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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鸾凤离巢



光阴历九九五年。

持续了近四十年的和平时代宣告终结,德佩德利加大陆再遭兵燹。

点燃战争火种的是大陆北方的大国。

艾斯佩利特帝国皇帝拉姆萨十三世突然发表一统德佩德利加大陆的宣言,帝国随后遣大军征讨大陆东方的邻国、大国法涅斯特王国,战端遂起。

起初只是发生在帝国和王国——换言之就是两大国之间的战争,但战火很快就烧到了周边小国,最终发展为将整个大陆卷入其中的大战。

光阴历九九七年。

大陆各国兵戈抢攘之际,帝国与王国你来我往相持不下的战局迎来了转机。帝国在中央战线攻克了觊觎已久的王国最大要害、素来号称固若金汤的基尔要塞。

随后,帝国以要塞为桥头堡,对王国周边的小国进行恫吓和怀柔,以怒涛之势接连将它们纳入军门之下。

见局势有变,大陆南方一直表示不介入战争、严守绝对中立立场的萨扎兰德城市国家联盟暗中倒向了帝国。联盟以去年大陆东南地区的大规模歉收为借口,突然大幅减少了对王国的粮食出口。

以此事件为导火索,王国各地不久便出现大量饿殍,最终激发了民众的暴动。王国粮食进口的七成来自萨扎兰德,对其依赖度很高,这让粮食自给率本就不高的王国雪上加霜。

同时,王国为了保证前线士兵的给养而对民众加征粮食的行为成为了加剧暴动的要因,接着王国为了抑制暴动而派兵镇压,由此又激化了暴动的烈度,这成为了一种负面循环。结果王国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局面,国力以雪崩之势迅速衰退。

光阴历九九八年。

王国军队苦战的报告如雪片般飞入王都。目前王国方面已经失去了进行有效反击的余力,只能固守防御才能勉强维持战线。在以帝国为中心的对王国包围网渐次完善的局面下,当代法涅斯特王国国王阿尔冯斯·瑟姆·迦尔门德做出了痛苦的决断。

派遣守卫王都的最后堡垒,王国最为精锐的第一军前往收复基尔要塞。

加利亚要塞位于王国南部,与王都非斯隔着艾斯特山脉。

它是法涅斯特王国划定的绝对防卫线,是能够以最短距离直达王都的要害据点。在加利亚要塞的西南面、基尔要塞的东南面,有着帝国从王国手中夺取的加斯帕堡。

加斯帕堡周围的城镇和乡村已经被纳入了帝国的支配之下,并且主要道路上还配置了哨兵,全天候地进行着监视。考虑到日后攻打加利亚要塞的作战,必须要时刻戒备王国军队的动向。

现下,最为重要的监察据点之一、加纳利亚大道的负责人扎姆艾尔大尉发现了一名向王都方向行进的少女。

年纪大概十五六岁。

少女的五官像人偶一样精致漂亮,看她身上穿着一件茶红色的短上衣,应该是哪个村子的孩子吧。纤细的腿脚每走一步,银丝般的长发便为之颤动。

(嚯,这可真是了不得……)

当扎姆艾尔正为少女的容姿暗自称奇时,突然被她腰际的物品夺去了目光。因为挂在少女腰上的剑鞘贵重得实在不像是乡下姑娘能有的。黑色的剑鞘上有金银二色交织的复杂纹饰。

这种东西一般只有在腰缠万贯的大贵族或者身经百战的强者身上才见得到。

哪怕光是卖掉剑鞘,也能入手分量十足的金币了吧。总之,它戴在一介村妇身上就是显得不相宜。

(剑鞘都有如此做工,里面的剑肯定是无与伦比的绝品。)

想象了一下被收在鞘中的剑,扎姆艾尔不由地嘴角轻扬。他一瞬间怀疑少女可能不是村妇而是盗贼之流,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帝国军队平定了这一带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就算不是王国军队的士兵,盗贼怎么也不至于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在他们面前。

扎姆艾尔轻轻地拍了拍身旁的年轻士兵——克里夫的肩膀,接着指向少女说:

“感到荣幸吧,克里夫。我这就给你第一份任务。去给我搜查一下那个女人。”

“遵命!”

克里夫敬了个漂亮的军礼,随后用强势的态度冲少女喊道:

“那边那个女的,给我站住!”

“…………”

然而少女无视了克里夫的呼喊,继续在大道上信步前行。从距离上看,她不可能听不到方才的呼喊。可即便如此,少女还是一脸的若无其事。

“喂,克里夫。跟女孩子搭话的时候得温柔一些好吧。你妈妈没教过你吗?”

“就是就是。你喘着粗气在那里大喊大叫,给人家吓跑了怎么办。”

见克里夫被无视,周围的士兵纷纷出言调侃。或许是被同僚的打诨气到了,克里夫一脸怒意地走到少女身后狠狠地抓住了她的肩膀。

“我叫你停下来你没听到吗!!”

“诶?你是在叫我吗?”

少女瞪圆了眼睛指着自己问道。看她的表情不像是在说谎,而是真的感到了惊讶。不过克里夫并不那么想。在焦躁感的驱使下,他啧了一声逼近一步。

“你开什么玩笑?这里除了你以外哪儿还有女的了?”

“诶~,难道说你分不清男女吗?就连我好歹也是分得清的啊。”

说着,少女用手指向了另一名同样在进行监视任务的女性士兵。当事人见状惊讶地说“诶?我吗?”并交换着看向克里夫和少女。

想必是觉得自己遭到了愚弄吧,克里夫的脸气得通红,一把揪起了少女的前襟。

“你丫好大的胆子,竟敢愚弄帝国士兵!你就这么急着投胎吗?这一带已经在帝国的支配之下了,孱弱的王国军队可帮不了你啊!”

“啊~。原来你是帝国的士兵先生啊。穿着铠甲的人类大家感觉都差不多,我分辨不出来啊。如果有帮助辨别铠甲的书就好了呢。”

少女打量着克里夫的铠甲,一脸认真地说道。她的神情没有丝毫的畏怯,那双坚定的黑瞳就是对这一事实最有力的陈述。

“哈哈哈。哎呀哎呀,这可真是有意思。这姑娘胆量不凡啊。”

扎姆艾尔轻轻地举起手,制止了想要拔剑出鞘的克里夫。但克里夫不肯轻易松开握紧了剑柄的手,浑身涨满了恶劣的杀气。

“请不要阻止我,大尉!这家伙明显是在愚弄我们。请您务必允许我当场将其处决!”

“嘛,别那么上头啊。我从不杀普通的女人,也不会让你杀。更何况是这样的好女人了。这是我们部队唯一的铁律,也是唯一的骄傲。你也借这个机会给我记好了。”

(不过,侵犯过的女人倒是数不过来就是了。)

当扎姆艾尔回想着平定过的村子里的女人们时,少女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不好意思了啊,突然把你叫住。不过看到你腰上挂着这么贵重的剑鞘,我不禁怀疑起了你往王都那边去的目的啊。毕竟这附近聚集着一群饥·渴·的·野·兽,可是很危险的哦。怎么样,要不要我护送你一程啊?”

扎姆艾尔话音落毕,周围的士兵纷纷发出了卑劣的笑声。也不顾几名女兵那冰冷的视线,甚至有一名士兵装成张牙舞爪的野兽姿势“嘎嗷!”地叫了一声,引得笑声越来越大。

“啊,是这样啊。护卫什么的就免了。我正在去王都那儿报名当志愿兵的路上。所以请不要碍事好吗?”

扎姆艾尔一时间没理解少女在说什么。克里夫愣在原地,周围的士兵都目瞪口呆。而自己的表情恐怕也跟他们差不多难堪。

少女又说了一句“啊~,累了累了”,接着继续迈步走了起来。

“你这混蛋啊啊啊啊啊啊啊!!”

回过神来的克里夫大吼一声拔剑向少女砍去。

几乎在同一瞬间,他握剑的右手便飞舞在空中。

时值光阴历九九八年。

无边苍穹与飞散的血沫一同为加纳利亚大道饰以点缀。

““诶?””

数名士兵不意间发出了惊讶的声音,接着他们像生了锈的齿轮一般转头看向克里夫。克里夫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落地的右手,表情转眼间便为之扭曲。

“噫、噫啊啊啊啊啊啊啊!!”

鲜血从被切断的右臂处喷涌而出,克里夫的惨叫在大道上传响。扎姆艾尔看向少女,发现一柄熠熠生辉的黑剑不知何时已被她握在手中,并且剑身还在滴落鲜红的血液。

这异常事态的祸首是谁可谓一目了然。

“好痛啊啊啊!痛死啦啊啊啊啊!”

痛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克里夫用左手摁住右臂的断面,为了尽可能地远离少女撒腿开跑——

“嘿咻~。”

少女一边摆弄黑剑一边水平架好,哼小调般随意一扔。离手的剑像强弓射出的箭矢一样直接贯穿了克里夫的铠甲,黑色的剑刃穿透了他的前胸,并在那里散发出阵阵不祥的黑雾。

“嘎哈!……啊……”

克里夫抽搐了两下,接着便如断了线的人偶一般瘫倒在地。少女开朗的声音响彻陷入死寂的加纳利亚大道。

“所以我不是说了不要碍事了嘛。真是的,人类真是好战的生物啊。还是说,是我没有把话说明白吗?人类的语言真是复杂啊~。”

少女说着意义不明的话,踩着已经没法出声的克里夫的脑袋拔出了剑。接着她缓缓地抖掉剑上的血,看向一旁架枪的士兵。

“哦嗷嗷嗷啊!!”

被少女的目光捕捉到的士兵发出怪异的叫声抬枪刺去。

其余的士兵也全都在狂乱的状态下舞枪弄剑。与之相反,少女始终不慌不乱地用最小限度的动作将攻击一一化解。茶红色的短裙翩翩起舞,宛如在跳一场优雅的舞蹈。

扎姆艾尔不禁在心里啧了一声。即便是身经百战的士兵也没有这样洗练的本事。手下的士兵们恐怕不可能伤到少女一根毫毛。扎姆艾尔将自己的警戒程度抬升到最高,虽然不知道面前的少女什么来历,但绝不可能是什么村妇。

“嗯~。差不多该轮到我了吧?”

当士兵们的动作因疲惫而迟缓下来时,少女仿佛是在为刚才的袭击送上回礼般取下士兵们的首级、击溃面门、斩断四肢、贯穿心脏。而惨叫声、鲜血和肉片亦随之飞散。这是唯强者才能演绎的单方面的蹂躏戏码。不消片刻,周围便化作了尸骸累累的血海。浓郁的血腥味乘着风飘进了扎姆艾尔的鼻腔。

插图1

没有加入战局的几名士兵接连丢下手中的武器,在对少女的畏惧中退了一步又一步。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表情写满了恐惧,就好像看到了死神一样。

起初的战意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浑身被血染红的少女看向这些被恐惧支配的士兵——露出了太阳般灿烂的微笑。

“噫、噫!怪物啊!怪物出现了啊啊啊啊!!”

“别、别开玩笑了!我才不要死在这种地方!!”

“妈、妈妈。救、救命啊啊啊啊!!”

发出惨叫后,士兵们争先恐后地逃窜起来。

有人像芋虫一样匍匐在地上挣扎着往远处爬。

有人像是要将牙齿咬碎一样发着咔哧咔哧的声音夺路而逃。

还有人边跑边发出诡异的笑声,总之形式各异。

这是为光荣的帝国士兵不应有的丑态。但扎姆艾尔无意责备他们。看到眼前的惨状会有这种反应也无可厚非。

少女并没有追击逃亡士兵的意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跑远。恐怕是不对她刀兵相向的人就会被饶过一命吧。扎姆艾尔如此推测道。

“那~个,大尉先生、来着?你也可以逃掉的哦。只要不来碍事的话,我也没必要杀掉你。”

少女突然回过神似地转向扎姆艾尔,告诉他大可跟士兵一起逃命。那被鲜血濡湿的嘴唇微妙地透着一种诱人的魅力。

“……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了。在此基础上,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嗯,可以哦。”

“你这剑术和体术是从哪里学来的?那可不是这么小的年纪、而且还是女人能简单掌握的。”

“诶~,就算你这么问我也很困扰啊~。这些就是Z教我的啊。”

“……Z?”

“没错,Z。你知道Z在哪儿吗?”

少女用天真的笑容询问道。这还透着几分稚气的表情让人很难把她和刚才那个无情地蹂躏士兵的少女联想到一处——如果她此时没有被鲜血染红全身的话。

“——不好意思,我没头绪。”

“真的吗?”

“嗯,是真的。如果那人稍微有点名气,那理应早该传进我耳朵里了。”

“哼嗯~。啊,说起来你不逃吗?我不会追击的,所以可以放心哦?”

扎姆艾尔的性格可没有老实到会乖乖听从这话的地步。面对少女轻轻甩手驱赶的动作,扎姆艾尔以摇头为答复。

“诶?你不逃吗?”

“哈哈哈。说到底,我为什么非逃不可?我自认为还是有些手腕的。”

“是这样吗?——可是看上去不像啊。”

一瞬的沉默后,少女吐出了辛辣的评价,扎姆艾尔泛着一抹狞笑道:

“哈哈!打我自娘胎里出来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评价。真是的,在战场上活得越久就越有机会跟怪物交手,简直爽死了。”

“怪物说的是我吗?我的名字是奥莉薇娅哦。”

奥莉薇娅双手叉腰,一脸自豪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样啊,那我姑且记住好了。毕竟这可是我头一次跟非军属的女性交手——不对,既然对手是怪物那就不算破戒了吗?……不算吧。”

扎姆艾尔一面自问自答、一面缓缓从身后拔出大剑。剑身的厚度被极限压薄,是兼具柔软性和强韧性的双刃剑。这是让自己杀出一个个修罗场的、至今不曾折断的爱剑。

先用舌头轻轻地舔过大剑的剑锋,接着深吸一口气将其水平架好。在扎姆艾尔视线的前方,奥莉薇娅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轻轻俯身,吐出一口气,随后他便向着奥莉薇娅冲了出去。这是将与巨体不相衬的迅捷和在体重加持下的大剑结合在一起的必杀突击。

被人们怀着畏惧冠以“暴突”之名的这一招,让扎姆艾尔宰杀了不少有名的敌兵。这次想必也不会例外,不管是怎样的怪物,眼前的“敌人”都只会被自己宰掉。

(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心脏!)

大剑的剑首撕裂空气劈波杀到,眼看着就要触及奥莉薇娅的心脏。

“得手啦啊啊啊啊!!”

感到胜券在握的扎姆艾尔纵声长啸。然而下一刻他便意识到眼前的光景不同于自己的预想。他没有看到奥莉薇娅的心脏被刺穿、吐着血栽倒的模样,反而陷入了从极下方仰视自己的身体的这样一种奇妙的境况。

意识立马变得越来越稀薄的扎姆艾尔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我被偷走什么东西了吗?”的有些疑惑的声音。



帝国军 法涅斯特王国南部方面军大本营加斯帕堡

——扎姆艾尔大尉战死。

监视加纳利亚大道的士兵送来的急报在夜间的加斯帕堡中引起了轩然大波。正门前的篝火比平时烧得更加炽烈,众多巡逻士兵都紧张得绷紧了脸。正门旁边的小门被打开,阵亡士兵的尸体从那里被接连运进了堡内。

“那么,扎姆艾尔大尉阵亡的事是真的吗?”

年届五秩的奥斯本特大将以困惑的语气问道。他是艾斯佩利特帝国的贵胄、亦是南部方面军的总司令,被世间公认为攻守兼备的杰出武将。

单膝跪地的下级士官抬头答道:

“是的,加纳利亚镇的警备兵紧急前往现场进行了确认,在那里发现了扎姆艾尔大尉的无头尸体。此外还有十余具同样状态的遗体。目前正在对遗体进行回收。”

“无头尸?……估计是被割去领赏了吧。扎姆艾尔大尉的武名在王国军内如雷贯耳,这也难怪。”

“恕下官斗胆,下手的并非王国军队。”

一听这话,奥斯本特皱紧了眉。

“不是王国军队下的手?那是谁杀了扎姆艾尔大尉。总不至于是盗贼干的吧。”

“这个……那个……”

下级士官突然支支吾吾了起来。看到他这副模样,一名目光冷峻梳着背头的男子、参谋官帕里斯大佐抬了抬下巴,催促他继续往下说。

“据、据活下来的士兵们说,扎姆艾尔大尉是被一个拿着黑剑的怪物少女一剑击毙的。”

“被怪物少女杀了?”

帕里斯不禁反问一句。

“是这样的。而且据说那个怪物少女还为了成为王国军的志愿兵而在前往王都的路上。”

下级士官这信口胡诌般的报告令帕里斯付之一笑。他觉得跟这个比起来,还是吟游诗人编的故事真实性更强。帕里斯本是谍报部队出身,像怪物少女现身这种荒唐无稽的话是不可能让他给出“好的我知道了”这样的表示的。他断定情报一定在某个环节上出了偏差。

“胡话就适可而止吧——算了,我会直接询问报告的士兵,赶紧给他们带过来。”

下级士官听了身子一震,无力地摇头道:

“很遗憾,活下来的士兵精神上都出了问题,已经没办法正常对话了。看到他们的样子,在一部分士兵中间甚至流传起了有怪物成为王国友军的流言。”

“嚯~,居然到了这种程度吗……那我觉得这应该不是虚报啊?”

奥斯本特如是说道,将目光投向了帕里斯。

“怎么连阁下您也说这种荒唐话。说到底——”

“帕里斯,再说下去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奥斯本特轻抬左手打断了帕里斯的发言。虽然帕里斯还有不少话想说,但也确如奥斯本特所言,如果士兵真的已经情绪失常,那自己这边也就没法获取更进一步的情报了。既然如此,那么继续这个话题就只是在浪费时间,而时间总是不容浪费的。

“遵命,看来是我有些激动了。请原谅。”

“没关系——情况我了解了,辛苦你了、退下——”

“不好意思,方便我再耽误一会儿吗?”

奥斯本特刚想让下级士官退下,一名男子看准时机介入了话题。男子披着一件仿佛是用暗夜染成的长袍,脑袋也被兜帽遮盖。如要对他的姿态一言以蔽,那就是可疑。明明年纪才刚到三十岁后半,可外表看上去却已到耳顺之年。并且从兜帽下面露出的脸庞还异样的瘦削,显得格外突出的眼珠目光炯炯。

此人是受皇帝之命前来视察情况的塔鲁梅斯宰相。

帕里斯听说此人原属智囊团,出头希望寥寥,但却在这几年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平步青云。在如今威光日盛的艾斯佩利特帝国,此人已经高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之位。

普遍的观点认为,因为皇帝对此人高度信任,所以其宰相地位是难以撼动的。传闻中甚至说就是因为塔鲁梅斯的谏言,才让皇帝发表了一统大陆的宣言。因为他一向沉默寡言,所以被人称为沉默宰相。

“……宰相阁下有什么在意的问题吗?”

奥斯本特试探着问道。于是塔鲁梅斯一面露出有些可疑的微笑一面夸张地摆了摆手。

“哪里哪里,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对提及的那把黑色的剑有些兴趣罢了……关于那把剑,可以再详细讲讲它的特征吗?”

塔鲁梅斯向下级士官询问道。话题突然被抛到自己这边的下级士官万分惊讶,目光游移不定。

“不用那么紧张的。在你了解的范围内说一下就好。”

塔鲁梅斯以平和的语气安抚道。在室内烛光的照射下,下级士官脸上的冷汗清晰可见。他会如此紧张也无可厚非。帝国宰相向下级士官直接发问这种事实属罕见。即便如此,迟迟不开口的下级士官还是让帕里斯的忍耐达到了极限。

“你打算让宰相阁下等到什么时候。还不赶紧回答!”

“——不、不是的。这、这方面的事情我没有什么了解!只知道那是把黑色的剑而已!”

下级士官总算开口应答,塔鲁梅斯听过后微微一笑。

“这样啊。我明白了。那么你可以退下了。”

“遵命!失、失礼了!”

下级士官赶忙敬了个礼,随后快步离开了房间。塔鲁梅斯也借此机会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那么我先失陪了。如果有什么事,请不用顾虑随时找我。”

“时候不早,劳您大驾了。”

“哪里哪里。”

帕里斯俯首致意,塔鲁梅斯轻轻摆了摆手。接着他将长袍的褶皱捋平,以柔缓的步履离开了房间。至于奥斯本特,他不知为何面色发青地凝视着塔鲁梅斯离开的房门。

“阁下、您怎么了?脸色很不好啊。”

“…………”

“阁下!”

帕里斯伸手摇了摇奥斯本特的肩膀,这才让他回过了神。

“您恢复过来了吗,到底是怎么了啊?”

“没、没有,没什么。不用在意。”

奥斯本特勉强装出笑容回道。

“是这样吗?那就好……嘛、有关那个怪物——少女的情报,如果属实,那么我们派遣到各地的细作应该会发来报告吧。”

“唔、嗯。是、是啊。城堡的戒备暂时也要加强。”

“这是当然。那么,考虑到扎姆艾尔大尉此事的问题,我这就去处理一下,失陪了。”

等到帕里斯的脚步声走远,奥斯本特一头俯在了案上。身后涌上一阵恶寒,心脏也怦怦直跳。

他用颤抖的双手从怀中取出雪茄,磕磕绊绊地点好了火。狠狠地吐出一口烟后,奥斯本特瘫在椅子上回想起了方才看到的光景。

——那噩梦般的光景。

(帕里斯好像没有注意到……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塔鲁梅斯宰相的影子就像生物一样晃个不停……)



在加纳利亚大道横扫了帝国士兵的奥莉薇娅以从容而柔然的步履走在通往王都的路上。不时在路上擦身而过的人们见到奥莉薇娅的样子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有这种反应实属理所当然。毕竟奥莉薇娅此时浑身是血。一般看到少女的这副模样,人们总要上前询问一下发生了什么。事实上,擦身而过的路人中确实有几人想要同她搭话。

然而到头来,并没有一个人向奥莉薇娅发声。所有人都怀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情撇开了视线,默默地为其让路。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他们都看到了挂在奥莉薇娅腰上的那柄染满血迹的剑鞘。

——此外还有一个原因。

“还有多远才能到王都啊~。”

毫不在意行人的反应的奥莉薇娅将目光投向了被自己搭在肩膀上的绳子的末端——在地面上被拖行的大麻袋。麻袋底部被染成了黑红色。

(嗯~。虽然不是很重,但总觉的有点麻烦啊。)

将麻袋丢弃的想法在一瞬间闪过了脑海。只要把它随手丢在草丛里,那野兽们肯定会乐于接手。没有了行李就可以使用《迅足术》了。因为负担很大,所以这招不能常用,但至少可以让奥莉薇娅尽快抵达王都。

不过奥莉薇娅立马摇了摇头嘀咕了一声“果然还是不行”。她回想起了Z的教导。

“很久之前,我曾告诉你人类是好战且残虐的种族。你还记得吗?”

“嗯,没问题。我都记得。”

“很好。如果要就这个问题举例的话,那就是人类有猎取敌人首级的倾向。”

“为什么?人头很好吃吗?”

“不是的。除非走投无路,否则人类不会食用同族。”

“这样啊。那又是为什么?”

“其中一个理由,是为了夸耀自身的‘勇武’。”

“‘勇武’?……我不懂什么意思。”

“这个啊……简单来说就是一种展示自身力量的行为。”

“……就为了这么无聊的理由,人类就要猎取同族的脑袋吗?”

“没错。是个极其残虐的种族吧?”

“嗯~。其它的理由呢?”

“斩获了敌方的首级的话,友方会感到高兴。视情况而定还能得到奖赏。”

“奖赏?是能拿到好吃的吗?还是说能拿到书看呢?”

“关于这个,我也不太了解……”

(人类会为获得敌人的首级感到高兴。Z跟我说过的。这样看来,被帝国士兵袭击应该算是运气不错。虽然我就算拿到这些人头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高兴的,但把这些交给王国的人类,他们一定会很开心。那样应该就能让我当志愿兵了。)

喜出望外的奥莉薇娅微笑着握紧了拳头。她重新拽起险些从肩膀上脱落的绳子,怀着决意继续迈步。

离开加纳利亚大道,来到绿意盎然的高原地带后,周围便没了人类的踪影,取而代之的遇到了一些隔着草丛窥探自己的小动物。恐怕是被血腥味吸引来的吧。不过奥莉薇娅一看向它们,它们便纷纷慌不择路地逃掉了。

(逃掉了啊。其实我现在肚子不饿不想给它们抓来吃掉的……)

奥莉薇娅一边这么想一边用轻快的脚步继续前进。穿过一片广阔的花海,走下一条平缓的坡道,来到了一条宽而浅的河边。给水壶装满水的奥莉薇娅往下游的方向走了一阵,接着在前方看到了一座巨大的要塞。要塞建有好几道城墙,可谓坚如磐石。

“哇!好大啊!”

奥莉薇娅的感想是它比冥界之门要大很多。望了一眼要塞的顶端,看到有一面巨大的红旗在那里迎风招展。奥莉薇娅定睛细看,在旗帜中央发现了金狮子和银狮子分别在两侧支撑一个银杯的图案。

“银色的杯子、金狮子和银狮子……”

奥莉薇娅觉得这纹章有些眼熟,在心里思索起来。

“那个~……我想起来了!那个是王国的纹章旗!也就是说,那里是王国军队的城堡吗……”

一面满足于记忆的成果,奥莉薇娅一面看向麻袋。一股腐臭的味道随着清爽的风一起飘进了鼻腔。

(怎么办啊。这东西能撑到王都吗。)

奥莉薇娅的目光重新投向城堡,抱臂熟思了起来。

“——好的决定了!在去王都之前就把这个当伴手礼送到城堡去好了。如果腐烂了可就辨不出是帝国士兵的脑袋了啊。”

奥莉薇娅连连点头,意气风发地朝着城堡方向迈步。太阳正当中天,照这个步调应该能在日落前抵达那里吧。



王国军 南方方面军大本营加利亚要塞

加利亚要塞是在中央战线的基尔要塞沦陷之后紧急投入了大量军费一再增修的。可供驻扎的兵力约十万人。目前在规模上是王国第一大要塞。

在加利亚要塞的司令室里,年届六十的保罗中将正端坐在乌木制成的办公桌边。他就是统领四万名士兵的第七军的总司令。

保罗沉沉地倚靠在纯皮座椅上,听取来自副官的报告。

“今天早上,王都快马来报,陛下决定派遣守卫王都的第一军收复基尔要塞。”

“呼。如果陛下一年前能做出如此明断,那今日的战况恐怕又是另一种局面了吧。在已被围成铁桶的如今,此举在战略上并无甚意义。况且,即便是动用王国军队最精锐的第一军,取胜的可能性也不大啊……”

保罗叹了口气,从前胸口袋里取出一根雪茄点了起来。这在如今是连高级将校也不好入手的嗜好品。保罗又取出一根放在了办公桌上,但副官轻轻摆手谢绝了。

副官奥托中佐对保罗来说是同甘共苦二十年的挚友般的存在。尽管很有能力,可缺点是性格太较真。

“天意难测,陛下的深谋远虑不是我这种人能明白的。另外,陛下有话要直接传达给阁下。”

“直接传达的话吗……说来听听。”

“遵命。保罗中将当以人在城在的觉悟死守加利亚要塞。以上。”

“呵呵。嘛,不必露出那么苦闷的表情。如果加利亚要塞沦陷,那王国也就到此为止了。陛下也是深知此间利害,所以不得不言明吧。”

保罗安抚脸色苦闷的奥托道。奥托清了清嗓子回答:

“无论如何,我们的任务就只是保卫好这座要塞而已。说到这里,阁下您知道帝国军中有一个叫扎姆艾尔的男人吗?”

“扎姆艾尔?嗯,这名字我有印象……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是阵斩了第五军的佛罗伦斯少将的人吧。”

佛罗伦斯少将是以二十七岁的年龄便备受期望的智勇双全的青年俊秀。

然而他却不幸在亚尔什米茨会战的激战中败给了扎姆艾尔。死后尸体被处以磔刑,摆在基尔要塞下晾了三天三夜。

在那之后的几天内,贝尔玛中将统领的第五军历经奋战后覆灭了。

“正如阁下所言。而那个扎姆艾尔最近被击毙了。”

“嚯~!我军帐下居然还有此等勇士吗。那么是隶属于哪个部队的人?”

“哈啊,其实……”

说到这儿,奥托似乎一言难尽地目光游移开来。

“自己谈及的话题还支支吾吾的是什么意思?没关系你就说吧。”

“非常抱歉。实际上,将扎姆艾尔击毙的并不是我军士兵,而是一名旅人少女。”

“——上了年纪之后我这耳朵不太好使了啊,似乎听到幻听了呢。不好意思,能麻烦你再说一遍吗?”

保罗挖了挖耳朵问道,奥托颜色不改地重复了一遍。

“将扎姆艾尔击毙的是一名旅人少女。”

“这样啊。奥托居然会开玩笑了吗。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

保罗看向了窗外,刚才还万里无云的晴空此时蒙上了几层乌云。他这话似乎意外言中了。

“阁下,很遗憾我并不是在开玩笑。那名少女日前连同扎姆艾尔的首级一起,将十几个帝国士兵的人头带了过来。”

——几天前。

奥托正在办公室埋头工作,在正门负责警备的卫兵突然发来急报,说一名少女带来了大量帝国士兵的人头。那是一名浑身沾满了鲜血的少女。脚边放着一个被鲜血染红的大麻袋。

确认了一下袋子里的东西,发现里面塞满了戴有帝国头盔的首级。又询问了一下少女这是怎么回事,结果她回答说自己在路过加纳利亚大道的时候受到了帝国士兵的袭击,于是顺手就给他们都杀了。光是这样就已经很惊人了,但更惊人的事实还在后面。

为了检查而取出所有的首级之后,奥托居然在里面发现了扎姆艾尔的人头。

“真的是扎姆艾尔的首级没错吗?”

“千真万确,那毫无疑问是被冠以‘暴突’之名的扎姆艾尔。”

“……这话实在是让人难以相信啊。”

如果这不是少女所为,而是少年的话,那还不算不能接受。过去被称作英雄的男人们总是在小时候就彰显出了非凡的勇武。

保罗狠抽了一口雪茄,接着缓缓地吐出一口烟。

“想来也是。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那我恐怕也不会相信。”

“所以呢,她是抱着什么目的给东西带到要塞来的?是为了赏金吗?”

如果这是理由,那也很妥当。这世上没人不喜欢钱。保罗带着这样的想法问完,只见奥托摇了摇头。

“不是的。她似乎是想以这份功绩到王都去当个志愿兵。于是在前往王都的途中偶然发现了这座要塞,所以打算在人头腐烂之前把它们当伴手礼送给我们。”

“哈哈,这可真有胆量。而且如此时局居然还想投效我军,这人的想法可是太匪夷所思了……好了,听你称呼她为少女,那她究竟是多大呢?”

“问了一下,她说是十五岁。”

意料之外的回答吓得保罗的雪茄险些脱手。要说十五岁那可是跟自己的孙女一个年纪。从世间的观点来看,这是半只脚踏入成年的年龄。但在保罗眼中,这样的岁数还只是个小孩子。

保罗以不敢置信的眼神看向奥托,奥托只是默默地摇头,表示不管问多少次回答都是一样的。

“哈……那么,那个少女现在怎样?”

“现在应该待在食堂吧。顺带一说,考虑到志愿投军以及送上敌人首级的功绩,我给了她准尉的军阶。”

这次雪茄是真的脱手了。

保罗没在意脱手的雪茄,瞪了奥托一眼,但他并不为所动。实在觉得这件事太过了的保罗只好出言指责道:

“奥托副官。就算我军再怎么缺人手,你这也做得太过了吧。”

“是这样吗?”

即便如此奥托的表情还是没变,依旧是那么不以为意。这样也难怪他会被士兵揶揄为铁面人。

“就是这样。宰了扎姆艾尔确实是大功一件。如果她那个时候就是士兵,那已经可以授予她‘银狮子’勋章了。不过很遗憾却并非如此。而且居然将年纪不够数的少女纳入军中……比起身为军人,我觉得作为一个人而言这实在不敢恭维啊?”

“阁下,请恕下官失礼,我认为现在没有余裕去在乎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不管她是少女还是老太婆,既然有宰掉帝国士兵的力量,那就应该善加利用。嘛,多少有些勉强这点我倒是也明白——那么,我还有不少事务要处理,就先告辞了。”

奥托麻利地敬了一礼,掉头离开了司令室。保罗捡起了脱手的雪茄,缓缓地叼回口中。

(确如奥托所言,我军现在并不从容。可即便如此,只因为武艺高超就将一名少女送进战场,这实非大人所应为……实在叫人不耻啊。)

保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一同吐出的烟雾孱弱地飘荡在办公室的空气中。

王国军 加利亚要塞兵营食堂

在聚集了大量士兵的食堂一隅,有一名连连叹气的青年。

青年名为阿什顿·塞尼菲尔德。他原本就读于王国内屈指可数的名门学校,成绩极其优秀。因为未来可期,故而被免除了征召义务。只可惜因为王国颓势渐显,这份特权遭到剥夺,使得他被派到了南方战线从军。

“唉…………”

阿什顿悲叹着,说是绝望也不为过。对于从未正儿八经地舞过刀弄过枪的自己而言,这加利亚要塞无疑是往坟墓的直通车。自己现在可以说是半个身体已经埋在土里了。青年确信自己不管接受怎样的训练,一上战场那就必死无疑。

在这样的阿什顿身旁,不知何时坐来一名享用面包的少女。瓜子脸面、眼若秋波,阿什顿还是第一次看到与绝世一词如此相称的少女。

少女将自己的面包吃完后,以幽怨的眼神看着面前的托盘。与之相对,阿什顿的盘子里还有没下口的面包。

(感觉她好像没吃饱啊。要把我的面包给她吗……不、我可不是别有用心啊——)

当阿什顿像这样在心里给自己找借口的时候,不意间与少女四目相对。

“——”

“嗯?”

“我、我说,要不你给我的面包吃了吧?我、我可不是别有用心啊,只是感觉你没吃饱而已。而且我还没碰过所以可以放心。”

“可以吗?真是太感谢了。你是个好的人类呢!”

(呜哇一不小心就说出口了——嗯?好的人类?)

虽然对少女的措辞感到了违和,但阿什顿还是把面包递给了少女。少女以灿烂的笑容接过面包,然后直接塞进了嘴里。

“呼呣呼呣真吼茨。”

“……你难道是想说这个面包很美味?”

少女用正是如此的表情连连点头。见她这种反应,阿什顿在心里感到了不解。跟王都的面包比起来,这里的面包又硬又干。就算是说恭维话也谈不上美味。即便是跟王都之外的面包比起来,也属于质量相当次的一类。

“虽然对评价它美味的人来说这话很失礼,但这里的面包是真的不怎么好吃哦?”

“呼呣!?是、是这样吗?”

少女的表情写满了惊讶。

阿什顿产生了几分优越感。

“没错,王都的面包比这要好吃多了。外酥内软简直绝了。不过现在因为粮食不足的问题,所以好吃的面包不太容易入手了。”

“嘿~是这样啊。我这是第一次吃面包,已经觉得超好吃了。面包经常出现在书里,我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想尝一尝了啊。”

少女盯着剩下不到一半的面包说道。听了这话,阿什顿直接给喝进口中的清汤喷了出来。坐在对面的女兵用露骨的嫌弃眼神看了过来,阿什顿急忙道歉,脑子里挤满了少女刚才的发言。

插图2

事到如今怎么可能有人连面包都没吃过。无论住在怎样的边境,面包也都是有卖的。

——肯定是开玩笑的吧。

这样想着,阿什顿静待少女后续的发言。然而事与愿违,少女可谓专心致志地吃着面包,丝毫没有继续谈话的意思。没过多久,少女就把面包吃了个精光。

(真的假的啊……)

阿什顿死死地盯着少女,几乎要给她看出一个洞来,藉此总算是察觉到少女说的并不是假话。

“……我说你、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啊,居然是第一次吃面包。”

“这个啊。我来自一个建在森林深处的叫冥界之门的神殿。到最近为止我一直住在那里来着,你听说过它吗?”

少女以几欲将阿什顿的眼睛射穿一般的目光看着他。阿什顿的心脏怦怦直跳,怀着搞不好心跳声会被少女听去的担忧,他发掘着自己的记忆。别看这样,阿什顿可谓是博览群书的主儿,他在心里反复念叨着冥界之门、冥界之门。然而到头来并没有找到任何相关的记忆。

“——抱歉。我一点都没听说过。”

“这样啊~。嘛,这也难怪,虽然我住在那里,但我对那儿也不是很了解呢。”

少女“啊哈哈”地笑了笑,接着从椅子上起身,端起吃得一干二净的空盘。

“感谢招待。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啊、嗯,我、我的名字叫阿什顿。”

突然被问到名字,阿什顿吞吞吐吐地答道。

“你叫阿什顿啊,我叫奥莉薇娅。有机会我们再见吧。”

留下这句话后,奥莉薇娅边背对着自己挥手边离开了。当阿什顿眺望着她那长及腰际的银发,感慨着奥莉薇娅的个头意外的还挺高的时候,一旁的椅子被拉开,自己的肩膀被人猛地拍了几下。转过头便看到一名金发乱蓬蓬的男子。他是和阿什顿同一时期来到要塞的莫里斯。

从日前的交谈中听来,他似乎也跟阿什顿一样是被剥夺了特权送到“坟场”的。而且他还跟阿什顿一样,剑术资质差得可怜。两人在训练中经常一起被上官责骂。

“喂喂我说阿什顿小哥哟,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个女孩子是什么人啊?”

莫里斯一脸坏笑,指着方才的少女问道。

“冷不防的是怎么了啊,莫里斯你知道吗?”

阿什顿一回问,莫里斯便露出了“等的就是你这句话”的表情。接着他一边注意周围一边轻声开口道:

“这是机密情报,你可别说出去——还记得有个人带着一大袋帝国兵的首级来当志愿兵的传闻吗?”

“我以为你要说什么,居然说这个啊。可是那不只是流言而已吗?”

什么机密情报啊,阿什顿听了嗤之以鼻。说到底,你莫里斯一个小小的二等兵都能知道,在这个时点上它就算不得机密情报了好吗?阿什顿在心里吐槽道。

“不不不,那个不是流言而是真的哦。然后呢,接下来才是正题——”

莫里斯的话戛然而止,又冲阿什顿坏笑了起来。阿什顿差不多也对他的态度感到不耐烦了。

“你要是不想说,那我走了。”

阿什顿说完站起了身,莫里斯连忙扯住他的手让他坐了下来。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别这么生气嘛。你刚才跟着聊天的那个少女就是传闻中的猎头志愿兵——奥莉薇娅准尉大人啦。”

“诶!?那个女孩子……不对,那位大人原来是准尉吗?”

莫里斯对阿什顿的反应感到了无语。

“你感到惊讶的原因不太对吧。一般来说……算了无所谓了。确实,志愿兵直接升到准尉可谓特例中的特例啊。”

“你没在骗我吧?”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吗?比起这个我看你们聊得挺欢啊,倒是跟我说说你们都聊了什么啊。”

说着,莫里斯亲昵地搂上了阿什顿的肩膀。阿什顿一边给他的手拿开,一边想到如果是平时,两人的会话是不会持续这么久的。由此看来,莫里斯还挺在意奥莉薇娅准尉的事情。

(确实,被那副容貌吸引住也是正常的。)

阿什顿轻轻地叹了口气,无奈地开口答道:

“我不知道莫里斯在期待什么,不过我们聊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就谈到她是第一次吃面包,然后以前住在神殿之类的。仅此而已。”

“以前住在神殿?难道说是圣叶尔米纳斯教会的……难不成她是‘魔法士’吗!?”

莫里斯笑嘻嘻的表情为之一变,他一脸震惊地追问了起来。

圣叶尔米纳斯教会是崇拜女神希特蕾西亚的一大宗教,在大陆上坐拥不少虔诚的信徒。据说住在神殿的信徒被称为“魔法士”,倍受敬畏。原因是他们可以施展在太古时代就失传的“魔法”。

根据圣叶尔米纳斯教会发行的“白之书”记载,是女神希特蕾西亚使用强大的魔法创造了德佩德利加大陆。

(真是荒唐。那不过都是童话故事而已,魔法什么的怎么可能存在啊。反正都是教会为了抬高自己而编造的。莫里斯居然会相信这么可疑的东西,真让人意外。)

对莫里斯那尖锐的视线感到为难的阿什顿继续道:

“不是的,她住的神殿好像叫冥界之门。我也是初次耳闻,所以应该跟教会没关系吧。”

“真的吗?”

“不是,就算你问我是真是假也……不过既然我的记忆里没有,那就只能这么认为了啊。”

“……呼。跟教会没关系吗。嘛,那确实没什么意思了。”

莫里斯轻轻抬手告别,接着快步离开了食堂。看上去,得知奥莉薇娅跟教会没关系后,他就对这个话题失去兴趣了。

(难道说莫里斯是教会的信徒吗?……嘛,无所谓了。)

阿什顿长长地叹了口气,强迫自己喝完了剩下的汤。

王国军 加利亚要塞操练场

银月仿佛披了一件黑衣,在夜空中隐去了身姿,降注而来的豪雨似乎在向地面宣泄自己一腔的愤恨,雨夜里,一名男子以轻盈的脚步落在城墙的一隅。他浑身披着漆黑的装束,几近与黑暗同化,就连脸上也戴着一张黑色的假面。

——此人是隶属于帝国军谍报部队“阳炎”的泽农少尉。

他巧妙地避开了卫兵的视线,向操练场旁的一棵大树那里靠近着。紧接着便有一名披长袍的男子从树荫下现出身影。

“泽农少尉。久违了。”

说着,男子露出一抹浅笑。

他是作为细作潜入加利亚要塞的帝国谍报员——莫里斯曹长。

“招呼就免了。赶紧报告。”

“遵命,王国军队目前没有值得注意的动向。现下似乎只想固守这座要塞。”

“摸清这里的兵力了吗?”

“是的,要塞内大约驻扎了四万人。”

泽农满意地点了点头。

“干得不错。还有别的要报告的吗?”

“——有一件事让我有些在意。”

莫里斯的声音低沉了几分。

“说。”

“有一名少女携大量帝国士兵的首级到要塞这里投军。”

泽农听了大感震惊,以至于一时无言。他万万没有料到传闻中的少女居然就在加利亚要塞之内,接着不禁为自己的浅虑咋舌。

稍微想想就知道,加利亚要塞能够以最短距离到达王都,既然少女正在前往王都的路上,那么途中在此滞留并没有什么不可思议。不如说,这应是最早就该想到的。这显然是严重的失态。

“……那名少女的发色是银色的吧?”

“没错,正是如此……您已经知道了吗?”

这下没跑了。泽农一边叹气一边首肯。

“嗯,毕竟是杀了扎姆艾尔大尉的人物啊。这件事已经轰动了加斯帕堡。”

“杀了那个‘暴突’!?这怎么可能!”

这次轮到莫里斯震惊了。泽农连忙看向周围。

“雨声再大,这里也是敌营,别发出这么大的声音。我一开始也怀疑自己听错了,很遗憾这是事实。”

“非常抱歉。可是这样我就明白她为什么一下子就被授予准尉的军阶了。不过、那个少女居然能杀掉扎姆艾尔大尉……难道说!?”

莫里斯瞪大双眼,若有所悟地沉思起来。自己目前身处敌营,没有功夫在这里细水长流,泽农在心里啧了一声催促道:

“怎么了?有什么头绪就快说!”

“啊,遵命。我听说那名少女以前住在神殿里,就怀疑她会不会是一个魔法士。”

“魔法士!?……如果是真的那可就麻烦了啊。”

“如果要跟魔法士交手,那可真是不堪设想啊。”

谈到这里,两人都沉默了。恰逢此时,一道银铃般清越的声音交杂着雨声传来。

“诶~。我不是魔法士哦。”

““——什!?”

突如其来的人声令泽农和莫里斯猛地蹬地闪向两侧。两人拔剑转向身后,结果看到一名浑身被雨水打湿的少女。

“你是!?”

莫里斯不由惊叫一声。

“呐,外面雨这么大,你们在这里是做什么?夜间训练?会感冒的哦?”

少女一面拨弄自己濡湿的银发,一面向二人示以充满魅惑力的微笑。

“银发少女……”

“就是她了。”

莫里斯简短地回道。

“果然吗。”

泽农迅速从怀中取出小刀掷向少女的颜面。小刀与通常的设计不同,是特化了投掷性能的直刀,而且还特别漆成了黑色以便溶入暗夜的环境。

这是常人的眼睛根本无从追及的小刀。

是溶入了黑暗无法有效衡量距离的小刀。

可少女只是轻轻侧首便轻而易举地避开了攻击。泽农继续瞄准胸、手、腿射出小刀,但没有一把命中了目标。简直就像是投向了一道幻影,所有的小刀都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嚯~,居然完全化解了我的匕首术……有意思。不愧是杀了扎姆艾尔大尉的人物。)

泽农舔了舔舌,脚步迅捷地冲向少女。而少女却岿然不动,岂止是没有拔剑迎击的意思,她甚至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这是坚信自己是强者的人才有的骄傲。

想到这里,泽农背后突然涌起一阵恶寒。与此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开始在体内梭巡。那一种与杀气截然不同的、更加骇人的东西。一定要付诸言语的话,便是身体被“死亡”裹覆的感觉。

(这感觉相当不妙!要暂时拉开距离,看对手怎么出招吗?)

泽农非常重视自己的直觉。因为他深知这有时候会成为生死的分水岭。事实上,泽农已经有好几次依靠自己的直觉逃出了死境。但现在自己与少女的距离已经很近,在这时候采取回避动作极有可能被反咬一口。况且从少女刚才闪避小刀的动作来推测,反击很可能让自己负上致命伤。

泽农的大脑在加速运转。

——是做好死亡的觉悟进行攻击呢。

——还是做好死亡的觉悟进行回避呢。

究极的二选一。

泽农在刹那间做好觉悟,进一步提高了冲刺的速度。当来到剑的攻击范围内时,泽农故意在少女眼前丢下了右手的武器。

“诶!?”

少女惊叫了一声,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了被泽农丢弃的武器,她看上去完全猜不透此举的用意。

(中计了!)

见计策奏效,泽农破天荒地在心里感谢起了女神希特蕾西亚。如果有镜子能照出自己现在的面容,那上面肯定是一种扭曲的笑容。泽农顺势用右手拉动腰上的机关,紧接着便响起一道“咔嚓”声,随着这道悦耳的声音,泽农左手袖口窜出一把隐剑。他持剑抬手刺向少女的咽喉。来自死角的必杀一击,真可谓扭转乾坤的妙计,然而、

“怎、怎么可……能……”

目睹了下一刻的景象的泽农发出绝望的呻吟。少女侧身闪过了隐剑的攻击,然后借着身体回转的势头拔剑放出一闪。剑切入身体斩断肌肉和骨骼的声音响彻泽农的脑海。在恍如异世的感觉中,泽农的视野染上一片漆黑——

“哼~嗯,感觉想法挺有意思的嘛。说起来这种事我也被Z教过不少啊。不过很可惜,动作太慢了呢。你得再多锻炼锻炼自己的速度才行哦。”

奥莉薇娅收剑入鞘,对上半身和下半身分了家的泽农搭话道。当然,泽农永远也没机会应声了。看到这异样的光景,莫里斯浑身颤栗不已。这绝不是因为他被雨水淋得身体发冷,而是因为对少女感到了纯粹的恐惧。

“——我呢,很喜欢雨天。”

奥莉薇娅仰望天空,突然抛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莫里斯用颤抖的双腿踉踉跄跄地后退,并询问她言中之意。

“你、你想说什么?”

“因为啊,你看,明明溅出了这么多的血,雨水都能贴心地把它们冲洗掉。你不觉得这很棒吗?”

插图3

奥莉薇娅踩着舞蹈般的脚步,重新转向莫里斯。流满鲜血和雨水的颜面上挂着一抹明畅的笑容。

“——噫。”

莫里斯掉头夺路而逃。在谍报部队中实力屈指可数的泽农在少女面前都只有被秒杀的份。莫里斯也算是数度跨越了修罗场的人,对自己的手腕也有一定的自信。即便考虑到这些,面前的敌人也是绝不可妄加挑战的。

(为防万一我已经确保了逃脱路线。现在的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活着将现时点的情报带给帝国。我绝对不要死在那种怪物手下。)

然而莫里斯还没跑出几步就平地摔了个狗啃屎,泥水灌进了嗓子,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尽管慌忙试图起身,但腿却不听使唤。正当他强行撑起身体看向双腿的时候——发现膝盖以下的小腿已经无处可寻,鲜血有如泉涌。

“嘎啊啊啊啊啊!!”

“不好意思了呢。看你突然逃跑我下意识地就挥剑了。姑且把这·东·西还给你吧。”

奥莉薇娅小跑着靠近过来,将莫里斯的双腿摆在了他的眼前。

“实际上从你们刚接头的时候我就在听了,所以我知道你是细作。这种时候该说什么来着?……那~个……想起来了!‘我要将你作为俘虏拘束起来’对吧,怎么样?是不是很有军人范儿?”

奥莉薇娅敬了个军礼,天真地笑了。这副模样有如恶魔和死神。

为了逃离剧痛和恐惧,莫里斯放弃了对意识的维系。

加利亚要塞陷入了一片慌乱。要问为何,那是因为奥莉薇娅左手提着一个戴面具的脑袋,右手拖着一个双脚被砍断的男人在要塞里大步流星。卫兵立马报知了奥托,于是紧急将她安排到了审问室里审讯。

奥托和奥莉薇娅隔着一张桌子坐在审问室里。穿着睡袍的保罗面带笑容站在奥托背后。

“请问~,我还得继续坐在这里吗?我差不多想进被窝休息了呀。”

“现在正在进行确认呢,你再等等。”

“再等等是要等多久啊?”

奥莉薇娅追问道。奥托没有回答,因为同样的对话已经重复了太多次,他已经感到厌倦了。

奥托从军已有二十五年,好歹是什么样的士兵都见过了。但奥莉薇娅这样的委实是让他开了眼界。投军之后不到一个礼拜,她就干掉了潜入要塞的敌兵,然后还抓获了已经在要塞内部扎下根来的细作,能在短时间内给出这样成绩的士兵简直前所未有。

但是光惊讶也无济于事,听到脚步声的奥托将目光投向了房门,快步走进审问室的卫兵递出了手中的文件。这是针对被弃置在操练场的遗体的调查资料。根据检查的结果,可以肯定该名男子是帝国的密探。

证据的获得让奥托松了口气。为防万一,审问室里埋伏了数名精兵,但这个安排在好的意义上落空了。报告书最后写到莫里斯在抢救下保住了一命。

等他一恢复,就得接受以审讯为名的拷问了。

“拿到证据了。奥莉薇娅准尉说的没错,他们确实是细作。”

“终于结束了~。所以我不是说了好多遍了嘛~。”

奥莉薇娅伸个懒腰抱怨道,奥托听了皱紧眉头说:

“注意你的言辞。一码归一码,军队办事必须严守规章,不能只听你一家之言。”

“是!下官明白!”

嘴上这么说,但奥莉薇娅还是不乐意地鼓起了双颊。虽然实力不凡,但这副模样确实和她十五岁少女的身份很相衬。心里五味陈杂的奥托苦笑一声,一个疑问突然闪过脑海。

“说起来,准尉你是怎么发现密探的身份的?”

“启禀长官,我正在室外散步,偶然间发现有人鬼鬼祟祟形迹可疑,跟踪了一下之后,发现他跟另外的人物接头,听到两人的对话后,我得知他们是帝国的细作。”

怎么样?我厉害吧?奥莉薇娅挺起胸,得意地答道。奥托重新审视了一下她这被雨水浇透的模样,开口问道:

“在这样的大雨里还有雅兴散步啊。”

“启禀长官,下官最喜欢雨天了!”

“……可是夜间应该是禁止外出的吧?”

“报告长官,下官把这事忘光了!”

见奥莉薇娅说得如此堂堂正正,奥托愁得不禁摁住了自己的眉心。身后传来了保罗的憋笑声,为表抗议,奥托用力清了清嗓子。

“算了。夜间外出这事儿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不过你记好了,今后不许你再违反命令——另外,你这次干得真的很好。说实话,细作的问题正让我感到头疼呢。”

“是!感谢长官夸奖!”

奥托在某种程度上也猜到了会有帝国细作混入加利亚要塞。但要塞内部光是士兵就有四万人,再加上上千名非战斗人员,要从这里面揪出细作谈何容易。

虽然奥托暗中也在调查,但总是没能抓到细作的马脚。奥莉薇娅这次的功绩远远盖过了她违背命令的污点。

“那么奥莉薇娅准尉。为了表彰你这次的功绩,日后会将奖金下发给你。你可以退下了。”

奥托从椅子上站起来宣告解散,但奥莉薇娅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岂止如此,她还一脸不满地念叨着“奖金……奖金吗”。

“怎么了?给你奖金你不满意吗?”

“是的,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想要王都美味的面包。”

奥托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让奥莉薇娅又说了一遍。然而她的回答跟自己起初听到的别无二致。看来不是听错,比起钱更想要面包,奥托觉得这丫头可能是傻。

“……你为什么想要王都的面包?”

“因为阿什顿跟我说王都的面包很好吃,所以我一直想尝尝。据说外酥内软来着。”

“……理由我知道了。然后,那个阿什顿是谁?”

“诶?阿什顿就是阿什顿啊,是人类。”

奥莉薇娅的表情十分惊讶,仿佛在说“你居然连这都不知道吗?”奥托见状强压心中的愤怒,瞪着奥莉薇娅问道:

“那种话用不着你说我也知道。我是在问你那个人是谁。”

“所以说~,我刚才不是说了他是人类了嘛。果然我的话没法好好地传达给听者啊。”

“你这丫头!?跟长官用这种口气说话可是要被判侮辱罪的啊!”

奥托气得一拳砸在了桌子上。不过紧接着他就在心里反省自己何苦跟一个少女较真。当奥托摁着太阳穴平复心情的时候,奥莉薇娅给脸凑了过来问道“你没事吧?”

这下可真是让奥托又恼又气,他差点喊出“你以为是谁害的!”不过好歹还是给这话咽了回去。

“奥托中佐,你稍微冷静一下。平时不都那么冷静的吗?这可不像你啊。”

保罗饶有兴致地拍了拍奥托的肩膀,接着走到了奥莉薇娅的面前。奥莉薇娅一脸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保罗。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保罗在非正式场合只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

“奥莉薇娅准尉。王都的面包虽然很好吃,但是蛋糕可比面包还好吃哦。我孙女也最喜欢吃蛋糕了。你有吃过吗?”

奥莉薇娅的反应极具戏剧性,她的眼瞳像宝石一样熠熠生辉,脸上浮现出少女特有的鲜花般灿烂的笑容。

笑容美得甚至驱散了奥托心中的怒火,让他不禁看得出了神。

“蛋糕!!保罗爷爷,你刚才说了蛋糕对吗!?我、我当然没吃过啦。不过我在书上看到过,是很甜很甜的点心对吧!!”

奥莉薇娅高兴得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抓着保罗的肩膀猛晃。保罗微笑着连连点头。

“哈哈,这样啊这样啊。既然如此,那日后就连同奖金一起发给你好了。”

“真的吗!?太好了!!”

“你这丫头!在保罗中将面前给我注意你的身份和说话方式!”

插图4

“算啦算啦。我现在毕竟是这个样子。稍微失礼一些也没关系。而且在奥莉薇娅准尉看来,我确实是老爷爷没错。这没什么问题。”

“阁下!这样的话怎么给下属做表率——”

“奥托。现在是非正式场合。另外,奥莉薇娅准尉。”

保罗首先用平和的语气打断了奥托的话,接着收回了好爷爷的态度,摆出了平时作为第七军总司令的表情。

“怎么了怎么了?”

“我啊,虽然是这副打扮,但姑且是统领这座要塞的司令官。还得做众人的表率。在正式场合你一定要注意言辞。好了,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遵命!下官明白了。奥莉薇娅准尉,这就退下回去休息!”

奥莉薇娅用复杂的表情敬了个礼,一边嘀咕着“果然人类的语言好复杂啊”一边推开了房门。在离开审问室的路上还闹闹腾腾地喊着“蛋糕!蛋糕!”奥托不禁抱住了脑袋。

“呵呵。又是宰了扎姆艾尔又是逮捕了细作……还以为是怎样一个豪杰少女,想不到是个漂亮得能去当演员的主儿。而且人还这么有意思。”

“阁下,这可不好笑。通过这次事件,她确实证明了自己的手腕没错。但是礼仪常识方面跟个野丫头没区别。我接下来一定要好好教育她。”

“嘛,这里可不是教人礼仪和常识的地方,你可要点到为止啊。”

保罗脸上挂着一抹浅笑离开了审问室。被一个人留下的奥托瘫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叹了口气。脑中突然闪过自己在询问前瞥到一眼的帝国谍报员的尸体。奥托还是第一次看到胴体被砍成两段的尸体。奥莉薇娅的实力之强由此可见一斑。

(看来将已被放弃的作战交由奥莉薇娅执行也是一种办法啊……)

奥托盯着摇晃不定的烛光,暗自思忖道。



艾斯佩利特帝国是在光阴历七百余年的时候出现在历史舞台上的。

大陆的国家数量远比今天更多,且全都赌上了大陆的霸权争斗不休。据说帝国就诞生于这群雄逐鹿的乱世。而建立帝国的人,是当时法涅斯特王国的地方领主理查德·海因茨。帝国由这个男人一手缔造的观点在目前的历史学界是最有力的说法。他因对王国的政治腐败深恶痛绝而出走,为了建立理想的国家而集结了众多同志,一同往赴北方的大地。

但并没有决定性的史料可以证明这个说法。为此,现在还是有很多学者怀疑此说法的真实性。站在王国领主的位置上还能出奔建立独立国家,这话实在是有些讲不通。

不过当时王国的政治环境腐败则是确凿无疑。后来被讴歌为救国英雄的莱因哈特·瓦尔克斯作为总参谋长以卓越的行政手段大刀阔斧地改革了王国的政治环境的时期,跟该说法主张的时期是恰好贴合的。因为这一点,该说法成为了当前学界的主流。

第二盛行的观点则认为,圣叶尔米纳斯教会的前身“女神希特蕾西亚信仰会”与帝国建国有密切关系。该观点的论据是协助建国的人物中有信仰会的大主教。

不过圣叶尔米纳斯教会官方否定了这一观点。

帝国所在的北方大地山脉众多,能称得上平地的部分十分有限。在此之上,因为土地贫瘠,农作物的产量也不高。此外还分布着大量狰狞凶猛的野兽,实在谈不上是适宜人类居住的场所。

帝国以如此条件却只用了两百年就成为了与王国比肩的大国,这无疑是拜历代杰出皇帝的治世所赐。在今天的大陆上,一种名为“艾斯南瓜”的菜蔬因为在贫瘠的土地种植也能收获颇丰而备受青睐。

而该作物正是在皇帝的指示下经学者不断改良而成的。除此之外,帝国在各方面的成果可谓不胜枚举。

换个角度分析,帝国之所以能享受两百余年太平盛世,也实在是受益于他国的漠视。因为帝国领土被群山环绕,所以易守而难攻,再加上土地贫瘠,故而少有权力者觊觎。

因为上述背景,帝国可以在战乱频仍的时代独享清静,专心增强国力。同时,历代皇帝多是稳重且厌战之人也是一大要因。

曾被认为将永远持续下去的群雄割据时代,在光阴历九五零年左右宣告了终结。王国疲于应付漫长的战争,撤回了派遣到各国的军队。随后大陆南方的一众小国为在乱世求存而缔结了不战同盟,宣告成立萨扎兰德城市国家联盟。尽管小国之间仍有摩擦,但大陆的整体境况还是能称得上和平。

就在这样的形势下,光阴历九六五年,先帝拉姆萨十二世因病驾崩。

驾崩时不过四十岁,享国七年。

他是历代皇帝中最为短命的一位。其后,第一皇子迪特哈鲁姆即位为拉姆萨十三世。皇帝以弱冠十五岁的年龄发挥出了卓越的内政手腕,让帝国的繁荣又上一层楼。待到皇帝迎来与先帝同样的四十岁时,已经被评价为了历代首屈一指的“贤帝”,其威名在整个大陆如雷贯耳。

而这样一位贤帝却突然宣称要一统大陆。听到本应与历代先帝一样厌战的拉姆萨的宣言,岂止是帝国国民、他国民众亦无不为之震惊。但帝国民众并没有对此感到不安。因为他们都坚信贤帝所为是永远正确的。

艾斯佩利特帝国帝都奥斯滕德 利斯特莱茵城 谒见室

作为冠绝大陆的第一大国,艾斯佩利特帝国用于招待各国使者的谒见室为了彰示其显赫的权威而被修建得穷工极态。墙壁上满是一流工匠精雕细琢而出的装饰,此外还摆放有许多巨大的名画。

高悬在天顶的金铸吊灯叠二连三,反射出璀璨的光辉。地面上铺满了柔软的纯红地毯,消音效果极佳。最上首的墙壁上悬着一面剑交叉成十字形的苍旗,那便是象征帝国的十字剑纹章旗。

这座利斯特莱茵城的主人、皇帝拉姆萨十三世端坐在玉座之上,倾听着臣下的战况报告。拉姆萨身旁理所当然地站着塔鲁梅斯宰相。而正在作战况报告的是帝国的青年将领、菲利克斯·冯·西格尔大将,他是少时便被拉姆萨评价为才华横溢之人。

同时亦是帝国三将之一,负责统领帝国军中最精锐的军团“苍”之骑士团。为人诚恳真挚,更是一个令宫中女性为之心荡神驰的美男子。两种条件齐聚一身的他在民众之间颇具人望。

菲利克斯运用摆在台座上的巨型地图将北方战线、中央战线、以及南方战线的战况娓娓道来。拉姆萨虽不时颔首,但始终未发一语。

“——以上便是现下战况的报告。皇帝陛下若能下达许可,那么加利亚要塞的攻略这就可以开始了。敢问陛下意下如何?”

菲利克斯用微妙的表情询问道。接着,拉姆萨缓缓地凑到塔鲁梅斯的耳边嚅嗫起来。虽属不敬,但菲利克斯还是在心里抱怨了一声“又是这样吗”。菲利克斯最近一直没有机会和拉姆萨直接对话。每次沟通必定要经过塔鲁梅斯的上传下达。跟其他人打听了一下得知,大家果然都是如此。

塔鲁梅斯恭顺地点点头后,面向菲利克斯答道:

“我来通报伟大的皇帝陛下的旨意:‘时候尚早,且看王国有何动作’,以上。”

“……谨遵圣意。”

菲利克斯将手置于胸前,后退一步深深行了一礼。接着以飒爽的动作转身迈向谒见室的出口。

(果然,皇帝陛下这几年来的样子有些奇怪。虽然绝对算不上多言之人,但也不会像这样不发一语。看陛下的气色不像是罹患了什么病症。说到底,陛下为什么不肯下达攻略加利亚要塞的许可?我完全猜不到理由。)

奥斯本特大将送来的作战计划书堪称无懈可击。南部方面军战力充足、而且据说士气也十分高昂。唯一让人感到在意的就是一名百战不殆的军士被旅人少女击毙的谜之报告了。

但纵观大局而言这只是细枝末节罢了。现在可谓是攻克加利亚要塞的最佳时机,所以奥斯本特才会请求拉姆萨给予许可。这不像是敏锐的拉姆萨会做出的判断,想到这里,菲利克斯感到心绪难平。

轻轻地叹了口气后,菲利克斯走出了谒见室。塔鲁梅斯也对拉姆萨恭敬地行了一礼,随菲利克斯之后离开了。待到两人都退出了谒见室,卫兵便以娴熟的动作关上了大门。留在谒见室里的只剩皇帝拉姆萨和几名近卫兵。夕阳西斜,谒见室被朱光染红。

面无表情的拉姆萨仅仅只是端坐在玉座上,一动不动。



法涅斯特王国 王都非斯雷蒂西亚城 作战会议室

接受了阿尔冯斯王的敕令的第一军召开了收复基尔要塞的军事会议。

据德佩德利加大陆史记载,会议的主要参加者有老将科尼利厄斯、猛将兰伯特、副官纳恩哈特。

“基尔要塞的兵力摸清了吗?”

“是的,根据密探传来的情报,要塞的总兵力……有八万之众。”

当整个会议室因这句话而陷入沉寂时,兰伯特中将抢先发声。他是第一军百战不殆的猛将,一位纯粹的武人。遍及身体上下的大小伤痕诉说着他的战历。

“八万吗……我们第一军的兵力是五万。数量上是压倒性的不利啊。”

纳恩哈特大佐一边将棋子摆在地图上,一边道出与死亡宣告无异的情报:

“八万不过只是帝国军的兵力而已。如果把已经成为帝国属国的邻国斯威兰,以及斯特尼亚的兵力也算上,那应该有十四万之多。”

“哈哈。如果是十四万对五万的话那可没得打。我知道这很勉强,但还是要问一下,果然不能期待第三和第四军的协助吗?”

“我试着刺探了一下,双方都表示没有分兵援助的余力。”

纳恩哈特平静地回答了兰伯特的问题。一边回答,他一边在用红色标记出来的北方战线地图上摆出白色棋子受困于黑色棋子的状态。

开战伊始,帝国军队为了攻克王国北部而派遣了八万大军发动猛攻。此举意在占领王国屈指可数的粮仓地带,令王国陷入粮食不足的困境。由此观之,帝国一开始就料到了这场战争会是一场持久战。

作为对应,王国军队调动了兰斯·史密斯中将率领的第三军以及林斯·巴尔特中将率领的第四军共计六万兵力进行迎击。兰斯和林斯中将从学生时代便是挚友,在两人天衣无缝的配合下,帝国军队被玩弄于鼓掌之间。

而后更有堪称战史典范的贝鲁克尔会战锦上添花。

首先由第三军佯装败北进行后撤,成功将帝国军队诱至狭窄的丘陵地带。趁帝国军队阵列被拉长的机会,埋伏在周围的第四军趁机发动波状攻击。第三军亦借势杀了个回马枪。

帝国军队立时陷入极度混乱的状态,被打的溃不成军。此次会战令帝国吞下了四万将兵阵亡的苦果。在这之后,第三、第四军借得胜之势屡挫帝国军队,最终光复了王国沦陷的领土,甚至大有侵入帝国境内的架势。

只可惜因为亚尔什米茨会战的败北,战局被逆转。第五军的覆灭令第三、第四军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危险。一部分将校虽强烈主张应攻进帝国国境,但遭到兰斯和林斯拒绝。战线被大幅后移,双方互为倚靠。

尽管二人的判断没错,但已不再可能使用互相配合的战术。事实上,这反而使第三和第四军陷入了各自为战的局面,目前双方正在敌人毫不间断的攻势下勉力维持战线。

“中将啊。既然知道那就更不要勉强了。不如说,真亏他们能用那么少的兵力支撑住整个北方战线。已经是相当可嘉的表现了。”

科尼利厄斯元帅瞥了一眼地图,轻叹了口气。他是统领第一军的总司令,年轻时被称为常胜将军。不过如今已年届七十,霸气和勇猛都不复当年。

兰伯特耸了耸肩,看向纳恩哈特。

“话说回来,南方战线的情况如何?”

“据保罗中将的报告,帝国军队正以加斯帕堡为中心部署兵力,似乎是在为了攻略加利亚要塞而增兵。”

“既然如此,那第七军恐怕也没有分兵的余力了啊。”

“这也没办法。陛下直接向保罗下达了死守加利亚要塞的命令。何况如果他在这种情况下随便调动兵力,那只会引诱来更多敌军。”

科尼利厄斯的话令在场的将校一齐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加利亚要塞确实是应该死守的重要据点。一旦加利亚要塞被突破,王都门户大开,帝国军队将轻而易举地跨过艾斯特山脉直取王都非斯。如果形势演变成那样,那么王国军队便只能抱着玉碎的觉悟同敌人决战。

话虽如此,但在那里坐视可憎的帝国军队蠢蠢欲动也绝非上策。现在的王国军队还没有从容到让几乎毫发无损的第七军的战力在那里游手好闲的程度。虽然不会说出口,但这确实是众将校的真实想法。

“如果加斯帕堡没有被敌人夺去就好了啊……”

其中一名将官嘀咕了一声,所有人的视线随之聚集到了地图上的一点。

加斯帕堡的历史非常悠久,可以追溯到群雄割据时代。原本是为了震慑南方诸国而建造的这座堡垒在基尔要塞的建设完工后战略意义有所下降,近年来几乎遭到了废弃。然而基尔要塞陷落后情况为之一变,作为可以威胁基尔要塞的前沿基地,加斯帕堡的战略意义大幅提升。

但等王国方面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帝国军队攻陷了基尔要塞后不到半个月便派遣部队进攻加斯帕堡。援军未能及时赶到,库特姆中尉麾下人数不到五百的守备部队全军覆没。

现如今,在帝国军队的手下,加斯帕堡已经成为了攻略加利亚要塞的桥头堡,其战略作用可谓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嘛,放马后炮也无济于事。比起这个,加斯帕堡的兵力有多少,这个清楚吗?”

“请稍等一下。”

纳恩哈特翻阅了一下手边的资料,找到了《加斯帕堡预想兵力》的相关记述。像这种类型的报告书一般都不可尽信。因为是基于主观希望的猜测,所以总会低估敌方的兵力。不过只限这次是个例外。

纳恩哈特回想着那个铁面男的面容回答道:

“——只是猜测,目前大约有五万。”

“呼,五万吗……”

话音落毕,兰伯特抱起双臂,闭上眼睛思索了起来。看他这副模样,应该是想到了什么计策。

持这种观点的并不只有纳恩哈特一个人。

“中将。你在谋划些什么吗?”

科尼利厄斯用质询的目光看向兰伯特问道。将众人的目光集于一身的兰伯特缓缓地睁开眼,说道:

“这个啊,我刚刚想到,干脆先把加斯帕堡给夺回来如何?第一军出两万五千,第七军再出三万。合在一起就是五万五千的兵力。这样就能将胜算拉到五成以上了。”

数名青年将校对兰伯特的意见报以“哦哦!”的赞赏声。是因为兰伯特将来会成为第一军的总司令而打算拍马屁的家伙。不过当事人兰伯特自己并不在乎这些声音。

(王国都风雨飘摇了,这帮家伙可真是优哉游哉。)

纳恩哈特用无语的表情看向他们,可对方不但毫不介意,还故作明白的模样议论起了兰伯特的意见。在他们眼里,比起王国的命运,还是自己的仕途来得重要。

科尼利厄斯没有特别在意这点,继续道:

“这个方才也说过了。第七军现在不能随便调动兵力。”

“不让他随便不就可以了么?如果夺回了加斯帕堡,那么帝国对加利亚要塞张开的包围网就被撕开了。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和第七军一起投入收复基尔要塞的作战了。”

“确实……是这样没错……可是陛下他……”

科尼利厄斯捋着自己的白须低喃起来。看上去是觉得兰伯特所言正确而无话可说了。为了进一步说服他,兰伯特继续道:

“而且就刚才的报告来看,单凭我们的力量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夺回基尔要塞的。我想元帅阁下您也明白这点。恕下官斗胆,您总不会让我们第一军全体将士枉死在基尔要塞城下吧?”

“呼……”

兰伯特辛辣的谏言听得科尼利厄斯一脸苦闷。其他将校全都屏息谛视二人的互动。

“……我知道了。陛下那边的问题我来解决。具体的作战计划就交给中将和保罗了。你们两个好好商量后再决定。”

“遵命!感谢阁下接受下官愚见!”

科尼利厄斯摆手制止了想要起身敬礼的兰伯特。其他将校面面相觑,纷纷松了口气。能够避免投入一场无谋的作战让众人感到了放心,纳恩哈特也不例外。

不过纳恩哈特很快又打起精神同科尼利厄斯提议道:

“元帅阁下,可以让我负责跟第七军的联络吗?有件事让我有些在意。”

“——也好。派你去应该是最妥当的了。虽然不知道你在意的是什么,不过有劳了。”

言及于此,科尼利厄斯从椅子上起身。以此为信号,兰伯特宣布解散,众将官都一脸疲惫地离开了作战会议室。

纳恩哈特一边整理手边的资料,一边看向第七军送来的一份报告书。因为该报告于此次会议而言无甚必要,所以纳恩哈特并没有提及。上面提到有一名志愿兵击毙了自己在亚尔什米茨会战中不幸身死的亡友佛罗伦斯的仇敌扎姆艾尔。

——也就是有关奥莉薇娅准尉的报告书。

(看报告书上写的,她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女吗……真是让人不敢相信。不过奥托中佐绝对不是会谎报军情的人。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去跟她亲自见上一面,好好道个谢才行。)

纳恩哈特联想着尚未谋面的少女,静静地关上了会议室的门。

王国军 加利亚要塞奥托中佐的办公室

王都那边正在进行夺回基尔要塞的军事会议时。

奥托为了传达某项作战的内容而命令奥莉薇娅到办公室报道。然而,明明定好了时间,但奥莉薇娅却爽快地把奥托鸽了。过去了五分钟、十分钟,办公室开始传出咔哧咔哧的有节奏的噪声。在走廊迈步的士兵们路过办公室时都歪着头对声音感到了不解。

最后奥莉薇娅足足迟到了三十分钟才到办公室报道。而且她还毫无愧意地跟奥托敬了个漂亮的军礼。奥托强压心中的不满询问道:

“那么奥莉薇娅准尉。首先能让我问问你为什么迟到了三十分钟吗?”

“报告,原因出在钟表上面!”

“……钟表?这跟你迟到有什么关系?”

“报告,我不像奥托副官一样有这么漂亮的钟表。故而无法正确地把握现下的时间。所以才迟到了!”

说着,奥莉薇娅用羡慕的小眼神看向了办公桌上的怀表。奥托对这令人无语的借口叹了口气,接着将手伸向办公桌。那是一块表盖上印有花状浮饰的银色怀表。掰开表盖,红色的秒针咔吱咔吱地奏响了规则的旋律。奥托盯着怀表看了一会儿,接着随手一扔。怀表在空中画了个抛物线,奥莉薇娅连忙伸手接住。

“……咦?”

“这个怀表就给你了。这样你今后就没法再找这种无聊的借口了吧。”

奥托前几天才被奥莉薇娅气得没控制好情绪让愤怒形于颜色,吃一堑长一智的他这次知道为了自己的精神着想还是尽快把怀表给她为好。

虽然奥托不过是抱着这种心情将怀表送了出去,但奥莉薇娅却一脸惊讶地交换着看向怀表和奥托。看来这让她深感意外。面对奥莉薇娅的视线,奥托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我可以收下吗?”

“没关系。还有你应该说‘请问我真的可以收下吗?’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跟长官说话要恭敬了。”

“明白,非常抱歉!奥托副官的怀表,我心怀感激地收下了!”

话音落毕,奥莉薇娅笑吟吟地摆弄起了怀表。只见表盖在她手上翻开又合上、合上又翻开,如此反复。这跟拿到新玩具的小孩子别无二致的反应不禁让奥托联想到了自己在王都的六岁女儿。在回忆中沉浸了一会儿后,发现奥莉薇娅一脸不可思议地注视着自己的表情。看来是有点太放松了。

“差、差不多该谈正事了。把怀表收进怀里。”

“明白,我这就给它收好!”

奥莉薇娅像对待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将怀表收进了怀里。奥托清了清嗓子,叉起双手。

“我特地叫你过来不为别的。这次是要对奥莉薇娅准尉下达一项特殊任务。不过正如你所知,特殊任务根据规定是可以拒绝接受的。时间不多,希望准尉你立马做出决定。”

特殊任务是让少数人执行的隐秘性较高的困难任务。因为丧命的风险极大,所以被任命者有权拒绝。

顺带一说,如果顺利完成了任务,那么一定会得到升迁。考虑到奥莉薇娅的性格,奥托觉得她不大可能拒绝。结果也不出所料,奥莉薇娅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明白,我没有意见。奥莉薇娅准尉,愿意接受特殊任务!”

“嗯,回答得好。那么我这就告诉你命令的内容。这次需要准尉你带人夺回兰佩茹克堡。”

奥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指向贴在身后墙壁上的地图的一点。在那里的是一座被盖上X号、标记着《废弃》的城堡。奥莉薇娅看着地图,轻轻歪了歪头。

“这座城堡不是被废弃掉了吗?——啊不对,在下官看来,这座城堡似乎被废弃了啊?”

察觉到自己没有使用敬语的奥莉薇娅连忙改口。看到她笑嘻嘻的模样,奥托轻叹了口气总结道:

“没错。正如准尉所说,这座城堡十年前就被废弃了。现在成了山贼的窝点。换言之,就是要你从山贼手里把它夺回来。”

“为什么要把扔掉的东西捡回来呢?”

“你的措辞……算了。此一时彼一时啊。准尉也知道,我军目前对帝国军有较大的劣势,为了抵御帝国更进一步的攻击,现在需要兰佩茹克堡的存在。”

奥托此前曾数次派遣小队规模的讨伐部队去消灭兰佩茹克堡的山贼。不过每次都以失败告终。据活下来的士兵所说,大部分士兵都是被一名手腕了得的“长枪使”杀掉的。

虽然曾一度考虑过要不要派遣中队规模的部队前往,但结果终于没有成行。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会不可避免地引人注目。现在帝国的监视网遍布各地,既然不知道监视的目光在哪里盯着自己,那就不能随便调动兵力,否则很可能被帝国发现。

万一行动被发现,帝国方面得知了兰佩茹克堡的存在,那么必定会派兵攻取。最糟糕的情况下,这可能成为招致帝国加强攻势的契机。权衡过利弊之后,奥托基本是放弃了夺回兰佩茹克堡的计划。

不过奥莉薇娅的出现为计划带来了转机。要对付那个手腕高超的长枪使的话,就让以“个体战力”而言恐怕是第七军最强的“棋子”的奥莉薇娅出马好了。

奥托详细地解释过后,以包含最终确认的意思询问道:

“——就如我刚才所说,过去的讨伐任务全都失败了。即使如此你也要接受吗?”

“嗯……简单来说就是要给山贼统统杀光是吗?”

奥莉薇娅用危险的方式回道,奥托听了不由绷紧了脸,不过因为她说的确实没错,于是点头首肯:

“嘛,简单来说就是这样了。”

“我明白了。顺带一提,需要人头吗?”

“人头?”

“没错。人头。”

突然提到人头,奥托感到一头雾水,要奥莉薇娅解释得再详细一些后,她感到不可思议地问道:

“人类不是会对斩获敌人的首级感到高兴吗?”

听了这话,奥托终于回想起奥莉薇娅来到要塞时的事。也就是她给帝国士兵的脑袋装了一麻袋的事儿。结果脖子周围突然涌起一阵寒意,奥托不禁摇头道:

“——不,不用。人头就不必了。”

“明白,那么下官这就遵照命令去夺回兰佩茹克堡!”

“很好,期待你的成果。你可以退下了。”

奥莉薇娅英姿飒爽地转身离开了办公室。她的步伐充满了自信,从中感觉不到一点对任务的不安。就好像是在证明这一点一样,门外传来了“啊,忘了问蛋糕什么时候给我了”的悠哉悠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