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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波小暮不肯接受「这怎么回事啊,伊理户!」

事到如今只能说是年轻的过错,不过我在国二到国三之间,曾经有过一般所说的女朋友。

所以我知道,耶诞节、情人节、新年、生日加上纪念日──活在繁忙行程当中的情侣们,特别是学生情侣,会迎接一项其他情侣没有的特殊定期活动。

每隔几个月一次,一年多达四到五次的此一活动,没错──就是「准备考试」。

等一下。

也许有人正在想「准备考试哪里是活动了」。我彷佛可以听见有人在说那种事情根本是下地狱受苦,以活动来说拷问度未免也太高了。这我可得说声抱歉了。没跟男女朋友一起开过读书会的人会这么想无可厚非。

没错。

那种事情,就只是下地狱受苦兼拷问。

记得那时我们才刚开始交往一阵子,大概是在国二下学期的期末考前夕吧──对于上一回,也就是期中考时发生的意外,我们产生了危机意识。

是指那女的暗地里祭拜我的橡皮擦那件事吗?不,虽然那的确也是一件令人作呕的真实事件,但当时的我对那件事并不知情──我说发生的意外,是更具有现实性的危机。

也就是成绩退步。

没有到显而易见的地步。我想差不多就是平均80分降到了75分吧。但是对于刚开始交往脑袋发烧(后来脑袋又持续发烧了几个月,但这个时期特别严重)的我们来说,这份意义重大的数据足以泼我们一桶冷水。

再这样下去就糟了。

面对即将来临的期末考,我们有了此一共同见解──因此作为解决方案,我们采用了以下策略:

一言以蔽之──就是只在公共场合一起念书。

不是,不要一起念书不就得了?

还请各位忍住这句吐槽──刚开始交往的国中生情侣,都是严重缺乏判断力的。你们以为这种合理的正确论调能通用吗?用异常的态度对付异常的人事物才叫聪明的作法。

总之,等考试期间结束后再来耍甜蜜吧。

我们做下这个决定后,选上了离家稍有距离的图书馆作为主要念书地点。因为与我们同校的学生很少会去那里,最重要的是馆内规定必须保持沉默。

从我们在暑假期间相会过多次就知道,学校的图书室有种允许学生小声交谈的气氛──从这点而论,若是换成当地陌生人聚集的公共设施,纵然是厚颜无耻……抱歉失言,就算是国中生情侣也很难放胆聊天。

──……………………

──……………………

我们尽管相邻而坐,却一言不发,四周只充斥著翻页声与自动铅笔书写的声响。

这才是准备考试应有的态度。其他行为都是不必要的。完全不需要窃窃私语吃吃偷笑、毫无意义地用手肘互碰,或是假装小指凑巧碰在一块。我们取回了准备考试的正确作法。

然而,这当中有个陷阱。

我们没察觉到,像这种必须顾虑到他人目光,而忍住不做出亲密举动的状况──对于愚蠢又花痴的国中生情侣来说反而更危险。

第一个有动作的,是绫井。

──……伊理户同学,这里……

绫井指著教科书小声说完,才又猛一回神急忙环顾四周。幸好没被任何人听见,但在这寂静空间中即使是正常小声说话也会变得很响亮。

我拿起笔想问她要不要笔谈,但绫井已经有些心急地偷看一下我的脸……然后把坐著的椅子拖向我身边来。

我们的肩膀相触了。她的发丝飘出一股甜香,轻抚般地钻进我的鼻腔。我不由得当场僵住,而绫井就好像对著我耳朵吹气一般,小声呢喃:

──这里……你会吗……?

寂静之中,直接传进耳道的声音,使我的脑髓深处一阵酥麻。

在有著他人目光的场所,不能说话的场所,不能有肢体接触的场所。

正因为像这样,我们让自己受困于这种环境,使得她那从极近距离内撞进大脑的声音,造成了过于强烈的刺激。

亏我一直在忍耐。

亏我明明想跟她说话,想进行身体接触,还努力忍著将这些想法赶出意识之外。

也不知是出于抗议还是什么,我怀著乱七八糟的情感看向身边的人,霎时间,目击到了那一幕。

绫井像是心急难耐地抿著嘴,好像怀著某种期待,目不转睛……抬眼望著我。

方法的话,应该多得是才对。

可以用笔谈的方式,也可以用手机。如果只是想问问题,根本不用做出在耳边呢喃这种不符绫井作风的举动。

涂了护唇膏,带有低调光泽的粉嫩嘴唇,留在视野中央不动。

──……看教科书,有点,不太好懂。

总之,在这里不方便。得先离开这里才行。

──我们……去找参考书吧。

──……嗯。

情侣这种东西,真的有够烂的。

不懂得看时间与场合,随时随地动不动就发情。真是丢尽了以智慧为最大特长的人类的脸。

单论这一点,我相信我与那女的一定抱持相同意见。

──……嘿嘿。

在大型书架的后方,绫井呼出的淡淡气息,轻轻地撞在我沾到少许护唇膏的嘴唇上。我怀著一种出神沉迷的心境,注视著她那遮羞般的腼腆笑容。

──对、对不起喔?那个……打扰你念书……

──不会……只是觉得很意外,原来绫井这么色。

──才、才没有……!……好吧,也许有……

绫井如此说著,手臂继续环著我的脖子,嘴角微微绽放。

真是,女人怎么会如此善变?在这四个月之前,明明还纯洁到好像连怎么生小孩都不知道。

而我,也没好到哪去。在这四个月之前,明明对女生丝毫不感兴趣──如今,却输给了如此单纯的诱惑。

就在绫井的长睫毛,再次下垂的瞬间……

──……唔哇……!

只听见一声音量小,但嗓音高细的惊叫声。

我们像被电到般猛一转头,看到那里有个大约小学中年级的小女生。

那女生涨红了脸,双脚踉跄打结地从我们面前逃走。

──……………………

──……………………!

尴尬的沉默气氛飘过现场,我看到绫井的脸,像水果成熟般变得越来越红。

我们不约而同地,动作极轻地,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与对方分开。

──……呃,这个……

绫井面红耳赤地低垂著头。我不知道能对她说什么。不过,好吧,或许可以庆幸是一个小女生看到我们。只是说不定她会把这件事当成一辈子的回忆就是了。

用被人泼了桶冷水的脑袋苦思了半天,我只能这样说:

──…………总之,我们离开吧。

──…………嗯…………

当然,成绩几乎没有进步。

受到这种羞辱竟然还没做出成果,除了拷问之外还能怎么形容?



七月。

烦人的梅雨季早已远去,制服也到了换季的时候。所有学生都换上了开放风格的短袖穿著,校内却日渐充斥著与解脱感正好相反的紧绷情绪。

理由自不待言。

「东头──你期末考没问题吗?」

放学后,我照常前往图书室的窗边,看到穿著短袖衬衫加无袖学校背心的东头伊佐奈看轻小说看得津津有味,于是问了之前就令我在意的问题。

色眯眯地望著扉页插画美少女的巨乳宅女,顿时像是时间停止流动般全身僵硬。

「……………………」

「东头?」

「……咦?你说什么?」

「演得也太不像了吧。」

照你这种装蒜的方式,第一集前半恋爱喜剧就结束了。

东头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呜呜……」开始发出好像很痛苦的呻吟。

「我……想起来了!」

「是喔。」

「我今天有点杂事要办,失陪──」

「休想逃。」

「啊呜──!」

我一把抓住急忙想开溜的劣等生脖子逮住她。她竟然还敢手脚乱挥死命挣扎,于是我从背后架住她,扣住她的头与肩膀。

「好痛痛痛痛!投降!我投降──!」

「只有KO算数。」

「殊死战啊!既、既然这样……!」

只见东头放弃抵抗,接著身体忽然扭扭捏捏地动来动去,转头偷瞄我一眼像是有话要说。

「水……水斗同学……有硬硬的东西碰到我的屁股……」

「那是我口袋里的手机。」

「好痛痛痛痛!」

看来那女的与南同学多少灌输了她一点心机技巧,但对我不管用。

东头渐渐不再抵抗,于是我把她压到墙上,手撑在她的脸旁边。

「所以呢?考试准备得如何?」

「那个……我觉得这不是该用壁咚姿势问的问题……」

「考试准备得如何?」

「…………我、我没在准备…………」

我把脸逼近一问,东头用快哭出来的声音回答,把脸别开。

「也、也不用这样逼问我吧……又还没到考试期间……」

「你以为短短一星期的考试期间来得及念书吗?反正你这种人,上课的时候一定也在偷看轻小说吧。」

「呜呜……!」

「整天考不及格,哪天真的会留级的。你想当我的学妹吗?」

「……水斗学长?」

「少跟我一副真的有点想当的样子。」

「噫呜呜!请、请不要用低沉恫吓的声音吓我!我会心跳加速的,请不要这样!」

东头红著脸用力推我的胸口,于是我暂且解除壁咚叹了口气。

「我这么说是为你好耶?」

「水斗同学变成我妈妈了吗……?」

「万一你变成我的学妹,忘记带课本时就不能再跟我借喽。」

「呜,呜呜呜……那、那就伤脑筋了……」

东头伊佐奈这个健忘女,神情十分困窘地连连呻吟。

「可是,那你要我怎么办呢……这间学校的课业太难了啦……读国中的时候,我明明算是比较聪明的那一类……」

「你本身不笨,能考上这所学校就证明了这点。再来就看下多少功夫了。」

「功夫……」

「我会帮你的大脑塞进够多的知识,改善你的成绩。」

东头当场用手遮住嘴巴,视线娇慵地斜著下垂,声音微弱地说了:

「我……要被水斗同学塞进来了吗……」

「这种话可以省省了。」

想用黄腔岔开话题是没用的。

就这样我逼东头伊佐奈跟我约好,下星期六下午到我家来。

然后到了隔天。

「……死定了……」

一个脸上表情像是世界末日到来的男子,出现在我眼前。

正是川波小暮。

这个就读校规严谨的明星学校却把时间浪费在发梢造型上,体现了反体制的男子,整张脸趴在我的桌上绝望地说。

「死定了……期末考死定了……」

「不会是属于嘴上说说照样考高分的类型吧──好像不是。」

「那还用说吗!我连期中考都是疯狂念书才勉强过关的好不好!」

「有你那么雄厚的人脉,要弄到一、两份历届考题应该不难吧。这样还是念不来?」

「……我们学校的老师经验丰富得很……我这种学生的心思早就被摸透了……」

他现在变得活像是才刚跨越激战建立起了自信,却又见识到自己与新登场强敌的实力差距一样。

「救救我吧,学级榜首!我只能靠你了!」

「不要,好恶。」

「你想买什么我都出钱!」

「哦……」

你说什么都可以是吧?

「我有一本想要的绝版书,但在网路上价格已经飙涨到离谱的地步……」

「呜……!我、我是说过买什么都出钱,但还是有上限的喔?有上限喔?」

「找遍附近二手书店都找不到呢……」

「上限!拜托要判断上限!拜托!」

好吧,虽然不是我提的要求,但这男的曾经买衣服送过我。这次就以五百圆以内的价码放过他吧。

但我已经说好要教东头念书了……同样的范围教两遍太麻烦了。

好,那就这么办吧。

「下星期六,你到我家来。我会将一身绝学倾囊相授。」

「感激不尽,大师!」

「谁跟你大师啊。」

两个人一起教比较省事。

东头与川波虽是初次碰面,反正川波的交际力没人能比,应该不会有问题。

就这样,星期六来临了。

我带著在外头约好会合的川波,来到我家门前。

「仔细想想,我还是头一次来伊理户家耶。给伊理户同学探病的时候被排挤没来成。」

「我也是第一次让男的来我家。」

「讲得好像女生就不是第一次啊。」

「南同学啊。」

「对喔……竟然把那家伙当女生看,你也真是个滥好人。」

滥好人的门槛太低了吧。只不过是说对南同学的性别就能被当成男主角,太好赚了。

不过我带回过家里的女生,也不只南同学就是了。

「总之进来吧。外面热死了。」

「就是啊。有够热──」

七月的阳光很毒。带著拍动衬衫衣襬送风的川波,我打开了玄关门。

「打扰了──……你爸妈呢?」

「我爸妈不在。」

「爸妈不在,是吧?……也就是说,这是伊理户同学的鞋子喽?」

看到放在三和土地板上的女运动鞋,川波说道。

眼睛真尖……不过,那不是结女的运动鞋。

「看来她已经到了。」

「嗯?谁啊?」

川波诧异地偏头的瞬间,客厅门哗啦一声拉开了。

家居服的长裙与黑色长发轻柔地晃动。从客厅现身的,正是我的不才继妹──伊理户结女。

结女看到出现在玄关的我与川波,愣愣地张开嘴巴。

「你好,打扰喽,伊理户同学。」

川波轻松举手打了个招呼,但结女对这没做回应──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只见她先是乒乒乓乓地跑到走廊上来,接著用力拉扯我的手臂,把我从川波身边拉开。

等把我拉到楼梯口后,结女不知怎地偷偷摸摸,且带著责难的语气说了。怎么觉得之前好像也发生过这种情形?

「(拜托,你怎么搞的啊!干么把川波同学带来啊!)」

「还能干么……因为他求我教他念书啊。」

「(你不会是忘了吧……?今天她也有来耶……!)」

「是啊,看来她已经平安到家里了。本来还以为最糟的情况下,她会在大门口原地打转到我们回来呢。」

竟然敢独自拜访别人的家──东头那家伙真有进步。

「同样的内容教两遍太麻烦了。一起教不是比较有效率吗?」

这想法真是太聪明了。我对我的好点子感到十分满意。

就在我不住点头时,结女好像觉得头痛似的按住了额头。

「(啊──真是,对啊……!这男的就是这种人……!)」

「怎么感觉你好像在把我当笨蛋?要不要出去解决?」

「(总之!把川波同学带去你自己的房间!客厅里的东头同学我来教就好──)」

「──结女同学~?」

客厅里传来了东头的声音。

「不是水斗同学回来了吗──?结女同学──!」

「等、等一下!现在还不──」

客厅的拉门哗啦一声拉开。

站在那里的东头伊佐奈,穿著上次说是结女还有南同学帮她挑的便服。

然后。

东头伊佐奈的眼睛──与川波小暮的眼睛……

毫无看错的机会,正面捕捉到了对方的身影。

两人眯起眼睛……

皱起眉头……

毫不掩饰怀疑的态度,说了:

「……你是谁啊?」

「……你谁啊?」

「啊啊……」结女像是死了心般遮起眼睛。

我偏了偏头。

气氛怎么这么奇怪?

「我叫东头伊佐奈,是水斗同学独一无二的好朋友。」

「我是川波小暮,是伊理户最重要也是第一个朋友。」

「什么?」

「怎样?」

在我家的客厅,初次见面的一男一女把我夹在中间互瞪。

左边的东头拉住我的手臂。

「这是怎么回事啊水斗同学!这个痞子男是谁啊!他在骗我对吧!水斗同学只有我一个朋友对吧!对吧!」

右边的川波摇晃我的肩膀。

「这怎么回事啊伊理户!谁啊这个巨乳妹!你家里怎么会有这种人!这个家应该是你跟伊理户同学的圣域才对啊!」

怎么会变成这样?

作梦也想不到面对任何人都怕生的东头,与面对任何人都保持友好态度的川波,竟然会一见面就互看不顺眼──说真的,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虽然说照东头的个性,是不会欣赏川波这种外表轻薄的家伙,川波大概也不会跟东头这一型的打交道──

不理会被两人拉扯著晃来晃去的我,结女正在讲手机。

「(晓月同学──……!快来救我──……!)」

看来她是不打算帮我了,我无奈地叹一口气,将两人一把推离对方。

「好啦,稍安勿躁。看来双方都有所误会。」

「「误会?」」

「川波,这个女生叫东头伊佐奈。我们是最近认识的,只是兴趣相投的朋友罢了。」

「……最近认识而且兴趣相投?」

「东头,这个男的叫川波小暮。自称我的挚友,就只是个擅自死缠著我的班上同学。」

「……擅自死缠著你?」

东头与川波蹙起眉头,品头论足般的瞪著对方的脸。

老实讲我搞不懂这两个家伙有什么误会,不过无论是何种误会,只要冷静下来把事情想清楚,应该就能尽弃前嫌了。

就这样,可能是我冷静的解释奏效了,两人各自像是恍然大悟般颔首。

「原来如此,是缠著水斗同学的跟踪狂啊。」

「原来如此,是挑上伊理户的诈骗犯啊。」

「为什么会解读成这样!」

你们有好好听我解释吗!

东头使劲拉扯我的手臂,搂进自己的胸前。我的上臂陷入了细皮嫩肉的丰满胸部里,但她显得毫不在意,用看门狗似的眼睛瞪著川波。

「还请这位跟踪狂先生不要靠近过来。水斗同学是我的朋友,不会让给任何人的!」

「你才是给我放开你的脏手你这诈骗犯。」

川波目光中涨满杀气,带著压迫感高高在上地指著东头的脸。

「你以为阿宅就好骗吗?太遗憾了,伊理户可不是那么随便的男人。劝你还是在自尊心受损之前自动退出吧?」

「呜唔……!毫、毫不留情地挖人还没愈合的伤……!」

「喔!看来早就碰过钉子了啊!真是太可惜了!没能看到不自量力爱强出头的女人哭丧著一张脸~~~~~!」

「呜……呜呜呜呜~……!水斗同学~~……!」

东头带著哭腔躲到我背后。

碰到这种场面,我也实在不能再默不作声了。

「不好意思,请你不要再欺负东头了,川波。」

「什么!你要站在她那一边吗!」

「我没有要站在哪一边。我不知道她哪里惹到你了……但我已经跟东头说好,她被霸凌时我会陪她一起被霸凌。」

「水……水斗同学……」

「抱歉打断东头同学的甜蜜心情,但应该直接救人才对吧。」

女魔头插嘴打岔,但我直接略过。

「我的确是甩了她,但别人应该尊重她告白的勇气,更不应该嘲笑她。你得跟她认错,川波。」

「咦……!惨了,你是真的在生气……!」

「川波同学……我是不知道你在介意什么,不过还是道歉比较好喔。这家伙不知道为什么,一讲到东头同学的事沸点就低到不行。」

这是当然的了。朋友被人嘲笑,就该回以一倍的怒火。大家不都是这样吗?

「唔……」

即使如此,川波还是一副哑巴吃黄莲的表情抗拒了一下,直到被我沉默地瞪了半天,才终于让步低头认错。

「……是我不对……我有点太激动了……」

「听到了吧,那你怎么说呢,东头?」

「好吧,那就原谅你好了。看在你那发梢乱翘得像野人的俗气发型的份上。」

「你这家伙!我看你只是装受伤吧!」

「噫呜!水、水斗同学~~……」

「…………喂,川波。」

「…………请、请容我再次郑重道歉…………」

垂眼看著川波再度低下去的头,我决定放他一马。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啊!喂,伊理户你看!那家伙在吐舌头!」

「嗯嗯?」

(插图008)

我照他说的看了看东头,但只看到一个像小动物一样害怕的御宅族女生。

我视线再度转向川波。

「散播不实讯息就不应该了……」

「为什么啊!伊理户同学我问你,这是怎么搞的?伊理户怎么在我不知不觉间变得这么奇怪!」

「不、不清楚耶……我也不是很了解……」

真是些令人无言的家伙。我明明只是做了正确的事。

「该开始念书了,时间有限。把课本打开。」

「咦咦~?不去水斗同学的房间吗?我今天想挖后面那个书柜的说……」

「等考试结束再说吧。」

「好耶──」

我在客厅桌上摊开东头的课本以及笔记本时,川波在后面呻吟。

「呜唔唔……!真是场恶梦……!」

「川波同学,你到底在痛苦什么……?」

虽然多少起了点争执,后来我们就按照当初的预定,开始进行读书会。

「我们学校的现国考题稍微过度解读一下反而刚好。像以前考过的这题,可以从这段文字与这段文字当中──」

「不是死背公式,是要学会如何使用公式。就是因为想偷懒只背课文才会越来越混乱。好了,不要拖拖拉拉的,动手练习!」

尽管不在本来的预定计画内,但结女提供帮助减少了我的一半负担。虽说我原本基于效率考量而决定同时教两个人,但不免有点担心不习惯教人的自己能否把两个人都教好,老实说她的确帮了我一个大忙。

东头与川波虽然都哀叫连连,不过靠著无懈可击的两人体制,教学进度比想像中更顺利。

「呼──好累喔……」

坐在我对面的东头,往桌面一倒趴了上去。

川波对此做出反应,把人当傻瓜似的用鼻子哼了一声。

「这么点程度就在哀叫,怎么配得上学级榜首的伊理户?」

「…………如同身高差距有它的神圣性,我认为学力差距也很可以。」

「可以才怪。还是要旗鼓相当才行啦,特别是只会躲在男人背后的女人更是荒谬透顶。现在不流行这套了啦。」

「什么?」

「怎样?」

东头与川波之间迸散出啪滋作响的火花,但我已经懒得理了。这几十分钟以来,同样的戏码都不知道看几遍了。只要不越过底线就随便他们吧。

「要不要休息一下?我去泡茶。」

由于结女站起来了,于是我也站起来,跟她一起前往厨房。

半睁著眼的视线从旁刺来。

「……你跟来干么?」

「我现在不想跟那两人待在一起。」

「我倒觉得现在让他们俩独处更糟糕……」

结女回头一看,只见被留下的东头与川波一语不发地互瞪。

结女在柜子前面弯腰开始找茶壶,于是我在她头顶上探出上半身,从上面的柜子拿出茶叶罐。

「东头同学也就算了,为什么连川波同学都变成那样……?」

「你还是别知道比较好。总而言之,你做事尽量别不经大脑就是了。」

我从结女手中接过茶壶,打开茶叶罐。

「嗄啊?我什么时候做事不经大脑了?」

「我反而不懂东头怎么会是那种态度。」

我从川波至今的言行举止,大致上可以推测出他那样的原因──那家伙现在的行为,该怎么说呢?类似御宅族在作品理解上发生歧异时的反应。就像喜欢的角色做出了彻底违反自己观点的行为那样。

可是东头我就不懂了。我实在没想过基本上就像个没胆小动物的东头伊佐奈,会如此地敌视一个人。

「应该是怕你被人抢走吧。因为她没其他朋友了。」

结女一边用快煮壶装水一边说。我边把茶叶加进茶壶里边说:

「现在不是有你跟南同学?」

「这个嘛……」

结女关掉开始咻咻叫的水壶。

「……多体察一下人家的心情啦。你这样不够体贴喔。」

「哼,不知道比起不够温柔的女人哪个比较好。」

「你说谁!」

我单方面抢走了结女拿起来的快煮壶。

然后,把热水注入放了茶叶的茶壶。

「真要说起来,我不懂你有什么资格插嘴管我跟东头的事。你才是对东头保护过度了吧?难道是有什么地方让你感同身受了?」

「……你或许不知道,但是做人本来就该为朋友担心。不过好吧,是不能否认有些地方让我感同身受……」

「是喔。比方说呢?」

「比方说……」

「喜欢叫别人帮自己穿袜子的性癖好?」

「那个不是──啊!」

大概是反射性动作吧。

结女的手抓住我的手臂,导致我的手歪了一下。

正在倒的热水稍稍改变轨道,淋在我扶著茶壶的手指上。

「──烫!」

「对、对不起!还好吗!」

我急忙放下茶壶与水壶,甩了甩淋到热水的手。

食指指尖发红了。不过还好,这点小伤只要立刻用凉水冷却──

「让、让我看一下!」

紧接著,我还来不及想到什么,事情就发生了。

先是看到结女把我淋到热水的手抓住,拉过去,随后──

一含。

──结女把我的食指,放进了她的嘴里。

「──!」

就在我思考功能全面停摆的时候,温热、柔软有弹性且湿湿滑滑的东西,裹住了烫伤变得敏感的手指。当我理解到那是结女的舌头时,我已经目不转睛地注视著结女衔住我手指的嘴唇大约有五秒之久。

「……喂!」

「嗯欸?」

我急忙把手抽回,拔出的指尖一瞬间,牵出了唾液的丝线。

我一边看著那条丝线随即断开,一边摩擦并未泼到热水却变得滚烫的脸颊。

「你、你……你在干么……」

「咦……因、因为妈妈以前跟我说,受伤的时候要这样……」

「烫伤不是用舔的,是要冷却……」

「……啊。」

结女愣愣地半张著嘴,当场僵住。

终于发现刚才的自己,就只是个想舔男人手指的女人了啊?

做出这种事,还好意思说「我什么时候做事不经大脑了」──

「──哦哦~」

「──哇~喔。」

修复速度本来就已经够慢的思考,听到这声音发生了更严重的机能不全。

川波小暮与东头伊佐奈,一个脸上笑得邪门,一个假惺惺地用手遮嘴,从厨房吧台的另一头凑过来看我们。

刚才还在沉默互瞪的两人,用完全一样的语调说:

「想不到伊理户同学还满色的嘛。」

「结女同学一副优等生的样子,其实开放得很呢。」

「为什么这种时候就不吵架了啦!刚、刚才那是我一时慌张──!」

没理会结女涨红著脸争辩,我到流理台洗手指。

本来期望连同烫伤的疼痛还有唾液一起,皮肤残留的记忆也能一起被洗掉……然而麻烦万分的是,这次有证人。就算我们俩当作这事没发生,把它忘了,这两个人恐怕还是会翻旧帐。

……好吧,或许只能说看到的是这两个人,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只要想到刚才的场面万一被她看到──

──哗啦一声,面对院子的落地窗打开了。

「咦?」「嗯?」「唔欸?」「啊?」

连原本在吵闹的那几个都顿时安静下来,看著突然打开的落地窗。

在朝向院子的檐廊上……

只见──那里出现了一个小动物般娇小,绑马尾的擅闯民宅者。

「嗨~结女-我来救你喽~-」

一看到她的──南晓月的笑脸,我背上顿时大冒冷汗!

「川波~你在这里做~什么啊~?还有啊,刚才~我听到有人说结女好色,或是开放什么的~…………所以是怎么回事?」

我与川波当机立断。

我们放弃收拾所有随身物品,两手空空地就往客厅门口跑……

「你们以为──我会放过你们吗-」

「──事情就是这样,东头同学跟伊理户同学已经没什么了,就只是要好的朋友而已。你觉得他们的关系有鬼是因为你自己心里有鬼,懂了没?」

「……心里最有鬼的人没资格说我有鬼。」

「啊?」

「呜唔喔喔喔!」

川波被压趴在地板上,南同学小巧的脚啪叽作响地陷进他的背部。

她看起来体重那么轻,怎么能踩出那种声音来……

东头趴在被迫坐在他们旁边的我背上,用得意洋洋的声调说了:

「没错,我跟水斗同学只是比谁都要好而已。你这副痞子德性还恋爱脑不觉得丢脸吗?看,阳光系就是不懂别人的细微心理。」

「东头同学,东头同学。你用这种情侣般的距离感讲这种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还是先从他身上离开吧。」

「咦咦~?」

结女硬是用力,把心有不满的东头从我身上拉开。都进入夏天了,真希望你别老是黏在我身上。你的胸部很热耶。

南同学霍地转过头来,这次将斥责的视线投向了东头。

「东头同学也是,不要因为朋友跟其他朋友合得来就有怨言。这种对朋友过度依赖的女生最惹人厌了,人家会说你坏话喔。」

「……水、水斗同学才不会说我坏话……」

「很难说喔?搞不好他在你背后说过『那女的超烦的』。」

「咦……!」

东头用求助的眼神看过来,于是我决定回应她的期待。

「这女的超烦的。」

「啊呜啊!……对、对不起嘛~……」

哎呀,效果有点太强了。我轻拍几下抓住我不放的东头的背安慰她。

「还要摸头……」

「好好好。」

「还要帮我擤鼻涕……」

「好好好。」

「买哈根达斯给我……」

「好好好。」

「与其说是保护过度,根本变得只是跑腿小弟了嘛。」

继妹拋来轻蔑的视线,但只要东头禁不起打击的精神能保持平静,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对朋友过度依赖的女生会惹人厌,是吧。」

无意间,川波酸溜溜地歪唇,向南同学投去视线。

南同学半睁著眼回以冰冷的视线。

「……怎样?你是有话想说吗?」

「没啊,反正好像不用我说出口。」

「…………烦耶。」

南同学扭头不去看川波,让马尾像动物尾巴一样摇晃。

「然后……最后轮到伊理户同学。」

南同学把手放在膝盖上半蹲,低头看看坐著的我。

「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好吗?」

「……什么问题?」

「你兴奋了吗?」

她讲话方式太直接,「呼唔!」害我不禁发出奇怪的低呼。

「我在问你被结女舔舔手指有没有兴奋。无法回答吗?也就是说兴奋到无法回答喽?说嘛说嘛。说嘛说嘛说嘛说嘛说嘛!」

「别、别这样,晓月同学?住手好吗?这样也害到我了!」

南同学被结女一路拖走,还在嚷嚷著:「伊理户同学你这个闷骚色狼──!我可是清楚得很──!为什么好处都被伊理户同学你占尽──!」

「水斗同学的确是意外地好色呢──」

「不要说无凭无据的谎话,东头。」

「啊呣。」

事情突如其来地发生了。

坐我旁边的东头,拿起我的手,把指尖含进了嘴里。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只有东头衔著手指模糊不清地说:

「四这盎吗?会兴恨吗?」

「……不会,感觉像被大型犬亲近。」

「没礼貌!」

东头把我的手指吐出来,用力连拍我的肩膀好几下。还是摆脱不掉一种跟宠物玩闹般的感觉。

「……原来如此啊。」

我听到继续趴伏在地的川波如此低语。

「嘿。」川波爬了起来。刚才啪叽作响的背脊骨不晓得有没有事。

我抬头看他的脸说:

「你要回去了?」

「这些人聚在一起没办法念书啦。我会把那个病娇女也捡走的,放心。」

「你说谁病娇了!你才有病咧这个变态──!」

「是是是。」

川波伸手一捞,就把结女捉住的南同学用公主抱的方式抱了起来。「哇!」「哦哦──」结女与东头都不禁赞叹出声。

南同学仍在继续挣扎,但川波显得毫不介意地径自走出客厅。反而是跨过门槛时,南同学胡乱挥动的手撞到了墙壁,在那里痛到叫不出来。

我礼貌性地去送客,就看到川波在玄关门前回头看我──正确来说,是望向一起跟来的东头。

「你姓东头,对吧──今天我就姑且放你一马。」

「耍什么帅啊!」

虽然被南同学挥拳打个不停,川波就这样走出了大门。

东头躲在我背后,「噜──」对著关上的玄关大门吐舌头。

「别抢我的台词。没有第二次了。」

「最起码在本人听得到的时候说吧。」

东头把头扭开不理人……看来不管是谁都有八字犯冲的对象。

结女双臂浅浅抱胸叹气。

「结果说半天,川波同学究竟是在计较什么呢……」

「……如果告诉你,你会有所改变吗?」

「咦?」

要等到结女对我回以诧异的目光,我才发现自己说溜嘴了。

「不……没什么。」

我调离目光,推推东头的背。

「那就来继续准备考试吧。」

「咦!不是散会了吗!」

「川波回去了,没人来妨碍你了不是?」

「不~要~啊~~~!」

我感觉到结女在背后看我,但装作没发现,让东头坐到教科书与笔记本前面。



当晚,川波打手机联络我。

『今天真不好意思,在你家闹了一场。』

「就是啊。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这我就不能跟你保证了。那个叫东头的女生是我的死敌,我的直觉是这样说的。』

真难搞。尤其是这两个难搞的家伙好像在抢我,更是特别难搞。

『……哎,不用担心,我不会对她怎样啦。毕竟我是ROM专嘛,能从旁观望就满足了。』

「真搞不懂,我们有那么好玩吗?」

『好不好玩……这个嘛,我也说不上来。是不会看到拍手哈哈大笑就是了。』

南同学的神情,闪过我的脑海。

她在看著川波,以及跟川波说话时,脸上有时会闪过苦水往肚里吞的神情。

遇到这种时候──川波总是会露出略带讽刺的笑脸。

「我是觉得不至于……」

话讲到一半,原本觉得还是该作罢,但终究把话说完了:

「──但你不会是想拿我们,弥补你自己的留恋吧?」

『不是。』

他立刻否认,毫不犹豫。

隔著手机看不到表情。但话语当中,带有可能是我跟这男的认识以来,听过最真诚的声调。

『没这回事。你可别……把我看得太扁了,伊理户。』

「……嗯,抱歉。」

为了不礼貌的问题道歉后,我挂了电话。

──有个名词,叫做观测者效应。

意思是「观测」这种行为,会对观测对象造成影响。

当然这是科学术语,并不是普遍性的真理──但是,没错,很多人难免会受到「别人对自己的观感」所影响。如同小孩被人说「不爱说话」会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如同越是被人当成情侣,心态上就越容易偏向那种关系。

他人的视线实在令人不耐,简直有如枷锁。如果人生能不受这种枷锁束缚,不知有多美好……

「……………………」

我拿起手机,传LINE给东头。

〈有在好好念书吗?〉

〈正好学到织田信长其实是女的。〉

〈作品太多不知道你是在看哪个偷懒。〉

看到东头不知为何传来谜样的跩脸贴图,我稍微有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