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奈须吉也会谈恋爱耶。」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的确是给人一种会说『那太麻烦了』回绝的印象呢。」

「我懂──!」

「学长跟别人不一样。」

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正经的话,『哦!』我们顿时躁动起来。

「社团活动结束后,他会在回家的路上请我吃冰。」

「太好打发了吧。」

浮躁的心情沉回去了。

虽然我常常把东头同学说成怪人,但奈须华同学也差不多……

不过,只要想到在我们不知情的状况下,奈须华同学跟社团活动的学长每天一起回家,让学长买冰给她吃,而那其实是学长笨拙的追求方式,她也在无言之中察觉到对方的好感──就觉得心里有点小鹿乱撞。

然而当事人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把视线转向完全无关的方向。

「要论懂得谈恋爱的话,伊理户同学应该比我更让人意外吧?」

「啊!对啊对啊!伊理户弟弟对吧!听说了听说了!」

我心脏多跳了一下。

暑假前换过座位,水斗的座位现在离我有段距离,位于靠走廊的差不多中间。现在川波同学在那里像是看门狗一样占好位置做牵制,不让心痒难耐地想问水斗问题的班上同学们靠近。

「不是都传开了吗?就是伊理户弟弟跟三班女生的事!伊理户同学,那件事是真的吗?」

「呃──……这……」

我别开目光。这该怎么说才对呢?我用视线向晓月同学求助。

晓月同学说:

「实话实说就行了吧?」

讲话的时候还露出一丝笑意。

「哦?什么什么?小月月也深知内情?」

「算是吧!我跟那个女生出去玩过几次──是说关于东头同学,我们四个人之前不是有聊过吗?」

「东头──啊~你说那个女生啊。」

这让我想起来,水斗刚认识东头同学的那段时期,奈须华同学曾经看到过两人待在一起。只是反应意外地平淡。

至于麻希同学则是兴味盎然地说:

「伊理户弟弟才是真正对恋爱不感兴趣的代表人物吧。自从上学期的期中考之后,他的那种个性好像反而变成一种魅力,所以这次新闻的冲击性可大了──」

「不是从学习集训的时候就有风声了吗?我有听说过伊理户同学一直跟一个女生在一起怎样怎样的。」

「可是那时候还没变成太大的话题吧?因为他原本跟伊理户同学就有绯闻嘛?相较之下就还好喽──」

我再次用最快动作别开目光。那个绯闻是我自作自受,毫无辩解的余地。

「可是,一旦被人目击到他们在约会,情况就不一样啦。约会对象的女生──是叫东头同学吗?听说整个气质也跟在学校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好像超可爱的。」

「啊哈哈。」

晓月同学装傻假笑。那种跟在学校的时候完全不同的气质,正是我跟她两个人弄出来的。

「所以呢?到底是怎样?他们在交往吗?」

「啊──这个嘛……」

晓月同学说得对,乱找话糊弄过去可能会让谣言越传越奇怪。

「我想他们……应该,没有在交往。」

「咦──?所以只是谣言了?」

「所谓的传闻大多都是谣言吧。」

「那么,另外一件事也是谣言了?说那个女生的胸部大到可以让写真偶像自惭形秽?」

「「那是真的。」」

我与晓月同学的声音重叠了。

「天啊──真的假的啊。真想亲眼见识一下──」

「可以介绍大家认识啊。她跟奈须华应该会很合拍,对吧结女?」

「的确。两个人气质很相近。」

「喂,那我呢?」

「那就请太妹同学稍微回避一下……」

「你说谁是太妹啊!」

大家笑成一团,但我却暗自忧心忡忡。

不是担心东头同学的恋爱攻略过程进展顺利──是预料到身边环境的剧烈变化,将会侵蚀她的生活。

◆ 东头伊佐奈 ◆

我一打开教室的门的瞬间,立刻吃了一惊。

因为直到暑假之前,我的校园生活就是当空气。我就算进了教室也没有人会看我一眼,更别说打招呼了。这就是常态。

然而──现在是怎么回事?竟然有这么多双眼睛盯著我看。

关于我跟水斗同学的谣言,我已经听结女同学她们说了。

虽然从学习集训的时候就有感觉到了,不过水斗同学真的好受欢迎喔。吓了我一跳。虽然是我先看上他的就是了。

我一面缩起身体试图躲过众人视线,一面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呼──总觉得静不下心来。因为我不习惯被别人盯著看。听说结女同学从入学以来就是万人迷,所以她一直都是活在这种视线之中了?真让我肃然起敬。

「──请问一下,东头同学……」

我正在犹豫开始上课之前是要睡觉还是看书时,有个声音怯怯地向人攀谈。怪了,这是在跟谁说话呢──咦?她刚才是不是说了东头?

「啊!……你、你找我吗?」

「嗯,对。我找你我找你。」

两位女同学,就站在我的座位前面。两位都是班上的同学……名字叫做……呃──……对不起!可是水斗同学大概也不记得同班同学的名字,所以我算安全过关!

两位同学可能想都没想过竟然有人到了下学期还不记得班上同学的名字,没做自我介绍就继续说下去:

「是这样的,我们听到了传闻……」「听说你跟七班的伊理户同学约过会,是真的吗……?」

「约会……」

结女同学她们只跟我说,有人看到我跟水斗同学在一起。难道是目击到的场面,看起来就像是在约会?这样的话……我得先弄清楚事情的实际情况才行。

「请问……你说的,是27号那天的事吗?」

「啊!对对!」「果然是真的!」

咦,不是,那个,我只是确认日期,还没有回答耶……

我想更正说法,但晚了一步。

可能是一直在偷听吧,简直好像抓准了时机似的,教室里的所有女生全都聚集了过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你们集训的时候也常常在一起对吧!」「为什么都瞒著没说啊!」「伊理户同学实际上是怎么样的人!」「怎么这么见外啦!」

啊哇哇,啊哇哇,啊哇哇哇哇哇。

面对排山倒海的一连串问题,我不由得像耀西一样哀叫。这样一股脑地讲个不停我根本听不清楚,而且不知为何忽然有人开始跟我装熟,我想回答也没机会回答,而且不知为何忽然有人开始跟我装熟。

最重要的是,大家完全把我们当成一对了。

就连我也不禁慢慢地开始焦躁起来。因为我根本没在跟他交往,根本就被甩了。虽说是大家误会了,但继续这样下去会好像是我在欺骗大家,那多不好意思啊。快点……我得趁现在快点否认才行……!

「那、那个……!」

「欸!你们暑假多久见一次面啊!」

「咦?差不多每天……」

「每天!」「根本热恋中嘛!」

「啊,没有,不过,水斗同学回乡下的时候──」

「你都叫他水斗同学啊──!」「欸欸,你们都在那里约会?每天出去玩不会玩到没地方去吗?」

「咦,不会,我都是去水斗同学家……」

「他家!每天!」「那不就等于半同居了吗!」

「呀──!」女同学们发出兴奋的尖叫。

怎、怎么办……我反射性地一一回答问题,结果错失了否认谣言的机会。

不过……其实,我心里有点高兴。

半同居,半同居……原来看起来像是这样啊……

「告白呢!是谁开口的!」

「咦?啊,呃,算是我主动……」

虽然被甩了就是。

「你怎么说的──?你跟他说什么──?」

「没有啦──哎,这个就有点……」

「她害羞了──!好可爱喔──-」

「嘿嘿,嘿嘿嘿。」

不知道有多久没跟班上同学讲这么多话了。

说不定是人生当中第一次。

好吧,虽然其实我们没有在交往,但我并没有说谎……就让我再装一阵子的女朋友也不会遭到报应──对吧?

开学典礼结束,到了放学后,我按照暑假之前的习惯前往图书室。

也许是我多心了,但总觉得光是走在走廊上就常常有人偷看我。优越感与局促感互相交杂,使我感觉一颗心摇摇晃晃的。

哇,不过话说回来,真的吓了我一跳呢。我明明说的都是真话,却完全没有露馅。结女同学以前说过,我跟水斗同学平常做的事情就像是一对情侣,但我没想到真的跟她说的一样。

话虽如此,如果在图书室也引发那种骚动,会给别人造成困扰的。我得小心不要被发现才行。

心情就像是变成了小有名气的人物,我一面东张西望躲避他人的目光,一面走进图书室。

我往平常的固定位置──窗边的墙角走……等等喔?

现在才想到或许太晚了,但水斗同学会来吗?

上学期的确都是在那里碰面,可是中间隔了暑假,水斗同学不一定还会过来吧……

我抱持著一抹不安……探头偷看书架的后面。

看到──水斗同学就在那里,轻轻靠坐在窗边空调机的边缘。

「……欸嘿嘿。」

这在上学期分明是常态,我却感到莫名地开心。

看来下学期,水斗同学依然会每天来这里陪我。

这是否表示……他仍然遵守著那份约定?

「……嗯?嗨。」

水斗同学注意到我,从正在看的书中抬起头来。

我走向他身边,说:

「很久没来这里,我还在想你会不会没来呢。」

「习惯没那么容易改变的。」

「你今天看的是什么书──?」

我一如往常地一边跟他说话,一边把书包放下,脱掉鞋袜坐到窗边空调上。

这让我有种安心感。

在清闲的图书室不会被人看见的角落露出双脚,身边有水斗同学在……这样的环境,就像我自己的房间一样,能让我放松心情。

嗯──……虽然被班上同学吹捧也满开心的,但还是这种环境比较适合我的个性。假如能让我任选一种东西带去无人岛,我一定会带水斗同学去。

「──你、你看那边……」「原来是真的啊……」

这时……

女生讲悄悄话的声音,微微撞进了我的耳朵。

一看,几个坐在阅览区的女同学频频偷瞄我们,交头接耳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哦,连这种地方都有水斗同学的粉丝?

水斗同学一往那边看过去,几个女生立刻调离目光。

看到这种情形,水斗同学略微皱起了眉头。

「……你会介意吗?」

我想水斗同学,应该不喜欢受人注目。

仔细想想也是理所当然。目前的状况,恐怕不会让水斗同学太开心。

但是水斗同学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

「你才是,还好吗?」

「嗯,还好,只是有点被大家捧在手心里,有点沾沾自喜而已。」

「不要这样啦,笨蛋。」

「啊呜。」

他轻戳了我的头一下。

就跟平常一样,只是我们之间不用客气的吐槽方式。

但是,一做出这个动作的瞬间,刚才那几个女生,立刻发出了小小的尖叫声。

「啊……」

水斗同学急忙把手收回去。

然后,他像是在掩饰什么般用指尖玩弄头发,轻叹了一口气。

「……你实际上,是怎么跟人家说的?」

「咦?」

「怎么跟班上同学说的?她们会问吧?」

「呃──……」

刚才我说「有点沾沾自喜」是真心话,但当然不能说出口。

「我想……我说的,应该都是真话……」

「总觉得听起来怪怪的……不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应该没事吧。反正我目前是坚持不做回应。」

「会有什么问题吗?」

「那当然啦,假如你配合其他人说我们在交往,我却说没有,你觉得会变成怎样?」

「会怎么样?」

「你就会变成单方面坚持我们在交往的神经病。」

「……喔哇!真的耶!」

「原来你都没想过喔……」

我都没想到。

好险好险。幸好我没有得意忘形地跟大家吹牛,否则就惨了。

「所以得先那个一下了。得先套好招才行呢。」

「是啊。哎,我看就算急著否认也只会收到反效果,继续含糊带过大概是最安全的作法吧……」

「我知道了……!我会卯足全力含糊带过的!」

「真让人不放心……唉,麻烦死了。」

水斗同学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尽是一些吃饱饭没事干的家伙……」

……的确,班上同学找我说话让我有点开心。

我比水斗同学庸俗多了,成为瞩目焦点还满过瘾的。

可是……我绝对不希望因为这样而对水斗同学造成困扰。

◆ 川波小暮 ◆

「所以咧?你那边状况怎么样?」

我一边把外送披萨当成晚餐放进张开的嘴巴里,一边问坐我对面的晓月。

晓月也把起司拉成长长一条丝,同时用另一只手滑手机。

「好像已经在一年级女生之间传开了喔──不过看起来没有恶意,我是觉得摆著不管不会怎样。」

「真的吗~?都没有人说什么『那家伙是不是得意忘形了?』之类的?」

「几乎没有喔。就算有,感觉也只是有些人刻意喜欢批评大家都在称赞的东西。或许应该庆幸伊理户同学还没真正变成万人迷吧。好像是觉得两个怪人凑一对可以接受。」

「哈!但我可是完全不能接受。」

「男生那边呢?」

「比起女生,没造成什么太大的话题。只是这样可能会有笨蛋想泡之前拿恋弟当藉口躲男生的伊理户同学。」

「你一定要把那种的解决乾净喔。」

「不用你说,我已经在做了。」

我也一边滑动著手机画面一边说:

「……这也就是说,不用灭火真的没关系了?」

「为什么强调『真的』?」

「因为我跟伊理户那家伙说过,如果嫌烦,我可以帮忙搞定,结果他叫我别鸡婆。」

「鸡婆啊……也许伊理户同学是不在乎别人对他的想法吧。」

「不……应该说……」

我想起了那时候的状况。当时我提议灭火时,伊理户这样对我说了:

──你是瞧不起东头吗?

「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

「嗯嗯──……」

晓月皱起眉头,苦恼地左思右想了一下。

「……东头同学她啊,在我或结女面前完全就是个小女生呢。被伊理户同学称赞会让她害羞老半天,相反地也会因为被骂而难过沮丧……让我觉得就好像在照顾一个小妹妹的说。」

「嗄?那又怎样?」

「我在想,不晓得伊理户同学,知不知道她的那一面……」

这个疯婆娘罕见地用有些担心的语气说了:

「不晓得他知不知道,其实东头同学也只是个普通女生而已……」

◆ 东头伊佐奈 ◆

「──欸,东头同学!要不要一起吃午餐?」

到了第二天,东头伊佐奈特报期间仍在持续进行中。

竟然找我一起吃午餐,这在我的记忆中是人生第一次。因为我午休时间很少有机会跟水斗同学、结女同学或南同学碰面。

「咦,啊……不、不嫌弃的话……」

「当然喽!走吧!啊,你有带便当吗?还是要去福利社?」

「不、不用,我有带便当……!」

妈妈……谢谢你今天有帮我做便当。她平常大多是打著大呵欠给我零钱,所以这次我得感谢睡魔之神才行。

虽然事情这么顺利会让我渐渐觉得好像在欺骗大家,但找我一起吃饭的同学都对我很好。只是我还是记不得她们的名字……

「你跟伊理户同学是双方家庭都有来往对吧?那你也认识伊理户同学──啊,我是说……你跟他的继姊也认识吗?」

「啊,认识……结女同学偶尔也会约我去玩……」

「咦──!是这样喔!」「好好喔──!」

吃饭时聊的,果然还是关于水斗同学的话题。她们打破砂锅问到底,让我都不禁佩服她们怎么会有这么多问题可以问。我甚至怀疑过她们会不会是想追水斗同学,结果好像只是单纯好奇而已。

我也会尽可能回答问题,不过不会提到水斗同学或结女同学的隐私。而且有位同学很明白这一点,看到我支吾其词不愿意回答,她就会说:「那种事情怎么可能跟别人说嘛。」委婉地阻止其他朋友。碰到这种情况,我就会觉得她们真的都是好人。

可是──

「哇──不过真的好浪漫喔──伊理户同学长得一副斯文的样子,真想不到……」「对呀对呀。看起来完全不会打架的说!」

「什么?」

「东头同学被不良少年纠缠时,不是他救了你吗?」「天啊!简直就像少女漫画!好羡慕喔──!」

「……什么?」

我怎么不记得……我有说过那种话?

「听说他牵著东头同学的手逃走呢!」「奇怪?不是把所有不良少年痛打一顿吗?」「不对不对,是把人家讲到投降了啦!」「我怎么听说是用公主抱的方式逃走啊?」

加……加油添醋!谣言被加油添醋了一大堆!

水、水斗同学在不知不觉间被传成超人了……!他给别人这种印象吗!大家希望水斗同学变成白马王子吗!虽然我能体会!

「那、那个,不是这样──」

「伊理户同学还会做菜对吧,东头同学!」

大家一齐盯著我看。

啊……

她们都在期待,期待我说出一些水斗同学的帅气小插曲。不用等她们开口问,看眼神就知道了。

可是,水斗同学并没有大家想像的那么完美。我中午去找他玩,他有时候才刚睡醒迷迷糊糊的,睡乱的头发曾经三天都没梳好,而且几乎做不动伏地挺身,要是跟别人打架,揍人的手会先受伤。

所以,我得澄清误会才行……我得澄清──

「──他好像,还……满会……做菜的喔?」

「果然是这样!」「又会做家事又聪明又能打架,太强了吧!」「而且长得又可爱!」「就是那张脸!」「真的长得帅!」

「我懂,他长得很可爱对吧!」

我没有说谎!他会做菜跟长得可爱都是真的!并不是我没有勇气破坏气氛!

我真的……并不是有意要欺骗大家。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放学后的图书室,人好像比昨天更多了。

我并没有每天数人数,所以或许真的只是心理作用,但我跟水斗同学在窗边的老位置看书时,就是会听到窃窃私语的说话声。

或许不是在讲我们。

也或许并没有恶意。

可是,对于感受过暑假前那份宁静的我们而言,这成了明确的噪音。

真希望图书管理员或图书室人员可以去警告他们不准聊天──啊,不对,那样的话,我跟水斗同学就要第一个挨骂了。

水斗同学似乎也会在意别人的眼光,比起放暑假前或是在家里的时候,感觉好像比较收敛一点,没有常常碰我。他以前都会理所当然地摸我的头发或耳朵当消遣,今天却碰都不碰。得不到偷偷期待的触摸,让我感到欲求不满。

最重要的是,我感觉水斗同学眉头皱得比平时更紧,表情也很僵硬……比起高兴得冲昏头的我,目前的状况也许对他造成了更大的压力……

「那个……要不要换地点?」

我客气地如此提议之后,水斗同学微笑了。

「不用担心。你别放在心上。」

水斗同学总是说不用担心。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我这么不可靠,他会不会只是遇到麻烦也没办法找我商量?

就连我告白的时候──水斗同学,也没有告诉我他有过女朋友。

我这个人又笨又头脑简单,即使不能成为情侣仍然可以做朋友让我太高兴,这么久以来,我都没有多想──可是他那样做,绝对是因为怕我伤心,不是吗?难道不是在顾虑我的心情,想尽量减少我受到的打击吗?

告白失败之后,我立刻就说想像平常那样一起玩;就连这种欠缺常识的任性要求,他都毫无怨言地答应我……

真的不用担心吗?

我──做得够好吗?

「你只要像平常那样就好,不用担心。」

不用担心,不用担心,不用担心。

对啊。

只要这么做,我就可以──

「……你又没看过,我在教室里是什么样子……」

「咦?」

奇怪?

……我刚才,说了什么?

「东头……?」

「怎么了吗,水斗同学?」

看到水斗同学关心的神情,我用平常的态度反问他。

好险好险。

我差点就──又不会看气氛了。

并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件。

有的只是日常的生活点滴,以及好几次的重蹈覆辙罢了。

我就只是个「奇怪的女生」,而且改不过来罢了。

例如念小学的时候。有一次班上的两个男生打架了。原因忘记了,大概是其中一人骂了对方,对方就动手了;大概就是那种感觉。

两个人扭打成一团,被老师拉开,然后两边都哭了起来。听完整件事情后,老师对他们俩说了:

──你们都有错,所以你们都要说对不起,然后和好好吗?

我到现在回想起来,都会心想:「为什么啊?」

就算两边都要道歉,那也应该是先攻击对方的人先道歉才对。更何况他们俩平常根本就不是好朋友。本来就处不来的两个人,怎么会有办法和好呢──

老师真的有在听他们说话吗?

不如说,老师真的记得他们两个是谁吗?

我直接这样说了。

跟那场打架没有半点关系的我,直接对老师说出了心里的疑问。

我唯一清楚记得的,就是当时教室里的气氛。老师神情尴尬地陷入沉默,班上同学都一副「你干嘛多嘴?」的表情注视著我。而打架的两个男生,则是好像被羞辱了一样抿起嘴唇涨红了脸瞪我。

我还记得老师在那个学期的联络簿上,写了「略嫌缺乏合群性」。我用手机搜寻了合群性的意思,受到了好大的打击。简单来说,就是我无法跟大家好好相处。可是老师总是对著全班三十六个同学说:「大家要好好相处喔。」

我哭著跟妈妈这样说之后,妈妈大声笑了起来。

──跟大家好好相处?跟全班三十六个同学?少来了,哈哈哈哈!办得到才有鬼啦,白痴啊!唔哇哈哈哈哈!

──喂,伊佐奈你看!我的帐号足足有一百一十二个朋友,但这些家伙每次只要我犯错,就会毫不客气地把我骂死!然而打电动的时候还是伙伴!嘴上骂著Shit啊Fuck的,有道具的时候还是会分享,被敌人袭击时也会救援──不用好好相处无所谓啦!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大不了吵架嘛!只有连小鬼的真心话都没办法接纳的没用大人才会觉得伤脑筋啦!哈哈哈哈哈哈!

我很崇拜妈妈。我总是希望能够像妈妈一样活得自由自在、抬头挺胸。所以比起联络簿,我选择相信妈妈说的话。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大不了就吵架。我决定照妈妈的说法去做。

结果,我在小学一个朋友都没交到。

孤零零地上了国中。然后──

──欸,东头同学。你也看一下气氛嘛。

──大家都已经懒得理你了喔?因为你老是多嘴。

──你很烦耶!大家就是大家啊!我就是在跟你说,你的这种个性让人受不了!

气氛要怎么看?

大家又是谁?

我有说错什么吗?

──东头,我明白你也有你的主见。但你得稍微学习如何让步,否则出了社会无法适应喔。

──你以为你这种态度出了社会行得通吗!用常识想想好吗!

社会是哪里?

常识是什么?

为什么……大家要生气?

我不懂。我不懂。我不懂。

都没有人教我啊。为什么感觉好像本来就应该知道?不是说大家各不相同,大家都很棒吗?小学的时候有唱过这首歌不是吗?那为什么我说出不同的意见就会被骂呢?为什么要我跟大家一样呢?

我办不到啊。

我没办法像大家那样,积极地找别人说话。我不敢去借课本。弄掉了橡皮擦也不敢讲。上体育课时不敢跟别人一组。写不出社会科校外观摩的感想作文。考唱歌的时候发不出声音。营养午餐也没办法全部吃完。

大家理所当然做得到的事,我做不到。

这要怪我吗?是我不好吗?是可以努力纠正的问题吗?只要努力就可以变得跟大家一样吗?那为什么不是大家努力来变得跟我一样呢?为什么自己不做,却要我来做呢?

大家都只对我一个人说:你很奇怪。

但从我的角度来看,大家才叫做奇怪。

我很崇拜妈妈。但我没办法变得像妈妈一样。我没办法在被人讨厌时笑著带过,也没有受人尊敬到可以任性妄为还交得到朋友。

假如有办法,我也想变得跟大家一样。不用别人来教就懂得看气氛,自动学会什么叫做常识,得到大人的称赞,变成能够正常融入社会的族群。可是,我没办法成为那种人。因为那样做,我可能就不再是我了。

有哪一个世界,可以让人像轻小说的主角那样做自己?

我是不是该前往异世界?即使我在这个世界糟糕透顶,转生到异世界是否就能活得比较轻松?

我也知道这是无聊的妄想。

连我自己都想叹气,觉得这只是逃避现实的肤浅想法。

可是,那对于念国中的我来说,却是唯一的选择。

所以──我才会决定去念同一所国中的所有同学,都不会去的明星学校。

因为大家不是都说,京大出一堆怪人吗?

所以我忍不住心想,如果我去一个有很多聪明学生的地方,说不定会有很多像我一样的人──说不定我就可以变成「大家」了。

只是结果……并没有太大不同。

大家终究还是大家,我终究还是我。

──这个系列,你也喜欢看?

但是,我遇见了水斗同学。

只有水斗同学,没有骂我。

也没有叫我看气氛,或是要我用常识去思考。

当我做了一些奇怪的事情时,他会告诉我哪里奇怪。

他讲的话,比我更奇怪。

而且他说……他愿意跟我在一起。

所以──对,所以……

我不幸地发现了。

发现我不能为了渺小的我,害水斗同学觉得困扰。

「东头同学,听说昨天你跟伊理户同学约在图书室碰面?」

「真的好甜蜜喔──!」

到了第二天午休,同样那几位女生又来找我聊天了。

我很高兴她们愿意跟我说话。是真的很高兴。

可是……我有我的优先顺序。

「好,我们去吃午饭吧。跟我们说说──」

「那、那个!」

我鼓起勇气发出比较大的声音后,大家顿时安静下来看著我。

我……忍不住低下头去,但还是……说出了该说的话。

「我、我……没有在跟……水斗同学,交往。」

我说了。

我说给她们听了。

这就是真相。我不是水斗同学的女朋友。岂止不是,还是告白之后被一口回绝的败犬女生。

所以,请你们……放过水斗同学,放过我们吧。

她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那种沉默,像是猜不透我的想法。

然后,平常比较会顾虑我的隐情的那位同学说:

「最好是啦。不用害羞没关系呀──?」

她这么说,把手轻轻放到我的肩膀上。

我想她并没有恶意。

真要说的话,我想应该怪我不懂得如何表达。

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啊。

我就只会这么一种作法。

「──我是说真的!」

我的嗓门,比我自己想像的更大声。

教室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我感觉到许多怀疑的目光刺在我身上。

我……我并不是有意要吼她们。

我……可是……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对不起……」

我嗫嚅著小声说出,盘旋于胸中的一小部分心情。

不晓得她们有没有听见?我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该发出多大的声量,才能刚好让人清楚听见。

「啊,没有啦……」

那只手尴尬地离开我的肩膀。

「……呃……对不起喔?」

说完──几位女同学从我身边离开,开始窃窃私语。

大概……又是在说我不懂得看气氛了吧。

「……呼。」

我叹了一口气。

感觉像是放下了肩上的重担。

之后,我就拒绝接收周遭的一切讯息,离开了教室。

今天,妈妈没有帮我做便当。

◆ 伊理户水斗 ◆

「……她还没来吗?」

我一如往常地来到图书室,但还没看到东头的人影。

我把随身物品放在窗边空调上,拿出看到一半的文库本。不知道是上课时间延长了,还是在打扫教室?管他的,大概等一下就会来了吧。

然后──我把书看完了。

嗯?

我偏了偏头。现在几点了?我把看完的书放回书包里,拿出了手机。

……下午五点?

从我来到图书室,已经过了至少一小时──无论是上课还是打扫,早都该结束了。

东头迟迟不来。

我检查了一下LINE,但她没联络我。那家伙是怎么了?感冒请假吗?

静悄悄的图书室,响起图书管理员在柜台里翻书的啪啪声。

……静悄悄?

我现在才注意到。

昨天那些凑热闹偷看我们的人,都不见了。

总算看腻了吗?这么快?如果是这样是很值得高兴,但是──

无意间,昨天东头小声呢喃的话语,重回我的脑海。

──你又没看过,我在教室里是什么样子……

我从来没看过……那样的东头。

那不是……我所认识的东头。

这时,登楞一声,握在手里老半天的手机发出了通知音效。

开启著没动的聊天画面,有了反应。

〈对不起,我今天不会过去。〉

是东头传来的,迟来的讯息。

我立刻打字回覆:

〈怎么了?感冒了吗?〉

讯息显示已读。

隔了一段空档后……

〈有点事。对不起。〉

我觉得不太对劲。

这么短的回覆,怎么会打这么久?

语气为什么这么冷淡?换做平常应该会回「那你要来照顾我吗?」之类的话才对。

而且──最重要的是……

她为什么要一直道歉?

〈在班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又隔了一段空档。

〈没有。〉

〈只是觉得这阵子先不要见面比较好。〉

看到接连传来的两则讯息,我皱起眉头。

〈有人跟你说了什么吗?〉

〈这不像你的作风。不用去管其他人怎么说没关系。〉

我心急地送出这个讯息后,这次立刻就收到了回覆:

〈这就是我。〉

〈真的很抱歉。〉

后来我又传了讯息,但再也没收到回覆。

我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仰望天花板。

我没心情看书。

「真的很抱歉」那几个冰冷的文字,烙印在我的眼里挥之不去。即使翻开书本,那五个字也会出现在书页上,使我无法专心阅读。

所以,我只是看著天花板。

只看著浮现在天花板上的,东头传来的「真的很抱歉」……

「……欸,你还好吗?」

这时,结女的脸出现在我眼前,挡住了那几个字。

结女隔著椅背,撩起长发探头过来看我的脸。

「现在连你帮她穿袜子的事情都传开了喔?稍微避人耳目一下啦。在图书室的那种角落,谁想看都可以看得到──」

「──凭什么啊?」

「呜哇!」

我猛地坐了起来,结女叫了一声把脸闪开。

我火气都来了。

所有的一切都让我火冒三丈。整个世界都让我厌烦透顶。

「我与东头早在很久以前,就一直是在那里聊天了──凭什么我们得躲著别人?凭什么我们得避人耳目?你说啊!」

「你、你干嘛啊……是怎么了?」

发现结女略显困惑地看著我……我这才发现自己太激动了。

我勉强吐出一大口气,缓缓摇头。虽然脑袋稍微冷静下来了……但胸中沸腾的怒火,仍然没有消失。

「……抱歉。」

「没关系,只是……」

结女定睛注视著我的脸。

接著她忽然说:

「你过去一点。」

「嗄?」

「少问那么多!叫你让一让!」

我照她说的移动到沙发一侧,接著结女在空出的位子一屁股重重坐下。

然后她把手放在膝盖上,直勾勾地盯著我。

「说吧。」

「……嗄啊?」

「一五一十全部说出来!你跟东头同学之间出了什么事!」

「这跟你没有关──」

「好,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我早就想好如何反驳了!家人跟朋友之间的事情,怎么可能跟我无关啊!」

我陷入沉默。

我竟然还真的……被她驳倒了。

结女垂下眉毛,像个安抚哭泣小孩的母亲般,声调柔和地说:

「……怎么了?有人讲话气你们吗?」

「没有……」

「假如有人得寸进尺找你们麻烦──晓月同学说会用上一切手段狠狠教训对方喔。」

「她想干嘛啊……」

啊啊,该死,真是够了。

总不能让一些人因为误会一场,就被狠狠教训一顿吧。

「……至少我没被怎样。有川波当我的保镳。」

「这我知道。所以是东头同学了?」

「……我也不确定。」

我用手指按住太阳穴,蹙起眉头。

「我听川波说,东头也没遇到什么类似霸凌的事情。他说只是有一些女生找东头聊天,她本人大致上也是这么说的。可是……」

我告诉结女东头没有来我们平常碰面的地方,也把LINE的对话拿给她看。既然事已至此,我也没在怕丢脸了。

「我想她应该是顾虑到我的心情。可是,东头连告白的失败都能跨越了,怎么可能现在才来在乎别人的眼光──」

「──唉~~~~……」

结女的嘴巴里,冒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我偏头不解。

「干嘛啊?」

「……接下来,我要说出我这辈子第一次说的一个名词。虽然我觉得讲这种话很不文雅,但我找不到其他词来形容你了。」

「嗄?」

她定住不动。

结女直指著我──抬高下巴,高高在上地说了:

「你这个────处男!」

我定住不动。

像石头一样僵住了。

「连告白的失败都能跨越?怎么可能现在才来在乎别人的眼光?你真的是什么都不懂耶!处男就是这样!都在对女生抱持不切实际的幻想!」

「不是……嗄?我哪有抱持幻想──」

「明明就有!你明明就把自己的理想硬是套用在东头同学身上!反正你这个假文青一定都偷偷把东头同学叫成蛇蝎美人吧,有够恶!」

「谁那样叫她啦!」

这女的该不会以为所有爱书人,都会把身边亲近的女性叫做蛇蝎美人吧?哪门子的偏见啊!

「当然会在乎别人的眼光好不好!」

结女也没在管体不体面了,口沫横飞地说道:

「当然会在乎别人看自己的方式──换成心仪的对象,就更不用说了啊。」

「……………………」

「你一定觉得很烦对吧?受不了你跟东头同学独处的地点暴露在好奇的目光之下。你能保证完全没把这种厌烦表现出来吗?看到你那种反应,你知道东头同学会作何感想吗?你真的能保证那个内向、胆小、好像很不会看气氛但偶尔又很能察言观色的女生,一点都不会害怕吗?」

东头……偶尔会神色不安地,偷看我的脸色。

我每次都会跟她说,不用担心──我会遵守约定,继续做以前的我。

──嗯……但我觉得我也不是很冷静的类型耶。

──……你不想来?

──你今天心情,是不是不太好?

我讲的那些话,真的足够让她安心吗?

事实上,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她感到不安?

我──真的了解东头伊佐奈吗?

「她其实就只是个普通的女生。是因为她太喜欢你了,你又认为东头伊佐奈是个不会受到旁人左右的怪人,所以她只好配合你的想法。否则绝对不可能那么容易就做回朋友,她一定是在隐藏失恋的伤痛──」

「──谢谢你。够了。」

我打断结女的话。

对于自己的愚昧无知,我已经充分反省过了。

但是──我可没有那么小看东头伊佐奈,会因为这样就自以为了解她。

只是在配合我的想法?

隐藏失恋的伤痛,继续做朋友?

真的吗?

「我明白你的意见了。真的很有参考价值……但我不能轻易照单全收。」

「……为什么?」

「因为你可以说,我是个难搞的东头宅。」

面对一脸狐疑的结女,我告诉她:

「原作设定才是正义。」

「喂?」

『……水斗同学?』

「你总算接电话了。」

『对不起。我之前在打电动……』

「打四个小时?」

『都是这样的啊。』

「也是,连续打四小时电话的我可能比较奇怪。」

『……就是啊,真的。』

「时间也很晚了,可能还是别聊太久比较好。」

『没关系呀。』

「不了,我今天就直话直说吧。东头,我是不是对你有所误会?」

『……什么意思?』

「我原本以为你是个坚强的人。以为你是那种就算受伤也能立刻跨越伤痛,心灵坚毅的人。」

『才没有呢,天底下没有人比我更弱小了。』

「结女就是这么说的。他说你其实只是个普通女生,是因为我错把你当成怪人,你只好配合我的想法。」

『……嗯──或许有一点吧。我不太确定就是了。』

「说来也真怪。」

『什么事情真怪?』

「你之前不是说过吗?记得是……就是我说结女那家伙态度怪怪的,请你提供意见的时候。」

『啊──就是我都还没跟结女同学她们讲过话的时候对吧?我记得。』

「没错。那时候你说过──你的心中有个标准,当这个标准受到威胁时,你就会进入备战态势。所以别人常常说你不识相。」

『……我有说过吗?你记得真清楚。』

「我是自从听到了那番话,才会觉得你心灵坚毅。觉得你很有自己的主见,不会被周遭旁人所左右。但这样不是矛盾了吗?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配合我改变自己的作风?」

『我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啦。说不定是学轻小说的。』

「或许吧。可是,我后来又说了。『你跟我相处时不用担心识不识相。我来代替你当识相的一方就好』。」

『……………………』

「你还记得吗?」

『……记得。』

「你忘了我说过的话吗?还是当作没听见?」

『不晓得耶。我现在虽然立刻就想起来了,但也许有些时候是真的忘了。』

「告白的时候也是吗?」

『咦?』

「告白之后,你不识相地说想像平常那样一起回家,也是因为忘记我说过的话吗?」

『……………………』

「到底是怎样?」

『…………我还记得。』

「……………………」

『要是不记得……我哪敢那样说啊。』

「……老实说,我倒是忘了。」

『那就表示水斗同学真的是你自己说的那种人。那时候,水斗同学代替我当了识相的一方。你怕伤了我的心。』

「是啊。」

『那时,你真的有安慰到我──也真的,让我觉得自己好可悲。』

「……什么意思……?」

『呵呵,我自己都被自己说的话吓一跳。原来如此。原来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可悲啊……』

「为什么?那时候的你很值得敬佩。我……从来没有像那个时候,那么尊敬过一个人。」

『你把我看得太伟大了啦。水斗同学你才值得敬佩。你很有魅力,又坚强,又洒脱。我──好想变得像水斗同学一样。』

「……………………」

『我好想变得不需要朋友,一个人就能坚强地活下去。因为那样比较酷,不是吗?就像比企谷八幡一样,像绫小路清隆一样,像司波达也一样。像是一个最强的主角。如果谁都办得到,谁都会想用那种方式度过人生不是吗?』

「……………………」

『可是,我办不到。我没那个能耐。我不是什么奇怪的女生,但也不是普通的女生,就只是个不会看气氛的家伙而已。这种特质既不稀罕也不珍贵,就只是能力不足而已──也没有任何不为人知的实力,就只是个吊车尾的家伙而已。』

「……………………」

『这次也是,我好像又搞不清楚状况了。水斗同学根本就没有想要跟我暂时保持距离。仔细想想,之前明明已经说好要闪烁其辞含糊带过了,我却明确地告诉了班上同学说我们没在交往……真的,我每次都这样。脑袋里明明很清楚该怎么做,但当那一刻真正来临时,却总是做错选择。』

「……………………」

『现在也是,现在又做错了。我为什么要讲自己的事情讲这么久?等一下一定会后悔,一定会羞耻到想死,想全部忘掉。可是我就是会再犯。就是不会看气氛。什么事情都只想到自己,看不见周围的状况──嘿嘿。其实别人说我这个女生很奇怪的时候……我心里有点高兴。可是真正的怪人才不会为了这种事高兴……真是令人傻眼的平庸想法,对吧?』

「……………………」

『所以我不管做什么,都是半吊子……画画也是,写小说也是,想到在网路发布影片也是,全都在还没给人看到的时候就放弃了。因为,因为,你不觉得吗?网路上多得是比我「奇怪」的人。比起那些人,我这种人根本没什么。』

「……………………」

『可是,水斗同学你是真的很特别。是真正的「怪人」。所以我很崇拜你……所以我很想跟你在一起……所以……』

「……………………」

『…………所以…………』

「所以你才会喜欢上我?」

『不是。』

「……………………」

『不是……不是这样的。不是的。这件事……只有这件事,我应该可以肯定……』

「……………………」

『……………………』

「……东头。」

『嗯……』

「我想跟你讲一点,我以前的事情。」

『好。』

「念国中的时候,我特别爱看《脑髓地狱》。你大概也猜到了,其实我只是觉得『日本三大奇书之一』这个头衔很帅,几乎没看懂它在写什么。」

『……呜哇啊……』

「就在那时,我交到了女朋友。那家伙很喜欢本格推理,当迷妹当得很明显,违反『推理小说十诫』的作品几乎都被她骂翻。」

『……呜哇啊啊啊……』

「简而言之,我跟那家伙都只是普通的国中生。只是普通的情侣。无聊到让人打呵欠,更不可能变成小说题材。」

『……………………』

「东头,我觉得大概没有人是真正奇怪的。大家都很普通。」

『……跟我妈妈的说法正好相反。』

「假如所有人都很怪,那怪人才是正常人了。」

『或许……是这样吧。』

「有时候自称普通高中生的家伙,其实才是最奇怪的人。」

『那种主角还满常见的呢。』

「如果很常见,那他也还是很普通了。」

『所以全人类都很普通?』

「全人类都不是什么最强角色,就只是普通的主角罢了。」

『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过耶。』

「因为我也很普通啊。」

『……………………』

「……………………」

『……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水斗同学很怪。』

「你觉得我很怪,但我也觉得你很怪。」

『我没水斗同学那么怪。』

「你太看得起我了。」

『那你就──证明给我看啊。』

「……………………」

『让我知道水斗同学也很普通……跟我差不了多少……证明给我看啊。』

「……好。」

『能够立刻答应这种事,就已经很不普通了。』

「很普通啦。」

『哪里普通了?』

「因为我只是看气氛,先随口回答而已。」

『……呵呵。』

「好笑吗?」

『没有……如果是这点小事,我也做得到。』

◆ 东头伊佐奈 ◆

我挂掉电话,仰望自己房间的天花板。

……这个,也算是吵架吗?

我跟朋友,吵架了吗?

就连这种事都让我觉得很开心──而为了这种事开心的自己,又让我更开心。

我真讨厌我自己。

普通人才不会为了这种事情开心。普通人不会开心的事情我却觉得开心,可见我是个奇怪的女生,而我心里的某个部分,又很高兴自己是这样的人。

真是个半吊子。

真的逊毙了,逊到不行。

水斗同学不可能跟这么逊的我一样。水斗同学很聪明,不会受旁人影响,是个能够坚定自我的人。虽然他说会向我证明我们都是同一种人,但他能这样说,就已经证明了他并不普通。

就是有像他那样的人。

而我,并不是像他那样的人。

我用毛毯把身体包起来,驼背缩成一团。

就算真能转生到异世界,我一定也成不了大事。

隔天。

午餐我一个人吃。

放学后就立刻回家。

没有跟水斗同学碰面。

隔天。

学校放假。

我睡觉打混了一整天。

没有跟水斗同学碰面。

隔天。

学校放假。

我睡觉打混了一整天。

也看了一下上次画的水斗同学。

没有跟水斗同学碰面。

隔天。

午餐我一个人吃。

放学后就立刻回家。

没有跟水斗同学碰面。

隔天。

午餐我一个人吃。

放学后就立刻回家。

也看了一下上次画的水斗同学。

没有跟水斗同学碰面。

隔天。

校庆的筹备干部选好了。

大家开始讨论要摆什么样的摊位。

已经没有人在聊我跟水斗同学的事了。

过了一星期。

午餐──我本来打算一个人吃的。

『东头。』

从离我很近的位置,传来了声音。

『东头。你听见了吧?』

我战战兢兢地抬起了头来。

水斗同学,就站在我的座位前面。

(插图011)

『我来找你了。』

我往周围东张西望。

许久没有认真看过一眼的教室里,所有人都盯著我跟水斗同学看。不只如此,就连走廊上的人都停下脚步看过来,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用担心。』

他说了。

就跟平常一样,水斗同学如此说道。

『我的确不喜欢受人注目,但是──』

然后,水斗同学显得有些害臊地说了:

『我更不喜欢失去与你谈心的时间。』

静悄悄地……教室变得鸦雀无声。

啊。

嗯?

……什么!

我花了几秒钟,才弄懂他对我说的话。

霎时间──我的心脏开始暴动。

一口气,就在一瞬之间,我的脸开始发烫,像是烧起来了一样。

接著,教室里的各位女同学发出了兴奋的欢呼。

『我要死了──……!』『超、超羡慕的!我也想要有人跟我那样说~!』『啊,等一下我真的快不行了。帅惨了……!』

教室闹成一团,甚至有几位女生一副快要断气的样子。

不是,那个,什么东东?等一下,刚才那句话是……对我说的?是对我说的……对吧?

在这种众目睽睽的状况下,无惧一切──啊啊……

我就说了吧,你一点都不普通。

「……………………」

我醒来了。

原来是作梦。

而且算是恶梦。

我不想再睡回笼觉,不想再作刚才的梦,于是爬了起来。

那很像是水斗同学的作风。

很像是会让我开心的事情。

那种皆大欢喜的结局,或许是有可能存在的。

水斗同学无惧一切地来找我,让大家惊声大叫。而我们将那些人拋在脑后──

真是帅呆了。

如果办得到,我也想那么做。

可是──

要有水斗同学的那种个性,才办得到。

「──伊佐奈!还不快给我起床!」

「啊哇!我、我已经起来了!已经起来了──!」

我今天依然会照常上学。

就只是很普通地去上学。

午休平静地结束,下午的课也上完了。

……我今天还是一样,不会去图书室。

其实我只有一次实在忍不住,去那里看了一下。结果水斗同学,并没有出现在那个老地方。

……其实不用这么努力没关系的。

现在,已经没有人在注意我们俩的事了。所以其实已经不用保持距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水斗同学仍然规规矩矩地,想实现我在手机里提起的微不足道的愿望。

我懂。因为我们是朋友。

其实那件事大可以当作没发生过,就当作没听见,像之前一样在图书室碰面聊天,放假的时候去对方家里玩……我这样就满足了。没关系的,上次那个只不过是一种挑衅与回呛……

我偷偷从书包里拿出平板电脑,看了看上次画的水斗同学。

这幅图画,是我在水斗同学来家里的时候画的。

画中人没穿衣服,肌肉比本人结实……我好几次想补上色色的部分,但每次都会有种厌恶感与罪恶感涌上心头,就作罢了。

每次看到这幅图画,都会让我满心后悔。

──真的很对不起。

对不起,我一时激动讲了奇怪的话。请你不要跟我计较,一笑置之就好,不要把那种话当真。

既然我这么不会看人脸色,那么你也大可以不用看我脸色。

我已经很满足了。

不用得到你的关注,你的心里也不用有我,我只要能单恋你就很满足了──

「…………呼。」

我轻叹一口气,拉回差点变得负面的思维。

我关掉图画,收好平板电脑,拉起书包的拉炼。

好了──那么今天还是一样,早早回家吧。

回家的路上可以去一趟书店。说不定会有新书提早开卖──

就在这时,教室忽然掀起一阵骚动。

不知道是怎么了?我一时心生疑问,不过反正跟我无关。

「东头。」

这时──从离我很近的位置,传来了声音。

咦?

难道是今天早上作的恶梦,还留在脑海里没散去?竟然会产生幻觉听见水斗同学的声音,我的病情还真严重。

「东头。你听见了吧?」

──嗯嗯?

难道说……不是我听错了?

我战战兢兢地抬起了头来。

我还以为这次,只是我的幻觉。

但各位想不到吧,这可是现实情形。

水斗同学的本尊,就站在我的座位前面。

「……………………」

我喉咙发乾。

这可……不是在作梦。

是现实情形。

是真人真事。

「为……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来?

在这种众目睽睽的状况下,无惧一切。

不是说好要向我证明吗?

不是要证明……你跟我是一样的吗?

那又为什么──要表现得这么帅气呢?

你不知道这样对我──会害我想起自己有多肤浅吗!

「……………………」

水斗同学始终如一。

还是那么地帅气。

还是那么地奇怪。

就像跟我的约定一样──出现在我的面前。

……原来是这样啊。

……果然跟我想的一样。

水斗同学是个骗子。

可是……我太喜欢水斗同学了,所以我原谅你。

对。

因为我,就是喜欢这样的水斗同学──

「……这给你。」

「咦?」

水斗同学把几张摺起来的活页纸,轻轻放到我的桌上。

奇怪?

怎么没说「我来找你了」?

怎么没说「不用担心」?

你不是应该说些耍帅的话……迷得班上女生死去活来吗?

「那我走了。」

水斗同学低声说完,就匆匆离开了教室。

就好像想逃离扎在身上的视线一样。

跟我今天早上作的恶梦……差得远了。

教室里的同班同学虽然无不一脸诧异,但很快就继续去聊他们的天了。

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只有我的桌上,留下了几张谜样的活页纸。

……这就是……他的,证明方式吗?

整整一星期,对我没有半点表示……就凭这几张纸,能够证明什么呢?

我战战兢兢地,打开摺起的纸张──

──然后,开始阅读写在纸上的文章。

「……………………………………………………噗呼!」

我不断往下读……

「呵!啊哈……」

认真地阅读……

「啊哈!──哈哈哈!」

全部读完……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回神我才发现,自己在哈哈大笑。

教室瞬间变得鸦雀无声,无数疑惑的视线朝向了我。

啊,出糗了。对喔,这里是教室。

不过──算了,管他的。

等到呼吸平顺下来之后,我把活页纸抱在胸前,将书包挂到肩膀上,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我离开教室。

快步跑过走廊。

目的地是──水斗同学所在的地方。

一年七班的教室。

我毫不迟疑地,踏进了开著的门。

教室里还有很多人在。

但我不在乎。

在他们当中,只有仍然坐在座位上的水斗同学,是我唯一在乎的事物。

「东头同学──?」

我虽然听见了结女同学的声音,但就请她先稍候片刻吧。

我穿越人群,站到水斗同学的座位前面。

就像水斗同学,刚才做过的那样。

「水斗同学。」

听到我叫他,水斗同学抬起头看著我的脸。

他那可爱的脸蛋,看起来像是故作若无其事……反而让我觉得更好笑。

我把活页纸,放到水斗同学的桌上。

然后──说出了对它的感想。

「──有够!难看!」

这是我人生当中,说出来最痛快的一句负评。

这几张活页纸上,写了一篇小说。

是一篇作者亲笔书写的自我陶醉文章,从头到尾只有没完没了的独白,毫无剧情的高低起伏,而且还没有结局。就只是一篇蠢到家的小说。

这篇拿去新人奖投稿只会在初选被刷掉,投稿到网路小说平台连十分都拿不到的文章,正是水斗同学写的小说没错。

我就明说了。

就这点程度,还不如我来写比较有趣。

真让我吃惊。水斗同学看过那么多书,我实在没想到他会写出这种典型的自恋小说。还是说,他是故意写成这样的?

水斗同学尴尬地迅速调离了目光。

「……虽然早就猜到你会这样说,但被讲得这么直接,还真有一点受伤……」

「原来你有自知之明啊。」

「也不是,呃,该怎么说……有人先跟我约好了,我给那家伙看过。」

先约好了?

水斗同学会把自创小说拿给谁看……

这时,我看到结女同学一副敬谢不敏的眼神,看著桌上的活页纸。原来如此,看来他已经先收到徵选评语了。

「话说在前头,我可是写得很认真喔。才两千字就花了我一星期。我打从心底尊敬那些能够每天在网路小说平台上投稿的作者。」

「也是啦,要有真功夫才能故意写差嘛。」

「讲话真的很不给我面子耶……写完的时候我还以为写得太好,给你看了会造成反效果的说……」

水斗同学念念有词,看起来是真的觉得很灰心。

看到他这样,我由衷松了一口气。

妈妈果然说错了。

但也有些部分说对了。

其实大家都差不多。

可是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奇怪。

所以,想寻求安心。

希望别人看起来跟自己一样。

希望别人变成自己能够理解的存在。

能够满足这项需求的能力就叫「合群性」……

能够满足这项需求的方法论就叫「常识」……

能够满足这项需求的关系就叫「社会」。

如果是这样,那我宁愿抬头挺胸舍弃合群性。

宁愿抬头挺胸变得欠缺常识。

宁愿抬头挺胸脱离社会规范。

我──宁愿变成大家公认的「奇怪女生」。

反正不识相的我,最多也只能这样了。

我想应该不用担心。

就算我这么做,又失败了──也一定,不用担心。

因为──

「水斗同学。」

对我来说,水斗同学既不普通也不奇怪。

即使不合群,即使不理会常识,即使脱离社会规范……

他的自我本色就足以让我安心,看起来跟我一样,是一个我能够理解的存在──

「我喜欢水斗同学。」

──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特别」存在。

(插图012)

「我知道。」

水斗同学柔和地笑了。

「我也很喜欢你。」

这位比我更普通,比我更奇怪的挚友,说出了跟我一样的话来。

没错。

特别的朋友,就是所谓的挚友。

我与水斗同学并肩而行,前往图书室。

虽然有一些人频频偷看我们,但我不介意。

不过我还是一样,心中有点窃喜。

怎么样?这就是我的挚友。是不是很羡慕啊?

到头来,我仍然是个庸俗的人。

我一边走在走廊上,一边轻轻弯下腰,探头看看水斗同学的脸。

「对了,水斗同学,请问你想用姓氏叫我叫到什么时候?」

「咦?」

「差不多可以开始配合我的称呼方式了吧──?」

我们是挚友,却只有我叫名字,就只有水斗同学叫我的姓氏太不自然了。

我之前也婉转地提议过,但是再这样拖下去可能永远都不会改变了,所以今天你别想逃。

水斗同学一面露出苦涩的表情,一面说:

「……不是决定不用改变了?」

「约定的内容是你会继续当我心中期望的水斗同学。我的水斗同学会叫我『伊佐奈』喔?」

「啧……脑筋转这么快干嘛……」

水斗同学张开嘴巴,又合起来,别开目光……然后小声说了:

「伊……佐奈。」

「再一遍!」

「伊佐……奈。」

「再大声一点!」

「伊佐奈!这样你满意了吧,伊佐奈!没意见了吧,伊佐奈!」

「啊哇,哇哇哇!等……慢点……一下子给太多福利了啦……!」

看我被意想不到的逆袭杀个措手不及,水斗同学用鼻子哼了一声,同时害臊地把脸别开。

霎时间,我脑袋接收到天外飞来的一个点子,得意地咧嘴笑了起来。

平常总是你让我慌张失措──这次换我让水斗同学惊慌失措也不为过吧?

「水斗同学,有件事我至今一直识相地没说出来。」

「识相?就凭你?」

「水斗同学的前女友,是结女同学对吧?」

水斗同学顿时停住脚步,表情结冻了。

「嗄……嗄?」

我看到他这样,坏心眼地笑了。

「水斗同学──你可不要太小看我了喔。」

丢下这句话后,我脚步轻盈地径自往前走。

水斗同学的脚步声,急急忙忙地追了过来。

「不是!你……什么时候──」

「不告诉你。你自己猜吧~」

水斗同学与结女同学,都比我还要呆呢~

竟然期待我等到你们自己说出口才知道──我哪有那么识相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