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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肆章 重新编制(Reorganization)

目标,共产主义!

──联邦军炮兵队射击演习场标语。

目标,官僚主义!

──第国军参谋本部射击演习场标语。

统一历一九二六年四月十日 参谋本部

雷鲁根上校对自己身为参谋将校的职务为荣。身为军人,身为军官,更重要的是身为一个人,他深信诚实善尽自身的义务,正是负责任的作为。该说,正因为如此吧。

雷鲁根上校怀著黯然的心情,在心中叹出今天不知道是第几次的叹息。如果可以的话,真想现在就逃向酒精与香菸的心情,应该就是这种感受吧。会这么想的人,不只有自己而已。

真是愚蠢至极的始末。

军方竟被政治要求扯了后腿。明知道是场闹剧,自己的立场却不得不让好几名高级军官上场扮演丑角。

审讯会还真容易被滥用呢──带著深深叹息,雷鲁根上校坐到事前安排好的自己的座位上。就坐后偷偷环顾起会场,发现到左右并排的脸孔上,全都挂著微微抽筋的表情。就表情上看来,一眼就能看出所有人都很不情愿地坐在这里。

参谋本部的高级将官,还有担任实务的参谋将校们。虽说东方战线维持著稳定状态,他们的时间依旧有限。自己过于宝贵的时间,竟被浪费在这种意义不明的愚蠢行为上,他们心中的烦躁,雷鲁根上校非常能够体会。

所以才会这样吧。让他甚至把宣告开庭的木槌声,听成赶快结束这场闹剧吧的呼唤声。

「到齐了?很好,就开始吧。」

不过,宣告开庭的人可是杰图亚中将。或许这正是中将阁下的心声也说不定。

「那么,提古雷查夫少校。即刻起,本审讯会将基于最高统帅府提出的疑义,对贵官的军事行动进行审讯。」

会有这种错觉,也是没办法的事。这将会是场史无前例的审讯会吧。毕竟,这是要对一般来讲,应该要视为功绩加以审议的联邦首都直击作战的实行人,迂回地追究她的责任。

照军方的道理来看,这是不可原谅的行为。正因为如此,当初参谋本部才会连成一气,猛烈反对这项决定。最后会遭到通过,全是因为后方那些文官根本不懂什么叫作战争吧。

就从审讯会的会议主持人是由杰图亚中将担任来看,结论就像是注定无罪一样。尽管如此,却将这种无关紧要的案件视为问题,最后虽说是为了证明事件与她无关,但早在必须召开审讯会时,参谋本部与政府、政治家之间,就有著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了吧。

不对,这是在所难免的吧?雷鲁根上校抱持著保留态度,接受这个事态。

这个问题的原因,全在于提古雷查夫少校的行动看来太过偏激。

就军事角度来看,直击敌首都是合理的行动。只要是参谋将校,任谁都会同意,她做出了非常重要的贡献。然而,要是以政治角度来看,倘若要说她的行动存在著不得不导致争论的部分,雷鲁根上校也能理解政治上的理由。

从践踏敌人面子的意图来看,攻击敌国的象徵是在所难免。看在政治家眼中,会认为这是在刺激联邦吧……只能说是本末倒置,但要是他们如此指责,我们也无法否定。

「提古雷查夫少校,本审讯会对贵官提出的质疑,是『在市区进行过度的军事作战』与『独断独行的军事行动』。此外,贵官是否承认这是事实?」

恰好就像杰图亚中将现在以平板语调念出来的话语一样,「过度」不仅是言过其实,「独断独行」的批判,照理说也是在强词夺理。

不过,在场列席的将校们,大半都会认为这是牵强附会的指控,不会当成一回事吧。雷鲁根上校自己,则是有自信达成,直属上司卢提鲁德夫中将严格下令的「让提古雷查夫少校与其他人等免除责任」这件事。

直击联邦首都莫斯科,是必要的军事行动。这是雷鲁根深信不疑的结论。

「中将阁下,下官对于刚刚所提出的两项质疑,在深感惊讶的同时,愿以名誉发誓,这绝非事实。」

「很好。那么,提古雷查夫少校。就先来处理,对贵官提出的独断独行的质疑。」

不论是谁,都认为第二〇三航空魔导大队以威吓目的或佯攻目的进行的作战行动,确实是符合预期,以威吓与佯攻作为目的的长距离袭击作战,本质上甚至可说是一种骚扰攻击,并没有超出这个范围。

即使说她独断独行,只要询问参谋本部的将校,他们也会众口一致宣称「这在命令的范围之内」吧。至于要说为什么,则是她达成了所下达的命令目的。这些行动是现场的裁决,没有违反任何命令。

正因为如此,担任会议主持人杰图亚中将,才会一副我很明白的模样点头吧。

「检察官,开始吧。」

一改方才像是在对自家人说话的平稳语调,严厉催促著。

算了,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当杰图亚中将向军司法官厉声严词时,他的意思就很清楚了。毕竟设立第二〇三航空魔导大队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杰图亚中将自己。即使召开了审讯会,但要不是参谋本部以监督者责任的名义,硬是把人安插进来,他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担任会议主持人吧。

「对了,检察官。在我忘记前先警告你一件事,我不许旁听人中途退席。既然是对将校的名誉提出质疑,身为帝国军将校,我希望能当著所有将校的面,审议提古雷查夫少校的名誉。」

「听明白了吧。」杰图亚中将接著说出的话,对置身帝国军的军司法官来说,是让他非常为难的一句话。

「就我个人来说,只要有必要,或是各位当中任何一个人希望,将不惜公开审讯纪录内容。很好。那就开始吧。」

彻底到天衣无缝的手法。在听从最高统帅府意思的军司法官开口之前,先做出了强而有力的牵制。

杰图亚中将与其他帝国军参谋本部的参谋将校们,曾一齐反对过审讯会的行动,就是他会说到做到的依据吧。不过另一方面,他们尽管做出了如此强烈的反抗与反对,却还是强行召开了这场审讯会。

这是为了洗刷提古雷查夫少校的嫌疑,要从他人的批判之中,保护她往后的名誉。最终来讲,尽管是以这种目的,克服了参谋本部内部与东部方面军的强烈反对,于最高统帅府对提古雷查夫少校提出的处置,反应算是太过激烈了吧。

「那么,就容我针对独断独行一事,开始进行审议……」

然后,军司法官一一列举的各项质疑,让雷鲁根上校看得不得不长叹「我就知道」。

审讯会的会议场上,充满著将校们的愤怒。可轻易地以此类推,作为遭受审讯的当事人,保持严谨耿直态度的提古雷查夫少校,内心应该也是类似的情绪。

「……真是让人头疼的问题。」

对雷鲁根上校来说,这场审讯会不会得出谴责提古雷查夫少校的结论,是显而易见的事。究竟能有几个人,能克服担任会议主持人的杰图亚中将,还有在座将校们的视线,认定提古雷查夫少校不具备身为将校的名誉与资质,做出这种结论呢?

这可是就连审讯委员长,虽说只是名目上,却是由参谋总长担任的情况。至于掌管实际职务,担任会议主持人的杰图亚中将,也是被评为参谋本部支柱的人物。

这些人,显然全都发自内心地认为,这场审讯会是一场闹剧吧。要说到杰图亚中将,或许是想表示抗议,还在担任检察官的军司法官发言时,看起手边的雪茄盒,向邻座的人借起火来。

主张这场审讯会是一场闹剧的将校们,绝大多数都对检察官的发言,毫不客气地逐一发出冷笑,对辩护人的发言,逐一点头表示认同,甚至还有人轻率地拍起手来。

「肃静。」就连敲响木槌的杰图亚中将,也只是义务性地敲著木槌时,整场会议就无法避免地凸显著滑稽感。

正因为如此。雷鲁根上校果然还是发起牢骚。

「……这场审讯会,没能够避免呢。」

雷鲁根上校羞愧地深感后悔。

毕竟,早已有过好几次迹象,暗示著这种危险性。军方与后方的意识,背离得极为严重。正因为如此,自己才会打算特别留意这一点。

尽量与后方人员交换对于战局的意见,努力关注军方的立场与大后方的情况。这对负责作战指导的参谋将校来说,是有点超出职责的行为也说不定,但我相信,圆滑的军事行动,必须要有团结一心的后方支援。然后,在以机动游击战歼灭进犯的联邦军时,就认为前线与大后方的合作关系,无庸置疑地发挥了机能,自豪地举杯庆祝。

结果,却是这种始末。眼前猛然反驳的辩护人,与被他的气势压倒的军司法官,到底是为什么会演变成这种关系?没办法避免这场针锋相对的审讯会,只能说是深感遗憾。

毕竟,这件事光看就知道结论了。淡然地压抑感情,逐一答覆侮辱般的质问的提古雷查夫少校;只在名目上是中立,叨叨絮絮地不断挑检察官毛病的会议主持人;还有,面对这种对于军官与参谋将校的名誉做出的不当攻击,不掩决心要坚决反抗到底的辩护人。

对于独断独行的指控,参谋将校众口一致,在官方纪录留下没有问题的宣言;对于过度攻击的指控,辩护方引用军方的通告,与攻击军事相关设施的相关判例,反过来猛烈抨击检察方。

宣称「她避开民间设施,只限定攻击党以及军事相关设施的努力,应该给予正式的赞赏吧」甚至还留下正式的发言纪录。

就在汗如雨下的检察官扶在桌上,反驳也说得断断续续时,杰图亚中将总算是让这场闹剧拉下闭幕了。

「好,我看审议得差不多了。」

「我想,各员已讨论得相当清楚了。」说出这句场面话后,杰图亚中将说出主题。

「本次审讯会,得到以下结论。谭雅-冯-提古雷查夫少校,本会基于上述的反驳,认定对贵官的质疑并不成立。」

一副闹剧结束了的语气,做出判决的杰图亚中将,还有理所当然似的点头的将校们……许多将校会一齐在军服上配戴象徵实战经验的野战从军章,是在默默表示前线的愤慨吧。

「谭雅-冯-提古雷查夫少校,本会在此免除对贵官名誉的质疑。基于上述理由,本审讯会到此为止。期待你更进一步的奋战与贡献。以上。」

结果,姑且该说是平安落幕的案件。

不过,离室前去处理下一件工作的雷鲁根上校,心境相当沉重。毕竟,不知道自己究竟误判了多少。

「最高统帅府」,特别是「外交部门」与「内阁」对于莫斯科袭击,以及更主要的是对提古雷查夫少校所进行的军事行动,不仅是表示愤慨,甚至还要求审讯,与军方的感觉竟然背离到这种地步。

……听到第一报时,还惊呼这怎么可能。等恢复冷静后,雷鲁根上校才总算是逐渐掌握到问题的本质。他自己也很清楚,提古雷查夫少校往往会为了达成战果,毫不犹豫采取强硬的策略,也会对此感到担忧。但是,这不一样。

即使就连雷鲁根上校自己也会担忧,但他就算会恐惧提古雷查夫少校的手段,也不太会去谴责她想达成的目的。实际上,谭雅-冯-提古雷查夫少校只要除去人格上的疑虑,是优秀到足以称为帝国军将校楷模的人物。

「……我也在不知不觉中,习惯提古雷查夫少校的思考方式了吗?要是这样的话……她会是对的吗?」

认为只要能对莫斯科造成打击,就必然会导致在东部国境线展开的一部分联邦军部队,被调离前线的结果吧。

「就某种意思上,她是想重现莱茵战线的局面吗?……实际上,只能说她做得相当好。多亏了她的袭击,让东部正面的敌航空战力,被大幅调离前线了。正因为是大功一件,才没有任何该视为问题的理由。」

……不过得要补充一句,以军人的观点来看的话。

长驱直入敌国的重要设施与重要据点,展开袭击,强迫敌人加强后方防备,最终导致有限的军事资源无法分配到最前线,这次的袭击就类似这种骚扰攻击。

对帝国军来说,这是展示出自己随时都能攻击莫斯科的事实,让联邦军的兵力固守在莫斯科方面。

准许提古雷查夫少校的莫斯科攻击作战,竟会导致如此麻烦的事态,就连雷鲁根上校自己也是出乎意料。所以,他才不得不对这场内部纠纷感到困惑。

然后一从困惑中恢复过来,就在理解到原因之余,感到头疼。这恐怕是因为帝国的后方,至今仍受到战前的观念所控制。不是因为报纸或广播的报导改变想法,而是他们在用战前的观念判断事物啊!

还真是一场搞错重点的争论啊。

战争是军人要靠著大后方的支援战斗到底的事。然而,最近却把战争归为军方的管辖,后方对军方置身的状况漠不关心。

说好听点,是信赖军方吧……说难听点,就是没有去理解军方。

「要是不找机会处理,似乎会演变成麻烦的事态……」

「不对。」他在这时接著说。

「首先是提古雷查夫少校的处置吧。」

雷鲁根上校默默切换心情,把心思重新放在眼前的事态上。

目前审讯委员会已确认过提古雷查夫的经历,证明她没有问题了。根据这项裁决,现在要将各项资料分发给委员,同时还要通知提古雷查夫,她已在正式纪录上获得赦免的消息。

这样在官方纪录上,就会留下提古雷查夫少校并无问题行动的纪录。军方这个组织,将拒绝两字,狠狠甩在后方,以及最高统帅府的威望上。这就算是大后方与前线因为感觉差异所导致的冲突,要是能以再柔和一点形式落幕就好了,雷鲁根上校深深反省。

只不过,同时还要基于「顾虑」之类的理由,不得不考虑提古雷查夫少校与第二〇三航空魔导大队的新执勤地点,进而因为双方认识的理由,委托自己去询问她的希望。好吧,这是个不错的机会。至少毫无疑问会是个能掌握、理解她真正心意的好机会。

踏进提古雷查夫少校等候的参谋本部房间后,他才注意到,要是有带乌卡少校过来就好了也说不定。要是有军大学的同学在场,不甘遭受审讯,气急败坏的人,也会稍微冷静一点吧。

不过,也太迟了。

提古雷查夫少校站起身,一如往常一板一眼地行了个模范军礼;雷鲁根上校则是带著苦笑答礼:「辛苦你了。」

「一会儿没见。让你久等了,少校。」

「不,没等很久。」答话的提古雷查夫少校,与预期的不同,意外地冷静。

「很好。那么,稍微谈一下贵官的配属地点吧。有什么希望吗?」

然而,提古雷查夫少校所告知的希望,却让雷鲁根上校大吃一惊,忍不住向后仰去。

「希望是最前线勤务以外的地点……以上,确定无误吗?」

「是的,确定无误。」

淡然回答的提古雷查夫少校,眼中没有一丝迟疑与别有用心的感觉。那个提古雷查夫少校,在这种状况下……不希望最前线勤务?这要是新兵或其他人的话,还可以谴责对方是不是害怕前线了,但要是在莱茵方面突击共和国军司令部的猛将逃避的话,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所以意愿的确认,终究只是事务手续。要说的话,就只是个开场。

「很好。那么,少校。我有个疑问,想请贵官回答。」

「是的,请说。」

「就当作私人谈话就好。提古雷查夫少校,像贵官这样的军人,为何会嫌弃最前线?」

想知道的,就只有一点。那就是理由。雷鲁根自己也很在意这点。不对,可以说在意的就只有这点吧。

正因为如此,尽管困惑,雷鲁根上校还是不得不问。

『为何受众人畏惧为锈银的她,居然偏偏希望后方勤务?』问出他这极为认真的疑问。

「是的,上校。简明扼要地说,就是最前线勤务让下官忧伤。会希望后方勤务,完全是基于个人的理由。还有方才忘记提到,就是有关这件事的继任人选推荐。关于第二〇三航空魔导大队的指挥官人事,请容我推荐副指挥官的拜斯上尉,担任继任指挥官。」

这个消息,瞬间就传遍整个参谋本部。第二〇三航空魔导大队的大队长,谭雅-冯-提古雷查夫少校,迫切希望后方勤务。理由是针对战功的审讯会,已几乎让她心灰意冷。

瞬间,任谁会都点头觉得这也难怪的消息,不过对相关人员来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首当其冲的人,则是他──杰图亚中将。

一收到雷鲁根送去的报告,就冲进雷鲁根的勤务室里找谭雅的杰图亚中将,凝重地说出第一句话。

「……我就直说了。这算什么?」

他拿在手上的是刚刚雷鲁根上校急忙写下,从提古雷查夫少校口中问出的配属希望地点。

就在提古雷查夫少校淡然注视起,写著希望去后方这一句话的报告时,杰图亚中将当场就将手中整叠的报告书甩在地上。

变脸之快,足以让任何一位感觉正常的将校,吓得面无血色。整叠甩在地上的报告,就像呈现出杰图亚中将的愤怒一般,散成一张张的纸片飞舞开来。散发出大概是从军以来,首次看到如此程度的暴怒。

就连训练小队的随队中士,也不曾有过这么显著的愤怒表情吧。老实说,甚至让我感慨起,原来人类可以暴怒到这种程度。

不过……

有注意到的人,会更加惊叹吧……提古雷查夫少校惊讶地看著这一切。不是从容,也不是遭到否定的盛怒,而是惊讶。

那个……那个战斗人偶,有著人类外型的怪物,竟露出了简直像是受到惊吓的表情。

「回答我,少校。贵官究竟是基于怎样的理由要放弃军务?」

「阁下,下官难以理解质问的意图。」

质问的意图很清楚。说穿了。就是即使有受到后方的干涉,但她的言行还是深深跨越了可容许的界线。

究竟是基于什么样的意图,让她说出这种否定军方与参谋本部的面子,并加以蹂躏的言语暴力啊?

「我就再问一次。贵官不仅不希望东部勤务,甚至还希望担任本土,或是西方的非战斗任务是吗?」

「是的,中将阁下。下官是打算在执行军务之际继续全力以赴。阁下所谓放弃军务的疑虑,请容下官表示惊讶之意。」

「抱歉,你是说,你无法理解吗?」

「是的,阁下,就诚如你所说。下官无法理解。」

不对她有如半放弃军务的申请做抗辩吗?就连雷鲁根都能清楚理解到,杰图亚中将话中暗指的质问意图。

尽管如此……

尽管如此──

她却说难以理解质问的意图?

提古雷查夫少校意想不到的回答,让在场众人还有他,都不由得在这瞬间僵住了。这家伙,提古雷查夫少校,她刚刚说了什么?突然强烈觉得,眼前的存在是个难以理解的怪物。她刚刚,到底说了什么?

「……什么?难以理解?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少校。像你这样挂有别名的精锐,为何会希望从事后方勤务?」

没错。

问题就在这里。

谭雅-冯-提古雷查夫少校这一名魔导师的军历,对她来说,也等同是大半的人生。她才这点年纪,就已在军中度过了半生,而且大多数的时间,还是待在最前线的战场之中。

然而,她却开始逃避最前线勤务了?

与其说是在询问她究竟有何心境变化,有一半更像是在逼问的杰图亚中将不停地追问之下,所以才会这样吧。

就像是终于放弃似的,提古雷查夫少校喃喃吐露出她的心情。

「阁下,下官收到的命令,是去直击联邦首都。下官就只是遵从参谋本部的命令。在这种遵从命令却遭到审讯的状况下,下官的理解是,自己服从战斗任务的资质,遭到了质疑。」

「……你这话是认真的吗?」

「当然,阁下。」

然而,关于这点,提古雷查夫少校的回答就某种意思上来讲,就像是个小孩子一样,顽固坚持著自己的正确性,就军人来说,也吐露了极为深刻的不信感。

光看外表,她就像是第一次跑腿回来的小孩子,自信满满地昂首挺胸,散发著一种「我把拜托的马铃薯买回来了,而且没有买错喔」的氛围。

……简直就跟现场完全不合的氛围。

「那么,你的这些言论,是因为遵照参谋本部的命令行动所导致的结果,让你遭受到审讯会审讯,才会这么说的吗?」

仔细一看发现杰图亚中将的额角正在抽搐。不对,这不用看就知道吧,雷鲁根苦笑起来。应该不论是谁都不会想站在现在的阁下面前。毕竟那个杰图亚阁下正用全身散发著暴怒之意。

「是的,阁下。为了支援东方主战线,下官遂行了所命令的佯攻任务。可是,既然下官是个就连基本的军务行动都会遭到质疑的将校,那么下官大概是欠缺从事作战行动的适性吧。」

「……你难道没注意到自己的主张,意味著怎样的意思吗?还是说,你实际上根本就懂,只是在玩火而已吗?」

看人在火药库里玩火,肯定就是这种心情。提心吊胆著,不知道何时会爆炸。比起心跳加速,更有种胃部绞痛的感觉。

今天刚好在场的雷鲁根上校,只能感慨自身的不幸。运气好的话,就去喝瓶比葡萄酒更烈的威士忌,把这件事忘掉吧。

……如果忘得掉的话。

「是的,并不是这样的,阁下。下官身为军人,认为自己就只能遵从军人的行动规范行事,也如此相信著。」

所听到的,是少校就像是无法理解质问意图的答覆。尽管一副问心无愧的态度。脸上却挂著,完全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被长官逼问的困惑表情。

「少校,对于我的质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相对地,中将──

他浑身充满的愤怒,已达到一个人不可能在脸上露出比这还要愤怒的表情的水准。

是如果可以的话,绝对不想靠近他半径一百公尺内的状况。

就连这种时候,脑中都还在想这种事啊。

……雷鲁根上校尽管有隐约感受到,脑子里的某一部分正在逃避思考,却无法阻止。

「阁下,就如同方才所说的,下官没有其他回答了。」

「……少校,我对贵官的战略眼光,有著很高的评价。」

靠著几乎……几乎是让人叹为观止的自制心,杰图亚中将勉强抑制住情绪的爆发。

即使怀著连钢铁般的精神都会熔解的暴怒。后世的史学家,恐怕将会因为这项事迹,认定他是个值得赞叹的人物。

「这是我的荣幸,阁下。」

而不以为意回话的少校,看在后世的史学家眼中,也是个值得大书特书的对象吧。

老实说吧。从未想过语言互通竟会让人如此毛骨悚然。眼前少校所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已超出所能理解的范围了-简直就像是小孩子在闹别扭,正当雷鲁根上校想发起牢骚时,他突然注意到这点。

……小孩子在闹别扭?

不对,不可能吧──雷鲁根上校才刚有这种念头,就在偷偷看向提古雷查夫少校后,发现她鼓起的脸颊。提古雷查夫少校沉著地面对杰图亚中将,但由于体格差距,让她是抬头望向杰图亚中将。

尽管很容易遗忘,但她,提古雷查夫少校……还很小。

所以才缺乏人生经验,要是在军中的经验是她大半的人生,要是自己的适性受到再三的审讯质疑……不对,应该还称不上是反抗期。

开玩笑的吧──雷鲁根上校突然感到强烈的困惑。

「我问你,有关袭击莫斯科的军事意义,贵官是怎么想的,给我详细禀报。」

「是的,作为东方主战线的支援,这是最适当的行动。同时,我自负这会是强迫联邦消耗的第一步。」

以抑制住情绪的答覆,还有堪称完美的扑克脸面对杰图亚中将的提古雷查夫少校,她的心境不是能轻易想像的东西。

实际上,她断言说出的自负二字,就是她的心声吧。然而,正因为如此,雷鲁根上校才不由得瞬间想吃一包胃药止痛。

她该不会是因为自负的行动遭到贬低,所以心生不满吧。

这是……偏偏拥有这种精神性的军人,是率领著一个魔导大队的怪物,要真是这样,未免也太讽刺了。持有柏叶银翼的家伙。只能说是英雄的战果。

只不过,白银的别名,恐怕与实际情况严重背离。她与其说是优雅的白银,更该说是被敌人鲜血锈蚀的锈银,这类可怕的存在。

然而,骨子里却是个被骂了就闹别扭,不想去前线的小孩子吗?

「很好。我能理解贵官的想法。」

「这是我的荣幸。」

对雷鲁根来说,这已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对谈。不过,眼前看似理解了什么的杰图亚中将,不知为何突然改变了话题。

读不出脉络,困惑不已的雷鲁根,如今只能在一旁默默守候。

「那么,有关贵官希望的后方勤务……在这之前,有几点我想先确认一下贵官的意思。」

「是的。」看著答话的谭雅,杰图亚中将露出和蔼老爷爷的表情,点了点头。

「那我就问了。」他就在这时投下炸弹。

「我想问贵官,早期议和的可能性。」

「绝无可能。说到底,就连检讨都只是在浪费时间吧。」

「咦?」雷鲁根上校忍不住脱口发出疑问。

「贵官如此相信的理由是?」

「首先,有一个前提。联邦会决定对我国开战,就我们所知,并不存在一个合理的理由。可以吗?」

「继续吧。」

把看不出话题走向,困惑的雷鲁根上校丢在一旁,提古雷查夫少校与杰图亚中将就像是明白了什么事一样,进行对话。

如同提古雷查夫少校指出的,就连在一旁旁听的雷鲁根,也无法理解联邦决定开战的理由。联邦若是想攻打帝国,应该要在更早的阶段发动攻势。要是具有战意……就无法说明,他们为何会冷眼旁观帝国将共和国打败。

就连偶发性的国境冲突,双方都很努力在避免,这点也值得特别一提吧。所以,包含雷鲁根上校在内,参谋本部的参谋将校们,全都在听到第一报时,困惑得大喊:「怎么会!」

「不存在一个合理的理由。阁下,至少是『就我们所知』。」

「就我们所知?」

「没错,阁下。纵使调查有所进展,也会是我们无法理解的理由吧。」

实际上,就雷鲁根上校所知,调查没有任何进展。这也无可厚非,毕竟在现况下,对付侵略行动比理解意图还要重要。就连帝国军参谋本部也由于人手不足,决定暂且搁下全面性的调查。一旦面临到敌军逼近,十万火急的情势,与其悠哉地进行分析,还不如倾全力击退来犯的敌军,这也是不得已的选择。

「因此,我们不该以过去的典范进行交涉。既然无法掌握典范,我们就连能否与那个国家交涉,都不明瞭。」

「也有著只要撑过第一波攻势,就有办法找出活路的见解。」

「……恕下官失礼,对联邦来说,停战就意味著死亡。这是因为,在联邦的政治制度下,统治机构没办法承认这种失败。」

因此,认为他们只是稍微闲聊一下的雷鲁根上校,就因为对话的发展,蹙起眉头……这与其说是闲聊,更像是战略对谈。而且还是以带有卓越真实性的,现实的战略层面在进行对谈。

提古雷查夫少校导出了一个简单明瞭的回答。既然理由不明,我们就不可能靠过去的方式与他们交涉。最重要的是,既然不知道根本的原因,我们就连查明理由都没办法。

而杰图亚中将就像是完全理解似的,点头说「也是呢」。

「因此,早期停战的交涉,完全是幻想。恐怕,就连前线层级的小规模停战交涉,都极为困难吧。」

「这个可能会极为困难的说法,是相当正确的意见。事实上,让联邦碍于面子,不可能早期议和的,不就是你的莫斯科直击吗?」

几乎只靠著一波攻势,就葬送掉这些努力的,正是那场首都直击。

严格来讲,这在军事上是必要的一手,可说是东部防卫所不可欠缺的行动吧。但是,代价是不是太高了?

面子遭到痛打、践踏、粉碎的联邦,已经没办法收手了吧。我国慷慨激昂的战意,也不容许轻易地收回矛头。高涨的舆论,要求著胜利,要求著更大的战果。

造成这种事态的,不正是提古雷查夫少校的行动吗?至少,也有一部分的责任吧。

「是的,并不是这样的,阁下。」

杰图亚中将的询问,姑且不论合不合理,就感情面上来讲,也是雷鲁根上校对提古雷查夫少校,隐约抱持的疑问。

然而,这该说是知道提古雷查夫这名异常者的本能,所发出的警告吧?她准备脱口而出的回答,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就唯有这件事,雷鲁根上校不可思议地能够预想得到。

「嗯……那么,少校。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瞬间,强烈觉得杰图亚中将发出的询问,就像是把手伸向了潘朵拉的盒子。这几乎是未知的情感。想听回答的念头,与就像惨叫似的不想听回答的情感。还以为自己打从入伍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为国家奋战的觉悟了。

「阁下,联邦是用跟我们不同的观点在看世界。本质上,是个排他性强,并具有强烈被害妄想倾向的国家。」

「……所以呢?」

「因此,他们的行动原理,会将重点放在生存上吧。对于帝国的恐惧。或是说,被帝国攻击的恐惧。所以,只要假定他们是为了生存,做出先制攻击的话,就能发现到一定的合理性。」

然而,这是什么?这个在眼前淡然回答的提古雷查夫少校,到底是什么?

靠著混乱的脑袋,雷鲁根上校拚命地想整理错乱的思绪。她是谭雅-冯-提古雷查夫少校。是一名魔导军官,修完参谋将校课程的参谋将校。

然后,是个小孩子。

……有那里不太对劲。尽管不对劲,但她的存在,就彷佛这很自然似的存在于那里。这就是国家所希望的,军人的最终形态吗?

分析的观点很清楚。至少,关于联邦独特的世界观,她早已作为专家,在参谋本部内确立起一定的名声。

不对,该说是作为战略家吧。总体战与随之而来的后勤新概念,将参谋本部打得溃不成军。透过消耗战力,让敌国失血致死,这种将名誉与人性统统拋开的战略,是有效得惊人。

共和国军野战军的全灭,以及伴随失血致死的军队崩坏,让我们甚至是看到哑口无言。斩首战术的成功与莱茵战线的活跃,不仅证明了她作为战略家的本领,也证明了她是一名卓越的野战将校。

「追根究柢,就是感情。阁下,他们之所以行动的最大理由,是『恐惧』。就连军事行动也不例外。」

那个最能理解战场气氛的将校。以敏锐的战略眼光,凌驾在场军方俊杰之上的才能。

假使她接近了真实,我们又该如何是好?

「总而言之,你的意思是?」

「阁下,帝国的存在,对联邦早已是种『难以忍受的恐惧』。既然是恐惧,想要联邦收回矛头,就只能是我们毁灭了。」

「原来如此。」杰图亚中将苦笑起来。「是恐惧啊。」说出这句话的他,就像是在细细思索话中含意似的沉默了片刻,并问出一个问题。

「我大致理解了,但还有一个疑问。」

「请问是什么事呢?」

「很简单。少校,联邦为何不在我们与共和国交战时,从背后偷袭?如果帝国是他们恐惧的对象,他们应该会第一个做出行动吧。」

「有道理。」这是雷鲁根上校也认同的疑问。然而,提古雷查夫少校却扬起微笑:「这确实是个合理至极的疑问。」

「诚如阁下所言。只不过,这是在军事行动上的合理判断吧。阁下,假设联邦所恐惧的,是强大的帝国就连共和国都能击败的姿态,你意下如何?」

……这所代表的意思,也就是────

当思考导出一个无法否定的恐怖可能性时,雷鲁根上校中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杰图亚阁下,请恕我从旁插话的失礼之举。」

「没关系,说吧。」把长官催促视为幸运,雷鲁根上校说出疑问。

「你说联邦那些家伙害怕跟我们交战,所以对共和国见死不救,最后则是难以忍受要单独对抗强大的帝国?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这种愚蠢的道理啊!」

「雷鲁根上校,这全是假设。不过就下官所见,这算是某种必然。他们也是在拚命求生存吧。恐怕得要做好觉悟,这场战争将会持续到,我们与他们其中一方彻底灭绝为止。」

「不管怎样,都不可能和平解决吗?」

大战争。无止境扩大的大战争。

闪过脑海的,是眼前的少校为什么能笑得如此天真无邪的疑问。

为什么她还笑得出来?为什么能这么平静地对自己微笑?

「是的,上校。」

就彷佛这一切正合我意的语调,编织出肯定的答覆。

真想认为这并非事实。但另一方面,也不知为何有种这就是事实的想法。

可怕的大战争。还要、还要再造就一次莱茵那样的地狱吗?

「达成议和的可能性,是近乎绝望。不是我们毁灭,就是他们毁灭。已只剩下这个二选一的选择了。」

「你是说歼灭战争?」

「总体战本来不就是这样吗?」

别说是迷惘,甚至是毫不迟疑的回答。

充满自信,毫不怀疑的语调,是人在阐述显而易见的道理时,特有的态度。会对这种事态,满怀自信地回答……是我看错她了。

她要不是个不顾将来,无可救药的笨蛋,就是个符合这疯狂现实的狂人。想到这里,雷鲁根上校渐渐感受到真正的恐惧。

现实疯了。倘若是这样,在这疯狂的现实之中,存在著她。

合理的一方,难道不是疯狂的提古雷查夫少校吗?换句话说,就是这个疯狂的世界,难道不是要用疯狂的道理去理解吗?

或许,正是因为考虑到这种可能性,杰图亚中将才压抑住愤怒也说不定。做出这种判断的雷鲁根上校,随即绷紧精神,取回能检讨合理性的精神状态。摆出舍弃了刻板印象,单纯去理解的姿态。

当然,他是个坚定的个人,不认为自己可以完全理解这种事实与现象。

尽管如此,也能努力去理解这个有著截然不同典范的世界。这至少能说是将帝国高阶军人的灵活知性,毫无设限地以良好的形式表现出来。

喔……喔喔,神呀。祢为何……为何会容许这种事态啊?

「提古雷查夫少校,贵官在理解这是个危险状况之余,依旧希望从事后方勤务。我就老实问吧……你想做什么?」

「战力必须要适当地受到运用。我一心只想在需要适当运用战力的时期到来之前,准备好能做出贡献的方法。」

「……给你两个月。」

「咦?」

「以我的权限,把你调到西方战线。不能说是完全的后方单位,但如果是西方战线,就能在努力进行战技研究的同时,致力于战训调查了吧。两个月后把你的想法归纳成报告,提交到战略研究室。我会根据报告的内容,对贵官的配属做出裁决。」

啊,该死──雷鲁根上校看出长官的意图了。提古雷查夫少校的战略眼光尽管疯狂,却是货真价实。既然如此,就来弄清楚吧──他是打著这种意图吧。等看过以疯狂分析这个疯狂世界的那个后,再来决定那个的用途────他肯定是这个意思。

统一历一九二六年四月三日 联邦首都莫斯科某处

莫斯科的地下壕沟,昏暗的地底会议场。聚集在此的各个党员,全是名副其实的党的枢要,响当当的大人物们。该说尽管如此吧,身怀如此的权力与权威,在职官名录上登录有名的他们,除了一人之外全都脸色苍白,几乎就像是吓得魂飞魄散似的,只是坐在位置上一味地害怕。【职官名录制度:共产党的人事名册。假如没有登录在上头,就无法使用重要人物专用的外币商店,也没办法出人头地。不过还请各位相信,共产党可是建立了没有阶级的平等社会喔!】

在一党独裁的国家,让伟大独裁者与党的面子遭到践踏的大惨事。一旦发生莫斯科遭到直击的事件,区区掀起风暴的程度……实在是难以收拾局面吧。

况且,朝西方进攻的联邦军,主攻集团还偏偏面临到帝国军的反击,承受到极大的损害,逐步遭到歼灭。在这种联邦军被帝国军恣意欺凌到这种地步的状况之下,想要以稳便的政治方式解决,可说是近乎绝望。

众人都还记得。就在不过数年前的那场大肃清中,在这个党中央拥有席位的同僚与前任者,有好几人「被招认」了「反革命罪」,而遭到肃清。

一旦是如此严重的大惨事,就确实会要某人负起责任。不论他究竟有没有过失。至于联邦军与国防相关的负责人,是在与家人诀别后来到现场的人,也不只有一两人而已。

对于怀著悲壮的觉悟与无奈出席的参加者来说,发自内心对事态感到愤怒的约瑟夫总书记同志的存在,足以让他们充分想起,这确实是恶梦的再临。然而,最让人恐怖的,还是面带微笑的肃清执行官──罗利亚的存在。

只要看到这一对嗜血的组合,就算早早认定自己今天将会死在这里也不奇怪,让现场的气氛为之冻结。

「总书记同志,请求发言。」

「嗯,什么事?」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必须要让使我们面临这种事态的家伙见识一下人民的愤怒。」

啊啊──在场众人皆感慨起自身命运的瞬间……

接下来,应该是要弹劾背叛者与负责人了吧,正当众人做好觉悟时,罗利亚说出了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一句话。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需要人民的团结吧。」

「……罗利亚同志,你是说,团结吗?」

「是的,总书记同志。母亲般的祖国,正面临著危机。因此,我们必须要团结一致。是西方大攻势的顿挫,与帝国军对莫斯科的攻击,使我们团结起来了吧。我们必须要为了追求一个祖国、一个党、一个胜利而战。」

还以为他绝对会说出肃清、处分、处刑、处理之类的话语。就在人人都害怕沦为负责人,害怕得全身僵硬的那一刻──

罗利亚同志接著说出,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话语。就连对约瑟夫总书记同志来说,也是出乎意料的话语。

「我们追求著理念。既然如此,就应该给丧失共同追求这项理念的名誉的诸位前同志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吧。我们如今应该要跨越大同小异,为了母亲般的祖国、母亲般的党,以及党的胜利,面对这一次的危机。」

持续发言的罗利亚内务人民委员,就在这瞬间,说出让错愕的众人出乎意料之外的话语。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因此,为了我们的目的,我提案运用因为支持旧体制的罪过,受到收容的魔导师。而遭到收监的将校,也要重新起用,并恢复他们的指挥权。」

就连总书记也不由得瞬间傻住的发言。不是肃清,也不是处分负责人,而是非常有建设性的提议。偏偏是出自于那个罗利亚之口!

就连同僚的政治委员都私下认为残虐无情的他。偏偏是那个罗利亚。他居然会做出有建设性的提议,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啊!让好几个人尽管是在他人面前,也依旧忍不住出现动摇。

要不是……要不是,这是在光是别开视线,就会认定你有反叛意思的约瑟夫总书记同志面前的话,任谁都会与邻座的人面面相觑,用眼神互问「他疯了吗?」程度的不对劲。他的态度就是如此震撼。

「……罗利亚同志,这话……同志是认真的吗?那些家伙,不是反革命分子吗!」

勉强将精神上的动摇,控制在某种程度内的党员,发出基于意识形态的言论。这是至少不要让自己被怀疑是在不发一语默默策划阴谋,所做出的发言。让列席者感谢的是,至少这句发言,成为了让全员的脑袋重新启动的契机。

「反过来想吧。就让反革命分子去自相残杀不就好了。省得我们浪费弹药,这些可是人民的财产啊。」

然而,罗利亚同志的回答很清楚。毫无瞬间的迟疑,非常明确的想法。

话语之中,甚至让人完全感受不到犹豫。这该不会是总书记同志的意思吧?在这里,这个独裁国家之中,有可能光凭自己的意志,做出这种程度的发言吗?

让所有人不由得疑神疑鬼,自信满满的态度。

「他们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背叛的家伙喔!」

「政治军官不就是为了监督这点的存在?我认为各位政治军官同志,会果敢并且积极地对抗这种反动的阴谋活动。」

这是──

这是直到前阵子为止,都让自己监督的政治军官率先进行告发,将大半魔导师送去西鲁多伯利亚收容所或枪决的男人的发言吗?看他简直就像是被问到自明之理一样反问的态度,真是难以想像。

「……不,我反对。太危险了。」

就像一名列席者喃喃说出的一样……这种让时钟倒转的行为,对联邦与共产党来说,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该怎么回答才对?

话题发展至此,已演变成全员不得不考虑,该选择哪一边支持才对的问题。只不过,这可不能选错边。

要是在这里引起约瑟夫总书记同志的不悦,人生很可能会当场完蛋。至少,会无可避免地破灭吧。该怎么回答?不对,说到底,还必须要揣测罗利亚同志的真正用意。他,不对,总书记的想法究竟是?

「太危险?你刚刚说太危险,那么下一次的袭击,应该能阻止得了吧?」

「……什么?」

「我们的负责人同志是认为,光靠现有战力就足够了对吧?既然如此,我就必须要追究,这次没办法阻止的责任了。」

然而,能够慢慢思考的时间空档,就在罗利亚不太高兴的一句话之下,瞬间消失。

……如果反对,就要被迫以现有战力防卫莫斯科。虽是被迫,但要是说有办法防卫,这次防卫失败的原因就会是怠慢了吧。这样一来,尽管宣称有办法却做不到的表现,将会被视为怠慢。这样等在后头的,好一点也会是收容所。

「约瑟夫总书记同志,你意下如何?这种时候,我想听听各位同志的意见。」

「就这么做吧,同志……这是为了战胜帝国。要不择手段。」

事已至此,列席的政治委员们已做好觉悟,也可以说是别无选择吧。

自己等人作为叛徒肃清的那些人、断定是国家之敌的那些人。为了让他们与外敌交战,就只能同意释放他们的决定了。如果不这么做,我们之中的某人,恐怕……不对,是肯定会被当作破坏国军的动乱分子,遭到肃清。

……或许,早就被被盯上了也说不定。

『一致同意。』

那一天──

联邦的政治局一致同意释放被断定是国家之敌的魔导军官与军人,并决定将他们编入军中。他们毫不迟疑地决定,并做出行动。

为了对抗帝国,他们就连作为行动原理的「政治」都能扭曲。虽说,所谓的原理原则,就是去遵从最优先事项。

在联邦,这是极为单纯明瞭的事。不是肃清,就是服从。除了这两种选择外,联邦不存在著其他选择。

不对,岂止如此,就连能有两种选择,都还算是幸福的吧。

毕竟,大半的联邦国民,就只能听从上头的决定。

统一历一九二六年四月某日 某国某处

某国的某间工厂。

在符合资本主义的大本营这个称呼的国家,约翰叔叔在工厂里勤奋享受著愉快的购物时间。当然,钱不是从约翰叔叔的钱包里付。

是由约翰叔叔的朋友费城先生请客。虽说帐单会寄回国去,所以严禁买太多东西。不过,必要的东西,就有买下来的必要了。

好比说,「新型拖拉机」。四一-九吨却有著五百匹马力,还算是过得去。虽说再快一点的拖拉机也有列为检讨候补,不过防卫战较多的联合王国,比起速度,更加需要坚固性。

「Mr。约翰逊,这要求实在是有点过分呢。」

不过,果然也不是说想买,合州国的库存就有这么多量能统统卖过来。毕竟「新型拖拉机」是好不容易才刚开始生产。外加上所谓的新型,也存在著许多商业机密。

进行交涉的负责人会面有难色,也可说是当然的事。

「喔,想买贵社的新型拖拉机,有这么强人所难吗?」

「你想买的是『新型拖拉机』吧?在『国内需求』都尚未满足的情况下,大量『外销』实在是有点……」

这跟把剩余品卖给国民警卫队的情况不同,就连陆军的需求都尚未满足。在这种时候,要把「拖拉机」卖给「中立国」,实在是很困难。

「我是不会吝啬的。看要多少钱,都会确实付清。这可是费城先生请客喔。没有比这还要确实的付款吧。」

「至少,『旧型拖拉机』就不行吗?如果是旧型,就还有许多库存。」

当然,商人是不会轻言放弃的。毕竟约翰叔叔的钱包很厚。只要有需求,就一定会想卖,这就算不是资本主义,也会是当然的想法。

作为挣钱的话题,他提出的替代方案,是提议要不要改买稍微旧款一点的拖拉机。

所幸,库存的量还相当丰富。生产力也良好,因此还能追加生产。只要能让生产线动起来,这可说是个令人高兴的消息。

至少对卖家来说。

「喔,真是令人难过。我听说旧式没办法在沙漠或高温潮湿的地区使用。最重要的是,太脆弱了。」

然而,约翰叔叔手上的型录,写著一份不能买的品项名单。毕竟行家对旧型的评价可是不仅脆弱,还没什么威力,

一部分的人还严厉批评,说这种「拖拉机」才不算是「拖拉机」。的确,机械的信赖性高是能博得好评,但四百匹马力也是拉低评价的原因之一。

「……这对敝公司来说,还真是遗憾。」

总之,再问看看别款吧。约翰叔叔是懂得变通的绅士。

当下改变主意,倘若有必要的话,总之在最坏的情况下,就考虑改买不是「重型拖拉机」的「中型拖拉机」作为妥协吧。

同时,他也有心要一起解决其他的课题。譬如说,由于迫切需要比主力战车与主力航空机还要昂贵的「精密怀表」,所以就先商谈这件事之类的。

「嗯,真伤脑筋。贵公司没有经手『精密怀表』吧?」

「是的,那是我们史坎库工会经手的商品呢。」

接著,由于竞争对手的史坎库工会的工程师带著微笑出面,约翰叔叔就心情愉快地与他讨论起来。同时心想,果然还是亲切又懂技术的卖家,比较好说话。

客户服务做得很好呢,约翰叔叔在心中给了史坎库工会很高的评价。

约翰叔叔已在心中决定,要在送回本国的报告书上给他们一个高评价。

「我就坦白问了,你们能经手多少件『6F型耐水精密怀表』?」

搭船的家伙们说非要不可的6F型。这似乎是热门商品。

不仅不会因为海风生锈,动作信赖性也高,让搭船的家伙们跑来说,他们无论如何都想要把这弄到手。

也是希望购买名单上的第一名。

「你要买『6F型』?那个才刚刚上生产线。老实说,还要再等一段时间才能卖。」

然而可悲的是,那个国家果然也还没有这么多量的样子。哎呀,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这样能好好派上用场的东西,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买啊?约翰叔叔大失所望。

只不过,令人高兴的是,史坎库工会对于推销的热诚可不一样。

「不过,『4U型通用精密怀表』你看怎么样呢?」

这是个有点不受欢迎的款式。但有别于市场的评价,在约翰叔叔的名单上,意外有著很高的评价。

不用说,是没有针对海上或恶劣气候进行特别强化,性能也马马虎虎。但同时也能在大致上的情况下使用,作为紧急进口用品,4U也不算太坏吧。

「喔,有库存吗?」

「是呀,约有五百件。有需要的话,明天就可以交货。」

所幸史坎库工会因为这款「精密怀表」有点不受欢迎,所以抱持著大量的库存。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约翰叔叔毫不迟疑,当场就决定购买。同时,他这阔气的买法,也让史坎库工会萌生起售后服务的意思。

「真是太棒了。话说回来,其他还有什么推荐的商品吗?」

「如不介意落选品的话,还有几件『G-58型试制精密怀表』。性能比起正式采用品,可是毫不逊色喔。」

作为售后服务,他们决定拿出匹敌新型的商品。约翰叔叔是买东西绝不吝啬的个性。

而史坎库工会是一群技术人员。他们的个性是一有想法,就会去试著制造出来。因此,史坎库工会的代理人,想说就先卖看看的想法,对双方来说都是个幸运。

「有意思。不同在哪?」

「重视稳定性,缺乏扩充性,而且还大幅增加了制造成本。」

是作为新型,试著制造出来的。结果算马马虎虎。只不过,在对成本与扩充性进行彻底验证的结果,让史坎库工会的试制品没能获得采用。

所以每当正式采用品的稳定性不足时,都会让史坎库工会暗中怀著「这就是扩充性啊」的不满,这点也有很大的影响。简单来说,就是想争回一口气。

就这样,让约翰叔叔很幸运地,被推荐了预期以上的好东西。这就像是被百货公司的店员,私下介绍了珍藏商品一样吧。不拘泥品牌的他,就十分阔气地决定购买。

「这种性能居然有这种稳定性。嗯,能把库存全包了吗?」

「如果不介意试制样品的话,明天就能提交二十件。只要提供运用资料,就算成本价出售也没关系。」

他一定能成为老主顾的。做出这种判断后,就当场提议打折。就以商人来说,史坎库工会的代理人也非常精明。

他打的主意,是想藉此知道实际使用的感觉。这样不仅不用花钱测试,还能回收一部分的开发成本。基于这种远瞩性的想法,史坎库工会成功求得了资料,约翰叔叔成功削减了经费。

「喔,这还真是感谢。」

「不不不,我会期待各位的使用感想的。」

就给本国写一篇有著最高级赞赏的报告吧。约翰叔叔边这么决定,边对满面笑容递出契约书的史坎库工会代理人和善微笑,拿起笔来。

然后以熟练的笔迹签上「约翰逊」的名字。据说他在这之后,感谢著这份美好的友情表示「这真是份不错的契约」。

统一历一九二六年四月十八日 联合王国荷顿巴德训练基地

阔别许久的自由时间,在被长官催促给家人写封信的训练兵之中,也有著她──玛丽-苏的身影。

尽管受到数人调侃,大家还是阔别已久地写信给各自想念的对象,稍微喘口气的休息时间。平时就连琐碎小事都会严加管教的教官们,就唯独在这种时候,不会啰哩啰嗦。

在分配到的兵舍一隅,玛丽在好不容易抢到一张勉强能确保自己隐私权的角落书桌上,一面抱怨军方提供的军用信纸还真小,一面慎重地在信纸上写下圆润字迹。

『母亲、外婆膝前:我现在在联合王国的土地上过得很健康。你们那边过得还好吗?请二位好好保重身体。

呃,好像说得有点死板,在军中,连遣词用语都受到很严厉的管教。不过,这里的生活比想像中的还要充实。

要说有什么烦恼的话,就是饮食吧。最近是有点习惯了,但还是老样子。因为是军队,所以份量很多,但真是怀念与外婆一起烤的苹果派。』

写到这里,嗯──的低吟一声后,停笔的玛丽苦笑起来。心想,是不是该老实写上,不只是怀念,其实这段期间就连作梦都会梦到苹果派呢。

实际上,自从来到联合王国,玛丽也作为军人,在各式各样的训练下,痛苦过、难受过……但最需要忍受的,老实说不是训练,是饮食。

这要说是喜好的问题也没错,玛丽也很清楚不可以挑食。在许多人正因为战争所苦时,你们能够三餐温饱,全是为了国防等等,不用听带队教官们的这种说教,玛丽打从一开始就怀著愧疚的心情。

「可是,就不好吃啊……到底是为什么不让我们自己下厨啊?」

还在合州国时,就算因为饮食文化与协约联合不同,所以有著让人困惑的部分,但外婆的料理有著温柔的味道,玛丽很喜欢那种味道。因为是从邻居那边拿到水果,然后怀著想让母亲享用的心情,与外婆一起下厨煮出来的料理。

会觉得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也是没办法的吧,玛丽回想著至今以来的菜单苦笑。

「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三餐还真的都是些差不多的东西……不用担心体重是很好,但其他方面就……」

也不是没想过,军队或许就是这样的地方,但是早中晚三餐每天都吃一样的东西,真的是有点腻呢。

训练要说累,也确实很累……但该怎么说好呢,毫无疑问是具有充实感的疲累。反观────玛丽想起不太想想起来的炖豆子。好想吃甜食喔,虽然只是稍微,只是稍微有著这种念头,不过还真是怀念甜食呢。

再说,玛丽也没喝到她期待的红茶。这是因为在联合王国展开的自己这群「派遣义勇军」,是旧协约联合或合州国出身的人,所以就以应该喝得比较习惯为由,特别提供了咖啡。听说是有某人把体贴用在奇怪的地方上。

「该说是搞错了,还是有点不太对呢……」

玛丽边觉得比起被当成麻烦,光是能得到关心就算很好了也说不定,但同时也梦想著要是有机会,真想尝试看看红茶配饼乾的滋味呢。

不过这种念头,瞬间就被拋诸脑后了。

平淡无奇的一天过去,隔天开始又是无止境的训练生活。特别是最近这段期间,在彻底进行射击的训练。

进行射击训练之际,教官们耳提面命教导她们的重点,是用枪确实瞄准目标的重要性,还有要牢牢记住目测距离这两点。

至于理由,玛丽也在领到枪枝的瞬间就明白了。

道理似乎很简单,就是枪枝意外地重。而且,就算从课本上学到一百公尺射击的瞄准方法,想要加以实践,只要没记住一百公尺实际上的距离,就算自己想好好瞄准一百公尺,也会瞄到五十公尺或两百公尺的靶。

在接连失败后,被教官冷冷指责,你刚刚瞄的全是两百公尺靶喔,更是常有的事。有关教官们为了让我们记住靶的距离感,会频繁地偷偷把靶从一百公尺处移开的谣言,玛丽在听到时,也觉得难怪会有这种谣言。

一个接著一个被催促走进作为测验会场设置的射击场里,从依序传来的实弹枪声猜来,这是实弹射击。

课堂上有教过,待命也是军人的工作,不过这种闲著没事的时间,让玛丽有点不习惯。

不过她心想,光是今天还没有下令要背著重沉沉的步枪待命,就算是不错了吧──同时露出苦笑。

要是坐不住地东张西望起来,一旁眼尖的指导教官就会当场发飙。在两三次的失败下学到教训,所以就只是偷偷在不显眼的程度下移动视线,不过这也不是能聊天的气氛。

知道这会等上不少时间,于是觉悟地认为待命的姿态或许也是测验之一,然后玛丽就抬头恨恨地瞪向今天依旧阴沉的天空。

一旦下起毛毛雨,射击的条件就会恶化……而且就算淋得一身湿,演习也依旧会照常下去。唯独这点,是在合州国募兵事务所帅气做出忠诚宣誓时,就连想都没有想过的一面。

在离开整洁的外婆家时,心里虽然想著应该会遇到很多辛苦的事,但情况似乎往往都跟想像的完全不同。

「……玛丽,快轮到你了。」

被训练生同伴轻轻拍打肩膀的玛丽,就在这时愣了一下。还想说测验应该会拖很久的玛丽,在连忙确认起队列后,发现待测人员似乎在不知不觉中顺遂地减少。

「谢谢。」玛丽将思考切换过来。

把怀念故乡的悠哉念头收进心里,回想起魔导师用的操典。确认完反覆苦读,一到联合王国就在不断的演习下记在脑中的操典后,让她涌现出一点自己能确实做好的自信。

尽管依旧会对操作步枪时的重量感到些许负担,但有自信能做出正确的动作。

「下一位!玛丽-苏训练生!」

「有。」俐落答覆后,玛丽就小跑步前往作为测验会场准备的射击场,同时在途中朝放置的枪枝与标靶瞥了一眼。

跟平时一样的射击场,跟平时一样的步枪。虽然教官不知为何收走自己等人平时使用的步枪,还说要使用射击演习专用的步枪……但看起来很普通。

也不能太过东张西望,到处乱看,于是玛丽就来到指导教官的面前站好。

「很好。那么,苏训练兵!开始射击考核演习。」

该说是幸运吧。没有因为搞不清楚的理由遭到斥责,教官就像在催人赶快上靶位一样,朝射击靶位的方向看去。虽然受到影响,跟著教官一起朝靶位看去,不过玛丽也在这时想起打靶的步骤与细则。

「是的!玛丽-苏训练兵,请求使用射击靶位。」

「准许。」

这里是军队。这个步骤是在表示,未经准许不可射击的意思吧。「态度严肃、口令流畅,可是高评价喔。」喃喃自语的教官,就一脸得意地准许踏上靶位。

「这是技能测验,要用目测判断枪靶的距离。当然,我会期待贵官修正误差的。」

当然,希望你不会辜负我们的期待──像这样若无其事地施加压力是教官的常用手段。

对玛丽来说,只要被施压过好几次,这种程度的压力就实在不算什么。

「希望你能充分发挥至今以来的训练成果。很好,开始随意射击!」

看著玛丽气势十足地答覆「遵命」的模样,教官就像是有点无趣似的宣告开始。

踏上射击靶位的玛丽,就在靶位上依规定确认安全。地上没有空弹壳,也没有明显就是陷阱的东西。所配给的实弹,看起来也全都正常。

玛丽就在为了瞄准,持枪想要目测与目标之间的距离时,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测验是一个人一个人依序进行射击,应该没时间挪动枪靶。

这样一来,大家打从一开始就是在同一个条件下进行射击。既然如此,这就是针对能否发挥日常训练的成果,展现出射击技术的测验吧。

奇怪──玛丽就在这时,注意到另一个不对劲的地方。

这把枪的清洁,是谁在做的啊?

教官说的「修正误差」,自己一开始还以为是在指测量距离。但是──玛丽思索起来。

该不会……是在说枪上也有「误差」吧?不对,距离才一百公尺,要说会有什么深刻的误差,也实在是让人有点怀疑。然而,教官却要我修正误差……

「报……报告教官!」

「什么事,苏训练生?」

尽管畏惧著教官就像是在说「废话少说,赶快给我射击」的眼神,玛丽还是下定决心说出那句话。

「可……可以借我分解保养的道具吗!」

「分解保养?」

「是的,我想调整步枪的误差!」

被教官默默注视了数秒。尽管时间短暂,玛丽却觉得有数小时之久。

表情紧张到僵硬,苦待难熬的时间过去。

你在天兵什么啊──甚至预期到教官会发出这种怒吼,怀疑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提出这种要求的玛丽,甚至后悔起来了。

不过,就在她准备开口道歉的时候,教官那甚至能感到物理性压力的眼神却变得柔和,笑了起来。

「没问题……虽想这么说,但是不需要。」

看玛丽一脸惊讶地「咦!」了一声,教官脸上的笑容随即转变成苦笑,并喃喃说:「你好好想想吧。」

「听好,苏训练生。让注意到的训练生一一进行分解保养,不仅耗费时间,也会给之后的待测人员提示,要在这里头做些耗费时间的事情吧。」

「因此──」教官若无其事地指著放在一旁的木箱。基于被教导的习惯,不由得顺著教官指尖看去的玛丽,就在这时总算是发现,木箱就跟平时收纳步枪的箱子一样大小。走进射击场时,心思全放在枪跟枪靶上,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点。

「不要怠慢观察。这虽说是新兵共同的缺点,不过一旦视野狭隘,就只会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事物,而看不到放在那里的东西。」

「这算是测验前的一点指导呢。」教官边这么夸口,边确认起枪上印著的编号。

「能理解吗?是这把对吧。」看教官微笑递来自己的步枪,玛丽连忙接下。

「只要平时有按照教范整备自己的步枪,你就合格了。」

瞄准目标,就跟往常一样地射击。虽然难以说是射得很好,但结果还算是过得去吧。「还过得去呢。」从满意点头的教官口中,玛丽听到跟自己预期一样的评价,让她就这样可喜可贺的合格了。让她

待在能进入下一阶段课程的人员之中,玛丽与众人一起分享起通过演习的些许喜悦。曾担心自己撑不撑得下去的军旅生活,直到现在都还有许多担心不完的事。然而,只要努力,就能持续下去。

就连最不擅长的射击……就算成绩只是还过得去,但测验依旧是合格了。

「嗯──稍微松了一口气了吧?」

玛丽松懈下来的一句话,引来同伴们孩子气的种种冷嘲热讽。

「喂喂喂,玛丽,你的成绩需要松一口气,我岂不是要提心吊胆了?」

「哈哈哈,就是说啊。玛丽,瞧你一脸呆样,枪用得意外地好耶。」

年轻人们以复习先前训练的名目,获得了半天休假。在宿舍内愉快聊得不停的他们,就唯有此时能暂时忘掉严格的训练,符合年纪地谈笑风生。

毕竟最近这些日子,每天都穿梭在演习场与兵舍之间。成天就是训练、训练,还是训练。每天都过著让人觉得,这世上该不会只剩下训练的严酷生活。

就在从严格的训练中解脱,松懈下来的瞬间,他们就为了补回之前欠缺的时光,一起聊了起来。然而,不论是好是坏,在狭隘环境里一起生活的伙伴之间,能聊的也都是类似的话题。所以基于这种理由,他们渴求著外界的风言风语。

就在这种时候──

「喂,你们有听说了吗?是个天大的坏消息。邻近的联合王国军魔导中队,似乎被狠狠干掉了耶。」

突然冒出来的训练生伙伴告知的外部消息,由于也是切身的战局相关消息,所以强烈引起在场训练生们的兴趣。对于从哪听来的询问,他回答是在通讯室与军官之间传开的消息喔!

「说是莱茵的恶魔干的。」

「啊?那是什么?」

「我想想喔……对了,是那个啦。但那个不是战场传说吗?再怎么厉害,那种战绩也吹太大了吧?」

「那可是Named喔。说不准真的有可能办到吧?」

一副我可不能错过这种话题的模样,聚集起来的训练生们,就当场穿插著从老兵与教官们那边道听涂说来的故事谈笑起来,看得一旁的玛丽是一面苦笑,一面悠哉啜饮著马克杯里的茶。

「玛丽?怎么了?」

「嗯,该怎么说好呢,总觉得,那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完全跟不上话题呢。哪像我,光是飞在空中攻击就费尽全力了。」

飞行训练时就只是尽量飞在空中,等到要显现术式时就已经精疲力尽了。即使是用枪射击,就玛丽自己的感觉来讲,也有点困难。

虽然听很多人说过,你的父亲是名优秀的魔导军官,但不论听得再多遍,玛丽都不得不感到错愕,那个在家里连个家事都做不好的父亲,居然能一面飞在空中,一面精巧地展开术式。

「哈哈哈,光是能办到这点,就已经相当优秀了啦。」

「对呀对呀,玛丽意外地会飞呢。」

「会吗?」一面应声,玛丽一面回想起与伙伴们一同翱翔天际的瞬间。轻盈翱翔在天际时,有种能恣意飞往任何地方的爽快感。然而,在试著与教官进行过一次模拟战后,就算再不甘愿,也只能承认自己的动作慢得像乌龟一样。

「不过,我不太想遇到这么可怕的人呢。」

「喂喂喂,你还真是胆小。只要打倒他,就毫无疑问是击坠Named的英雄吧?这种时候就该积极一点,让大伙一起想想解决他的办法吧。」

「我们也是办得到的。」某人传来的笑声。

「是想领到勋章,向大家炫耀吗?」

「大家也实在太小看危险了吧。这可是要与敌方的Named交战,大家就来想看看要怎么活下来吧。」

「玛丽,该说是你好孩子呢……好啦,男孩子们,你们也给我好好学学。」

「就是说呀。」不知是谁应的话,让大伙爆笑起来的小小空间。身处异地,由协约联合裔的志愿兵组成的他们,享受著这段因为不知战场为何物而得来的幸福瞬间。

即使暴风雨即将来到。

但唯有这一瞬间,他们/她们获得了极度接近日常的非日常。年轻人就像个年轻人一样,毫无忌惮地作著美梦、吹著牛皮、怀著幻想,让他们能够梦想的空间。

实战的洗礼,至今还尚未降临在他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