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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鞍马天狗的行踪

「呼……呼……从贵船去鞍马,果然不应该走山路啦。」

「从贵船这边过去实在太陡了。不过,这座山依然有不得了的东西在呢。」

鞍马山。

与贵船相邻的这座山,在大家印象中似乎是有天狗出没的山,或者是牛若丸修行的场所。

但若问我们的意见,这里可是京都灵力最强的地点。

拥有龙穴的贵船也很厉害,但鞍马山更加吓人。没错,吓人。

惊人的强大灵力,使得周遭磁场歪斜,山里的树木都变成不可思议的形状,弯弯曲曲、纠结缠绕。

贵船和鞍马以山路相连,所以只要沿着路标爬山,就能健行往来两地。

「啊……」

半路上,远方雷声轰隆隆地响起。

「糟糕,看来要下雨了,天气预报明明说今天一整天都是晴天耶。」

就连平时很沉稳的由理,口气也不禁透出少许焦急。

「等等、等等、等一下,我们正在登山耶。在这种山里遇上大雨,一般来说会有危险吧?」

「没办法了,只好先别管要像个普通人类这件事了。」

如馨所言,我们放弃用体力和双脚步行登山这种一般做法,发挥灵力飞也似地在山间跳跃移动,轻巧的移动方式简直像天狗或修行者。

「这么说来,像妖怪般的移动方式,我就是向这里的大天狗学的。」

「那个大叔不晓得好不好?」

千年前,原本只是个普通公主的我,为了进化成能够战斗的鬼,需要大量修行。当时,就是此地的大天狗,教导我妖怪使用灵力的方式还有移动的技巧。

「话说回来,都没遇到天狗耶。」

组长明明说过鞍马天狗在京都妖怪中,也算是一大派阀。

「喔,是魔王殿。」

轻快跳跃前行了一会儿,气氛突然改变,我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抬起头。

冷冽清新的空气渗进肌肤,山的灵力绷紧。

我们抵达鞍马寺的奥之院「魔王殿」。

这里已经相当深山,魔王殿在高耸杉树的围绕下,静悄悄地矗立其中。

它的规模不大,但魔王殿所在的地点,是鞍马山灵力最强大而集中的源头。

光是魔王殿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十分不祥。

殿里十分昏暗,虽然排着好几张长椅,但一个人影也没有。

「好奇怪,那个大天狗大叔,千年前老是待在这附近呀……」

大天狗不在此地,馨显得有些遗憾。

雨滴滴答答地落下,我们决定暂时在魔王殿躲雨。

轰隆隆、轰隆隆……啪唰……

雷声轰然作响、气势万千,地点又是魔王殿,周遭弥漫着一股诡谲气息。

这里太过深山,手机也收不到讯号,要是这场大雨一直下到晚上该怎么办?

「鞍马寺的魔王殿传说是六百五十万年前,护法魔王尊从金星降临的地点,实际上不晓得是怎样呢?大天狗难道是宇宙人吗?」

在这种大雷雨中,由理缓缓道起与这块土地相关的传说。

馨伸手拍掉立领制服上的雨珠,出声回应:

「那个天狗大叔是宇宙人呀?确实,现在回头想想,真令人怀疑他为什么能在平安时代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他只是个不起眼的大叔啦。」

「就算是宇宙人也会有不起眼的大叔啊。但圣纳大人怎么都没出现,该不会是衰老到连我们来了都没发现吧?好久没见面,还满想看看他的,真可惜。」

大家嘴里提到的那位是大天狗圣纳大人。

他是这座鞍马山的主人,也是一名修行者,每日潜心修行的大妖怪,曾教导酒吞童子剑术、兵法与结界术,换言之就是馨的师父。

茨姬过去也曾找他商量该如何运用自身庞大的灵力,从他身上学到许多事情。

如果说,对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来说,高龗神是母亲的话,圣纳大人就是如同父亲般的存在。

还有,高龗神刚刚说的事也令人十分在意。

祂说偷走自己鬃毛的就是天狗。

「啊,雨停了?」

直到方才都气势惊人的滂沱大雨,好像只是一场午后雷阵雨,很快就止住。

「馨,要怎么办?圣纳大人完全没出现,我们是不是该继续前进了?」

「也是呢。再这样拖拖拉拉,要是天黑就麻烦了,只好放弃吧。」

馨和由理低声念念有词,旁边的我走出魔王殿,确认外头情况。

虽然还下着如同雾气般的小雨,但这程度无伤大雅。

我深吸一口气,将山间清新洁净的空气尽情吸进身体里。

好怀念。雨后香气会特别明显。

与千年前相同,盈满灵力的大自然气息……

「!」

这时,我突然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戒备地环顾周遭。

天狗吗……?

不,不对。正前方,在远处高大杉树的旁边,站着一位银发青年。

「……凛?」

一阵铃声像是直接在脑海里响起般传来。

银发青年一注意到我的目光,立刻咧嘴一笑,蓦地飘然远去。

「凛!」

我跑了起来。

因为我确信刚刚站在那里的,是我非常熟悉的那个「凛音」。

「真纪?喂,你不要一个人乱跑!」

馨发现我的异状,立刻出声制止,但我毫不理睬他的呼唤,全力追赶那个消失的人影。

凛。凛音……

千年前,跟阿水和影儿一样是四眷属的妖怪。

他与百鬼夜行的八咫乌骚动,还有闯进学园祭的恶妖有关。

而那些事件全都跟我相关……

「凛!你在的话,就给我出来!」

回过神来,我已经离魔王殿相当遥远,来到鞍马山知名的「木之根道」。

树根扭曲盘踞了整块区域,一个不可思议的场所。

在这座山里,我再度扬声大喊。

我好几次呼唤凛的名字,声音激荡出回声,又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呵呵,你都没变,还是喜欢神气地命令别人。」

片刻过后,从头上传来笑声。

我抬起头,在粗大树木的枝头上,坐着一位系着绳状领结、身穿高雅黑色西装的银发青年。

他双脚上套着皮鞋,交叠双腿,单手托在苍白脸庞下方,低头望着我。

银色刘海下的双眸,左右颜色不同。

金色和,紫色……黄金之眼,是从我的眷属八咫乌影儿身上抢来的。

「好久不见,茨姬,我一直很想见你。」

「……凛,你这家伙。」

咻咚!他降落到我面前,那瞬间,清脆的铃声响起。

旁分的银色刘海,从分线伸出的银角上,果然仍系着银铃。那是以前茨姬特别做给他的。

凛眯细双眼,紧紧盯着我。

「啊啊,你这是什么德性?」

然后用手指抵住紧皱的眉头,非常哀痛地摇头。

「原本那么清高秀美的茨姬,居然变成这副一脸穷酸的人类小女生。」

「一重逢就讲这种话很没礼貌耶,你懂不懂啊?我揍扁你喔。」

他跟以前一样有些装模作样,不过这才是货真价实的凛。要说讽刺的语气是他一贯的作风,那也没错,只不过,这句话应该不是他刻意挑衅,而是真心话吧。

所以,才更让人恼怒。

我观察他的模样,同时开口询问:

「凛,我有事要问你。为什么抢走影儿的眼睛?学园祭时的那只狼人,也全都是你一手策划的吗?」

「没错……因为我有必须完成的事。」

他的眼神意味深长,雨滴从那头直顺的银发滑落,弄湿苍白的脸颊。

「必须要完成的事是指什么?凛……你现在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在行动?甚至抢走影儿的眼睛,还唆使狼人攻击我。」

我从之前就认为,他应该是抱着某个特定目的在行动。

凛究竟是我的敌人?还是伙伴?

或者跟我没有任何关系,而是另有自己的目的?

不,不可能,他的行动应该全都跟我有关。

「欸,凛,你不回来我们身边吗?阿水和影儿也在浅草,大家都感情融洽地一起生活,就像是那个时代的那个国度。」

他闻言一震,表情顿时大变。

那个时代的那个国度……

凛露出像是现在仍然无法忘怀、难以言喻的表情。

「哈!你居然好意思讲这种话。」

随即亮出尖牙,嘴角浮现微笑。

「抛下我们不管的,就是你。我的身体没有你就无法存活,可是……」

凛紧抓住我的手臂,把我一把拉近,并将脸埋进我的颈边,露出锐利尖牙,打算狠狠咬下去。

是呀……凛,你想要我的血吧?

「凛,你变虚弱好多,对吧?」

「唔!」

我伸手环绕到他背后,轻轻拍抚,他蓦地浑身僵硬。

凛是吸血鬼。

千年前,他恣意吸取大量人类的鲜血、杀害人类,是一个以鲜血滋养灵力存活的鬼,但有次听说了大江山茨姬的传闻,开始渴望茨姬特殊的血液。

不过,当时大江山的茨姬已经成了顽强的鬼,他想袭击我时反倒狠狠挨了一顿揍,经历各种事情后,结果变成我的眷属,后来就是单靠吸我的血维生。

光看就能明白,他极度渴望我的鲜血。他想要的话,不管多少我都愿意给。

凛虽然有些迟疑,但仍将牙齿缓缓刺进我的后颈。

「!」

那一瞬间,一道金色流星从眼前划过。

不,是狐狸。从旁边树干后方飞出来,猛然将凛撞到一旁的,是一只拥有金色毛皮的狐狸。

我大感诧异。曾经见过的那只金色狐狸,从凛的尖牙下保护了我。

「你是……我偶尔会在浅草看到的那只狐狸?」

跟我在初春经常看见的那只狐狸是同一只。令人印象深刻的金色毛皮、柔和温煦的灵力,都跟记忆相同。

为什么?这里明明是京都耶。

「啊?一只野狐狸?是茨姬的新眷属吗?」

被撞飞到一旁树下的凛,爬起身站好,用手指接下滴垂在嘴角的鲜血,伸出舌头舔掉。

那是我的血。虽然他没有用力吸,但我脖子还是受了点伤,后颈正隐隐发疼。

「……实在太诱人了,你的血就是特别美味,能够一解我的饥渴,宛如无比滋润的一滴露珠。光是舔一口就能让我这么热血澎湃,要是把你全部吸干,我不知道会变成怎么样呢?」

他顺势抽出插在腰间的刀,

「可是,我最讨厌狐狸了。管你是金狐还是什么,敢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就砍了你。特别是毛尖黑色的白狐……我最痛恨擅长耍诈的阴险女狐狸!」

「凛……你……」

「没错吧?茨姬,你也是这样吧!」

他用力高高跳起,眼神狂暴地挥刀斩向金色狐狸。

我立刻抄起一根树枝飞奔过去,接住凛挥下的刀,对着金色狐狸大喊:「快逃!」

金色狐狸回头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接着如同轻风,一溜烟地往山上跑去。

「茨姬!不要用那种小树枝,我们以刀对打吧!我的刀借你。」

凛伸手打算拔出插在腰间的另一把刀。

「一决胜负吧!就像以前一样,打到浑身是血,用灵力相互砍杀,赌上性命!」

他双眼瞪得老大,脸上神情像是兴奋至极的纯真少年。

凛相当好战,是个一逮到机会就要找我决斗的剑士。

你还想跟我打吗……凛。

「真纪!」

这时,呼唤我名字的声音回荡在山林间。

是馨。馨正在找我。

我抓紧凛的注意力因此分散的瞬间,从口袋中取出染血橡实,用力掷向凛的脚边,立刻后退。

「什么!」

橡实发出赤红色光芒,引发小规模爆炸。我留意着四散木片和爆炸烟雾的同时,眼神锐利地紧盯着凛音站的位置。

不能小看凛。

要是放水,我自己也会轻易送命。这一点,我从千年前就非常清楚。

虽然他是我可爱的眷属之一,但也总是认真地想要取我的命。

「真受不了,茨姬的这种招数,我不喜欢。还是用刀互砍才过瘾吧?而且现在又来了一个讨厌鬼。」

片刻后,在依旧袅袅升起的白烟中,凛毫发无伤地现身。

他伸手拍拍黑色外套,长长叹一口气。

另一方面,看到那场爆炸找过来的馨,正朝我奔来。

他立刻就发现我后颈的伤口,也马上就明白眼前这个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你是凛音吧?」

在馨的面前,凛音迅速收回方才的激动情绪。

「酒吞童子……」

他对馨投以冷淡的视线,露出像是咬紧牙关的表情,但随即「哈」地干笑一声,将刀收回刀鞘里。

「算了……我的习惯是乐趣要放在最后享受。」

「喂,凛音!」

他不理睬馨的叫唤,正打算背对我们离去时,突然又想起什么似地回过头说:

「啊,对了,茨姬,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

「有趣的事?」

「你觉得为什么鞍马山的天狗都不见了呢?你从刚刚就一直觉得很奇怪吧?甚至连那位大天狗圣纳都没现身。但他不是没现身,而是真的不在。」

「凛……你知道些什么?」

「他们遇上神隐了。这个魔都,现正受到不祥之物的毒所支配。某个卑鄙小人,正在策划着愚蠢的事。」

不祥之物的毒?

卑鄙小人?在策划愚蠢的事?

他的语气听来像是知道内情,但似乎不打算告诉我们详情。

「茨姬,下次碰面时,认真地一决胜负吧。战斗才是妖怪的本能、与生俱来的宿愿。」

「……那样你就会满足了吗?如果打赢我,到时候你想要什么?」

我手扠着腰问他。这个男人从以前就喜欢在争胜负时下赌注。

「要是我赢了,就要你变成我的眷属,这样你就成为我的血袋了。」

他神情自若地微笑说出这句话。

「血袋呀……那么,要是我赢了呢?」

「不可能。面对竟然变成人类,还和那个什么都不知情的男人相互取暖、过着太平生活日渐松懈的你,我是绝对没有理由会输的。」

「凛。」

「不可饶恕。你怎么可以忘了千年前的一切,优哉游哉地混进人类社会,幸福地过日子!与其变成这副软弱德性,当时展露出狂暴气息与斗争本能、力战到最后一刻的那个身影,美丽得多了,茨姬。」

凛音抛下这番满含愤慨与沉痛怒火的话语后,握紧拳头、转头离去,渐渐消失于鞍马山的白雾中。

我想他离开前,大概狠狠瞪了馨一会儿。

雨滴再度落下。又是突如其来的大雨。鞍马山的天气会如此不稳定,果然是因为管理气候的天狗们不在家的缘故吧。

「凛音非常恨我耶,他的眼神很明显。」

「……馨,不只有你,还有我。那孩子过去非常喜欢从来不输给任何人、无比强大的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对他来说,那个国度的王和女王是不容置疑的绝对存在。」

败给人类,还转世成应该憎恨的人类,做为高中生过着和平普通的日子,这样的我们在那个孩子的眼里,是什么模样呢?

凛和投胎转世的我们不同,没有被赋予全部归零、重新开始的机会。

想到只有那个孩子一人似乎还无法忘怀千年前的那场战役,我的胸口不禁揪紧。

想将他从那段回忆中拯救出来,是我个人的傲慢吗?但那肯定是我转世到这个时代应该完成的任务。

如果那孩子想要认真地一决胜负,下次碰面时,我就实现他的愿望吧。

「……欸,真纪。」

「嗯?」

「茨木童子的临终,跟你之前说的一样吧?」

「……馨?」

馨毫无预警地如此问我。

大概是凛抛下的那些话,让他有些担忧。

「被渡边纲砍下手臂,又因身负重伤遭到源赖光杀害。我记得地点是在罗生门。是这样没错吧?」

「……嗯,对啊。我不是常常在抱怨吗?」

「那是骗人的吧?」

馨没有一丝迟疑地否定我的回答。

他和平常不同,语气坚定沉静,而且严肃。

「你这么容易就能说谎呀,真纪。你对这件事说谎的理由是什么?你到底隐瞒了我什么事情?」

「馨,我……」

我摇头。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像要爆炸似地剧烈鼓动。

馨是什么时候发现那件事是谎言的呢?

「还是不能说吗?我大致可以感觉到你有不能坦白的苦衷,所以至今都没有追问。可是,可是……我就这么靠不住吗?」

不是的。

「是啦,你就算一个人也非常强悍。」

「才没有!我一个人的时候……」

「那为什么就算我叫你不要乱跑,你每次都还是自己一个人冲第一!不就是因为你心里认为,只有自己一个人也能解决吗?」

「……」

只有我的话……

扑通、扑通,心脏一次次紧缩将血液往体内输送。每一次我都几乎要想起来。

过去,只剩下我一个人之后,自己的模样……

「……真纪。」

馨看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表情显得落寞。

对我讲出那么严厉的话,馨自己肯定也受伤了。

即使如此,他还是刻意在这个时间点提问。

他已无法再压抑了,所以将内心的挣扎化作直接的言语问出口。

尽管如此,我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口。话语梗在喉咙深处,无法吐出只字片语。

看到我这副模样,馨握拳抵住自己的额头,深深吐出一口长长的气,调整心情,然后从口袋掏出手帕,往我脖子上汩汩流出的鲜血按去。

「对不起。我们回去由理那里吧,他还在等我们。」

那是以前馨生日时,我送他的朴素手帕。

他真的随时都带在身上。

「啊啊,你们终于回来了,太好了。」

由理待在魔王殿,正在治疗一个脚擦伤的陌生少年。

那少年背后长着黑色羽翼,是天狗。

由理看到我和馨的模样,一瞬间露出像在说「发生什么事?」的表情,但他没有特别问什么,只是一如平常地应对。

「……那个孩子。」

「就像你看到的,是天狗的小孩。刚刚好像接力一样,真纪你们前脚一走,他就哭着奔进这间魔王殿,结果用力过猛摔倒了。好像是爸爸一直都没有回家。不光是这样,他说住在这座山里的成年天狗,某一天突然都消失了。」

天狗少年边吃着由理给他的铃铛形状鸡蛋糕,边晃着脚上那双一字木屐,说明大略的事情经过。

鞍马山的天狗是京都数个妖怪派阀之一,这里是京都妖怪鞍马天狗组的总部,头领当然现在也是圣纳大人。

「一开始是圣纳大人最先消失。成年的天狗们为了寻找圣纳大人,飞往京都的夜空搜索。爸爸叫我乖乖待在家里等,要好好保护妈妈和下面的弟弟们。」

现在这座鞍马山,似乎只剩下天狗的妻子和小孩们。

他说现在大家都躲在深山里,几乎不会下山到这一带来。

我向由理说明刚刚遇见凛的事。

「欸,由理,凛说天狗们是遇上神隐了。还说在京都,有卑鄙的家伙正在策划些什么。」

「嗯,没想到京都或许陷入麻烦的情况了。管理鞍马山的天狗们不在,意味着这里庞大的灵脉可能会遭有心人利用,那将会造成恐怖的后果。」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天空混浊、灵脉动摇,连强大的天狗们都突然消失踪影。

然后,凛音第一次出现在我们面前。

在这个京都──过去的魔都,究竟正在发生些什么呢?

结果,我们离开魔王殿后,并没有继续往前走到鞍马寺本殿金堂,而是下山走回贵船。在回程电车上,三人坐成一排睡死了。

回到位在京都车站附近我们高中今晚投宿的旅馆,吃晚餐、洗完澡后,在同组女生都在的房间中,我比谁都先钻进被窝里。

「等一下!茨木已经翻白眼呼呼大睡了。我还想说大伙要来互相分享今天的收获耶!话说回来,美少女怎么可以睡得这么没有气质!」

「算了啦,丸山,真纪正值发育期嘛。」

「才不是咧~茨木肯定是大受打击啦。听说天酒呀,其实和剑道社的鸣上开始交往了~」

「什么呀?那种毫无根据的流言。天酒到刚刚不都还一直跟真纪在一起吗?」

「女生们都在传喔~之前去看剑道社练习比赛的人说呀,那两人之间有股特殊的气氛~」

「咦?横刀夺爱吗?明明天酒已经有茨木和继见了!」

「不……跟继见应该没关系吧?」

七濑惊愕到说不出话似地叹一口气,丸山发出近似惨叫的声音,随口散布没凭没据流言的小满则是频频窥视我的反应。

但那种流言对我来说根本不痛不痒,甚至应该说,我现在正身处根本无心理睬流言蜚语的地狱中……

我仍旧翻着白眼,瘫在被窝里。

今天真的很累。

事情接二连三发生,令人疲于应付的一天,我力气有点不够了。

「茨木童子大人……茨木童子大人……」

有人在叫我。

「茨木童子、大人~~」

叩叩──传来敲窗户的声音,我在半夜里蓦地惊醒。

「啊!」

吓我一跳,窗户上紧紧贴着好多小小的妖怪。

时间已是半夜两点多,房里其他人正睡得香甜。

我喀啦喀啦地轻轻拉开窗户,小声询问:「有什么事吗?」

很稀奇地,是一群头上顶着小斗笠的川獭。

「晚安,我们是鸭川的笠川獭。」

「听说那个有名的茨木童子到京都来了。」

「就过来跟你打声招呼。」

笠川獭拿下头上的斗笠,礼数周到地鞠了个躬。

「等一下喔。」

这里实在不太适合,我从窗户一跃而下,绕到下方竹篱笆的后头。

笠川獭们湿答答地聚集在我的周围,茶色的细长身体和指头圆滚滚的小手十分可爱。

「你们居然会知道我的事情。」

「茨木童子大人在妖怪界是传说中的鬼。大家都说以前你在京都这里,帮助了许多妖怪。」

「茨木童子大人转世的传言,在这边也经常引发话题。」

「市面上到处都有在卖你的照片,所以我们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骗人的吧,连照片都有卖?」

也是啦,长相曝光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毕竟之前那场百鬼夜行,我是在那么多人面前透露自己就是茨木童子转世这件事。

浅草妖怪一直替我保密,但当时里凌云阁里,不光只有浅草妖怪而已。

「这是供品,还请收下。」

川獭们拉长身子站起来,接二连三地朝我递来各种东西。

陈旧但美丽的机织布匹、饰品丝线、漂亮的石头、干燥后的果实、香草、色彩缤纷的花瓣、彩纹和风色纸还有糖果……对这些小朋友来说,每一样东西肯定都是宝物吧。他们用闪闪发光的憧憬眼神拿给我,真是既热情又可爱的小家伙呢。

「不过,我可以收下吗?你们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那群川獭看向彼此,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因此我出声推他们一把:「说看看呀。」

「最近,伙伴一个接一个不见了。」

「是天狗抓走的。」

「……天狗?你难道是指鞍马山的那群天狗吗?」

「对。」

可是,我才刚听说鞍马山的天狗全都遇上神隐,行踪不明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这场骚动会和鞍马天狗扯上关系呢?

「我好害怕喔,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天狗抓走。」

「茨木童子大人,请你救救我们。」

那群笠川獭显得非常恐惧。我将那些小家伙一把全都抱紧,轻抚他们柔亮的茶色毛皮,对他们说:「振作一点。我也想要一直待在旁边保护你们,但我现在是学生,实在没办法这么做。啊,对了,我送你们一些好东西。」

我短暂助跑后一跃而上,回到二楼的房间,掏出行李中的束口布袋,再次从窗户跳下去。

「手伸出来,你们一人一个。」

然后将之前做好的染血橡实,一个个分给笠川獭们。

「看起来或许像是普通的橡实,但这应该能成为有用的护身符。要是坏家伙来欺负你们,就把这个橡实朝他丢过去,应该可以争取到逃跑的时间。」

「哇~~」

那群笠川獭看起来完全没听懂我在讲什么,但似乎对于从我手中获得礼物这件事非常开心,牢牢盯着橡实看,或是珍惜地抱在怀里。

「那我差不多该回房间了,你们也赶快去安全的地方待着吧。」

「……茨木童子大人。」

一名个头特别大的笠川獭,对着正要踩上墙的我问道:

「茨木童子大人,你想见酒吞童子大人吗?」

「……咦?」

这问题来得太过突然,我惊讶地双眼圆睁。

「我曾听说过,茨木童子大人和酒吞童子大人是一对非常恩爱的夫妻。酒吞童子大人是这个世界的妖怪之王,而他唯一爱过的就是茨木童子大人。」

「……」

「你还想见王吗?」

他神情悲伤地侧着头问。

对耶。馨的事果然还没有在妖怪世界曝光。

这个小家伙认为,我在这个现世还没有和酒吞童子重逢。

我再度蹲下身,戳了一下笠川獭的鼻尖,一脸开玩笑地说:

「没问题的喔。只要每天都一直想着『我想见他、好想见他』,肯定有一天能相逢的。」

「……嗯?」

「你放心,我现在非常幸福。」

虽然目前跟那位酒吞童子──馨,有一些小尴尬,但他一直都待在我身边。

这并非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不该让馨伤心的。

「……果然,说谎是行不通的呢。要隐瞒一辈子是不可能的事。虽然很不甘心,但叶老师是对的,那是虚假的幸福。」

我闭上双眼再睁开,凝视着京都朦胧的月亮。

说吧。修学旅行结束后,好好面对馨,把我的谎言告诉他。

或许没办法获得他的原谅。

或许他会因此讨厌我。

或许馨会觉得待在我身旁太痛苦了,选择离开。

如果我们现在的关系因此产生任何变化,甚至走向尽头,到时候……

「这次就轮到我追在馨的身后,努力靠近他吧。就像过去酒吞童子无论被拒绝几次,都坚持向茨姬求婚那样。」

嗯,就这么做吧。如果那样还是无法挽回,到时候再说。

明明我的想法如此正面,但不知为何,一回到房间缩进被窝,眼泪就夺眶而出。

虽然没有人看见,我仍赶紧用袖子擦掉眼泪,想欺骗自己,当作没有哭泣。

啊啊,刚刚收到的香草气味真迷人。

我轻拍脸颊,要自己打起精神,在被窝中将笠川獭送我的小礼物排好,只凭着手机的亮光,专心制作某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