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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将错就错

(浪、浪费啊……平时我可都是一点一点刮着吃的!)

装有草莓馅饼的花边纸里盛满了奶油奶酪。

自幼在孤儿院长大的身份先暂且不论,菲尔现在可是出身于王室的席蕾妮公主。面对被浪费了的奶油,连依依不舍的目光都不能送出可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提到痛苦,现在这个现状才叫人难受。

灿烂的阳光从建造在高处的窗户上洒下,那是扇几乎没有凹凸不平之感、用上等的薄玻璃制成的窗户。涂有柔和的葱绿色灰浆的房间里,放着以白色为基调的家具,桌上摆着小巧玲珑的美味点心。

问题是并排而坐的人。

菲尔一边强装镇定,一边窥视着就座于桌旁的二人。

隔着狭小的圆桌,右手边坐着的是黑龙公克劳,左手则是翠龙公伊古雷科。

馅饼是很美味,红茶也飘荡着缕缕热气,添加了东洋茶叶的淡绿色曲奇也很吸引人,不过……

(真叫人坐立不安啊!)

真是,为什么要来参加这种茶会啊,自己就像是被两条蛇盯上的青蛙一样。

拜此所赐,关键的茶可还一口没喝到。

制造这种现状的不是别人正是伊古雷科。

(难不成是因为前段时间不小心和弟弟的新娘吵了起来,所以想借机和好什么的……)

说实在话,估计别有意图吧。不出所料,对话上围绕的尽是些危险的话题。

“哎呀呀,实际上呢,克劳,最近我得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呢。”

格外高兴的伊古雷科让自己的侍者拿来的是一件破烂不堪的皮甲。胸口附近能隐约看见蔷薇与双头狮子的纹印。

(唔……!)

菲尔别过脸去,皮甲上粘附着零星状的已经变为茶色的某种东西。

“这好像是不久前出现在国境周边那些夜贼的东西呢。瞧,上面还有飞溅回来的血,听说这些血的主人啊,来不及逃走被人不幸地从肩膀…”

“兄长,感谢您对我领领民的关心,但可以的话,希望您说话能注意一下时间场合。”

“别那么死板嘛,听说被那些夜贼袭击的村子里的民家,全都被大火烧毁差点就出现死者了诶。将截至今日的损失统计起来,伤患人数已经很不得了了吧……”

特意尽是挑选这种话题来讨论这点,确实是来惹人厌的呢。

再加上,夫妻间关系不好这点估计也考虑进去了吧。

“对了对了,你城里的仆人之间都在谣传唷?尤奈——哎呀,都是因为你不把那个国家斩草除根,还迎娶对方公主,才会反遭怨恨呢。”

“请放心,敌国对我的怨恨在迎娶新娘之前就已经够深了。”

“是吗?换言之,就是因手下留情让对方留下怨念才会有此后顾之忧。某国那个宠爱妹妹的国王会因此失去理智的心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我也相当疼爱自己的弟弟嘛。这与其说是我的看法,不如说是你的仆从们的意见。”

伊古雷科特意反复暗示城里也有不满席蕾妮公主的人,菲尔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宠爱妹妹等言论倒也不假,毕竟我这替身就在这儿。)

然而,菲尔现在顶替着席蕾妮之名也是不假的事实。

(假如说真的,陛下因为我迟迟无法达成目的,情急之下采取了强硬手段的话……那么,为什么在我来之前就有人被害了呢….)

为此苦恼的菲尔为了缓解坐立不安的心情,将手伸向红茶。

那是个盛满澄清红茶的白瓷茶杯。

“!”

在被菲尔触碰到之前就被旁人横刀抢走了。

(为什么故意抢走我这份来喝啊,这个家伙。是让我别在人前笨拙地喝茶吗?)

看着若无其事喝着红茶的克劳,脸上挂着笑容的菲尔愣住了。

绝对是故意的。虽然很气愤,但不知为何,看着他的侧脸心情却渐渐平静下来。

单是只论喝茶的一举一动,也都显得优雅高尚完美无缺。和临场磨刀的菲尔不同,那是从小培养出来的风范。

(啊啊,这个人果然是皇子啊。)

菲尔心不在焉地想着。

——然后。

“噗哈、”

捂着嘴的他,发出了呛到一般的微小呻吟。从克劳手中掉落下的茶杯,响起了尖锐的声响。茶水的红色在白色桌布上扩散。

“欸……”

那一瞬间,根本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正在发愣的菲尔在看到克劳的身体倾倒下去后,连忙慌慌张张地从座席上站起并扶起克劳。她一边拍着正在激烈咳嗽着的克劳的后背,一边按住他的肩膀。

“夫君大人!?您怎么了、请您振作一点!”

“是毒!”

伊古雷科也同样从坐席上站起来,脸色发青地叫喊道。

(毒……!?)

看着闭上双眼眉头紧皱,不断重复着浅短呼吸的克劳,菲尔不禁战栗起来。

“叫医生来、快点!”

虽然菲尔这么叫喊着,但伊古雷科貌似要优先处理别的事项。

“给我立即调查所有出入过这个房间的仆人!包括厨房里的人,但凡有可疑的家伙全部都抓起来!”

(明明这些事之后再做也行!吞下钩吻的叶子也像没事人一样的夫君大人居然会痛苦成这样,毫无疑问这肯定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菲尔咬紧嘴唇。

(要对付这种来历不明的毒药就得)

曾几何时,那是克劳亲自教给仆从菲尔的。菲尔走到暖炉旁,用火筷子将未烧尽的木炭翻找出来。

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菲尔将木炭切成碎片含入口中后,将自己的嘴压上克劳的唇,让嚼碎的木炭送进克劳的口中。

接下来,用花瓶中的水漱口,饮用的水不可相信。

在菲尔不断呼唤几次后,克劳的睫毛颤抖起来,微微张开了双眼。露出的那双湛蓝眼睛空洞无物,但眨眼之间,便在菲尔脸上重新聚焦。

“您醒过来了吗!?我现在就去叫医生过来……!”

“……、…”

发白的嘴唇微动,感觉他像是在呼唤着谁的名字,至于到底是谁菲尔没能听清。就这样,克劳再度闭上了双眼。

紧握着的手指如同寒冰一般冰冷。

“夫君大人、夫君大人!”

菲尔心怀祈愿摇晃着克劳肩膀不停地呼喊着,伊古雷科的手却在这时无情地将她与克劳分开来。

不一会儿,城堡上下都陷入了混乱中。

无论是厨子、仆人或者园丁,佣人们都被按照伊古雷科的指示集中了起来。

佣人们因为主人被下毒而内心动摇不已,抵抗微乎其微,只能被毫无回旋地关入地牢里。宽广的地牢正好可以完美收容下人数变少了的佣人们。

说到被关起来,虽然场地不同但菲尔也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居然不经调查就把城里的人全部关入牢里!”

完全不理会愤然抗议的菲尔,伊古雷科的士兵们强行将她关进她自己的房间里。

(究竟,发生了什么!)

时不时能听见从走廊传来的被强硬带走的佣人们不知所措的声音以及悲鸣。

“请住手!你们究竟在做什么!?”

想要将其阻止一般冲到门边,但门把却无法扭动。

(!……从外面被锁死了!)

尽管知道是白费功夫,但菲尔还是用拳头敲打着坚固的房门。焦急、愤怒、不安,这些都使菲尔无法乖乖待在一旁。

深知无论如何房门也不会打开后,无计可施的菲尔像被牢笼关起来的野兽一般,在宽广的屋内来回走动。

(各位……夫君大人、究竟都怎样了……真想知道他们的现状如何,不过,我擅自行动真的好吗。夫君大人应该对毒很有耐性才对,虽然曾一度睁开过双眼,但是……)

“……哦呀哦呀、哦呀?看起来很是疲惫呢,弟弟的新娘大人。”

正想着干脆变装后从窗户出去吧的菲尔,被门打开的动静和声响惊得抬起了头。

“伊古雷科大人?”

斜靠在门边的他逐渐浮起可疑的微笑。

“夫君大人呢…”

看着慌慌张张朝这边走来的菲尔,他那刻在贵公子脸上的笑容愈发浓厚。

“谁知道呢、毕竟被他给逃了。真是的,没想到那东西竟然会被他喝了。”

“……欸?”

从伊古雷科的话中察觉到了什么,菲尔停下了脚步。

“那毒。……是伊古雷科大人投下的吗?”

“本来呢,那毒是给你准备的。要是你死在那里的话,事情就更简单了嘛。那样我就可以和贤弟联手,一起横扫那些失去理智前来报复的尤奈亚士兵们,不过,这也没办法了。”

仿佛是要继续这个话题一般,从伊古雷科身后走进几名士兵。

当看见伴随着粗暴脚步声而来的他们的身影,菲尔不禁捂住嘴巴往后退。

印有蔷薇与狮子纹章的皮铠,还有插在箭袋里那红色羽根的箭矢。

“那是,尤奈亚士兵的……难道,领地内出没的盗贼是……!?”

“做得不错吧?让翠龙师团装扮成这样后,在科尔赫巴领内大闹一番了哦。所谓人心可是相当单纯的啊。原本因为联婚而倾向友好的民心,一下子就变回反尤奈亚情绪了,到此为止只不过是事前准备。”

心跳加快。听见的话语全都像梦一般朦朦胧胧地穿过脑海不留痕迹。

“对了,一开始还想放弟弟一条生路来着……。不过看到他那样子后,我改变主意了。刚才也试着投下了对克劳也能起效的毒……结果也如我所料。所以啊,夫妻二人相亲相爱殉情的情节我也准备好了。”

装腔作势一般用手覆在脸上,伊古雷科夸张地叹了口气。

“不过,计划稍微被打乱了。所以,有些事需要你帮帮忙呢。”

“居然说……帮忙?”

“当然是为了干掉克劳。真是意外的顽强啊,那小子。”

话音刚落,伊古雷科就大步走来,二话不说抓住了菲尔的下巴。

面对那愉快似的俯视着自己的水色双瞳,菲尔不服输地瞪了回去。

“黑龙师团的士兵几乎都被派去城外警备,剩下的也都被抓入牢中,这下可是名副其实的孤军奋战。不过即使如此…被赋予军神之称的人应该还是很强的吧。”

――忽然,在耳旁响起了钝锐的声音。

“那~么、那么,所以我就想啊,例如把这头发秀给他看的话,或许他多多少少也会安分一点,也说不准呢。”

将菲尔推开的伊古雷科手中握着一束带有绯色的长银发。

注意到侧脸两旁的秀发变得不对称后,菲尔咬紧了嘴唇。

“不安的感觉才能越发激起人类的恐惧感哟?我在想啊,给克劳看了这头发后,每当他要抵抗时就跟他说,要把你的耳朵切下来呀、把鼻子削下来之类的。新的剧本就改写成你‘设计杀害丈夫’后与‘暗中召集的尤奈亚士兵’一同‘逃亡’,最后在国境附近被捕惨不忍睹地遭人大卸八块。你也不会立马死去,这样正好呢。”

“这种威胁是没用的。因为,夫君大人相当讨厌我呢。”

菲尔笑着想对之嗤之以鼻―――但是。

“哦呀?真迟钝啊。明明为了袒护你连毒药都喝了下去,你居然丝毫没有察觉到。克劳还真是吃力不讨好呢。”

“欸……”

“不过嘛,反正你们都会在死者之国的海边重逢。甜言蜜语就留到那时再告诉他吧。”

菲尔呆然地目送着逐渐消失在门那边的背影。

房门被再度从外面锁上,留在了房间里的就只剩自己一人。哗啦哗啦的声音响起,一定是用锁链圈上了门把手吧。

(……怎么一回事?)

刚听到的词句在胸口里翻腾。在领地内出没的盗贼的真面目和伊古雷科的企图等等。不过,更重要的是…

(……他说,为了保护我而服毒。为了身为“席蕾妮”的我?真的?为什么?)

在骤然变冷的寂静中,唯有自己的心跳声震动着耳膜。

突然回想起拉娜曾经这么说过。

在要喝下有猛列毒性的叶子时,是他保护了菲尔。

事到如今才注意到。被用冷漠的态度对待也好,被用恐怖的话语威胁也好,克劳从来没有对她施加过实质性的危害。

(我…….是不是对他有什么重大的误解……)

冰冷的眼瞳,温柔的目光。冷漠的声音,温和的声音。插进秀发间的铃兰香味。全部混杂在一起形成了漩涡,然后在心中爆裂开来。

从中得出的结论极其单纯。

(啊啊真是的,为这种事情磨磨唧唧地烦恼也只是白费脑力啊――――!)

明明应该干脆利落地离婚的,还真是尽在绕弯路。

恶言相对的同时,已经做好了决定。

(院长老师、大家、席蕾妮大人……看来需要让你们多等一段时间了。)

“——好了。”

菲尔鼓起干劲,奔向装有仆人服装的衣箱。

一旦打定主意就能迅速行动。

往身上快速包裹佣人服,将头发粗暴地按入假发中,将有华丽装饰的鞋子换成方便奔跑的皮革鞋。

因为时间紧迫只好放弃往脸上加雀斑,将省下来的时间用来撕裂床单的一端并做成绳子。虽然长度有点不敬人意,但菲尔还是将窗户打开将绳子垂吊了下去。

卷起裙摆,用多余的布将小型银烛台绑在了大腿上。菲尔从床底下拿出拖把后赶往门边。

将自己尽可能地贴在墙上后,菲尔深吸了一口气。

“大事不好……!夫人她!!”

竭尽所能地以大分贝的尖锐声喊出来。

不一会儿门外响起了锁链被解开的声音,还有粗暴的脚步声,然后伊古雷科的士兵闯了进来。

“怎么了!?”

没有注意到佣人姿态的菲尔就是【席蕾妮】,他们看见窗外垂吊着的绳子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喂、席蕾妮公主不见了!”

“在庭院!!”

传令的笛子被吹响后,房邸内的士兵如同崩落的雪一般飞奔到室外。

“奇怪?不过,佣人应该全都被关入地牢里了才对……”

没错哦。

在其中一名士兵起了疑心的同时,菲尔悄悄走出门外并将门从外面锁上,还顺带把锁链也给圈上了。

“请节哀顺变。”

无视掉门内侧传来的怒吼,菲尔奔跑了起来。

“喂,怎么回事,佣人出逃了吗!?”

“别急!小姑娘一个,又不是什么上等货,杀了算了。”

迎面而来的士兵手中挥下的剑被菲尔从大腿拔出的烛台握把给接下了。

“什……!?”

大吃一惊的士兵有一瞬间停止了动作。菲尔乘机将剑拨开到一边,并回转身体将烛台砸向对方胸口。

短暂的呻吟从对方身上传出,菲尔一脚踩在后仰倒下后还在挣扎的男人肚子上,并且还无情地将拖把头摁在他脸上。

“大扫除啦啊啊啊啊。”

拖把由于多次使用已经发黑了,看着被这样的扫把整到窒息、翻着白眼不停抽搐的人,赶来的同伴士兵们都发出“真惨啊…!”的战栗。

“长年积攒下来的污垢,再用对眼睛有强烈刺激的驱虫用薄荷油充分浸泡后的这个拖把的威力……呼呼呼,接下来要让谁品尝一下呢。”

眼镜反着光,菲尔慢慢架起扫把,士兵们见此不禁逐步后退。

“和你们磨炼刀枪技能一样哟,这十多年来我也没白跟清洁工具打交道。”

乘着气势解决三人后,菲尔被人捉住拿着烛台的手腕,脚步也因此略有不稳。掉落的扫把与地面碰撞,发出了坚硬的声音。

“这小姑娘……!”

怒火中烧的士兵将剑高高举起,想挥开抓住自己的手,但腕力还是比不过对方。

(不妙、……有没有什么武器!)

即使知道那种东西不可能存在,还是不禁将手探入围裙的口袋中。

不过,指尖触碰到的枯萎状物体,让菲尔灵机一闪。

“请您慢用!”

鼓足气力,菲尔把手中的东西用力塞入对方的口中。士兵“咕嘿~”地发出一声短暂的悲鸣,不一会儿就昏倒了。

“……曾,曾经说过这不致命的对吧?”

无人回应,看来效力是一等一的好。

“真是的,来到这里之后,尽学了些不知道在哪里能派上用场的东西。”

庶民习性使然让菲尔把东西放回口袋里,而吃下了克劳品种改良后的铃兰的士兵正噗咕噗咕地吐着白沫。

视野的界限范围内四处散落着折断了的赤羽之箭。

瞥了一眼横尸遍野的“尤奈亚士兵“后,克劳开始调整呼吸。

被毒倒之后,身上装备着尤奈亚武器的士兵便蜂拥闯入房间。

白色的壁布,还有玻璃的烛台——不知何时来到了就餐室。由于不停地一边应战一边逃跑,也没能深思自己现在位于何处。

(那毒药… 那家伙要是喝下去的话肯定会死吧。)

为了应对这种事态,平日里经常服用毒药让身体产生一定的耐毒性是有价值的。

(即使如此,如果是普通的毒药那还好,居然如此周到地准备好了咒毒……不愧是兄长,可不能用一般的手段对付。)

利用咒术制成的毒药,它的药效并不明确,然而却能发挥超越人类认知的作用。传闻咒毒能侵蚀神经并制造幻觉,有的甚至能操纵人心。==

强烈的眩晕感让朝自己砍来的士兵们像是有两三重幻影,对这副不能如意行动的身体克劳焦躁起来。

尽管来的都是些杂兵,但数量实在太多了。尽管人已经从房间里冲了出来,然而克劳却在同一阶梯处被再次阻挡了脚步。

“哦呀?居然还如此顽强地活着,真是不会替兄长着想呢,克劳。”

等注意到时,伊古雷科就在不远处站着。

现已是黄昏时分,兄长沐浴着从窗外照进的夕阳,看上去就如同用鲜血洗浴过一般。

“我可不想被毫无手足之情的你这样说。”

“真过分啊,你想说这都是我的错?”

伊古雷科眺望着克劳用手指擦拭从脸颊伤口流出的血,无精打采地叹了口气。

“追根究底错可在你哟。都是因为你在先前的战争中,打算释放好不容易抓来的前尤奈亚国王……还提出要跟那个苟延残喘的国家讲和,甚至还迎娶了席蕾妮公主。”

对我来说,明明只要我们兄弟间能友好相处,长久地生活下去就好了呢。

伊古雷科如此叹息道。

“我可爱的克劳,如果你老老实实地就这么把尤奈亚攻下来,我本来还会把你当做国境科尔巴赫的看门犬,好好地饲养起来的。”

换言之,这边只要作为一枚能派上用场的棋子就好了对吧。

克劳默不作声,伊古雷科心情不错地接着说道。

“啊啊,遗憾,真是遗憾。竟然要我手刃血脉相连的弟弟。真是个坏孩子呢,克劳。”

“我可没这么拜托过你。”

“呼呼,真是游刃有余呢……”

冷不防地,伊古雷科扔出的某件事物让克劳瞪大了眼睛。

银色中混有绯红的独特色彩,不可能会看错。

“这东西很好辨认吧?是那只母狗的头发哟。”

“……席蕾妮呢?”

“只是被关在房间里而已,暂时来说。”

这番言语让克劳了解到,自己的计划被打乱了。

(本以为她会和死路难逃的仆从们一起被关进地牢,只有她单独关起来的话……更别说这副中了咒毒的身体。)

践踏着落在地板上的头发,伊古雷科愉悦地笑着。

“其实把她带来在你眼前砍掉她的头也不错。”

“兄长您的脑子里还真是装满了砂糖点心啊。”

隐藏住内心想法,克劳嗤之以鼻地笑了。

“难道您觉得那个女人会让我重视到搭上性命吗?说到底不过是一名人质,这可是您自己说过的话。”

“天真的人是你哟,克劳,难道你以为你那点演技骗得过我吗?”

克劳下意识地想咂舌。

不愧是二哥,观察力不寻常的泽尔克之狐。

“你故意用薄情的态度让对方疏远自己,将这场政治婚姻伪装成夫妻关系冷淡的假象,你是觉得这样能尽量避免多余的风险吧……不过啊,先前袒护了那只母狗就是你的失策了哟,克劳。”

漫不经心地听着,克劳暗自想着。

我的目的不只是为了欺人耳目。

(我希望的是,在紧要关头时她能毫无顾忌地弃我而去。)

“想救她吗?”

喀啦,声音从停在脚边的被人抛出的铜制小瓶上发出,克劳一脸纳闷地看着兄长。

“这瓶中装着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让毒蛇互相撕咬留下最后一条,再借妖精之手制成的纯正毒药——这和正折磨着你的那玩意有着天壤之别,是最上等的咒毒。据说只需轻舔一口,就会被无尽的噩梦所吞噬、折磨致死。”

伊古雷科微笑着指着瓶子。

“喝下去吧,那样的话我就放那只母狗一条生路。”

“……”

“这可是你挚爱的毒药哟,在你将死之时还如此替你着想,我还真是个慷慨的兄长对吧。”

“慷慨……吗。”

克劳长叹了一口气。

他会放席蕾妮一条生路这种蠢话毫不可信。不过,她在对方的操控范围内,要是自己在这里刀刃相向的话,他肯定会立刻对她下手。

(反过来想,如果我倒下使他放松警惕,就能让她多活一段时间……吧)

“太慢了,凯。”在内心深处如此骂道。

(明明就差一点了啊。)

叹了一口气将小瓶捡起。

打开瓶盖后,飘散开来一股如同花香般的香气。

与雅致的瓶子相反,仅需尝一口里面的毒药,便有了去往死后世界的通行证。

毫无畏惧死亡的想法,对自己来说这反而生出了一番亲切感。

只是,那拥有如同晚霞一般眼瞳的少女让他念念不忘。

(……结果,就这样令她一直受伤。)

尽可能地加以利用,以模糊不清的态度捉弄。

……越是暧昧不明的对待,伤害则越多。

没有机会向她道歉这件事让他无法释怀。

“有一点希望您能订正,兄长。”

“什么事啊?弟弟哟。”

“她不是什么母狗,……是我的妻子。”

看着克劳用仿佛要看穿他人一般的视线盯着自己,伊古雷科半张脸都扭曲了。

“……就是因为,你这种态度才让我想杀了你啊。”

克劳叹了口气,将小瓶递近嘴边。在嘴唇将要碰到瓶子的那一刹那。

“伊古雷科殿下,请您快逃!。”

装扮成尤奈亚军的士兵冲了进来。一脸慌张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粗暴地将房门关上。

“席蕾妮公主她!”

“公主?”

在疑惑地将眉头皱起的伊古雷科眼前,正在报告情况的士兵被吹飞了出去。

“!?”

与此同时,响起的惊人爆炸声震动了耳膜。地板开始摇晃,连墙带门一起粉碎了的另一边,闪耀着橙色火焰的光亮。

其次,弥漫在空中的白色粉末,凭借其香气可以判断出它的真面目——小麦粉。

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银色的圆盘被投掷了过来。

“佣人用的银盘!?”

维持了一段飞行距离后,能分辨出那貌似是瞄着伊古雷科去的。千钧一发之际勉强避开的伊古雷科还是被它切去了些许金发,而那银盘在打碎了窗户后便消失了。连同嘈杂的声音一起向下坠落。

“……”

目瞪口呆,所有人都失去了言语能力。由于四散着小麦粉和烟雾而导致视野变白的走廊上,约莫浮现出一张人影。

“夫君大人,您平安无事吧。”

轻言低语一句后完全现身的人物,让克劳、甚至是伊古雷科也都说不出话来。

为对方是谁而感到意外之类的,在这个时候都已经是次要的问题了。毕竟对方的衣着太寒碜了。

银发散乱飞舞着。裸露出来的手脚也满是瘀伤。

比起这些,身上只有一件破破烂烂的白色衬裙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遭遇了何事才会变成这样。

“各位贵安……妾身是来请您交还夫君的。”

(啊—吓我一跳,在磨粉小屋工作时被提醒过的用小麦粉能引发大爆炸的那件事原来是真的啊……)

有种表情叫做目瞪口呆。

现在克劳和伊古雷科的表情就是如此。菲尔则或多或少地感觉到了发泄过后才有的舒畅。

“席蕾妮?你……”

“妾身是前来支援的,觉得有这必要。”

平静地回了话之后,才想起克劳那些“烦人嘲讽”式的话语。

“并不是为了您专程来的哟,这是那个……”

菲尔突然睁开眼说道。

“只不过是想给他还以颜色而已!”

“怎么还?”

冷静的吐槽来了,菲尔顿时无话可说。

“汇合!尤奈亚的王女出逃了!到底在干些什么?!”

在他们无视周遭环境的对话期间,失神的伊古雷科也恢复了正常。

士兵回应伊古雷科的命令向他们砍来,菲尔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了。

(不该把银盘投出去的…!)

突然映入眼帘的是一束落在地板上的自己的银发。

菲尔绕到士兵背后,随即低下身捡起那束银发,用其狠狠地勒住了对方的脖子。

“咕!”

就在士兵受到了来自公主那意料之外的报复而晕倒的时候,克劳抓住了菲尔的手腕。

“要逃了!”

看来在菲尔应对方才那个士兵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打倒好几人了。

菲尔就这样被牵着手,从大门向着走廊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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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让他们逃了!?”

“非、非常抱歉!”

伊古雷科咬牙切齿地听着逐渐远去的二人的脚步声,在用剑柄殴打了低头谢罪的部下后他试着调整自己粗乱的呼吸。

(到底怎么一回事!那只母狗究竟是怎样逃出来的!?)

不,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再去思考“为什么”也无济于事。绝对不能让他们两人逃走。

(明明战败后受到重创的当下正是将那个野蛮的国家毁灭的绝好机会…!)

这之前的战争也是如此。哪怕只是将最后的指挥权交由自己,也不会出现那种半途而废的结果。一定会更加彻底地断绝他们的血脉。

和尤奈亚再度开战,这次一定要由自己来获取胜利。

但是,允许将席蕾妮公主迎娶进皇家,就等同于父亲乌贝尔皇帝同意与尤奈亚和平共处。

正因如此,伊古雷科才不惜冒险也要来破坏这桩婚事。

若是让那二人逃走的话,自己的企图就会大白于天下,别说尤奈亚不会灭亡反而自己会以反叛罪被抓起来。

想到这里,他突然冷静下来。

(不,守备是万无一失的,单凭两个人又能做什么?那两个家伙迟早会被抓到,不过…这样还不够。让我浪费了时间来拿定主意,仅仅是杀了他们可不够。)

即使只是些微不足道的抵抗,但现在这样被钻了空子还是令人焦躁。

(有没有什么方法,有没有……)

脑海中的想法脱口而出,这完全是无意识的行为。

“把地牢里的佣人随意拖几个出来。”

伊古雷科扬起半边嘴角,对集合过来的部下们发布了命令。

“首先,将他们二人逼到某个角落,断绝他们退路后……随便哪个都行,在他们面前逐个逐个地卸去头颅。一分钟一个,让这城中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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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种吵闹式杀法是在哪里学的。”

“那是淑女的爱好唷,夫君大人。”

菲尔和克劳在斗嘴缓解气氛的同时,一起奔跑在昏暗的走廊中。

(话说回来,现在才觉得自己破坏过了头有点恐怖呢。啊啊,好浪费,真的太浪费了。门呀、玻璃呀、银盘之类的,不是被我打碎就是被使劲扔出去了,那些究竟值多少钱啊……)

边前进边思考的菲尔听到克劳接下来的一句话后脸色不禁发青。

“说起来……你还真有活力啊,病弱之类的说辞果然是假的吗?”

糟了,病弱设定什么的早就完全抛之脑后了。

“哎呀不好,旧病复发了。”

虽然病发是怎样我不清楚啦!

克劳斜眼看着一旁不自然地咳个不停的菲尔后,不禁叹了一口气。

“披上。”

“!”

肩膀突然被披上了什么东西,菲尔不禁停下脚步。

抬起手来,映入眼帘的是绣着黑色装饰的衣袖以及银色的袖口。

(外套?)

只着衬裙,且裸露出的手臂和后背也有一股寒意,对于这样的菲尔而言这是帮了大忙,不过。

(不对,这个人不可能对【席蕾妮】那么温柔的……哈!难不成,这些都是为了让我赔偿而作的铺垫!?)

“您有什么企图?”

将脑海中的话原封不动地说出后,克劳微不觉察地皱起了眉头。

“……没什么,你不是身体欠佳吗?而且,穿着那样的衣服到处转,双眼会受到荼毒。”

“哈?”

克劳生硬地把话说完后,便率先朝前迈步。

菲尔拢了拢上衣,随即也小步疾行地追上前方摇晃着的三股辫。

“您这是在说妾身不堪入目已经到了能与毒物相提并论的程度吗。妾身身上确实是破破烂烂的,不过这话听着真伤人哟。”

“……算了。”

总觉得回话中有股失落之意。

(嗯?刚才那些,好像是对待【女仆菲尔】的态度。)

那个后背,总觉得比平时更加亲切。

可能是错觉吧,虽然大概是错觉。

“?非常感谢。”

低头道谢后,菲尔将手穿进礼服袖子里。以她那小巧的尺寸来说这外套显得有点肥大,隐约间还萦绕着一股香味。

气味瞬间穿进鼻腔,这是柑橘系的男士香水。香味还是平日里闻到的那种,菲尔稍感安心。

然而却没有发觉自己已逐渐习惯这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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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还有闲暇之情互开玩笑,但对话不久便常常中断。

(出口全被封锁了,这是要瓮中捉鳖……即使迎面而战,也会没完没了!)

原本还以为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已经充分熟悉了这条石廊,但现在却觉得这里很陌生。

比其他更蚕食人神经的,是这些喘息间便会袭击过来的追兵们。

在尤奈亚被当做毒龙恐惧着的克劳,在埃尔兰特则被冠以军神的称号。即使中了毒,那不断将敌人击败的姿态,也宛若舞蹈般优美。

虽然菲尔也有参战,但敌人的数目太多了。

逃跑时有人杀来,打倒后又有人袭来。就像是,没有终点的噩梦。

菲尔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一边被牵着手跑一边叫喊到。

“就不能从窗户逃出去吗!?”

现在暂时未见追兵踪影。

之前放任不管的肚子现在正请求救援。

“不,走这边,朝塔前进。”

“为什么要往上走?追兵可都往屋子里跑喔。”

在意识朦胧时手腕被拉动,菲尔不禁踉跄了一下。

“伊古雷科在密切关注着我们的行动。即使出去了,也会在‘一直等着呢’话音刚落之时迎来一番围剿。而且,只要撑到天亮就是我们的胜利。”

略微察觉到方才那句话里隐藏了某些东西,菲尔甩开了抓住自己的手。

契机来源仅凭直觉。然而,这直觉并非是毫无由头的。

“席蕾妮?”

克劳一脸疑惑地回头看着突然停下脚步的菲尔。

“您有事瞒着妾身对吧。”

“我没有……”

“尽是谎言。关于现状您也一定知道些什么对吧?为何一直默不作声。”

菲尔激动地说着,至今为止抑制着的感情如同洪水般翻涌而出。

“一切,都是假的!您对妾身到底是温柔还是凶恶!您到底是不是厌恶妾身!您对‘我’展露出的情感全部全部都是假的!!”

已经受够了。

无论是任由感情爆发的自己,还是一旁一言不发的克劳,两者都让人感到火大。

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呢。

不知何时用回了平日里自己的语调,且菲尔本人也毫无发觉,一口气地把话全部说出。

“我看不透您。随心所欲地戏弄我,不曾对我有过信任。即使如此我却,一直都对您—”

菲尔突然噤声。

(刚才,我打算说什么?)

大口吸气调整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

快想起我原本的目的,对,这是大好的机会。

调整语调,表现出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好吧,既然您不打算给予信任,妾身就遵从您的意愿吧。为了让您活着逃离这里,妾身将竭尽所能。作为交换,请支付妾身报酬。”

“报酬?”

“与妾身离婚。”

此话一说出口后,突然感到内心深处有什么消失了。

(说出来,了)

终于把话说出,明明这时感觉到的应该是一股畅快感才对。

绝不应该是这种近似后悔的心情。即使如此,菲尔依旧强迫自己继续说道。

“……请和妾身离婚,还妾身自由,请让妾身回到尤奈亚,妾身已经不想再受您折腾了。”

克劳静静地看着菲尔的脸。冰海双瞳中蓄满了不可思议的平静。屏住呼吸,菲尔也回望着那目光。

(反正迟早……在沃普尔吉斯之夜前都会变成这样的。)

这样就好,来,快点同意吧。

不,慢着,不要同意。

两种完全相反的感情交织在一起,等待回答的几秒钟却让人感觉如此之长——

终于。

“我知道了。”

简短的应诺。在听到的瞬间全身都失去了力气。

剑拔弩张的氛围有了适当的缓解。

“……成功活着从这个困境逃脱那时,我就和你离婚,并平安将你送回贝尔法提斯,我保证。”

“好。”

遍布全身的无力感,一开始还以为是安心了的缘故。

不过,在那之上的是毫不含糊的,如同在胸口开了个洞一般的失落。

双膝仿佛要粉碎掉了一般,菲尔低下头,说服自己那只不过是疲劳所致——

突然。

“席蕾妮!”

眼前银光一闪,菲尔不禁吞了一口凉气。

(大意了……!)

敌人藏在了柱子的阴影里——

躲不开了。

菲尔呆然地看着逼近眼前的刀刃。

要被砍了。

不假思索地闭上双眼,觉悟已然做好但疼痛却没有按期到来。

相对的,菲尔被强行推了出去,倒在地板上。

“痛…….”

肩膀被一股强力撞倒,菲尔呻吟着站了起来。

“夫君大人……?”

抬起头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克劳将追兵打倒的瞬间。他站在自己与追兵之间,后背朝向自己。

突然某种东西不断滴下的声音传入耳中,菲尔将视线落在他的脚边。

“夫君大人!!”

菲尔发出一声悲鸣。

他的后背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刀伤。

鞭子与糖交流群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脑海一片空白,晕晕沌沌的,呼吸间全是铁锈的臭味。

“请振作一点,夫君大人……!”

连自己的声音里也少了一份实感,菲尔扶着克劳继续赶路。

回头望去,透窗而入的月光下,泛起了走廊石地板模糊的身影。

在夜光下也尤显亮白的那块地板上,留有一条如同河流一般很长的拖痕。

由于昏暗的缘故而看上去乌黑一片的东西,要如何描述它呢——仅仅是试想一下就快要尖叫出声。

到此为止究竟是如何走过来的,菲尔的记忆中几乎没有这一段。

深受重伤的克劳依旧强大,将动摇得失魂落魄的菲尔护在身后,接连打倒了数人。

尽管脸上仍旧一派淡定,但直至刚才还是纹丝不乱的呼吸已变得粗乱急促,脸色发白到凭借微弱的月光也能发觉。

外行人也能看出来。

失血过多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保护我。

(不是讨厌我吗。明明说过我只是个罕见的人偶!刚才也是,对离婚毫无所谓……然而却。不行,想不明白……)

“呲!”

不经意间,他双膝跪地了。

猛然徒增的重量差点让他们一起倒地,然而却意外地撑住了。

“抱歉啊。”他微翘起嘴角笑着说道。

直率得有点奇怪。

心中只有不详的预感。

(对了,躲进瞭望塔里进行治疗的话……)

不过,身边连个像样的道具都没有。

“别摆出这种表情啊。”

被这么一说,菲尔才初次注意到自己现在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可是,这都怪我才会……”

“不必在意…走这边。”

话说一半便因为虚弱和咳嗽而变得浑浊不清。

脸色仿若幽灵的他借着菲尔的手自己站了起来,继续向前迈步。

走廊到了尽头,他们抬脚迈上朝塔顶延伸的螺旋阶梯。

石制的阶梯既冰冷又昏暗。一阶一阶往上爬的双脚感觉很沉重。

(逃到这里的话)

“在那边!”

“顺着血迹找!往塔那边去了!”

才刚浮起这样的念头,外面就响起了传令的笛声。逐渐逼近的脚步声让菲尔倒吸一口凉气。

会被追上。

望向螺旋阶梯遥远的底层,那闪着亮光的火把让人不禁后背发凉。

菲尔重新撑起克劳的肩膀,单手扶上宽阔的弧形石壁。

“还差一点……!”

还差一点,只要到塔顶就好。

这条路最终也会走到尽头。

只要爬到塔顶……——

突然。

“……纵使”

突然,耳边传来了带有含义的气息声,菲尔差点停下脚步。

那细语混杂着下方传来的士兵们的怒号,还有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微不可察。

“纵使……苍穹…….自吾之上崩裂坠落。”

(欸……?)

“纵使、海洋将吾之身吞噬殆尽”

(那是……)

按规定本应该在【初夜】的仪式上立下的誓言。

夫妻宣誓永结连理的誓言。

这么说来,那时是被人阻碍了来着,事到如今才想起来。

不过,他的誓言并不是简略版的,而是正式的神誓。

神誓。

那是赌上性命的绝对誓言。

一旦违背即意味着死亡。

一阶,又一阶。脚仿佛被牵引着一般顺着墙壁迈步,他直截了当地开口说道。

“吾在此发誓以汝为妻,……此生唯汝与共。”

视线模糊了。

(为什么,事到如今,在这种时候)

菲尔紧闭双唇,感觉眼睛深处发热到疼痛,胸口快要无法呼吸。莫名的冲动推动着她的后背促使她往上爬。

台阶走到了尽头后,用身体将门撞开。

洒满月光的塔顶上,二人以跌倒的姿态出了塔,随即菲尔急忙紧闭塔门。夜空中挂满了仿佛触手可得的星星,光彩耀人,与之相比,在地上挣扎着的二人却宛若假象。

寻找了一番有没有能当作支撑物来用的东西,然而不巧的是并没有找到。而且他们二人在这里的这件事早已被敌方掌握。

(……这么一来,就结束了)

理解了现状后,菲尔苦笑着承接膝盖的极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听着爬上阶梯的脚步声,菲尔觉得那是宛如遥远的不知名世界中传来的一般。

在这之后都是无意识的行为。将失去支撑倒在地面上的克劳拉到自己身旁,并且还抱着他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腿上。

白色衬裙沾染上了从他后背中流出的血,紧紧地贴在皮肤上。

虽然有那么一瞬间菲尔倒吸了一口凉气,但她还是咬紧牙关将克劳的衬衫撕开。露出的伤口深到能看到骨头。溢出的血也没有停下的迹象。

“可能会很痛但还请您忍住。”

试着用现做的绷带包扎伤口……不行,手不像样地发抖,没办法好好包扎。

(可能会在这里,失去这个人)

现在,令她指尖发凉的是货真价实的恐惧。

(他,是个)

让人捉摸不透的家伙。有时会可怕到让人想要逃离。

不过,为什么会保护我呢,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明明关于他的事还什么都没弄清楚。

“请活下去。”

发出了含泪哀求的声音。

仿佛是要阻止他的生命继续流失一般用手掌按着伤口,不断哀求道。

“求您了,请您活下去……”

逐渐逼近而来的追兵们的脚步声让空气震动得如同地鸣一般。

枕在腿上的克劳紧闭着双眼,不断重复着浅短的呼吸——不过不久后眼帘微微张开了。

“夫君大人!”

“……答复。”

“欸?”

菲尔没能明白这句嘶哑着的嘟囔的个中意义,不禁忘了当下的紧迫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神誓。……你不、起誓吗?”

“这种时候您还在说什么。”

他每说一句话都免不了咳嗽几声,嘴角流落出红色的液体。

“……毕竟我做了违背诚信的事,不论是无法得到你的信任,还是被你训斥都是无可奈何的。”

“夫君大人,不要说了。”

“但是,我一定会重建这份信任。”

“不要说了!会影响到伤口的!”

菲尔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拜托道。

克劳却像没听见一般继续说道。

“……发誓吧。用你的声音回应‘终身相伴’的誓言,如此一来我便绝不会死去。”

他慢慢地抬起手,抚在菲尔脸颊上。

湿润的鲜红在白色的肌肤上留下了五指的痕迹——

他抚摸着自己头发的手是那么的温暖,他不经意间露出的笑脸是那么的天真无邪,和他一起对话交流的时间流逝得异常地快。

明明在这场合下自己也有可能会丢失性命,然而脑海里却尽想着这些事情。

(发誓,就能让他活下去的话。)

敌国的皇子,替身新娘的丈夫,想与之离婚的毒龙公,这些都无所谓。

抛开各种杂念,最后剩下的只有唯一一个单纯的希望。

“……我发誓。”

仅仅,想让他活下去。

让这名为克劳的人。

从眼角滑落出的透明泪珠,划过脸颊带走了些许鲜红。在克劳这失去力气的手滑落之前,菲尔自己将脸颊贴在了他的手上。

——然后。

“差不多,死心了吧?”

“……!”

突然,听见前方传来了声音,让菲尔不禁屏住了呼吸。

反射性地将躺在腿上的克劳抱住保护起来。

“……伊古雷科、大人。”

假冒的尤奈亚士兵脚踏军靴踢秃走近,菲尔死死瞪着率领他们而来的,头发随夜风飘扬的他。

“真是让我费了不少劲啊对吧。嗯,这猫捉老鼠的游戏还不错哟,不过,也差不多该收场了吧?”

“看在你们让我劳累这么久的份上,不给点回礼可不行呢。”

伊古雷科嘴角歪曲着如此说道。

“你似乎和那些佣人们关系很不错嘛。”

“……那又如何?”

突然提起的题外话让菲尔感到不安,她强装镇静反问道。

还有一点让人在意的地方,除了那些并排包围的士兵外,其他人貌似都没有要走上前来的打算。

“啊啊,看来马上就要到了。”

伊古雷科侧目看向门口,随后慢慢揭晓答案。

“都怪你们逃得飞快,这不害我把计划都打乱了吗。所以我就命令士兵,将佣人们带到这里来了哟。”

“那个叫什么拉娜的女仆当然也在其中。”他笑着补充了一句。

内心的焦躁不安瞬间剧增。

“您打算做什么?”

“啊啊,处刑啊?”

“什……”

“在这里,依次将佣人们的头砍掉。临死哀嚎很吵啊,原本还想将他们压入地牢后烧死的,不过这也没办法呢。”

看着如同得到新玩具的孩子一般笑嘻嘻的他,菲尔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住手……!”

“嗯,表情真棒,不过,这可不能如你所愿哟。”

就在沿着阶梯逐步往上爬的脚步声终于到达塔顶的那一刹那。

“……不愧是泽尔克之狐。不但知道我妻子的性格,还能琢磨出这等找茬方式,您真是恶劣啊。”

筋疲力尽倒下的克劳低声嘟囔道。

“夫君大人!”

看着克劳用糊满鲜血的手支撑起枕在腿上的上半身,菲尔连忙慌乱地协助他站起。

这时,菲尔皱起了眉头。

他那薄唇,似乎在笑着。

“居然能得到毒龙公的认可,我倍感光荣哟。”

“是啊,听说在东方,对于您这样的人好像都是怀揣赞美之意称赞为——”

克劳放开了菲尔的手,将出鞘的剑当作拐杖,缓缓直起身来。

浑身脱力的菲尔就这样看着他的背影。

夜色淡了几分。

在高塔上能极目远眺至远方的地平线。

由漆黑淡化为暗蓝,再从淡紫变化为橘黄,最后逐渐演变成白色。

色彩自天地交界处开始渲染,清澈的阳光转眼间照亮了夜晚的沉寂。

“……狗屎混蛋,来着。”

话一说完,他便将手放到了嘴边。

用手指吹响的口哨发出的尖锐响声回荡在黎明大地上。

“出阵,逆贼就在这里!”

与宏亮的宣言一起高举起的宝剑在曙光之下闪耀着光芒,如同彰显着他的存在一般。

就连惊讶发生了何事的闲暇都没有,便有震撼大地的呐喊声以及马匹的嘶鸣声响起,如同回应他的宣言一般。

“!?”

伊古雷科的表情瞬间僵硬,朝着塔的边缘奔去。

同样在塔边俯视的菲尔,也不禁失去了言语能力。

目所能及的范围内全是士兵、士兵、士兵。

不仅仅有应该在外巡逻戒备的身穿黑色军服的黑龙师团士兵。

还有那整齐排列着的,身着埃尔兰特王国代表色的深红军服大军。那是——

“红龙师团…….皇帝直属军!?”

仿佛是要盖过伊古雷科茫然的嘟囔一般,塔下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喂——吾主——您还活着吗——?”

(!凯大人。)

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便能望见骑着栗色马匹的凯正朝着这边放声呐喊着。

“在下按照约定,在黎明前将您父皇的军队带来啦。趁兄长大人在拼命陷害您的时候,在下搜查了空无一人的翠龙城,查获了伪造的尤奈亚军队的武器等诸多证据!”

“赌上东方商人之名,在下确实将货物运送到咯~。”话还没说完,城内的士兵们就如同雪崩一般涌了进来。

“怎么会,难道说……!”

向大惊失色的伊古雷科又给了当头一棒的,是冲上前来汇报的伪尤奈亚的士兵。

“伊古雷科殿下!地牢是空的,关进去的人质们一个都不见了!”

“你说什么……!?”

“看来大费周章改造地下牢是值得的。”仿佛要让目瞪口呆的伊古雷科听见一般,克劳如此嘟囔道。

克劳一脸无趣地瞥了眼回过头来的伊古雷科。

“我事前就设置好了机关,只要按下墙壁深处上标记好的石砖,密道就会打开。”

“不过,即使有标记但地牢里也没有光……”

“我事先有让佣人带着。”

——“墙壁深处上有白色的石砖”和“折断就会发光的矿物”。

(对拉娜说过的那些话…….那么!)

那么说,克劳打从一开始就是以这座城会被占领为前提在行动的。

预料到伊古雷科会把佣人们集中关进地牢里,于是改造了地牢,为了让他们平安逃脱而费尽心思。

在下意识捂住嘴角的菲尔前方,克劳叹了一口气。

“擅自对柯诺尔王处刑,以及违背父皇旨意企图再次挑起战争……,因为高度憎恶尤奈亚而做出的种种行为,让我想着差不多也该让你安分一点了。不过,毕竟你做事谨慎。”

所以他猜想到假如和尤奈亚的公主结下婚约的话,对方就会在焦急之下露出马脚。

特意将手下的士兵派到城外制造身旁人手不足的局面,以及老实地喝下毒药,都是为了让对方能肆无忌惮地行动而做的准备。

这一切都是为了将伊古雷科逼入无路可逃的绝境。

(这就是,埃尔兰特的毒龙……!)

菲尔不禁咽了口水。

“尽管这一手代价相当高昂,不过成果十分充足。很感谢你乖乖上钩,兄长。”

克劳向上撩起沾上血的头发,对咬牙切齿的伊古雷科嗤之以鼻。

“克劳……你这家伙,竟然算计我这兄长……!”

“就和即便不惜陷害自己弟弟也要将毁灭尤奈亚作为至高目的的你一样,我也有不可退让的东西,仅此而已。我所期望的,仅仅是这科尔巴赫的安宁。如果从中妨碍,即使是兄弟也决不饶恕。这有什么问题吗?”

与泰然自若把话说完的弟弟相比,伊古雷科的脸已扭曲得染满赤红。

因为愤怒而挥舞的手臂,没有一丝的迟延。

他表情狰狞地拔出剑并将之刺向克劳。

“夫君大人!”

在菲尔站起来之前,克劳已将身体下沉。

哐,地响起一记澄清声响,被弹飞的伊古雷科的剑向塔下坠去。

克劳将剑指向倒吸一口气的伊古雷科鼻尖前。

毒龙公。

克劳浮现出了与世间评论相符合的冷笑,静静地开口道。

“将别人的妻子称作母狗,用你那寒碜的人生作为偿还已经够便宜了吧。”

“…!”

在被黑龙师团和皇帝士兵包围时,伊古雷科已经瘫坐在地上,完全失去了气力。

目送着被拘束着的他,以及伪装成尤奈亚士兵的翠龙士兵们一起被带走——

“夫君大人,…您这不是很有精神嘛,还能挥舞刀剑。”

菲尔一边叹着气一边朝克劳的背影抱怨着。

“还以为伤势很重呢,真是白担心了…”

突然,伴随一声钝响克劳向后倒下,菲尔把后续内容吞了回去。

“欸、为什么突然倒下…欸欸欸!?等等怎么回事,脸色都发青了欸!刚才那是死撑的!?夫君大人、夫君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