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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谱

棋士介绍

◎月光圣市九段

永世名人※关于永世称号的袭位

棋士编号  151

出生年月日 1967年4月4日

出生地   兵库县神户市

师傅    (故)坂井十三九段

龙王战   1组(1组以上—22期)

排名战   A级(A级以上—32期)

升段记录

登场次数总计 57次

获得次数总计 获得次数总计 27期

优胜记录

优胜次数总计 22次

○第一

「师傅——!」

正当我在和室中,久违地品尝弟子做的饭菜时,替我泡了饭后茶的爱,边将茶杯放到茶几上,边接连呼唤:「师傅——」

「师傅——师傅师傅——师傅——」

「嗯?怎么了?」

「只是叫叫看而已!嘿嘿-」

好 可 爱。

「唔哇啊啊啊啊啊……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心中的呻吟声不由自主地从口中流泄而出。好可爱。太可爱了。好想摸摸她的头给她糖果。好想为她做任何事。好想就这样紧紧抱住……不对不对不对!刚刚的有点不妙吧!?我是不是有萝莉控倾向!?

冷静点。Cool Down。这是师徒之情,这是师徒之情……

「那个……师傅,爱不在的时候……你寂寞吗?」

「嗯,超寂寞的。」

「嘿嘿~-嘿嘿嘿~-」

跪坐于茶几前的弟子,害羞地掩着脸扭来扭去。好可爱!

我已经无法想像这个房间没有爱的景象。

不久前我明明还是独居、独自奋战……但失去名为弟子的存在时,那股失落感我至今从未体验过。

可是——

已夺回爱的现在,我依然感受到与之相同的寂寞感。

「……爱,可以听我说件事吗?」

「什么事,师傅?」

「我有很重要的话要说。」

我对爱有所隐瞒而伤害了她,所以我必须好好地和她商量,为了不再犯下同样的错误。

「呃,那个…………你想不想要一个妹妹?」

「……?」

她傻住了。

「啊啊,那个,也就是……白天和你在研修会对局过的夜叉神天衣——」

「唔!!」

爱几乎是用跳的远离我身旁,她很明显在警戒……

「……如果我说要收那孩子为弟子,爱会觉得讨厌吗?」

说出来了。

在像这样说出口前,连我也不知道自己想怎么处理天衣的事。

然而,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放着天衣不管。之所以不能不管,并非因为晶小姐说了那番话。我不由自主地十分在意天衣的将棋。

「……不过,小天衣已经是会长先生的弟子了吧?」

「嗯,这……是这样没错啦……」

我搔了搔头,却以坚定的口吻说道:

「我会夺回来的。即使拼尽全力。」

「…………………………」

爱保持跪坐,灵巧地原地旋转半圈背对我说:

「……谁是第一?」

「咦?」

我不懂她的意思反问,爱又重复了一次问题。

「对师傅来说谁是第一?」

嗯嗯!?这、这是什么问题啊?

啊,是在问谁是第一弟子的意思吗?

「当然是爱啰。」

「…………真的吗?」

「当然啊。其他还会有谁?」

「小天衣、阿姨……空老师,还有桂香姊也……」

师姊?桂香姊?她们都是我的师姊妹,不是弟子。

天衣是在爱之后入门,所以是二弟子。只要我没有把爱逐出师门,第一弟子肯定是爱。

「你在担心什么?无论增加多少弟子……呃,假设啦,我是说假设……」

爱用很惊悚的表情看向我,我连忙补充。

「虽然我不打算再增加……但假设,无论我收了多少弟子——我的第一都是爱。」

「…………」爱依旧背对我沉默不语。

不过,她跪坐的脚指不停扭动,弹起来的呆毛如狗尾巴摇来摇去。这……这是很开心的意思吗?

「那个……爱?那么,收新弟子的事——」

「……您和小天衣下了几局棋?」

「咦?」

「您和她下了几局将棋?」

「你、你问几局……我没下多少局喔?基本上都是把她放生到街头道场……直接和她下的局数,大概是二十左右——」

「准确数字!!」

「唔喔!?啊啊,呃、呃呃……一开始下了一局,然后在道场一、二、三、四………………全、全部十八局吧?大概……」

「那从现在起请和爱下十九局。」

「咦咦!?从、从现在!?我明天还有对局——」

「那对局结束后再下也可以!总之师傅必须和爱下最多盘将棋才行」

「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会下!明天对局结束后一定和你下十九局!!」

「约好了喔!?毁约的话,这次我可不会原谅你喔!?」

爱气势十足地回头望向我,宛如要预约和我的对局般在将棋盘上排列棋子。

看到弟子如此渴望对局的样子,我再次确信自己的指导是正确的。

输给天衣恐怕使爱的竞争心觉醒了吧。

所以为了和劲敌拉开差距,就算只是一局,她也想和我下比天衣更多的将棋。

嗯嗯!师傅的教育,效果卓越!!

「……你长大了呢,爱!」

「唔咦?我离家出走还不到一星期耶……?」

JS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小学生的成长就像香菇一样快,成长茁壮。

真是的!小学生最棒了……呃,我又变成萝莉控了?不妙不妙……

没错,小孩子总是会自行成长,强大的孩子尤其如此。

因此,即便离开我,天衣肯定也会成长吧。

如愿成为超一流棋士弟子的天衣,应该会平顺地成为女流棋士吧。以会长弟子的身分,以将棋界公主的身分,然而……

我『讨厌』那种结局。

所以,我要夺走被迎入城堡的公主,从国王的身边掳走她。我已经下定决心,执行旁若无人、离经叛道的『恶』,正是步梦会即刻处决的『恶』。

执行龙王的工作。

●龙王与名人

隔天,我为了与月光会长进行公式战对决,出发前往关西将棋会馆。

这场对局是帝位循环赛最终战第五回。

我已经确定从这次的循环赛中淘汰。相对地,尽管会长确定会留下,却不会进入挑战者决定战。对彼此而言,这都是场可有可无的比赛。

在这种可有可无的比赛中——

「九头龙老师!?您、您那身打扮是……!?」

看到现身于御上段之间的我,担任记录员的奖励会员下意识地撑起身子。

我不发一语、轻轻致意后坐于下座,从信玄袋中拿出扇子和时钟。

我——身穿和服面临对局。

「在可有可无的比赛中穿着和服……」

「因为是和会长的初次对局吗?」

「……好惊人的气魄!不愧是龙王……!」

于御下段之间对局的棋士,看着我的背影发出喧嚣。在头衔战以外的场合穿和服战斗的意义,在那里的每个人都明白。

隐含于这副身姿的意义——除「绝对不能输」的决心外没有别的。赌上『龙王』的头衔。不久,纸门静静开启,如日本刀般锋利的修长身影在对局场现身。

「哦……」

不需要如影随形跟在身旁的男鹿小姐说明,会长似乎光听衣服摩擦的声音,便察觉到我作何打扮。

在过去,参加头衔战对会长来说是家常便饭,他大概早已听惯这声音了。

「会长。」我从下座向对局对手说。

「什么事?」

「我有个请求。」

男鹿小姐严正地制止我。

「龙王!在对局前怎么能——」

「且让我洗耳恭听吧。」

然而,会长阻止了男鹿小姐,催促我说下去。

我将积于口中的唾液咽下说:

「这场对局……如果我赢了,请准许我收夜叉神天衣为弟子。」

「她应该已经成为我的弟子了吧?」

「……」

我早已预备好答案,也想出一套合情合理的说词。但是我没有将预备好的答案说出口,只是如此回答——

「我想要她了,无论如何都想要。」

听了这个答案后,会长静静地点点头。

「我明白了。」

然后,他这么说:

「就用将棋来回答吧。」

「……是的!」

会长静静地在上座就座,并由辅助下棋的男鹿小姐代理,替他排列棋子。

不过对局开始后,只要没有特殊状况,会长会自行移动棋子。他姑且会念出自己下的棋步,和棋子的动作相左时,则以念出来的棋步为优先。

即便盲眼,依然能下将棋、变强。无论哪个时代,都有盲眼强豪存在。

比如说,编织出振飞车战法『石田流』的石田※检校。(编注:盲官的最高位阶。)

比如说,以平手战胜幕末棋圣·天野宗步的石本检校。

以及现代的——永世名人资格拥有者·月光圣市。

这位A级棋士,在随侍照料他的男鹿笹里女流初段排列完棋子的同时说:

「男鹿小姐。」

「是的。」

「可以请你挂上那个吗?」

听到这句话——

「「……唔!!」」

不只男鹿小姐,在场的所有人都受到震撼。

在这里,关西将棋会馆的圣域·御上段之间中,挂着三幅字画。

『天法道』。

『地法天』。

『人法地』。

各是出自十四世名人、十五世名人与十六世名人之手的字画。

不过,这样尚未完成。

这字画唯有凑齐四幅时才算完成。第四幅书法本身已书写完毕,也裱框完成。

然而,在一般的对局中是不会挂上它的。

因为书写那幅字画的人仍是现役棋士,尚未继承十七世名人的名号。

『道法自然』  十七世名人 月光圣市

男鹿笹里女流初段恭敬地将字画拿出,挂于壁龛。聚集在对局室内的棋士不由自主伸直背脊,朝字画一拜。那是极为自然的举动。

因为对棋界而言,名人等同神明。

而那位神正背对那幅字画,静静地坐在我面前。让人联想到悄然存在于高山顶峰之湖的澄澈湖面,万籁俱寂。

坐在棋盘对面的我,却看到仿佛要将我吹飞的斗气与压迫感的幻觉。若没有和服的重量,我恐怕无法抵抗那阵威风,忍不住离席。

如同我身穿和服战斗,会长也将背负永世名人的尊严战斗……!

「龙王与名人……」

在棋盘旁的奖励会员,流泄出带着钦羡与敬畏的声音。

紧接着他重振精神,转换语气宣告:

「时……时间已经到了,请由月光老师持先手开始对局!」

「「请多多指教。」」

我们配合呼吸相互致意后,会长以流畅的手势下了第一手,并念出棋步。

「7六步。」

呼吸一口气后,我同样开启角道。在这当下,对方已将阵型的选择权委任于持后手的我,我则朝对局前已决定好的阵型进展棋路。

那个阵型便是——一手损角交换。

我之所以会开始下一手损角交换,就是因为憧憬眼前的这个人。

憧憬会长的人不仅我,只要是在关西成长的人……不,只要是学习将棋的人,没有人不憧憬月光圣市。

那为什么几乎没有棋士下一手损角交换呢?

由于一手损角交换实在太过特殊,所以即使憧憬会长,实际上却几乎没有人能够将这战术磨练到足以当作武器。

可是我就算被师姊打到体无完肤,也持续下着一手损角交换。即便输棋、输棋、不断输棋,我依然不打算舍弃。

师傅强而有力的将棋。

比光还要迅速的会长的将棋。

我想将这两者都变成自己的将棋。

因为我——想成为最强。

「呼………………好!!」

我振奋精神,挽起和服的袖子,将手深入敌阵取走角。接着会长取走我深入敌阵、升变的马,完成角交换的仪式。

在这里,名为一手损角交换的神圣契约成立。

双方皆为这个阵型的专家,握着无论先手或后手都能够战斗的武器。

不久,我们抵达爱与天衣对决时的同样局面——一手损角交换相腰挂银。

从这里开始才是真正的胜负。

会长思考了正好五分钟后——

「4五步。」

刻意让步前进想让我取下,开战了。

我强忍着被永世名人取得先攻的恐惧,贯彻防守。敌人的飞车不停奔驰,我则用步防守,不惜将角打入自阵,也要彻底防御。面对以速度为胜的对手,就必须用坚固的铠甲对抗。

然而,我在那副铠甲下暗藏匕首。

第五二手——5五银!!

「唔……!」

在那手棋被念出的瞬间,会长的表情略显动摇。

数秒后,从他口中流泄的声音,仿佛是在鉴赏价值未定的美术品。

「……哦。」

这就是我准备的一手。

由于事先打入自阵的角,牵制住5五的※天王山,因此会长无法取下发动奇袭的银。我打入的角看似防御,其实却是攻击的棋步。(编注:将棋盘中央5五的位置因其重要性,也称为天王山。)

之后形成混战。

彼此攻击后防御,防御后攻击,是场难分难解的中盘战。

在大棋交错飞舞的华美战斗里,我费尽苦心在边路下工夫,绕到背后迫近会长的玉。

但代价实在太过庞大。

对方手握三颗大棋,以压倒性的攻击力支配大半盘面。完全无法判读形势,我甚至有可能已经输了。

毕竟对手可是永世名人,在我没有察觉的期间就已经被切离……发生这种事的可能性也相当大。他是曾好几次做到这种事的人。

即便如此,我也绝对不会悲观、放弃,我非得要死缠烂打地战斗不可。

心中怀抱的是年幼弟子炽热的泪水。

以及,仅用一颗玉持续战斗的另一名少女的勇气。

那些泪水、那股勇气……我非得用这盘将棋回应。因为我——

「是她们的师傅啊!」

我卷起和服的袖子,从棋台上拿起棋子,朝敌人的玉头尽全力打入。我以几乎要将棋子嵌入棋盘的气势,重重地敲了下去。

对方在我阵做成龙与马时,我在第一二六手——形成7六金打的下一手成诘!

「…………真是久违了呢,如此紧凑万分的终盘……」

微低头、垂着眼帘的会长,说出棋步以外的话语。

会长平常对局中总是纹风不动,常保美丽的跪坐姿态,此刻却显而易见地前后摇摆,以掌握判读的节奏。

他投入大量时间,试图看透某样东西。

「这感觉……这终盘,让全身血液沸腾的怀念感……这种时候该怎么说才好呢…………对了——」

自言自语般低喃的会长,缓缓地睁开本应早已失去光芒的双眸,将那感觉的名字说出口。

「炽热。」

下个瞬间,闪光在盘面奔驰。

○光芒

第一二七手。

会长的下一手是——3一角打的王手。

「难……!!」

我的心脏仿佛被人直接用手攫住,遭受冲击,宛如血流不止。

——难道说是即诘!?

听说过去与全盛期的会长对局过的棋士,即便没能判读出自玉的诘,却在这个人下出王手的当下弃子认输。

因为比起自己的判读力,他们更相信会长的……

「……难不成…………不,但是……?」

我看不出诘。我的玉应该还没将死,理应是这样才对。

即使如此,眼前之人的……实绩、别名、姿态……皆形成惊人的压力,麻痹了我的手指。

记录员告知颤抖、僵硬的我:

「九头龙老师,由于持棋时间已经用尽,接下来请进行一分将棋。」

「……是!」

已经没有迟疑的时间。

我耗尽剩余的持棋时间,进入一分将棋后,也思考到最后一刻,却依然看不出自玉的诘。

因此我相信自己,让王自行取下敌方打入的角。3一同玉!

「6四马。」

第二次王手。会长即刻移动马,朝我的王直射而来。合驹起不了作用。我让玉退回原来的位置。

紧接着龙奔驰而来,打算卸去负责防守的金。第三次王手。一旦取下就会瞬间将死。我飞快逃往上方。

目标是敌阵。是入玉。

王手的猛攻却不见停止。

桂马朝行进方向深入,我则冲进其怀中回避它的长臂。我宛如被从后方迫近的龙逼迫取下了桂。

会长没有花费任何思考时间,舍弃龙朝我的玉攻过来。

果然已经将死了吗?我已经输了吗?为了撇除这份疑惑,我陆续闪躲深入阵营的棋子,让玉闯进敌阵中。

然后——

「……好!」

——入玉完成。

第一四六手,我的玉终于抵达敌阵最深处的第九段。

一般来说,只要来到这里玉就不会将死了。

由于将棋中有许多不能退向后方的棋子,因此只要冲破敌人的防卫线,就极难被将死。

然而——

「2八银。」

会长简直就像在守株待兔,等着我的玉来到这里。他即刻打出银,下出王手。第十一次的连续王手!

「唔!?」

打出那颗银的瞬间,我的心脏几乎要停止。

乍看之下像是※浮子的银,放远看来却牵制住了马。(编注:对我方任何棋子都没有效用的棋子。)

这颗银……无法取下!

「好……!!」

男鹿小姐流泄出喜悦的声音。她平常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大概是因为战斗过于白热化才会不经意喊出声。

打入这颗银造成的冲击就是如此巨大。

作为入玉的代价,我的玉的可动范围被限缩到极限,能逃的地方很少。借由那颗银,我的玉被挤压到极尽狭窄的棋盘一隅。

仿佛入玉型的诘将棋,宛如从最开始就注定会在此诘棋,如此美丽的银——

取下的话就会顿死,逃跑也会顿死。

「……既然这样!」

就只能自己冲进去了!!

我让玉滑向2筋,钻入银的正下方。仿照大象动向的那颗棋,唯有胯下才是安全地带,压迫感几乎要让我窒息。

「3九金。」

会长打入金,像是要将我赶到棋盘的一角。

钻入银胯下的玉,为了逃开打入腹部的金,我下了1八玉以绕到银的死角。

我的玉宛如重力助推效应,绕行于追逐玉的那颗银周围,顺着对手的棋步……试图逃出最危险的场所!

没错。

我的玉——朝自阵猛然后退。

「怎……怎么可能有这种防御……!?」

男鹿小姐惊愕地喊出声,连忙用手掩住嘴。

入玉至敌阵最深处的玉,又再次退回自阵。这种玉的驱使方式前所未见,恐怕使曾是女流棋士的她感受到了强烈的诡谲感,认为这种棋步不可能成立。

然而,我只能这么做。这样应该能撑过去!

看透胜利的我,拼命抑制因过度剧烈的心跳余波而颤抖的惯用手。赢了吗?赢了!

即便如此,会长依旧以平淡的口吻持续王手。

「1九银。」

1七玉!

「1八银。」

1六玉!

「1七步。」

1五玉……唔!!

在这第一五六手——我的玉退到第五段。会长看到这景象说:

「到此为止了呢。」

「非…………感……!」

喉咙宛如痉挛似地发不出声音,连『非常感谢您』都说不出口。我反射性地深深低下了头。

回过神来,我全身已大汗淋漓。发丝湿黏地贴在额头上,吸入汗水的和服加倍沉重……我甚至抬不起低垂的头。

这是我初次体验撑过整整十五次的连续王手,还是永世名人的王手……

「……呼……呼…………」

好一会儿,整间对局室只听得见垂下头的我的喘息声。其他对局不知不觉间全都结束。为了调整呼吸,我将手伸向装了水的杯子……却因为颤抖拿不稳,所以我没有喝,直接放回托盘上。

不久,姿态与我弃子投降时相同,静静垂着眼帘的会长喃喃地说:

「3一角,我最初下出王手时——」

「什么?」

「要是下5八金来防御,就能险胜了吧?」

「……啊!?」

我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用脑内盘面检讨那手棋,瞬间下了评价。

——逃避下一手成诘的下一手成诘……!

那是用下一手成诘来逃开我这方祭出的下一手成诘的究极反击。仅凭一击就仿佛将局面全数翻盘,使胜负互换,是极为惊人的一手。

本以为会胜利的局面,凭那一手棋,转为必败的局面。

「啊啊~……」

这样啊……我仰望天空。

我过度在意自玉的防守,却没有看透会长的玉转为防御时的发展。

若那时会长选了5八金,胜负便会逆转。

换言之,我被对手的失误救了。

会长在展开王手猛攻的阶段,恐怕就已经察觉了。他肯定远比我还要早、还要正确地抵达了真理。

重新想想——

——如果这个人还在全盛期……

——不,说到底,假使这个人的双眼看得见……

如此一来,我肯定会被一刀切离吧——毫无疑问。

虽说脑内有将棋盘,但并非总能看到棋盘整体。只要一集中精神,就只看得到局部盘面。因此,在对局中,棋士会在脑内将棋盘与现实将棋盘间来回确认局面。不这么做的话,很容易看漏致命性的棋步。

可是会长只能看到脑内的将棋盘。

这段差距果然大得难以计量……

我半张着嘴,茫然地仰望天花板。不知为何,会长轻声笑了笑后,说了句很不可思议的话。

「这么一来,就算是为当时的事扳回一城了吧?」

「咦?」

我和会长是第一次交手,成为职业棋士前也不曾下过棋。

扳回一城是指什么?在我发问前,会长已早一步做好回去的准备。

「那么,就当作战败者消失,接下来就请你们当事人自己谈谈吧。」

会长无声无息地从棋盘前站起身,再次留下谜一般的话语,从对局室消失踪影。男鹿小姐拿着挂轴的箱子追在后头,对我投以忿恨的眼神后,将视线转移到房间的一角。

我追随男鹿小姐的视线。

视线前方,我发现一名身穿黑衣的女孩子。奇怪?

「……天衣?」

「太慢发现了,垃圾。」

也许会成为我弟子的女孩子,一如往常、毫无顾虑地痛斥我。

●师徒

「我可是一直都在喔?」

「从、从什么时候……?」

「学校放学以后来的,五点就在了。」

那岂不是已经过了五小时左右?确实是『一直』。我完全没有发现,到底多专注于棋盘啊。

「那个,呃……我、我太专心了啦!因为是重要的对局嘛!」

「是啊,毕竟把别人都赌进去了嘛。」

「唔……!」

天衣抬起视线睥睨着我,以忿恨的口吻激动地抱怨。

「你干嘛擅作主张啊?没经过本人的同意,就用将棋决定我要成为谁的弟子,这是什么赌棋法?就连新世界的道场也不会做这种事。」

……所言极是。

但是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方法。我只有将棋,所以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决定一切。

因为我活在唯有靠将棋获胜,才能得到一切想要东西的世界。

「比、比起这件事,看看这个吧!!」

我把信玄袋翻面,从里面拿出摺起来的纸。

那是保存于联盟仓库中的一张棋谱影本。我在对局前调查过,并影印了一份。

记录在上面的,是七年前的纪念对局。

对局者的名字是——

「唔!?这是父亲的……!?」

天衣目不转睛地凝视棋谱的对局者栏位——

上头记录着『夜叉神』之名,与『月光』之名。

「没错!而且我看过这场对局!在比任何人都近的地方!!」

我指向离对局者名相距甚远的地方——记录在棋谱用纸左上方角落的名字。

记录员  六级 九头龙八一

棋谱上确实地用我的字记载那个名字。

我当时才刚进入奖励会,和现在的天衣及爱差不多年纪……大概是九岁左右。我的记忆几乎快消失不见……不过那是我第一次当记录员的经历,所以多少还记得一些。

凭那段记忆寻觅到的,就是这张棋谱。

「看到这张棋谱之后,我隐约想起你父亲和会长之间的将棋,包括感想战时他们说过的话。」

「唔……!!」

天衣全身紧绷起来。

虽然谈论已故家人的事让人有些顾忌,但我非说不可。

「你的父亲对会长这么说——『若女儿长大后想成为棋士,请您成为她的师傅』。」

会长之所以对天衣有牵挂,就是因为这段过去。

「因此我做的事也许是多管闲事。坦白说,或许给你带来了困扰。当然,如果你想成为会长的弟子,还是以你的心情为优先。可是我——」

「等一下!」

天衣以尖锐的口吻制止了我。

「……这个。」

「嗯?这是……《周刊将棋》?」

每周三发售、世界上唯一的将棋报纸。天衣把它拿到我眼前。

「而且这是很旧的报导吧7……呃,咦咦!?这、这是——!!」

「父亲和名人的纪念对局……这是和那张棋谱同样棋局的报导。」

天衣的说明使我大为震惊。

但更让我吃惊的是——接续在那场对局解说之后的报导。

『超越名人的大器』

以此为标题而开始的报导,接下来的内容:

感想战在业余名人夜叉神先生尚有不足的结论下准备结束。

然而,感想战结束的前一刻,由于观战记者向两名对局者告知了意想不到的事实,使结论彻底翻盘。

「九头龙说有诘。」

而且颠覆那个结论的人,竟是年仅九岁的少年。

担任记录员的九头龙八一,奖励会六级。

他在对局中,发现了二十三手即诘月光玉的棋步。

月光名人虽然在一瞬间显露狐疑的表情,不过在九头龙道出诘棋路后,他也露出明了一切的样子,陷入沉默。

夜叉神先生也听到此棋路,似乎打从心底大为震惊。他不断说「难以置信」,好几次来回看着记录员少年与盘面。

「我果然没办法成为职业棋士。就连这么幼小的奖励会员,都找到我完全看不见的诘。」

夜叉神先生以洒脱的神情如此说道。

然后他看向坐在一旁的年幼男孩,接着说:

「可是若女儿长大后想成为棋士……那时就请这位九头龙八一来当她的师傅。」

业余名人的这番话,使少年绽露羞赧的微笑。

「…………」

纸面上,刊载着与对局者照片差不多大小的我的照片。

顺带一提,我完全没有印象。

「在那之后父亲一直这么对我说……『天衣要成为九头龙的弟子』。」

天衣呢喃道。

她的视线停留于摆在桌上的报导。

「多亏如此,我在懂事前,就认定成为『九头龙的弟子』理所当然……没想到那位九头龙本人却一点都不记得。」

「………………对不起……」

事到如今,我总算领悟到,天衣之所以对教导自己将棋的人开出那种不合理条件,其中的真正理由。

她从一开始就指名了我。

然而,我丝毫没有察觉到天衣的意图,甚至彻底忘了与天衣父亲之间的约定……当时天衣会摆出那种极度挑衅的态度,或许也是因为对我感到很火大……虽然我是这么想,但那果然是她的本性吧。嗯。

「『九头龙好厉害!』是父亲的口头禅。」

天衣扬起一抹寂寞的微笑,继续编织话语。

「他会为你的升段状况时喜时忧,说着『他已经三段了喔!就快成为职业棋士!』、『竟然成了国中生棋士,九头龙真的很厉害呢!』或『等他一成为职业棋士,我就第一个带天衣去拜他为师!』——尽管在那之前他就死了……」

「……」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做到,可是他还把奖励会的棋谱也弄到手。和我一起排那些棋谱,似乎就是父亲最大的乐趣。爸爸持对手方的棋,我则是持你这方的棋,由母亲念出棋谱……一家人在棋盘前团聚……」

「棋谱……?」

一般来说,奖励会的棋谱不会留下来。

不过,关西本部的首页上有提供挑出奖励会员好棋局的服务,因此只要下出好棋,棋谱就会留存下来。

我的对局特别常被挑出,所以会动笔写下每局棋谱提交给事务局。或许天衣的父亲是将那些棋谱拿到了手吧。

如果是业余名人,就算有熟识的职员和记者也不奇怪……

不——

搞不好是会长交给他的?我的直觉这么认为,并确信恐怕事情就是这样没有错。

换言之,会长打从一开始,就打算让天衣成为我的弟子。

但是他没有强制我『一定要收弟子』,而是诱使我主动想收天衣为徒,甚至亲自测试我是否有那个资格。

看破自己会战败后的连续王手,便蕴含这层含意。

「…………不愧是永世名人。真了不起的大局观啊……」

最后,我还是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打从一开始,直到最后都是。

「话说回来,原来你们排了我的棋谱。怪不得……」

「可、可不是我喜欢才排的喔!?只是因为父亲和母亲会很开心我才排的……多亏如此,害我染上奇怪的怪癖,给我添了很大的麻烦!」

「………………对不起……」

我对自己下着变态将棋有所自觉。对不起……

但这下我就明白——

天衣之所以能驾驭一手损角交换的理由。

我之所以对天衣的将棋有着强烈共鸣的理由。

无法将这孩子当成外人的理由……

「所以呢?结果,我应该要成为谁的弟子才好?」

「你……想怎么做?」

「我怎样都好。反正将棋界的师徒关系,不过是资料上的关系吧?只要随便找个人入籍,对象是谁都无所谓。」

「……」

「反正那样也比较轻松,所有人终究都是敌人。」

将棋即为战争。

在棋盘前面对面的两人,有一方会成为胜利者,有一方则会成为战败者。

只要活在将棋界(这世界)、以顶点为目标,除了以互相伤害来证明自己,没有其他办法。

「这么一想,或许还是当会长的弟子比较好呢。一旦成为你的弟子,就会在研修会碰上同门吧?虽然我不介意,但周围吵闹不休的话会很麻烦。」

正如天衣所说,我们注定得伤害彼此。

然而——不仅是如此。

即便我们互为敌人,却也同样地……不,被在那之上的强烈羁绊维系。

我想告诉她这件事。

「天衣。」

这时,我总算察觉到为什么我会如此深受天衣吸引。

拒绝收小夏为弟子时,我把原因归咎于将棋才能,不强的话,就无法在这世界获得幸福。

可是假使,如果……即便天衣没有将棋才能,我可能也会想将这孩子收为弟子吧。

与过去的约定无关。

与战法无关。

才能什么的都无所谓。

我想用自己的飞车,替这孩子拭去心头流淌的泪水。

我想用自己的角,替天衣阴雨蒙蒙的心描绘彩虹。

我想告诉她,将棋可以让自己变得幸福;告诉天衣,她双亲真正想传达的就是这件事。

「天衣,与我——」

我重新端正坐姿,整理和服的衣襟,向眼前的少女提出请求。

「可以与我成为师徒(家人)吗?」

天衣睁大了双眼。

「家……人?」

「嗯。」

这孩子失去的双亲没办法复生。

丧失的羁绊无法取回。

不过可以缔结新的。

与清泷师傅、师姊、桂香姊、爱……借由被迎进我这一门(家),这孩子就能够拥有新的家人。或许从他人眼里看来,这就像扮家家酒。

也许我们的感情不可能马上变好。

然而,只要彼此面对棋盘,我们肯定能互相理解,如同那场研修会测验。将棋拥有那样的力量。

如天衣所说,将棋界中也存在徒有虚名的师徒关系。

因为制度上需要,仅只是入籍。既不会一起下将棋,也不会交谈,这样的关系确实存在。可是……

「我想和你——和夜叉神天衣成为师徒。不是徒有虚名,而是开心时能一同欢笑,悲伤时能相互扶持……真正的师徒。」

总有一天,她肯定能脱去那身悲伤色彩的衣服,换上喜悦的衣装——我强烈地祈盼能陪伴在这孩子身边,直到那个时刻来临。

「……」

天衣迷惘、胆怯地在娇小的胸前紧握双手。

站在那里的,既不是旁若无人的大小姐,也不是天衣无缝的天才少女。

而是想像着再度失去羁绊时的悲伤,颤抖的小女孩。

我握起她的手说:

「入籍我这一门吧。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