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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陆章 火的试炼

就算是平凡的人类,只要给予他们理由,就会毫无限制地做出恶行。

在亚雷努,人们如此陈腐地为恶。

——《亚雷努总结报告》

现代 伦迪尼姆

每年一到这个时期,心情就变得沉重。

各位晚安。

我是WTN特派员安德鲁。

……今天要放送的不是纪录片。

尽管主题仍然是要回顾那场战争所发生的事,但今天要带着祈祷的心回顾。因此今天将会是追悼节目。

首先就来谈谈在亚雷努·罗肯地区发生的暴动。各位现在所看到的影像,是在受占领地区,当地居民向帝国军起义时的珍贵影像资料……本节目也将会不时播放血腥暴力的影像。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基于必须正视现实的宗旨,本节目已跟播放伦理机构取得播放许可,但还请各位观众自行决定是否要观看。

那么,各位有看到画面吗?画面右侧显示的是卡雷里安大教堂。也是稍后所要提及的悲剧的舞台。

好,前言就说到这里,现在将与追悼仪式的会场连线。请看现场传来的镇压牺牲者追悼仪式的影像。今年终于看到各国大使出席仪式。

尽管这起事件至今仍充满争议,但今年双方终于愿意联合举办追悼仪式,这该说是令人高兴的和解吧。

最重要的是,今天是经由市民们之手,从瓦砾堆中重建起来的卡雷里安大教堂举办开幕式的日子,是值得纪念的一天。

那座遭到大火吞没的亚雷努市,述说着人们克服苦难,努力复兴城市的故事。

今晚将一面述说战争的悲剧,一面追寻那些思虑未来的人们的身影。

这里是刚化为废墟时的亚雷努市。

是经由当时为数不多的中立国——森林誓约同盟各州的报导小组暗中记录下来的影像。

眼前所能够见到的半毁建筑物,各位看得出来是那座以白色大教堂闻名的卡雷里安大教堂的废墟吗?

事件的开端,是狩猎游击队所引发的武力冲突。亚雷努市本来就带有强烈的反帝国情绪。不需要一天时间,就从小规模冲突发展成为正式的暴动。

据传帝国军在接获反帝国暴动扩大与市区失去控制的报告时相当震惊。

「这样下去,前线的大陆军本队的后勤路线很有可能会崩溃。」

做出这种判断的帝国采取的对应,反映着他们对当时倾注心血维持的前线可能崩溃的恐惧,手段极为残酷。

接获亚雷努市爆发反帝国暴动的报告后,杰图亚少将(当时)就向参谋本部提议要采取迅速且不择手段的「处置」。作战局的卢提鲁德夫少将随即提出的作战方案,作为作战、战务的联合提议,迅速在帝国军参谋本部的紧急会议上获得承认。于是,帝国军获准将战力投入市区。

这里的重点,即是帝国军毫不迟疑地做出「不经由警察,直接派遣军队镇压」的决定,这点至今都还受到广大的争论。

一般认为可以从这项行动上看出,帝国是将这场暴动视为敌军的非正规作战。这也意味着,帝国军部队所接获的任务并不是以镇压为前提,而是以扫荡游击队为目的编成部队。

针对这点,当时的帝国方面主张,亚雷努市市民已在协助并做出游击活动下,丧失战争法的保护事由。

于是,亚雷努市就以极快的速度陷入战火之中。

这里有着当时勉强幸存下来的亚雷努市市民们的证词。这些证词述说着他们并不打算引发暴动,而是抗议行动激烈化的实际情况。

……当然,不论事件的开端为何,帝国的反应过于激烈仍是历史事实。

如今尽管因为资料列为机密或消失而无法确定,但打从最初期就有至少大队规模的魔导师侵入亚雷努市。

在发布徒具形式的警告后,魔导师的淫威就向市民们袭击而来。所谓:

「市民就像是射击演习的靶子一样遭到射击。」

「那些家伙把被射中的人叫作分数。」

「连同市民据守的区域一起用重轰炸术式炸成粉碎。」

这些全都是今日的亚雷努市市民以渗着鲜血的回忆所游说出的悲剧。

在这一天,光是确认到的,就有半数的亚雷努市市民丧失性命。其中最大的悲剧,就是方才提到的卡雷里安大教堂的故事。

他们眼前以迅速并且过激的行动肆虐的魔导师们,只不过是先遣部队。等到大量的预备部队为达成彻底扫荡与占领市区的目的经由铁路运送过来后,市民们开始无路可逃。

这对于为了保护自己及家人而拿起武器奋战的男女来说,他们就只剩下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在市区进行绝望性的抵抗,一条是听天由命地试图突破包围。

但是其他没有战斗能力的市民就只能据守在避难场所,现实就是如此可悲。而当时大多数人就选择以这座卡雷里安大教堂为中心的区域作为避难地点。

针对市民的这项举动,帝国所采取的行动至今仍有着许多争议。大多是语带谴责的评论。只不过在这当中,也包含着让人对法律的复杂性与常识之间的距离感到不对劲的部分。

毕竟法学专家一致公认这场屠杀并没有触犯到当时的任何一项战争法。对各位观众来说,这会是个十分震撼的事实吧。

武装起义的市民们并没有穿着军服。是非正规作战人员。所以在国际法上,他们甚至没有成为俘虏的权利。

该说正因为如此吧。当时的帝国军就只有远远包围住市民,发出一句劝告。

所谓:「立即释放无辜的一般市民。你们的屠杀行为是不被容许的。基于战时陆战法规第二十六条第三项,我们要求立即释放帝国市民。」

市民们对于这句劝告的反应,由于情况混乱的关系,就只有留下些许纪录。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有少数偏向帝国的市民意图逃离,并在帝国军的面前遭到射杀。

然而,究竟是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悲剧呢?

近年来指出,很可能是共和国军的政治宣传导致了出乎意料的事态。换句话说,就是共和国军对亚雷努市市民表明会迅速派遣救援并重新夺回城市的意图。

实际上,共和国军的部分士兵甚至做好觉悟要与帝国一战。

一部分历史学家指摘,这种气氛也感染到亚雷努市的市民。

而在暴动发生后,少数共和国军魔导师立即赶来支援的举动,也让不少历史学家指摘是错误的判断。

能等到共和国的救援——实际上许多幸存下来的人们,都证实他们当时怀有这种展望。

于是,帝国做出最后的劝告。

所谓:「劝告武装叛乱的非正规作战人员。有关各位不当拘禁俘虏帝国臣民之行为,我方基于战时陆战法规第八条第五项要求接见你们的主管军官。」

对于这句劝告,亚雷努市的回答是——

「我们是亚雷努市市民。这里没有俘虏。只有追求自由的市民。」

他们做出这样的答复。

于是,帝国就当场决定基于战时陆战法规,对不存在俘虏与自国市民,且遭到非正规兵占领的城市展开攻略战。

而且还为了避免在攻进市区后,因为个别士兵目视到目标所导致的责任,从远方包围市区,意图用炮击造成延烧。

部分资料指出,他们将这视为火灾旋风的实证实验,推论出特意让火灾扩大的地点。

这就是俗称「亚雷努大屠杀」,帝国军恶名昭彰的屠杀行为。

在这里,我们邀请到伦迪尼姆大学的瓦尔特·哈鲁邦姆教授帮忙解说。哈鲁邦姆教授,我想立刻请教您,帝国军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执行这种军事行动呢?

「这里需要理解帝国军人的思考方式。他们的行为模式,总之就是很容易偏向军事方面。换句话说,就是面对现象,总之就想要附加理论的个性。

所谓战略性的思考云云。

这样你就能理解,对这些人来说,西方战区军在前线展开部署的后方地区发生暴动,会具有怎样的意思了。

就循序渐进地想想看吧。首先,帝国军当然会假设,这是反帝国派系所煽动的暴动,毕竟在帝国内部,西方战区的亚雷努·罗肯地区一直存在着抵抗运动与游击活动的火种。

我认为无法彻底否定这项假设正是问题的本质。

随后考虑到在起义后,西方帝国军的后方地区遭到截断的情况,接下来就很单纯了。

他们当时的帝国军参谋本部,首先害怕的是在抽出战力担任镇压部队之前,西方军会动弹不得的可能性。由于当时他们将自国的大半战力都投注在莱茵战线上,所以只要民兵趁共和国军将西方军困在前线时四处作乱,就足以让西方工业地带失守吧。

再来就是暴动没有扩大,停留在亚雷努·罗肯地区的可能性。这样尽管能守住工业地带……但亚雷努市可是铁路补给线的要冲,我认为这是个重点。

倘若补给线遭到压制,不论军队再精实强悍,都没办法长期战斗下去。

而这将很可能导致帝国害怕的最糟事态。至少所发生的事态,就算会让帝国方面这样思考,也没有什么好不可思议的。

事实上,一般认为当亚雷努·罗肯地区爆发反帝国运动时,帝国所受到的战略性冲击是难以估计的。

由我自己从军时的经验可以断言,后方后勤路线机能不全,不论对谁来说都是光想到就让人害怕的状况。

考虑到这点,我认为帝国军应该有设想到共和国军突击部队四处作乱的情况。这样一来,就算想尽早解决事态,也能预见市民会与共和国军的魔导师会合,让抵抗变得更加激烈,这想必让他们非常头疼吧。

如此一来,维持战力不足的前线并让后方稳定下来,就几乎是无法同时达到的要求。

这两道难题,让帝国面临到相当大的困境。唯一庆幸,或是说不幸的是,游击用的魔导师部队已加强了战力。

当时司令部手边保留的魔导师部队,作为帝国军预备战力具有一定以上的战力。这是帝国军能选择动用这批部队镇压分离独立运动的状况。

不用说,一旦动员这批部队,就表示没有预备部队可用来对抗渗透袭击。

当然这样一来,就甚至会担忧主战线崩溃。外加上魔导师部队在都市镇压战中,顶多只能用来威吓与牵制。

然而他们却能将前线的敌部队歼灭或击退。

该以击退发动攻势的共和国军优先吗?

在这种情况下,沦为兵力空白地带的后方区域,暴动将很有可能彻底扩大。

这样一来,也会对补给线造成显著的不良影响,这在消耗战中可能导致极大损害。

损害的规模,将会是只能勉强抵御敌军的前线所无法承受的吧。

那要先镇压起义吗?

但让唯一的预备战力将时间花费在镇压起义上相当致命。

一旦遭到困住,丧失时间的话,就将容许突破防线的共和国军正面渗透,损害将会扩大到难以估计的程度。

这将会让好不容易才抵御住战略性奇袭并将敌军击退所付出的牺牲全部白费,他们无法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相对的,共和国军则认为这是项保证成功的作战。

不论帝国采取怎样的方针,最后都能达到一定的成果。

事态发展至此,让帝国军犯下不该留在历史上的明确恶行。

无人知道这是谁下达的命令。就连是谁实行的,也没有留下明确的记录。这名军人就像是一名没留下记录的人物。

是实现奇迹似的防卫战的最佳军人,同时也是玷污帝国名誉的最恶质的军人。

由于战争已经结束,如今有许多人批评那位军人。但以我个人而言,想替站在这个立场上的人们辩护。在当时的状况下,不存在着其他替代方案,况且这还是以命令的形式下达。

能确定的是,帝国的战线确实是因此得救了。但我不得不说,这对个人而言是个难以赞同的手法。」

瓦尔特·哈鲁邦姆教授,感谢您的解说。

各位,请看接下来的影像……这是哈鲁邦姆教授提供的帝国军参谋本部的内部资料。

说不定能用「以极端追求『合理性』」来评价她这个人。

军司令部解开了枷锁。为了胜利,贤明地解除她的限制。这是军方的、帝国的命令,身为一名军人不得不从。这种正当理由,将把成功靠理性压抑的冲动解放开来。或是说,消灭掉让她犹豫的理由。

野兽一口咬上抛在眼前的食物是谁的责任?我相信这只会是在饥饿的野兽面前抛下祭品的那些家伙的责任。

※从帝国军参谋本部的垃圾桶中发现到的随手笔记。

统一历一九二五年五月四日 莱茵战线

「参谋总长,你是料想到会有这种事态吗?」

面对事态的严重,军团长边掩饰僵硬的声音,边故作从容地向召集起来的参谋团询问。

实际上,尽管能克制表情,但内心也极为焦虑。共和国军的动作比本国预料的还要快。

结果与预测状况相反,虽说人数稀少,但也已收到增援的魔导师进入亚雷努市的情报。

恐怕亚雷努的防备,将会伴随着时间经过获得强化。相对的,我方的计划则是破绽百出。尽管好不容易逐渐掌握到当初的混乱已平复下来的状况,但这忙得团团转的模样,真是丢脸到让人看不下去,我们这样还算是帝国军吗?

就连参谋本部保证会派来增援的镇压部队也耽误了。让人真想破口大骂,负责管理行程的铁路课军官究竟在干什么啊?

然而亚雷努市失陷的情况过于严重,让他们甚至应该容忍这种程度的缺失。光是行经那里的铁路瘫痪一天,要将数万吨的炮弹与粮食运往前线的后勤路线,就会在物理上遭到截断。倘若一个师团每天不能以最低五百吨,最好是一千吨的速度运送物资,前线部队就会难以为继的数据,对参谋本部而言至今仍接近是一场恶梦。

而且甚至也没办法用替代路线运送。毕竟那里一如字面意思,是甚至包含调车场的重要中继点。就算还有许多支线,但要说到能不能支撑前线所需,铁路部面无血色的苍白表情恐怕述说了一切。所谓后勤的辛劳,到如今已让帝国军重新自觉到,是在重大进攻作战时的阿基里斯之腱。更不用说他们曾在北方截断过敌军的后勤。

正因为如此,指挥官们的脑海中尽管只有瞬间,也依旧针对在这种情势之下,野战宪兵竟没办法妥善镇压叛乱分子一事,充斥着类似迁怒的激怒情绪。

那群坐领干薪的饭桶——会语带讥笑地喃喃说出这种话的人,绝对不只军团长而已。

尽管不知道那群宪兵自豪的野战宪兵们上哪里睡午觉了,但怠忽职守也该有个限度吧。虽然没人说出口,但心中全都在想:要是习惯午睡,怎么不干脆到乡下隐居算了。任谁都边朝着地面吐口水边喃喃抱怨。

要是我们忠勇的魔导师有一个中队在场,想必就能防止这种丑态——就一如某人所抱怨的一样,事态就是如此可惜。如今,事态已开始加速恶化。几乎必须要预设最糟糕的事态。

后方地区发生暴动,让部队陷入动弹不得的状况。

一旦前线有所动作,共和国军恐怕就会跟着行动吧?既然无法杜绝这种不安,动员的前线兵力就必须停留在最低限度上。然而,前线只要中断补给数日,就会迅速丧失作战能力。

所以,一定得要排除亚雷努市所存在的威胁。但这是个说来容易做来难的世界。既然市民已和共和国军的魔导师会合,想要迅速排除就是极为困难之事。

「是的,正如您所说的。作战参谋,说明情况。」

然而或许该说句真不傀是参谋团吧,他们在短时间内就整理好针对这个事态的分析。

就算是事前从未预测过的状况,也能在处理各种事务时成为助力。

「是的,这……这终究只是基于纯粹的军事观点,在所追求的目标极为限定的预测状况下,作为战略研究的一环所进行的讨论结果。」

「那是什么?能派得上用场吗?」

问题就只有他们整理好的报告能不能派上用场而已。

毕竟,事态已恶化到这种程度。不觉得半吊子的策略有办法解决问题。这种时候,只要能一举解决问题,不论要怎么做都行。

……只不过,从他们的语气来看,实在是不太能够期待。

「要说这能不能用,毫无疑问是能得到一定的成果。可是,那个……同时也必须要做出重大的抉择……」

给我说干脆点!他压抑着想开骂的冲动。

「时间有限,总之给我说明吧。」

「是的,本预测是以要在极短时间内,排除包含魔导师,且正在市区建构防卫线当中的敌部队为宗旨,由军大学战略研究委员会所提出的预测状况。」

觉得可疑的军团长所得到的答案,就听起来像是个有效的提案。由军大学的战略研究委员会提出,就表示这个方案的可用性已获得认可。倘若能在城镇战时,在短时间内排除包含敌魔导师的防卫部队,在现况下的可用性将会是难以估计。

「……这是相当划时代的策略吧。怎么会没有传达给全军知道?」

这句疑问,是针对「既然有用,为什么没有传达」的疑惑所问。

「难道会抵触沃尔姆斯公约吗?」

或许是感到相同的疑惑,参谋总长开口说出他所担忧的国际条约。

倘若要迅速占领市区,并且还要排除抵抗势力,假如不使用重炮或毒气应该很困难吧,这种事他们也想像得到。当然,在市区施放毒气是不被准许的行为。而且,应该就连参谋本部也未持有毒气装备。

「不,根据军法官表示,这项策略并没有抵触到现存的一切国际条约。」

「这样不是更好了。究竟是哪里有问题?」

只不过既然合法,应该就没有理由迟疑吧。老实讲,现在是分秒必争的状况。

这种时候可没时间陪军法官做法学争论。不耐烦地敲打着桌面,军团长用眼神催促犹豫的参谋继续说下去。

「这个预测状况是以在都市区域,基于纯粹的军事观点认定该区域只存在着敌方战力,并且不存在着非战斗人员的假设所制定的策略。」

「这算什么啊?这种天马行空的预测,能拿来用吗?」

真想大骂「你们是笨蛋吗!」的预测状况。这世上怎么可能会存在着只有敌军事战力居住的城市。

城市里大都是住着一般市民。顶多就是参杂着民兵在内。更别说亚雷努市在遭到占领时,就已确认到多数的市民。

「不,我们可运用法律手段创造出这种状况。」

不论是答复的人,还是询问的人,都刻意让语气感受不到一丝情感。

「这算是一种诈欺。军法官表示,只要能排除非战斗人员,正当性就能获得保证。」

「……也就是要不分男女老少统统杀掉吗?」

明确到让人无法误解的事态。众人的脑海中浮现起城镇战的情况。啊,以城镇战为名的浴血扫荡战。不论是谁都能理解,既然要真心进行不像样的城镇战,这就是在讨论法律合理性之前的问题了。

「是将整座城市一起烧掉,这种极为单纯且明确的方法。」

想尽早结束这一切。被以这种语气要求说明的作战参谋继续说下去。想干脆当作没有下文的人,不只有非得说下去的他一人而已。

「火攻?只不过,这是传统老招没错,但对方可是魔导师喔。」

「您曾听过火灾旋风这个现象吗?」

这是值得恐惧的报告书,或是恶魔所想出来的计划书。想出这种计划的人,肯定是狡猾到会受到恶魔邀请的律师或罪犯。想法几乎脱离人类的范围。就仿佛是把理性与良知遗忘在母亲胎盘上的恶魔才肯定有办法想出来的内容。

竟然有人能把在技术上可能实现的事,当作实际上能够执行的事来思考……就身为一个人来讲,相当有问题。

「不,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本预测是在检证完过去的大规模火灾事例后所制定的。」

城镇战会受到各种规范限制。在过往,至少是以该如何对应这些规范作为研究对象,没有人会想到要去寻求摆脱法律限制的方法。

不对,姑且不论是好是坏,军人本来就是法律的门外汉,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意愿想要面对。说好听点是木讷,说难听点就是军队无论如何都会带有反智主义的部分。正因为如此,他们不习惯所谓的法理解释这种东西。

但对军人而言,他们对交战规则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知道对市民发动无差别攻击,就像是警察在犯人持有人质时,去寻求连同人质一起将犯人炸飞的方法一样。

逮捕犯人确实是最优先的事项。但是就因为这样,而有了不是救出人质,而是排除人质的念头?对一般人来说只能说是超乎常理的观念,将会是军人的常识。

只不过这当中存在着一个微妙的问题,就是军人的常识经常不得不以上个世代的战争作为基准,因此有时也会沦为陈腐的伦理道德。

然而这种只追求目的合理性的思考模式几乎可说是种异常,恐怕就连军人的合理性思考模式都难以接受。

「是魔导师进行火攻时的理想模式其中之一的抵达点。」

「姑且不论理论,实践呢?」

「在陆军演习场试验的结果,有达到近似预测状况的现象。只要从复数地点调整并进行火攻的话,将能充分获得实现。」

而等到理解时,军团长就对白军所收到的计划书感到害怕。

……啊,神呀。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做出这种事情?

为什么我必须要下令执行这份恶魔的计划书呢?

接获立即出面命令并做出回应后,就发现挂着上尉阶级章的情报军官前来迎接。总而言之,就是他带来不怎么好的消息吧。如此判断后,谭雅极为平稳的深呼吸,准备听取坏消息。

不论何时都要冷静沉着。

只不过她随即就丧失这种想法。这个消息就是如此地具有冲击性。内容是——

「后方地区遭到截断了。」

当听到坏消息时,人最重要的就是能不能从中发现到好的一面——这是我的前辈给予我的一句建言。

从那之后,我就一直忠实遵守着这句建言。

没错,好比说现在,我就觉得没有把手中这杯后方司令部招待的真咖啡喝下去,真的是太好了。这可是不论喷出来还是呛到都很浪费的贵重物品。

……偏偏是后方遭到截断?补给线呢?

「是的,提古雷查夫大队长。是游击队的叛乱行动。」

「在这种时期吗!」

脑海中闪过的念头,是共和国军在幕后操控。截断后方。后勤崩溃。这样一来,就会全军败走了。

这种情况就连三岁小孩都能轻易想像到吧。在帝国军的主力遭到拘束的状况下,后方要冲的游击活动激化?共和国怎么可能不火上加油。同时,游击队也不可能不用这加进来的油玩火。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

想必已经盛大地延烧起来了吧。这种麻烦的事态基本上只会以加速度恶化下去,事情向来都是如此。例外的情况屈指可数。

「是的,正是在这种时期。」

该大骂混帐东西的事态。

听到报告的谭雅会表情僵硬也是自然的反应。以咬牙切齿的苦涩表情心想,难怪司令部人员们的表情会如此阴沉。自己现在大概也有露出这种的表情吧,谭雅以略为冷静的感觉自嘲想着。尽管在部下面前不该有这种反应,但这只不过是理想论。听到这消息的军官想必都露出相同的表情,并对自己脸孔僵硬的反应感到焦虑吧。

「情况呢?」

「当地驻守的宪兵队与部分驻扎部队勉强试着压制,但情势依旧迅速恶化。」

「事态危急,你能镇压吗?」

这就某种意思上,是一如所料的最糟事态。那群无能的野战宪兵竟给我搞出这种飞机来。拜他们所赐,让现在就相当于是火烧屁股。倘若置之不理,后方就会受到重创;倘若耗费太久时间灭火,前线就会遭到突破。这要是弄得不好,就是欠缺炮弹与食粮的壕沟战。

不论再怎么乐观思考,都是会尸横遍野的大惨案吧。甚至得做好防线遭到突破的觉悟。

「我不清楚。但必须得要立即准备。」

「确实如此。现在下令待命。给我等候命令随时出动。」

不知道该说是希望还是愿望,也不是没有奢想过,事态说不定会自然收敛或是平复下来。但这种乐观性的推论,到头来往往都会落空。

实际上,情势也无视于这种愿望急速恶化。已确认到共和国军发动攻势的征兆,司令部终于被迫要做出抉择。

结果到最后,还是只能追求纯粹的军事合理性。

决定这个事态的,是共和国军的增援与游击队会合的报告。事到如今,军方已做出非常明确的结论。既然存在着无法退让的底线,就要以维持底线为优先。

「空降?糟糕!是魔导师。共和国发动空降作战!似乎要与亚雷努市的叛徒会合!」

管制发出的悲鸣。

倘若是单纯不包含魔导师的武装叛变的叛徒,尽管镇压困难,但依旧有可能靠警察的力量解决。只要投入步兵师团,或许也有办法收拾局面吧。

但反过来说,一旦沦为以魔导师为对手的城镇战,就算是重装的步兵师团也必须要有付出极大代价的觉悟。毕竟,市区是充满遮蔽物与障碍物的立体战场。尽管无法大声宣扬,但城镇战甚至被说是最能让魔导师发挥本领的战场。因此,情况将不得不演变成正式的城镇战。

「迎击呢?」

正因为如此,魔导师参与都市防卫所具备的意义格外重大。倘若是武装暴徒,只要从集结中的预备部队中抽出步兵旅团,就算会花费一点时间也应该能够镇压。就算是靠警察与内政部的人手,只要肯流血就有办法控制情况也说不定。

但不同于在平地或防卫据点的迎击,情况一旦发展成要攻打有魔导师固守的都市,就必须要派出军队,而且还是靠物量辗压的效果薄弱的难事。一如字面意思,有必要不顾一切损害,连同整个市街区域一起占领。

所以要用魔导师最不擅长的空对空战斗阻止,西方防空网应该就是为了这点而准备的。本来的话。

「没能赶上,被迂回避开了。」

然而,预测状况与现况严重背离。理当游刃有余的航空战力,轮班制度早已崩溃许久。几乎连日全力出击的帝国军航空舰队,甚至陷入光是填补莱茵空战的损害就自顾不暇的状况。

除了确保空中优势之外,航空部队的任务也超乎预期的多样化。因此有些过度工作的航空部队,在连预期之外的任务也会遭到动员的现实面前,让开战前的计划完全崩溃。航空部队也是在实际投入可能执行的任务之后,才总算开始理解到需求的领域,制空权所具备的意义也远远超出开战前的认知。

达基亚就被当作是掌控空权的一方将能掌控一切的典型案例。该说正因为如此吧,所以帝国军航空舰队才会为了取得前线附近的制空权倾注全力,意图确保空中优势。

最后不仅成功稳定战线,还在某种程度内确立前线的空中优势,但也因此顾此失彼,导致严重缺乏人力阻碍敌方针对后方地区的奇袭,也算是某种讽刺吧……简直像是攻守互换的诺登。

「情况不妙。再这样下去,将无法避免他们拿下桥头堡。」

「会是对魔导师战斗吗?而且还是以守株待兔的魔导师为对手。」

没错,情况正是如此。愈慢镇压,事态的恶化就会愈致命。

尽管送入市区的魔导师规模不明,但可以想见他们会组织起相当的抵抗战力。毕竟,这是我们帝国军率先采用过的战术。就算再讨厌也很清楚这点。

「……提古雷查夫少校,立刻前往司令室。」

因此——

这不是某人明确地做出抉择,而是迫于情势不得不这么做。

历史意外地会重蹈覆辙。

统一历一九二四年四月十三日 第十七研究室(帝国军大学联合战略研究会议)

「基于以上论述,随着战局的变迁,战场会转移到市区的可能性极高。」

这是教官站在桌面上摊开的战况图前结束状况概论的一句话,是基于帝国正逐渐在莱茵战线挽回局势的情况所统括的战局概要。

尽管两军仍处于互相争夺些许荒芜之地的状况下,但帝国军正一步步地推进战线。就算是微不足道的步伐,但推进就是推进。从遭到压制的状况重整旗鼓到能策画反攻是相当大的成果。

所以伴随着局面变化,在共和国领土上的各种战斗也开始带有现实的意味,谭雅一度思考过这件事。

总归来讲就是「城镇战」。

倘若是作为防御要冲与交通起点的城市,就难以想像担任防卫的共和国会轻言弃守。最糟糕的是,市区想必也居住着大量的一般市民。

尽管会有部分市民跑去避难或是遭到疏散,但怎么想都还会有足以维持城市机能的市民留在市内。

「于是,参谋本部提出的课题,即是针对城镇战的对应。」

就跟谭雅预料的一样,教官提出的课题也是基于这点的对应策略。

战争法对于会波及非战斗人员形式的城镇战极为批判。尽管不清楚是不是认真的,但是作为触发条款,对于特意以会波及非战斗人员的形式发动攻击的国家,法规甚至认可采取无条件经济制裁的权利。

虽然触发条款的启用与否,实际上是依各国自行决定……但以帝国的立场来看,这项条文光是如此就相当棘手。所以才会基于政治的必要性,要求以尽可能不给予其他列强正当理由的形式占领。

当然,就算这么做也只不过是在争取时间。毕竟基于国家安全的核心,这当中有着在地缘政治学上足以让各列强介入的充分理由。

……所以就算只有一时半刻,也要想办法延后他们介入的时间。

「老实说,倘若不能波及非战斗人员,就只能选择围城进行断粮战术。」

但在场的所有参与会议的人都非常清楚,这项要求究竟有多么偏离现实。

同时也能理解这个让人想大骂脏话的现况,就算是不可能的任务,也是战略上不得不做的要素。正因为如此,才会委婉地以修辞学的表现述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所谓强迫背负起政治责任的现场,总是只能像这样默默哭泣。

就算说是要围城进行断粮战术,但想要慢条斯理地持续包围到攻陷城市也是极为困难的一件事。光是要以将近敌军三倍的兵力围城,就无法想像会对后勤路线造成多大的负担。

「干脆让前线维持不动,贯彻防御到敌军承受不住,就不用去烦恼这种问题了。」

倘若只单纯考虑到战力集中原则,防卫将会比进攻还要有利。就算这在军方内部还只是一种假说,但如此认为的军官也不在少数。谭雅认为,他们也不是不想追求胜利。尽管如此——谭雅重新思考。愈是想到要绑手绑脚的打仗,帝国军的军官们脑袋就愈是激昂不起来。

「在协约联合不是成功办到了?」

「请考虑国力差距。而且就是因为这么做,才会让这么多战力困在北方方面。」

谭雅一面恭听眼前的议论,一面早早认定不可能在现实的城镇战中顾虑到市民安危。就连那个美军,光是想要打一场对市民友善的城镇战,就落得痛苦不堪的下场。

在总体战的时代,要友善顾虑市民是不可能办到的事,谭雅只能放弃这种想法。

光是现在就有大半的剩余战力被困在北方与西方。后勤路线的负担,甚至已大幅超出开战前的预期。就连对付国力、人口都远远不及自己的小国都打成这副德性。照这情况来看,这在不全力以赴就会遭到吞没的列强大战之中,是不可能办到的事。遵照国际法规的规定在打仗时顾虑市民,已难以说是个现实的方法,这让谭雅懊恼不已。

就算具有能立即投入大量物资的工业基础,补给线依旧发出悲鸣,究竟该如何防止食粮与各种消耗品告罄,早已达到让后方负责人痛苦不堪的层级。

「……恕我失礼,请问讨论这种事有意义吗?」

因此她开口插话。听起来可爱内容却相当贫乏。怀有这种自觉的谭雅特意保持平坦的语气,淡然地开口说出话语。

这是一般应该会遭到斥责的发言内容。只不过,身为发言者的谭雅相信这不成大碍。

「提古雷查夫学员,说明你这句话的用意。」

「是,围城进行断粮战术是中古世纪,说得再好也是前现代悠哉的攻城战在做的事。」

说得清楚一点,就是鄂图曼帝国的维也纳之围,或是拿破仑发起的远征义大利等。这是在铁路出现前的前现代时代的战法,对于在打现代战争的军队来说恐怕是不可能的任务。

倘若要沦落到用这种战法打仗,那还是别打会比较好。

「既然如此……」

当然,她也知道现实除了断粮战术之外没有多少选择。不过,这是所有人打从一开始就彻底明白的问题。

在这里的众人,并不是为了讨论这种再清楚也不过的事情聚集起来。

要是连脑力激荡法也无法找出答案,那还不如想办法钻法律的漏洞。

实际上要不要实行先不论,但在讨论时不检讨各种可能性,这个缺失也未免太大了。

身为好歹受过知识教育的个人,这是无法避免遭到批判为不诚实的失态。

既然如此,就算是为了讨论而讨论也没关系,现在应该要从其他方向进行思考,谭雅单纯地确信这点。

看在就某种意思上,将城镇战视为历史上的事实理解的人眼中,城镇战的问题就在于「该怎样去打」。

「我们难道不是该去思考,该怎样才能让城镇战本身合法化吗?」

城镇战受到国际法的限制?那么摸索城镇战以外的攻略方法,就像是在遵守对方的规则比赛一样。说得极端一点,就像是在对方的大本营进行重要的商业谈判。

这样多半是赢不了。倒不如翻转局面,让谈判在自己的大本营上进行。

换句话说,换个角度思考该如何让城镇战合法化,不也是一种可行的讨论方向吗?不过说到是否要在实战中执行,光看伊拉克与阿富汗的下场,当然还是敬谢不敏。一想到这里,不免觉得只要像华沙那样将整个区域一起炸飞,就不用费太大的工夫打城镇战了,全面战争尽管麻烦,但也不是办不到的事情——谭雅甚至在心中打起这种如意算盘。

「……提古雷查夫学员,你在军大学没修过战争法的教育课程吗?」

「不,我已修完学分。认为这是一门相当有意思的课程。」

法律是自从在学生时代修完法学(包含宪法理论)与民法A、B以来的再次接触。姑且也在国际关系理论与国际行政学上涉足过国际法。就这层意思上,让她对于在阔别许久之后,还能获得机会学习法律这位文明统治者一事,纯粹地感到快乐。

正因为如此,就算是基于法学基础,谭雅也能怀着确信如此断言。这个观念毫无问题,在法理上也没有矛盾。

「……那么,你尽管学过战争法还这么说?」

「是的,教官。」

毕竟,这虽是理所当然的事,但不论是哪一条法律,大都会保留可以解释的余地。正因为如此,合理市场才会存在着这么多的空间,容许讨人厌的法律蟑螂之辈四处作乱。就连专利诉讼这种费时费力的案子,法律蟑螂都有办法从中谋取利益……所以在美国那种诉讼社会当中,才会有大量的律师活跃,不断盛大地展开诉讼会战。总归来讲,法律这种东西只要透过解释与运用,办得到的事情也会办不到,办不到的事情也能办得到。

正因为如此,诸如某个和平的岛国国家,才能一面宣称未持有军队,一面备有大量出色的武器,成为这种不可思议的国家。虽说是比放弃军队要稍微好一些的判断,不过法律解释的幅度就是能有这么广大。

生性认真的帝国认真地重新解释法律会有什么问题吗?看在谭雅眼中,这只不过是极为自然的发展。

当然,在帝国进行法律解释,最终会侵犯到掌握国家权力的皇帝陛下的权限,是种禁忌……但所谓的国际法是军方该学习的部分所以完全没问题。灰色即是白色,谭雅对此深信不疑。

「这是解释的问题。除了国际法明确禁止的行为之外,都只是经由解释而遭到限制。」

「具体来说呢?」

「这只是其中一个例子,比方说『军队不可对存有非战斗人员的区域发动无差别攻击』这项条款。」

光看条款的内容,想必是无法在住有大量非战斗人员的市区打仗。不过这可以反过来想,敌人也同样受到限制。毕竟,军队将会因此背负上保护义务。

「这乍看之下是限制攻击方的条款,但防御方当然也会受到限制。要求他们护卫难民在法律上是可能的行为,这表示他们倘若没有陪同难民一起离开……就能解释成那里没有市民。」

「……原来如此。所以呢?」

由于获准说下去,她就继续开口。

不过,法律争论大半都是牵强附会的借口。就算法院会做出最终的裁定,国际法也依旧会受到国家之间的解释大幅左右。

「不管怎么说,战争法上有规定非战斗人员的保护义务,并要求要用尽一切手段达成这项义务。根据用法,我们或许能活用这项规定。」

比方说,倘若让少数部队潜入非战斗人员居住的区域,让他们遭受到攻击的话,情况会如何呢?只要有一发流弹命中市民,就有办法创造出正当理由。不过这算是比较极端的做法。还有其他正当性再稍微强一点的做法。

「或是让敌方做出没有非战斗人员存在的宣言,就能一举解决这项限制吧。」

「什么?」

「也就是会抵抗到最后一名市民为止之类的发言。只要把这句话解释成每一位市民都是民兵的话,就甚至能不认可他们作为俘虏的权利,解决这个事态。」

……旧南斯拉夫曾宣称全国民众都是士兵,既然是士兵,就算炸死也算不上是战争罪,这是属于这种强词夺理的解释。不过这虽说是极端言论,但只要深入追究法律解释,甚至能在某种程度内颠倒是非。

当然,就连正义与公平的概念也能扭曲。

嗯。所以,这有什么问题吗?概念是概念,但恶法亦法。说到底,这是个上帝、恶魔、存在X之类的存在猖獗跋扈的世界。倘若针对正义为何这件事深入思考,反倒会怀疑起制定这个存有战争的世界的家伙,难道不是邪恶的一方吗?

这也就是说,我只不过是在善尽身为一个善良个人的义务。

QED(解说:证明完毕。)。

Xday

军团长亲自把一介少校找来,所幸是不常发生的罕见情况。不过对军团长而言,恐怕很难因为这事不常发生而感到高兴。毕竟以微小的可能性来讲,自己说不定总有一天还是会有机会把这个怪物找来。

就算说这只是有可能的事,心情也不会因此好转。

「高兴吧,提古雷查夫少校。」

「是的。」

军团长一面极力避免直视眼前端正姿势的怪物,一面把这当成工作与她面对面。在他看来,所谓的魔导师,是对一般人来说超乎些许以上的异质存在。

人类凭藉自己的力量翱翔天际,靠着魔导之力干涉现实世界。尽管这不是无法理解理论的领域,但在实际目睹到后,在情感上依旧是怎样都无法接受。

然而,军团长可以充满自信地断然说出以下这句话。眼前的这名少校,就连行动原理也几乎没有人能在理论上或情感上理解。只能说观念、结构、存在方式全都扭曲的冷硬眼瞳。尽管有着一双碧眼,与带给人柔和印象的端正容貌,眼神却述说着一切的异质容貌。

「方面军司令部要对你下达特别命令。」

未满十岁就任官。

听到时还能笑说这就是所谓的少年兵,但遇到时的第一印象却是战斗机器。尽管当场就修正认知,但至今仍不觉得有彻底理解她的存在。银翼突击章持有人暨为了战斗而生的妖精,这个事前评价毫无疑问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或许是因为她端正的容貌,会有人暗中称呼她为吸血鬼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一四二二起发布特别命令。」

命令她负责简单的野战教导,结果却难以置信地教导在夜间针对敌前进壕的近身奇袭。而且损耗率还低得惊人。尽管在迎击战时最为勇猛果敢地奋战建立战功,损耗率却比这个战场上的其他任何一个部队都还要低。只听这些,会觉得她是个完美能干的军人吧。

完美过头了。无可非议的正确言论与实际成绩。因此,无人能阻止这家伙。可以理解以前那名叫作雷鲁根的中校为什么会在试图排除她的时候失败了。不对,在这之前军法官们会对她撒手不管,还有外交部会放弃针对她也是基于这个原因。

「迅速排除渗透到后方的亚雷努市的敌魔导师部队。随后与友军会合,并且控制亚雷努市,以上。」

共和国军魔导师空降到后方的亚雷努市。这就某种意思上完全是警戒缺口遭到针对的情况。最后还让游击活动发展成暴动。倘若无法控制亚雷努市,就无法使用铁路;无法使用铁路,后勤补给就会中断。

这也就是说——军团长参杂自嘲地做出结论。这样一来,要是后勤补给中断,士兵们就会饿肚子;这样一来,战争会有怎样的结局,就连三岁小孩也很清楚。

光是如此,高层就不是怀着半吊子的觉悟。不对,他们恐怕早已做好觉悟。任谁都能开始感受到,命令之中蕴含着这种意志。

他们似乎认为「既然别无选择」,就算要将亚雷努市化为灰烬也在所不辞。

现在早已伴随坚决的警告,向亚雷努市发布撤离命令与宵禁令。依照所收到的计划书指示,之后叛徒要是没有老实投降,似乎就要连同亚雷努市一起「适当地处理掉」。

而她在政治上受到的信赖,足以在这件事上成为些许助力。毕竟她能干到令人恐惧。

「有什么疑问吗?」

「请指示所预估的敌战力。」

「至少是大队规模。」

担任尖兵的是名为二〇三的航空魔导大队。为了排除会在都市镇压战中形成阻碍的魔导师而投入战场。

但上头对烧毁亚雷努市一事也多少感到迟疑的样子。大概是觉得,「最好」是能不用动手就让事态平息下来。只有对炮兵队与航空部队下达准备出击的命令,还不到立即出动的程度。

该说是正因为如此吧,该说是姑且有在最后作为不在场证明吧。据说第二〇三航空魔导大队将会在排除敌魔导师部队后进行投降劝告。问题就在于,倘若亚雷努市民没有因此丧失战意,我方也将会没有退路。

「组成呢?」

「除少数的共和国军魔导师外,其余全是民兵。已有多数的亚雷努市民牺牲了。」

而最令人恐惧的事实就近在身旁。眼前的魔导少校曾在军大学时期发表过她对国际法的卓越见解。这种时候所谓的卓越,与平常时的意义不太一样。

说得极端点,就是她拥有着能预期到今天这样的事态并加以解决的恶魔般的头脑。

毕竟我很清楚,以亚雷努市民的牺牲作为军事行动的正当理由,就是她的提案。

没想到在听战务局的杰图亚少将说明一切经过后,答应收下她这件事会让我如此后悔。

那个混帐,应该要再多珍惜一下学长的胃啊。

「还真是令人难过。话说到这,虽是无聊的小道消息,但我听说市内存在着游击队。」

「耳朵太好也很麻烦呢。是把某些声音听错了吧。」

「所以,我们的敌人就只有共和国军吧。」

终究只有。没错,会有军官特意确认我们的敌人「终究只有」共和国军吗?倘若是寻常军官的话,甚至不会对这件事存有疑问。毕竟在莱茵战线,说到敌人就意味着是指共和国。

「这还用说。他们可是一群不遵守陆战公约的家伙,必须要立即去保护非战斗人员。」

然而,正因为如此,会重新确认「敌人」这句话的意思也就是说……倘若不是明确理解这所代表的意思是不会这样问的。

「还真是个大舞台。豪华绚烂地以寡敌众,是要争取时间吗?」

「哎呀,少校。看是要胜利或是去英灵殿,就选你自己喜欢的一边吧。」

「也就是歼灭取胜的命令吧。」

也对,会做出这种解释确实是无可厚非。

除了实行在理论上不受法律限制的区域歼灭战之外,还有办法获胜吗?

换句话说,这就像是在命令她成为大量杀人犯,甚至算不上战斗。

就算要根据军大学的法学解释正确到何种地步来决定做法,依旧只能认为这明显是以屠杀作为前提制定的计划。

不对,也有听过谣言,这项计划与她本人有关。这个表情,这份从容。看来谣言不见得都是错误的。她异于人类的程度让人不得不这样想。

「啊,还有,昨日一一〇〇有向亚雷努市发出避难劝告,不过你可以认为该市已完全遭到占领了。」

「这也就是说?」

「全部解决掉,上头是这么说的。在法律上,那里就只有共和国军部队。」

就老实说出来吧。就算隐瞒也几乎没有意义。毕竟,这名仿佛战斗机器的军人所需要的单纯只有许可与命令吧。

她会严守规则,这反过来讲,她绝对不会打破规则去做些多余的事情。这家伙似乎对自己设置了某种奇妙的限制。

「太糟糕了。我们这下往前是地狱,往后也是地狱吧。」

提古雷查夫少校大言不惭地开口说道。但既然如此,为什么能笑得这么开心?

那个脸颊泛红的欢喜笑容是怎么一回事!嘴中露出的牙齿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能够……笑得这么开心?……该死的吸血鬼。

「……这是都市镇压战。是与时间的战斗。」

还好没有人发现自己在这瞬间退缩了。

边怀着这种想法,军团长边自觉到从她身上感受到明确的恐怖。

「这不算什么,该市已完全遭到占领了吧?既然如此,只要连同市区一起蹂躏就好。」

「少校?」

「倘若有民间人士在就会受到限制。但既然已完全遭到占领就不用客气了。」

你所谓的不用客气是想做什么?军团长压抑着打从心底想要这么问的心情。他对自己说,这肯定是不要知道会比较好。

「只不过,还真是遗憾。」

这样骰子就掷出了吧。

对掷骰人来说,恐怕从未有过如此让人作恶的骰子吧。

「『嗯,还真是非常之遗憾且无可奈何』。可是,我们是军人。既然是命令,就只能让瑰丽的亚雷努市付之一炬了。」

该死的恶魔。杰图亚与卢提鲁德夫这两个该死的混帐。

看来为了赢得胜仗,他们打算不择手段。一如字面意思,用上所有一切能用的手段。

就算陷入疯狂,就算要不择手段犯下某种罪行,也要赢得这场战争。就算是军人,也已经坏掉了。

「……军人可不是用来做这种事的啊。」

「是的,就跟您说的一样。可是,不论是谁都无法随心所欲地过活。」

就如你所说的,提古雷查夫魔导少校。

只不过,应该也没有人比贵官还要适合当军人吧。或许地狱般的莱茵战线,对你来说是安居之地也说不定呢。

以最优先的召集命令,从最前线附近的待命壕被叫到后方安全的司令部壕,还以为会是什么事,结果是要解决渗透到后方重要据点的敌魔导师的排除命令。奉命执行反魔导师战斗,是极为普通的任务。

但不同以往的是,场所是在市区。而且还是以帝国军主要铁路运输网的枢纽——亚雷努市为舞台。要依照命令迅速俐落……而且要不择手段地排除,上头的上头的上头传来这种严命。

这对已经厘清状况,依照自己的方式理解事态的谭雅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想得简单点,自己的立场总归来说,就像是受命去粉碎布拉格之春(注:捷克斯洛伐克国内的一场政治民主化运动)一样吧。

敌魔导师似乎还有与其他大队规模的民兵会合,所以不是用战车,而是要用魔导师与大炮处理掉起义的民兵——这种单纯的命令。

倘若消灭暴徒就是这次的命令,这在谭雅所知的历史当中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让她有点失望。当然,考虑到补给线陷入危机的意思,这绝不是件轻松的任务。这种事谭雅非常清楚。

不过,也就只有这样。倘若涌现暴徒,只要一句军令下令击溃他们就好。就为了下达这种命令,方面军的军团长还特意想与前线军官的自己谈判,所以忍不住再三确认起来。

当明白到真的只是要对付暴徒的时候,甚至得要想办法压抑忍不住想笑的冲动。这事一点也不难。不对,反倒还是离开前线附近的最佳好机会。

做出这种判断,立即冲向大队司令部准备展开行动,不过才是刚刚的事。

……直到这时才总算是注意到,所受领的命令文件上有着令人非常在意的部分。

尽管在法律上是白的,却暗示着无差别战略轰炸的可能性是怎么一回事?

排除敌魔导师后,倘若残存部队不肯投降时的步骤太可怕了。当理解到这部分时,谭雅拼命运转着脑袋。没错,粉碎布拉格之春的WTO(解说:华沙条约组织部队。)可是WTO。并不是在民主主义之类的旗帜之下展开的行动。也就是说,历史谴责了这种行为。

毕竟计划书上,竟要求用榴弹或爆裂式尽可能地破坏石造建筑物。这在军事上是完全正确,因为这样做将能暴露出建筑物内部的可燃物。

然后是要以燃烧弹为主进行轰炸吧。不,光是让炮兵队发射安装定时信管的榴弹,说不定就能充分烧毁一切。只要集结起来的帝国军各部队以这种规模彻底集中火力,就能完成亚雷努市与德勒斯登市(注:德国萨克森自由州的首府,曾在二战时遭到大规模空袭毁灭)的共通点。

……就算没出错,这也是屠杀。不过,这算是标准地用炮兵代替针对市区的地毯式轰炸,类似华沙镇压。要说是极为一般的战斗,也确实是在一般的范围之内。

但不妙的是,这是所谓战败国这么做会出局,战胜国这么做不仅会无罪开释,甚至还不会被视为问题的灰色地带。要是因为某种缘故演变成糟糕事态,我也很有可能会被提名为战犯。这种危险我可是敬谢不敏。

不过那个糟糕事态,同时也是帝国战败后的事。也就是假设不会战败,现在要是拒绝命令,就会因为无视军令与敌前逃亡等杂七杂八的理由遭到枪毙。

毕竟,命令就是命令。而且是就目前来说毫无问题的命令。没有拒绝的根据,也没有害怕的理由。就算申诉也不会受理吧。不对,说到底就连有没有时间申诉都很微妙。

但就算是这样,既然连贯彻在法律上毫无问题的行动,都会在远东军事法庭上因为法律的溯及既往遭到判刑,无论如何都要采取人道行动就是必备条件。除此之外,甚至还必须采取完全不会遭人在背后非议的行动。也就是不得不玩一趟善人的扮家家酒。

这样一来,就不是有必要极力遵守法律的问题了。我的天啊。不对,该说是如不采取人道行为就会有生命危险吧。就算想放水,但要是没有能放水的理由导致战果不彰也很麻烦。

……不对,等一下。理由的话我有。我旗下应该有许多碍手碍脚的补充兵。既然有他们扯后腿,等将敌魔导师排除完毕时,其他部队应该也已经抵达。这样一来,之后说不定能以人员损伤与疲惫为理由交接任务。

这样一来,就不用弄脏自己的手。至少,即使在展开部队的时候拖延太久时间,这种程度的放水或许不会让上头认为我的能力大有问题。哎呀,早知道会这样,就应该对补充兵再稍微宽容一些了。

嗯?不对,可是决策者会有代负责任。假如补充兵误射民众的话会怎样?不用说,身为带队负责人的我肯定会被送上军事法庭或成为社会舆论的牺牲品吧。就算发生这种事,倘若是帝国战胜时的军事法庭倒也还好。

运气好还可以期待无罪开释。想也是理所当然。这可说是刚分发下来的新兵会有多少责任这种层面的问题。只不过,要是战败就会被当作复仇的祭品。这可就麻烦了。虽认为是个好主意,但看来是行不通。

干脆把目击证人解决掉吧,谭雅瞬间考虑起保密手段。不过也随即想到,屠杀不论如何都一定会留下生存者的证词,而打消自己的肤浅想法。

就算可能性无限接近零,也依旧不等于零。而且只要翻阅历史,就能知道证人这种东西,实际上随便都能捏造出来。倘若没有,就会毫不迟疑捏造的国家究竟有多少啊?

「……真不想干。」

对谭雅来说,实际情况让她只能这样喃喃抱怨。毕竟距离出击几乎没剩下多少时间了。而我优秀的部下们不愧聚集了一群最喜欢战争的家伙,在听闻出击命令的同时就已集结完毕了。

这样应该能立即做好出击准备吧。早知如此,就不该下令就第二级战斗位置。

扭曲着端正的容貌,以死鱼般的眼神看着部下们以该死的机敏动作就位,谭雅的内心是五味杂陈。心中怀着该怎么办才好的疑问。

由于曾不小心领到勋章,所以很容易被认为是货真价实的帝国主义者。不对,肯定会这样认为。这样一来,往后等着我的将会是不愉快的人生。瞧瞧德国。那群在战时热衷的纳粹没一个有好下场。

亲卫队至今仍然是争议不断。能正常过活的,顶多是空军的王牌驾驶员。尽管如此,大多数人也在战后遭到共产主义者拘留过一段时期。就没有哪里有漏洞可钻吗?也不能像哈特曼那样遭到拘留。(注:埃里希·阿尔弗雷德,哈特曼「Erich Alfred "Bubi" Hartmann」二次世界大战时期德国空军的战斗机飞行员)

……不,等等。有一个人。有一名叫鲁德尔(解说:让某骗人百科悔改为正直人士的伟大教化前辈。或是说打烂无数战车的对战车击破王。)的军人。他别说是坚定,甚至是堪比钢筋水泥的反共主义者且支持纳粹的军人。但在战后却意外地享受人生。就是他。只要效仿他就好了!

这对格兰兹少尉来说,就跟往常一样的传达下来。

「大队各员,要郊游了。」

在二级配置下受到召集,格兰兹少尉总之不想迟到地冲到集合地点。等待着他的,是板着脸露出满面看似不愉快的表情的大队长。仔细一看,发现她别说是一脸烦躁,甚至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

这下肯定没什么好事。

之前就曾宣称是平行追击,而进行追逐敌魔导师越过主战线多达五十公里的追击战。

至少要做好她会说出「夜间时跟我到敌战壕一趟」这种事的觉悟。

「航空舰队的蠢蛋们没逮到人,让敌魔导师渗透到亚雷努市了。」

然而少校口中说出的,是尽管做好觉悟也依旧感到震撼的话语。虽然早有听到风声,但在正式场合经由长官之口获得肯定,心情依旧很沉重。

前线主要补给地点的中继点沦陷这件事的严重性。倘若每天运送粮食的铁路设施宣告明天起将无法运作,不论是谁都很清楚这会对后勤造成致命性的影响。没有补给的战争,是连一介兵卒都不得不理解到事态严重性的明确地战略恶梦。

是因为事态危急吗?平时总是从容不迫的提古雷查夫少校也不掩情绪,明显表现出不愉快。毕竟,敌魔导师空降渗透到后方的传闻,就连格兰兹少尉都感到哑口无言。竟然会逮不到慢吞吞飞行的运输机!

「而且,他们还与民兵会合的样子。亚雷努如今已落入共和国军之手。」

这是个坏消息。但老实讲,这又怎么了?瞬间,以格兰兹为首的数名魔导师难以理解事情的严重性。战场的行动典范在排除敌人这点上,不会要求进行更深入的思考。

所以不论是民兵还是魔导师,就格兰兹所知是只要排除掉就好的问题。光靠魔导师与民兵应该不可能完全防卫住一座城市。欠缺步兵这个兵科,想要占领城市是痴人作梦。民兵或许能靠人数弥补,但怎么想都不认为他们能抵御组织战斗。

就这点来讲,第二〇三航空魔导大队不论是好是坏,都是熟知最前线的做法,将遂行战争作为行动基准的战争产物。

「当然,我们要夺回城市。」

作为正确至极的结论,就连开口的谭雅自己也确信只能夺回城市。这是不是杀人就是被杀的战场。身处在这之中,这就只是换一个场地的事。与补给线遭到截断的恐惧相比,出击命令就某方面来讲早已习惯。不论是格兰兹还是谭雅,他们在战场上都很容易偏向偏激的思考,认为应该这么做就是充分的理由。

「然后,这里有个难题。」

然而正因为如此,平常时总是有效率地传达简洁作战目标的提古雷查夫少校,此时却刻意地吸了一口气。

仔细一看,周遭队伍中的大队主要军官们也各个表情僵硬。

究竟是怎么了?格兰兹也稍微端正姿势。

「亚雷努市……」

搞不懂情况等待着接下来的话语,结果却让他错愕。提古雷查夫少校才说到「亚雷努市」就停住了。

就连冲向地狱的突击命令恐怕都会淡然发出的长官竟然犹豫了。抛开某种事物,硬是去做难以承受的某种行为。

从她身上感受到这种悲壮且沉重的某种情感。就在部队苏静下来,周遭鸦雀无声时——事情不太对劲。仿佛理所当然似的在意起出击状况的士兵们也开始感到疑惑。

而就像是要打断他们的疑虑,少校继续把话说下去。

「亚雷努市被认定已遭到共和国军占领。各位,我们在夺回亚雷努市时,必须要将共和国军『尽数』排除。」

啊?这不是极为当然的事吗?既然魔导师是以与民兵会合的形式占领城市,不将共和国军魔导师尽数排除会有很大的风险。这有需要说吗?

这称得上是难题吗?不太清楚状况的格兰兹少尉陷入混乱。

不对,正确来讲,大多数的补充兵甚至感受到这跟以往的命令没有两样。只是跟以往一样,依旧是听从长官命令出击——甚至让他们产生这种想法。

有人知道情况吗?寻求着疑问的解答,朝拜斯中尉的方向看去。在那里,看到表情略为紧绷的中尉身影。感受到某种异常。他的表情上明显浮现着紧张与动摇。还有像是要克制什么似的深呼吸。

只不过,这究竟是为什么?就连在莱茵战线都堪称菁英,拥有丰富经验的老练魔导师究竟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

「当然,严禁攻击『非战斗人员』。只不过,针对城镇战的『物件损毁』已经获得了『破坏许可』,所以不列为禁止攻击的对象。」

然后是慎重叮咛的交战规则。极为普通的交战规则。硬要说的话,顶多是在市区攻击所造成的物件损毁能获得免责的程度。而这也只不过是包含在通常的程序之中。

「此外,在与敌魔导师交战前与排除后,要分别进行投降劝告。」

我有……我有哪里忽略了吗?茫然陷入不太清楚的不安感之中。

「请注意,在进行投降劝告时,要暂时停止交战。」

所传达的事情本身跟平常出击时一样。硬要说有哪里不同,就只有城镇战的部分。

当然,也有几项交战规则的限制因此改变。只不过,即使交战规定的限制有变,但主要任务依旧是反魔导师战斗。

……应该是这样才对。

硬要说的话,就是投降劝告吧。可是在城镇战中,让敌部队投降所造成的牺牲会比扫荡战来得少是显而易见的事。就算遭到拒绝,也只是进行有点麻烦的扫荡战就能解决。

「倘若敌方接受投降劝告就没问题。『倘若不接受,就要改进行扫荡战』。以上。」

实际上,长官的语气也极为平淡,就跟往常一样让人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愿意投降就没问题。

要是不愿意,就跟往常一样改进行扫荡战这点也非常普通。

硬要说的话,就是觉得不太对劲。仿佛存在着某种歧异似的无法释然的感觉。就算是这样,也不该在出击前烦恼这些杂念。做出这种判断,格兰兹少尉开始对演算宝珠与步枪做出击前的最后确认。与其在战场上因为缺乏保养让自己的武器无法使用,还不如忘掉这些杂念。

被灌输学习是迈向生存的第一步的他们,一天比一天习惯战场。

然后在下一瞬间,提古雷查夫少校所率领的他们,就跟预定一样出现在战场上。

「Bravo leader呼叫战域管制。是Named!资料发送。请确认。」

虽说一如预期,但帝国军的反应只能用迅速两字表示。短短数小时就有大队规模的魔导师立即赶来。

那些家伙似乎认为事态相当严重。这可以说不枉他们毅然进行有点勉强的空降作战吧。

共和国特种作战部队第二魔导中队司令毕安特中校在发现这让人不太起劲的作战具有某种意义后,不由得感到安心。尽管紧张,也依旧有达成任务。他如今总算是有余力愤恨地看着自己僵硬的手掌。

共和国正一步步被逼入绝境。所期待的达基亚参战完全适得其反,协约联合那边也来不及用舰队阻止登陆部队,落得只能咬牙看着他们逐渐解体的窘境。恐怕将逐渐疲弱下去的恶梦。

不用说,联合王国有在台面下主动联系尽管是公开的秘密,但他们是为了自己的国家利益才会提供援助。提供援助的条件,怎样都很可能会让共和国面临到丧失一切海外权益的困境。

考虑到身为列强的发言权可能不保的严重性,无论如何都必须尽可能靠自己解决。

得在联合王国参战之前尽可能推回战线。在这种带有政治策略的意图下,他们毅然执行看在毕安特中校眼中只能说是疯狂的后方渗透作战。

所谓的国家利益说得真好。

「已确认……『莱茵的恶魔』?那些家伙把大人物拿出来啦。」

但不愧是关系到国家利益,至少这个如意算盘似乎没有打错。成功将在莱茵战线上,只要是魔导师就一定听闻过其名的身分不明Named拉离主战线。

擅长高机动战与长距离射击战的Named与旗下指挥的精锐部队。是在莱茵战线担任帝国军游击部队负责区域防御的一群棘手家伙,属于优先击破度高的部队。

将甚至能担任机动防御的这批部队拉离前线,拥有比单纯将大队规模的魔导师拉离前线更大的意义:将具有老练的Named,并会确实攻击我方要害的家伙们拉离前线,在战场上拥有着无法以数字判读的重大效果。

「但话说回来……这可不是能轻松对付的对手。是棘手的对手啊。」

一旦要占领亚雷努市这种规模的城市,还不能缺少数个师团程度的地面战力。不论是从最前线抽出,还是动员预备部队,全看帝国军的参谋本部而定,但看来他们似乎是要打从一开始就全力以赴。要是能稍微掉以轻心,分批投入战力的话就轻松多了。

但无论如何,只要控制住作为交通起点的亚雷努市,帝国的补给线应该就会在这数日内无以为继。既然如此,就算只有数日,只要抵御住敌增援的攻势就能确实获得战果。就但愿前线能在这段期间内达成那个什么大反攻的计划。

「Bravo leader呼叫战域管制。你要我们与那个大队进行长距离战?」

不过,就算是带着特种作战部队的精锐们,要向那个「莱茵的恶魔」挑起长距离战也相当吃力吧。

虽说对长距离战的期待,本来就只有能稍微削减敌战力的程度。

「作战不变。长距离战本来就只是牵制。努力进行迟滞战斗吧。」

就算不行也毫无损失。既然只对长距离战怀着这种程度的期待就没有问题。

射击线只要能牵制就够了。真正的用意,是要逼迫他们采取回避机动,进而打乱阵形并导致疲惫。

总而言之,重点是要努力进行迟滞战斗。时间是我们的伙伴。

「「收到。」」

立即按照所制定的程序开始行动。由潜伏在数栋大楼里的魔导师们发动扰乱射击。

虽说这不太能造成直击,但就算敌人是Named,这也不是能轻易无视的攻击类型。

毕竟,统一的射击管制可是共和国军魔导师的得意领域。倘若飞得太过悠哉,甚至有办法造成直击。

「敌魔导师,散开。我方的长距离狙击遭到回避。」

但就仿佛理所当然似的,攻击看来是被避开了。本来还怀着某种程度的期待,说不定能多少造成一些损害。但这样看来……别说是造成一些损害,实际上几乎没造成任何损害吧。

「……只不过,竟然即时投入大队规模的魔导师。就算是不顾会对莱茵战线造成的影响当机立断,动作也比预期快太多了。」

而敌方的对应比事前评估来得迅速这点也相当棘手。看在预定计划失控的毕安特中校眼中,这让他头痛不已。就算能分散敌正面战力是件好事,但他们毫不迟疑就投入大队规模的魔导师,而且还是精锐部队的事实,也表示必须得要做好觉悟,发动攻势的地面部队也会比预期来得相当大规模,并在更加早期的时候袭来。

看来敌方很重视要早期夺回亚雷努市。倘若他们怀有要让战线后撤的觉悟,在这种最糟糕的情况下,很容易发展成相当不妙的事态。

「用两个中队去牵制『莱茵的恶魔』们,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毕竟是要将负责执行特殊任务的魔导师,投入多达两个中队的数量。牵制莱茵的恶魔这种事,要说只是任务的一环也不为过。对于副官的这种语气,也有着不是不能够理解的部分。

「关键会是城镇战吧。只不过,可撑不了两周以上喔。」

但不管怎么说,要是对手比预期的还要重视我方,也让人想长叹一声。

按照当初的预期,顶多是单纯的突击或是中队规模的魔导师。一口气就派出大队规模,也能感受到对手的认真程度。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毫不迟疑就派出Named的对应让人头痛。

「只要前线开始反攻作战,敌方造成的压力就会衰减。最重要的一点,倘若是补给中断、防御变薄弱的防御阵地,应该就有可能突破吧?」

「这只是乐观的判断。尽管希望能成功,但果然很困难吧。」

虽说有友军支援,并成功与亚雷努市民组成的游击队会合,但要是正规地面部队发动攻势,情况会怎样呢?在魔导师的支援下,防守方的火力在根本上劣于帝国。最重要的是,就连弹药都是经由空投,除了少量的补给外,就只有当地的储备物资与各魔导师手边的物资。

这样恐怕无法支撑太久,牺牲也会很大。最重要的是,恐怕得将应该守护的市民作为挡箭牌战斗,陷入这种军人引以为耻的窘境吧。

……一部分信奉什么国家利益的家伙们,甚至觉得在最糟的情况下,就算牺牲游击队也要争取时间的样子。尽管合理,却是国家令人讨厌的一面。

「那在最糟的情况下,就要一边努力进行迟滞战斗,一边努力让损害极大化喽?」

「只能这么做了。不管怎么说,这算是军人的宿命吧。」

而屈辱的是,自己的任务总归来讲,就是要忠实履行将市民当作挡箭牌的作战。既然说这么做就有可能打赢战争,就不得不这么做了吧。

但看在军人眼中,也没有任何一项作战会比这还要让人质疑自己的存在意义。身为共和国军人,却要为了共和国让共和国市民去死,简直是本末倒置。

「敌前锋,突破防空识别区!正急速逼近市区上空!」

但他是名军人。明白思考行为就算有意义,也必须要选择时间与地点这种程度的事,不然早就死了。

「司令,再这样下去……」

「我知道。要来了。准备近距离伏击战!」

既然敌人正在逼近,就只能将对自身任务的纠葛暂且搁下,为了活下去竭尽全力。毕竟后悔是只有活着的人才能拥有的特权。

将不要命地渗透突袭后方地区的对手排除掉,你曾经接受过这种命令吗?我在今天之前都没有。这让我想对这份幸运由衷感到高兴,并感慨现在的不幸。

但不论面对任何事,我都想毫不屈服地确实做好自己的工作。我最近察觉到身为这种工作人的自己。想以身为会用常识思考的常识人为荣。

但不管怎么说,光是像这样乘风翱翔天际就有迎击飞来,这世道变得还真是冷漠呢——谭雅一面故作叹息,一面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共和国军自傲的远距离统一射击。就算光线媲美某处与人类敌对的有机系资源回收装置(注:指游戏《Muv-Luv Alternative》中的敌人BETA)一样射来,但光是靠人类的观测员在瞄准,命中率就是天差地远的低。

不过要是遭到直击,威力很可能会贯穿防御膜与外壳把人击坠,所以闪避的一方也得认真以待。大致上来讲,倘若尽全力将魔力灌注在九五式上就说不定能够挡住,但这么做等于是精神自杀,让人犹豫。因此,闪避是最好的方法。

「进入战斗!好快,那些家伙很强喔。」

但就像难以百战百胜一样,想要无伤突破看来是不可能。反击炮火的密度,浓密到让谭雅忍不住错愕,在达基亚与诺登不断欺凌二线级对手的结果,就在这时付出了代价。出乎预料的反击规模只要各自回避就好,但这样却会大幅打乱突击阵形。

哪怕这是兼作为针对共和国军自傲的统一射击的对策所采取的编队。这让我不得不深刻感受到,光靠速度与散开就想突破敌射击阵地果然困难。速度等同装甲的概念果然有哪里很勉强。

现在还算好,但要是以共产党那种火力信徒为对手,说不定就真的很危险。

「谢列布里亚科夫少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累……能给我强壮剂吗?」

就在谭雅想着这些事情时,拜斯中尉隔着无线电传来的疲惫语气,让她忍不住蹙起眉头。有点累?在莱茵与诺登经历过严酷使唤的自己的副队长才这样就累了?

谭雅连忙要副官把士兵的燃料——酒丢过去,顺便看一下他的状况,不久后谢列布里亚科夫少尉透过无线电传来的焦急高喊声,解答了让她的疑问。

「拜斯中尉你中弹了!请赶快止血!」

「什么?」

「没注意到吗!止血带,快!」

等到那边像是开始急救之后,基于那个谢列布里亚科夫竟然朝拜斯大吼大叫的状况来看,谭雅理解到前者应该是对的,并叹了口气。部下与其说是缺乏战意,更像是肾上腺素分泌过剩而感受不到痛觉的狂战士,这项事实让她莫名沮丧。

明明没有特别喂食甲基安非他命药剂(注:兴奋剂)却是这副德行。这是该高兴获得最优秀的士兵,还是该感慨自己找来一群最糟糕的战争中毒的部下,真是教人为难。

「……那个连自己中弹也没发现的蠢蛋状况如何?」

「生命没有大碍,但应该难以再继续战斗下去。」

「什么?没办法。拜斯,快给我退下吧。」

尽管这么说,脑海中却瞬间闪过失去有能助手的恐惧。就算是战争狂,他也算是有常识的那一类,更重要的是,这会对指挥系统造成严重影响,在这种混战状态下是格外致命。不过谭雅随即就转换观念,不能只顾着眼前的利害,还得要对应长期的问题才行。

善良的拜斯中尉是队上最有常识的人,看来是对这项作战怀着许多烦恼的样子。他会脱离战线,即表示自己作为魔导师出类拔萃的一名部下险些遭到击坠的事态。通常来讲,拜斯中尉也是名能以Ace of Aces为目标的人才。

……倘若不是侥幸击中,就很可能意味着共和国军的迎击能力有着令人恐惧的水准。

「可是,大队长……」

「够了,退下吧。就算少你一个也不会有问题。与其在这碍手碍脚,还不如赶快跟中弹的家伙们一起RTB吧。」

正经是不错,但要是正经要员脱离战线可就非常困扰了。既然队上没有其他正经的人,正经的人就只会剩下我一个。在一群战争狂当中就只有我是常识人,就算是恶梦也该有个限度吧。

这样一来,不用说肯定会搞得我身心俱疲。能在战争这种异常现象当中保持常识的人极为珍贵。失去这种人的部队,管理起来会非常棘手。

常识人基本上就算是在关键时刻,判断力也不会受损。重视市场与合理性的现代人,正是支撑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人才。在名为战争的浪费之下,让像他们这样的人才遭到浪费,真是一件恐怖的事。

等到战后,将这些最棒和最聪明的人才浪费掉的帝国经济会变得如何,真让人不敢想。

该趁现在把手头上的薪水换成黄金或实际物品吧。感觉不论打赢打输,帝国的未来都不怎么光明。

「遵命……祝武运昌隆。」

「你想太多了。是犹豫了吧?你这个大笨蛋。等我回去后就给我做好觉悟吧。」

只不过,首先必须要活过现在。尽管麻烦又不怎么想做,但必须要将据守在亚雷努市里的偏共和国分子们予以粉碎。

以人类而言这是不太能容许的行为。就算说除掉会比较轻松是合理的想法,侵害人权也不值得称赞。没错,就连博爱主义的我也认为将毫无关系的人们牵连进来是不应当的行为。

因为是善良且有良知的拜斯中尉,就算在法律上没有问题,心中也肯定很纠结。总归来讲,就是机动受到犹豫与迟疑的束缚,结果导致中弹吧。这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如果要我说的话,要是自己处在相同的立场,也同样会想这么做规避责任。

唯有这点让人羡慕。就这么讨厌担任屠杀的帮凶吗?

虽然真的是很讨厌——尽管如此自嘲,也还是必须要让亚雷努市的游击队员们为了我方的方便去死。

所谓的帮凶,只不过是广义的概念。我单纯只是什么事也没做。所谓,不见、不闻、不言的三只猴子。

这是现代刑法所谓的不作为的行为,但并不是直接的行为主体。换句话说,就只是需要争论有没有通报义务的问题。

就连鲁德尔,哪怕轰炸掉苏联这么多战车、战舰、战斗机与装甲列车,也依旧能在战俘营等处获得免责。总归来讲,他就只是出击,而这种程度的行为并不足以追究责任。

很好。总归来讲,我也只要善尽一名军人的义务,应该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啊,法律真是太棒了。

「是的。真是非常抱歉。」

话虽是这么说,但既然有问题,就不会有人想自愿从军,这是相同的道理。虽然也觉得,这世上本来就不存在着什么会让人「嘻哈!」地自愿从军的作战。究竟是为什么要战争呢?我不禁这么想。

今天也要从事这种蛮不讲理的作战吧。

谭雅尽管是真心感到头疼,但她可没有会在战场上悠哉地陷入沉思的自杀欲望。切换思考,优先处理眼前的问题。

「别在意。这也是你呢。很好,肯尼希中尉。你接手拜斯中尉的指挥权。」

「遵命。」

既然没办法,就适当地重新编制指挥权。不论怎么选择,反魔导师战斗顶多就是在牵制的程度内压制敌人的任务。

只要敌魔导师还健在,就必须进行某种程度的打击。

「各员,准备近身战突击。警戒伏击。对手很能干。要是小看了他们,你们很可能会被料理掉喔。」

「大队长,敌魔导师正在后退!那些家伙打算据守在市区里。」

只不过,这项计划是以敌方会积极出动迎击为前提所制定的。

「呃,没办法,中止突击。照这个样子压制下去。」

换句话说,与市区外围伏击的敌魔导师交战是职责所在,但超过这范围就不是了。

所以,只要将敌魔导师从能攻击市区外部的地区中排除掉的话,至少谭雅的任务就算是大致达成。

简单说,就是只要将敌方压制在无法对轰炸机与炮兵队出手的位置上,工作就结束了。

「大队长?」

「只要赶走就好。就这样压制敌军,然后发出投降劝告。」

「……可以吗?」

正因为理解命令的意思,数名中队长才会以迟疑的语气回话。当然,他们不论是谁,都不是会在开始扫荡战后犹豫攻击的家伙。只不过,他们也不是完全无法预料在之后会发生的事态。

「那不是我们的工作。至少,我的工作是对付魔导师。不包括城镇战。」

只不过,这种事谭雅早就想通了。倒不如说,既然把重点放在该如何不弄脏自己的手,在发出投降劝告后迅速脱离就有着任何事物都无法取代的优先度。

这是项简单的工作。而且就算是间接害死了谁,至少不是我亲自下的手。

既然如此——

「……我知道了。」

尽管犹豫,到最后谁也没有坚持反对。不论是好是坏。这也就是说,大伙都是尽管有意见,却能够忍气吞声的成年人。

所谓的企业,重点就是要忍耐。不论是接待、解雇,还是无药可救的上司。

必须要忍耐的事情实在太多,所以只要能避免,就会缺乏犹豫的理由。更别说对军人来说,命令是最佳的借口。

「联络炮兵队与轰炸机部队,说我们要发出投降劝告了。」

然后是交接任务。要是他们肯接受投降劝告就好。若是不行就用轰炸解决。仅此而已。

不过对手并不是会老实接受投降劝告的人,所以这接近是既定事项。换句话说,就是要请他们成为我们的免死金牌。

「掩护呢?」

「第二中队,去担任直接掩护。」

只不过,没有比发出投降劝告更好的做法。倘若对方是明理的人,也不是完全没有选择投降的可能性。只要事先发出投降劝告,心情也会轻松不少,更重要的是,就算面临审判,这也能作为辩护方的资料善加运用。

「好,发出劝告吧。」

要是做了也没有损失,那么不做就等同是对资本主义的造反。

既然几乎能确定会被拒绝,顶多就是为了强调诉求装出真挚的表现吧。不过这毫无疑问地有花费成本的价值在。而且要是能因此投降的话,就真的是感激不尽。毕竟弹药费与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虽说以现实来讲,大量投降的情况对后勤路线与部队的负担比较大就是了。而且上头早就以绝对不可能投降为前提,满怀干劲地想要发动歼灭战。尽管觉得应该要做好风险回避,但既然降低成本也是一项重要要素,这就绝对不是该遭到谴责的决定。

真受不了。不过现场人员应该不需要考虑到这种地步吧。

好,那就开始吧。

「立即释放无辜的一般市民。你们的屠杀行为是不被容许的。基于战时陆战法规第二十六条第三项,我们要求立即释放帝国市民。」

名目是要求释放一般市民。话虽是这么说,但亚雷努市原本可是共和国都市,居住在这里具有帝国国籍的人,顶多就是军人或军方雇员。

恐怕早就在造反时连到杀害或是处以私刑了。纵使有人活下来,也不觉得他们会老实释放。倒不如说,那些家伙会杀害还活着的帝国市民泄愤的机率还比较高。

让人觉得,真亏他们有心实践这种剧本。用科幻小说描写核战过后的世界与实际发动核战之间,可是存在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差异呀。

「有在观测吧。发现到了吗?」

「……是的,他们开枪了。嗯,影像在这里。」

然后跟预期的一样,民兵射杀了俘虏,大骂着某些话语。不论在哪个时代,无人管制的民兵会做的事情就只有那几样。正因为如此,正规军队与民兵才会是不同的东西。要当自由斗士是不错,但毫无秩序的自由,到最后只会是达到盛大的内部暴力这种结果的某种公害。那些家伙明明只要自己聚在一起就好,却将从事善良经济活动的市民牵连进来,实在是无可救药。

啊,照这个发展来看,那些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家伙们大概是在大骂「去死吧,帝国混帐」之类的话吧。

虽然不习惯战斗行为的人,往往很容易做出这种行为。就算信奉着崇高的理念,人类要是未经过训练,就无可奈何地会是感情的奴隶。更别说是未经过组织训练的持枪老百姓,大概就是这种程度。

军人也跟社会人士一样,要是未经过训练,就算穿上制服也一样没办法用,对民兵期待这种事只是在白费功夫,应该是没有讨论的必要。所以用经济学的方式来讲,这可用人力资本的重要性来表示吧。

「联络HQ。传送影像,要求准许即时救援。」

然而,这同时也是天大的良机。已经善尽义务发出名目上的投降劝告。

之后就只需要参加歼灭战,但基于往后的政治立场,怎样都想尽可能避免这么做。这也是个稳健的理由,是任谁都不会追究责任的理由。

而现在正是绝佳的机会,保护自国国民这个盛大的正当理由就摆在眼前。

天底下哪会有军队,会谴责想去拯救自国市民的军人呢?至少,拯救遭到俘虏的帝国臣民,在政治上是安全的行为。以军事上来看,这或许会被视为没有大太意义的行为,但事态发展到现在,就只是歼灭战的准备阶段。

既然如此,之后就是讲求要在政治上如何表现的阶段。在这种时候,致力于保护自国国民而没有直接参与歼灭战的事实,在万一的情况下将能成为免死金牌。最起码能代替它。

「HQ收到。准许立即实行。」

「Pixie01收到。将立即实行。」

很好,要救人了。去做好事吧。这是为了自己。一如古人常说的,做好事会有好报。

而对格兰兹与维夏来说,这是场名为扫荡战的屠杀。不对,已经习惯这种场面的维夏还承受得住吧。她至少知道在战场上迷惘的危险性。

但看在格兰兹眼中,这是炼狱,这是地狱。

「HQ呼叫作战参与部队。开始进行扫荡战。去扫荡『共和国军』吧。」

黑灰交织的世界点缀着鲜红火焰,视野里尽是隐约闪烁的闪光。散漫的意识捕捉到某处传来的声响,是HQ向全体战区发出的命令。隔着无线电传来的声音,平坦到令他错愕,没想到听起来会如此地不真实。

然而,命令本身却带着意义。没错,这是命令。遵照命令,格兰兹这个人来到了这里。

来到这里,扣下扳机杀害敌兵。不对,杀的是人。

然后也理解到,直到方才为止鼻子都莫名感到不对劲的理由。哪怕早已闻习惯战场的味道,也依旧刺鼻的臭味。臭味的真相是人类烤焦的味道。腐臭无法掩盖的,新鲜的,刚烤好的尸体。混着蛋白质的空气腥臭莫名。

早该在很久以前就吐光的某种酸性物体几乎夺口而出,只能拼命压抑着这股冲动。该说,真不愧是正在适应战场的人吧。格兰兹少尉还算是平静,至少有办法努力去理解状况。

从投降劝告开始,直到刚刚都还在试图分离民兵与市民。但这严格来讲,是要将市民认定为民兵的手续吧。总而言之,就在不用将市民定义成非战斗人员的瞬间,帝国毫不留情地开始攻击城市。

自己很幸运地从事受俘的帝国军方雇员的救援任务。对于提古雷查夫少校是名会优先选择我方而不是敌人的军人所感到的不对劲,也随即获得解答。这个人就单纯是根据优先顺序的问题做出判断。

所谓,军人是国民的守护者,倘若要问排除敌人与救援国民之间该以何者优先,当然只会是救援国民。

这似乎是价值基准的问题。换句话说,就是相较于自国市民,她由衷觉得敌兵的性命无关紧要。多亏这点,让他们有幸能在开始炮击前的短暂时间里,将囚禁在市区里的人们救出。

「已排除敌军的组织性抵抗。接下来,去分别击破吧。」

满怀斗志的共和国市民们在概念上,确实是打算与帝国交战吧;他们在意识上,应该是想要挺身守护共和国吧。但至少从救出的军方雇员们的身体与遗体上,看得出他们的恶意。

然而,就算是如此,格兰兹少尉也不可能享受眼前所展开的光景。

另一方面,他们的长官谭雅则是对于能够不弄脏自己的手,旁观意外顺利的扫荡战这点感到满足。

用榴弹粉碎石造建筑物的屋顶,在尽可能让室内可燃物暴露出来后,朝内部发射燃烧弹。然后再次用榴弹破坏建筑物,避免火势遭到扑灭并送入空气促使延烧。

接着再一次发射燃烧弹。不断重复这个过程,亚雷努就在短短数个小时内,陷入了恐怖的业火之中。

市民搭设的路障毫无意义。

岂止如此,就连与他们会合的共和国军魔导师恐怕都已遭大火吞没。市区毫无疑问已经沦为比地狱变相图还要可怕的地狱。

对于这点,率领部队的谭雅心中所想的事很单纯。上帝肯定会很哀伤吧。前提要是祂真的存在的话。

不管怎么说,看来存在X也没有善良到会对这种灾害伸出援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能拯救人类的,在任何时候都只会是人类。忘记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跑去依靠宗教,可说是人类的脆弱吧。

不过谭雅深深相信,正是这种脆弱让人类的历史交替。正因为如此,她同时才不想弄脏自己的手,纯粹去救援沦为俘虏的帝国军方雇员。

若无其事地采取这种脆弱的人类群体意识所希望的行为,这才是不忘替将来的借口做好准备的现实主义者啊——如此自我吹嘘。

另一方面,格兰兹毫无余力察觉指挥官的这种内心想法,对他来说,不弄脏自己的双手从事纯白的救援任务是心中的唯一依靠。所谓,至少不用射杀名为市民的非战斗人员的辩解。所谓,他是在救人,而不是在屠杀非战斗人员的借口。

这只是在这个战场上的某种虚构假象……只要还能维持,就能成为心灵的慰藉。

然而这种虚构假象,就在民兵拒绝大队长提古雷查夫少校的投降劝告后轻易破灭了。

我们的大队是为了执行这项任务的尖兵,倘若没有救助帝国臣民的名义,就必须要参与这场厮杀。而现在,他还有他所属的第二〇三航空魔导大队,将不得不执行这项本来的任务。

「Pixie01收到。请指示目标。」

迅速确实地夺回帝国俘虏的第二〇三航空魔导大队,早已重新编制完毕,等候下一道命令。这是他们本来的任务,就算没人说出口,众人也全都明白的攻击计划,任谁也含糊其辞的那个计划。但难以置信的是,大队长提古雷查夫少校似乎打算参与在那个亚雷努市所发生的某种恐怖行为……而且是自己主动参与。

亚雷努的人们早已别说是战斗手段,就连能否生存下来都很渺茫。但不论是帝国军司令部也好,大队司令部也好,各中队指挥官也好,这都不是能够满足的状况。既然目标存在于眼前,就不承认攻击以外的选择。

他们只知道,这种解决方式。所以哪怕没有人愿意开口,但在受到随口一句的正式询问后,就不得不开口发出的追击命令确实存在着。而以往常的语气与HQ联络的大队长,早已重新编制好部队,向上头催促着接下来的指示。

「HQ呼叫Pixie大队。退后中的敌残存魔导师在担任殿军。能排除吗?」

「已目视到……没有问题,能排除。」

作为教育的一环被分配到指挥中队。这是不是表示自己备受期待啊——曾对这件事老实感到高兴的自己,实在是错得让人恨之入骨……毕竟在这里,我听到这世上最要不得的消息。我竟然要在这里学习大队长的指挥方式!

提古雷查夫少校的视线前方,确实看得到聚集着一定人数的团体。就算再不情愿,这也是能以目视确认的距离,完全不可能看错。而且,殿军尽管遍体鳞伤,但确实是……确实是一群看似共和国军魔导师的家伙。

只不过,唯有魔导师才能使用的强化观测术式所捕捉到的光景,却也告诉我在那群破破烂烂的魔导师们背后的人们,就单纯是一般民众。没错,是怎样都不觉得能够战斗的一群人。他们的脸上浮现着愤怒与恐惧,还有绝望以及对逃离战场的些许希望。等察觉到时,格兰兹少尉就突然陷入一种自己也难以言喻的情绪之中。竟要将守护那群民众的最后一面盾牌扯掉吗?

「排除殿军后,炮兵队预定要扫射残留敌军。请在十分钟内结束。」

……而司令部似乎不容许那群聚集起来的「敌军」逃离。没错,那个是军队。是军队啊——格兰兹尽管脑袋清楚,但情绪却发出呐喊——怎么能容许……怎么能容许做出这种事情!

然而,自己的长官却不打算对这道命令提出任何反驳。对提古雷查夫少校下达的命令,是扫荡在炮兵队的炮击之下展开防护术式保护民众的残留敌军,一如字面意思,是针对费尽心力试图让民众逃离战场的魔导师们的扫荡命令。

然而格兰兹早已学到,自己的长官在这种时候,恐怕会不带一丝情感地淡然实行命令……这是身为军人的正确表现。这并没有错。并没有……错。

「HQ呼叫Pixie大队。以上,通讯结束。」

高层单纯地结束通讯,他们的意思相当明确。

动手吧——如此宣告的命令。

而这么做的结果,等到他们消失之后,所展开的防护术式也会在瞬间消失吧。这样一来,紧接着炮兵队就会毫无疑问地将跟随在他们身后的民众粉碎。

炮兵队恐怕会在不知道「敌军」真实身分的情况下,漂亮地将他们炸成粉碎吧。我们至少只会与「魔导师」交战,不会直接攻击跟随在他们背后的民众,但是却能充分理解到在这之后所会发生的事情。

不对,是十分清楚会发生什么事。我们的行动是要粉碎他们最后的盾牌。

「Pixie大队,收到任务。我们将全力以赴。」

在排除掉那群魔导师们的瞬间,其余民众的性命也将灰飞烟灭。炮兵队的集中射击。而且还是在没有战壕,甚至只存在着坍崩瓦砾的空旷平地上。认为这样会有人活下来的人,脑子根本有问题。

最重要的是,炮兵是要朝不知道该如何从炮击中生存下来的市民全力射击的话……这真是太疯狂了。

「……大队长,请再考虑一下!要是……要是我们将他们排除掉的话……」

等回过神来时,就连自己也难以置信,我竟然忍不住向长官提出抗议。

自觉到脸色变得一片苍白。

这是相当于抗命罪的暴行。对司令部所下达的命令提出反驳。这可不是一介少尉能对担任大队长职务的人做出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嘴中说出的话语几乎相当于是在抗命。

「『帝国的敌人』将会被炸飞吧。这不是很好吗?」

「但……那个是!」

所以才会这么做吧。至少,尽管感到迟疑,也依旧提出反驳。

陷入自己也不太清楚的混乱之中,格兰兹少尉勉强为了阻止提古雷查夫少校,而打断了她的话语。

然而,提古雷查夫少校尽管听到他这么说也依旧毫不在乎。

「格兰兹少尉。逃走的敌人仍有办法拿起枪。为了朝我们射击。」

啊,是呀。看那群人泛着憎恶的表情。共和国毫无疑问……毫无疑问地能从那群人当中获得热心的新兵吧。要说到战意,既然憎恨着帝国,就肯定完全不需要担心。

但就因为这样,所以就要杀?只要是敌人,就要杀掉吗?

不知道是意会到这份纠结,还是不经意的举动,提古雷查夫少校在最后确实补上了一句重要的话。

「只要不攻击敌人就会被攻击。至少,在下令停止攻击之前都必须继续攻击。更重要的是,这是命令。」

然后等回过神来时,就已经重重摔在地面上了。吃进土的感觉。不对,与其说是土,更该说是泥巴。

受到沉重撞击的脸孔尽管游说着疼痛,也依旧能勉强维持着清楚的意识。

不是强烈的踢击,就只是绊倒而已,这该算是温柔吧。

「我就当作没听到吧。这是命令。给我把枪拿起来。是工作的时间了。」

没错,这是命令。明明就知道,既然是命令就不得不去做。

因为这是命令。该死。是命令啊。

午安。长距离列车坐起来的感觉不怎么舒服。尽管一等车相较之下算是相当不错,但由于是在战时,果然也就只有不错的程度。外加上还要让军方的列车炮与运输车辆优先移动,所以时刻表错乱的情况极为严重。

在这种状况下,要说到我该做的事情,顶多就是看看文件或是喝喝凉掉的咖啡。由于什么保密措施的关系,不仅是无线电静默,甚至还禁止离开一等车厢,这究竟是怎么了?

啊,餐点基本上是由铁路提供,所以比较正常。不过现在的气氛也没办法让人悠哉地享受餐点吧。

而且菜单的主菜还很不贴心的是炖牛肉浓汤。

嗯,平常时应该会很高兴地享用,但现在是稍微不太想看到的菜单。

是很好吃啦。虽然很好吃,但直到刚刚都还在战场上看了各种东西,所以吃不太下去。我是不吝于老实承认这道菜很好吃啦。嗯。这要是肉酱多利亚焗饭,就实在是没办法咽下去吧。

谭雅就以这种感觉,半开玩笑地碎碎念道。

愉快不已的法律争论,与实际上尝试实践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比方说,在全民皆兵或总体战的情况下宣称全体国民皆是军人的话,是否就能假定国内不存在着民间人士?这种胡来的假设真的有意义吗?

一般来讲,这种事不会成真。问题就在于,就连照道理来想绝不可能的假设,在现实当中都开始有迫切需求的情况。这是个怎样的时代啊?

人不把人当人看,用过即抛。至少用得聪明一点再抛弃也还有办法讨论,但在这里完全是无作为。难以容许的浪费,外加上有效率地运用资源的资源回收方式也还尚未成熟。不对,更接近完全无视。

真想质问他们,知不知道人力资本投资得花上多少成本啊。明明只要想到魔导师的培育费用与时间,就知道不该随随便便让他们战死了。

岂止如此,前些日子连就读大学、研修博士课程的科学家都派到前线。要是轻忽科学,明明就会在新兵器或新技术上落后敌人。唉,对手拿出雷达与VT信管,我方却拿不出来的情况,我可是敬谢不敏。

对手在推动曼哈顿计划(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研发与制造原子弹的一项大型军事工程),我方却让科学家在最前线战死,这可说是利敌行为吧。啊,不过那个疯子是该死没错。

爱因斯坦博士作为士兵完全派不上用场,但他对国家做出的贡献却远超乎一介士兵啊!与其让爱因斯坦或诺贝尔这样的人拿枪,还不如让他们拿起铅笔计算方程式,就连这点也搞不懂吗!当然,像疯子那样陷入疯狂的家伙们要另当别论,

这种行为,就跟让诺贝尔那样的人到前线战斗一样的无意义。让他去研究硝化甘油才有益于这个世界。顺道一提,他同时也是奖励和平以防资源浪费的一名优秀的人力资源守护者。

也就是说,这全是为了人类的未来。

「阿尔弗雷德·诺贝尔博士:发现能在尽可能的最短时间内,杀害前所未有的大量人类的方法,藉此累积财富的人(By维基百科)。」他是获得这种高度评价的人物,同时也没有人比他还要重视效率!

倘若是我,还会再加注「并致力于保护人力资源」这句话。

啊,这是何等的人力资本浪费!要是缺乏的不是职位而是人才的话,只要从前线挖角不就好了?不觉得正是因为这么做,所以才会闹人才荒吗?

虽然最近总算是获得改善的样子。

不过怀着这种想法所写下的笔记,就只有能记载在正式呈报书上的程度。

虽是搭乘火车,但因为是在战时,车窗外看不到什么好景致,所以非常闲。

既然是被叫过去的,也只好忍受这份无聊了。

多亏了将亚雷努市彻底粉碎,让现在应该有了不少余力。不仅向部队发出休养许可,上头还开始检讨,要将集结起来的部队重新配置。不过这种程度还在预料之中。

但没想到我竟然会被独自叫去帝国的参谋本部,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有做出什么会被找过去的事情吗?——就算真挚回顾之前的行动,也不觉得有特别犯下什么失误。

嗯,虽说是贯彻人命救助的行动,但也有将敌魔导师彻底排除。

在更早之前的莱茵战线时,虽说是在战地的简易授勋,但也有基于数项功勋获得授勋。

应该是没特别做出什么问题行动。

就连部下的管理,也不记得有特别犯下什么失误。当然,像山下先生(解说:别名「yamashita standard」,被认为是在国际刑事法院(ICC)促成ICC规约第二十八条的判例。换句话说,是山下上将基于「既然部下犯错,那你就负起代负责任吧」这种烦死人的感觉,在美国军事法庭遭到审判以来的称呼。)那样因为部下的过失遭到军事审判这种事,我可是敬谢不敏,所以我的大队规矩定得极为严格。

绝不允许虐待俘虏。基本上基于部队的性质,拥有俘虏本身算是罕见的情形,但可以抬头挺胸地断言,我们绝没有对掳获的情报来源施加一切的拷问与虐待行为。与囚禁着不必要的大量俘虏,再对粮食问题感到头疼的外行人不同,这里就只会收容四十八人所能够负担的俘虏,所以要说轻松也确实相当轻松。

拥有极度忠于国际法规并专心军务的理想部下,让我避免掉一些麻烦事,可说是轻松惬意。真的是搞不懂为什么会被叫过去。

「打扰了。好久不见,提古雷查夫少校。」

似曾耳闻的声音,打断在百般无聊下险些脱轨的思索。隔间的入口处,站着一名穿着校官外套的军官。在想这会是谁之前,就在看到对方的脸后隐约理解事态。

「好久不见,乌卡少校。很高兴你别来照恙。」

连忙起身,拿下帽子敬礼。虽说以军礼的观点来看,本来应该要连后脑杓绑着的头发也一并解开。所幸在前线附近,不存在着要这么死板运用的礼仪。

是说,记得有听说乌卡少校是跑去从事后方勤务。应该是陆军铁路部或后勤司令部。

他应该是军大学的同学当中最为飞黄腾达的人。早在自己任命为上尉时,就已经升上校官。应该会是除了战地勤务组之外,快速升上中校的人吧。

啊,真教人羡慕。毕竟离开后勤司令部后,应该就能前往参谋本部或是在军大学担任教职。是打好关系不会有任何损失的对象。

「啊,我也很高兴贵官别来无恙。亚雷努的事我听说了。辛苦你了。」

「不好意思,事关军机,所以详情就……」

而且还是军大学同学,比点头之交还要亲近,也多少知道他的为人。倒不如说,透过同学会与身为将校的某种阶级性关系,尽管隐晦,却也注定让将校之间存在着明确的纽带。换句话说,就是管道。

「没关系。我今天几乎算是杰图亚阁下的跑腿。应该跟你是同一件事吧。」

应该说正因如此吧。所以能察觉到,他应该是被派来充当传令兵。似乎很辛苦的样子。

姑且不论这点,同一件事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些什么消息吗?」

「……也好,贵官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该说是嘴巴牢靠还是不牢靠呢。不过乌卡少校是名意外有良知的人,就坦率感谢他对我的信任吧。

没有比为了达成某事所建立起的管道、关系与人脉还要便利且重要的东西了。

「如今,陆军铁路部正被要求提出紧急战区运输的计划。我是要去报告此事。」

「……恕我失礼,我看不出此事与自己的关联性。身为野战军官,我顶多是被运送的那一方不是吗?」

陆军铁路部对于采用内线战略的帝国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单位。一旦他们无法圆滑地运送军队,就无法有效率地移动战力,导致战力无法集中。这样一来,大陆军就会有如一头体型庞大到无法转身的巨象。

既然是如此重要的单位,会被要求提出移动战区的紧急运输计划应该是常有的事吧。

这样很好。

但这为什么会跟自己被叫过去是同一件事啊?

这么说虽然有点奇怪,但自己是魔导师,而且还只是大队指挥官这种战术单位。顶多就是听从命令,搭乘某种交通工具前往某处的程度。若要用飞的,也许还会下令要自行飞往某处。

完全没有特地把我叫去帝都的必要性才对。

「是有关战区的问题,上头似乎打算让莱茵战线后撤。」

「让莱茵战线……该不会是要撤退吧?」

正因如此,即使是谭雅也无法瞬间理解乌卡少校的话中含意。

明明都推进到这里了,却要将战线后撤?

「没错。似乎是要后撤战线,强迫对方流血的样子。」

后撤战线,强迫流血……原来是这样啊。竟要以这种规模重现汉尼拔的坎尼会战!

「……太惊人了。尽管大胆,却是个有趣的主意。」

哎呀,自己也变迟钝了。这样可没办法嘲笑协和式客机的失败。不要可惜投入亏本事业的资金,而是要可惜更进一步的亏损,应该要忠于这项大原则才对。一旦待在前线,重视经济合理性的感觉就仿佛会变得迟钝,所以才让人害怕。

还是存在X打算毁掉我这名现代合理精神的忠实信徒吗?的确,如果是那家伙随口说出的有战争的世界……有必要注意这种文字脉络。然而可怕的是,自己心中对市场与合理性的感觉确实是险些麻痹。

啊,战争还真是罪孽深重。真想尽快从这种人类的疯狂与浪费之中逃脱。我们应该打一场经济战争,一如字面意思地放弃实弹交锋的实战。

「只不过,能撤吗?」

但话说回来,杰图亚少将阁下还真是想出惊人的办法,谭雅不惜感慨。

推进战线确实是很费工夫,但后退应该就没这么困难。倒不如说,就算敌人会发动追击,也能预期损害会比朝重防御的战壕毅然突袭来得少。这主意不坏。只要整顿好参差不齐的战线,想必就能以万全的正面战力与敌军交战。

既然已攻进共和国领土,补给线应该会是敌方占优势,但我方也会在撤退后轻松不少。

当然,这是以对手会发动追击作为前提。

「所以才会情报管制呢……看样子,我们是打算演一出戏吧。」

「你是说……演戏?」

「听好,少校。我们因为亚雷努市的混乱导致后勤路线崩坏,无法再维持前线了。」

……稍等一下。

真的能用这种设定让前线后撤吗?

就算在怎么样假设共和国无能,他们应该还是会派出侦察部队吧。

「那个……这实在是有点勉强吧。不论是经由第三国还是参与部队的报告,我想真相很快就会泄露出去。」

「正好相反。是要经由第三国散布政治宣传。所谓,在亚雷努市市民英雄般的抵抗之下,帝国军的铁路路线几乎全灭。」

竟然是这样做。我由衷感到佩服。虽然我并未专门学过政治宣传,也能立刻想像得到这会多么有效。老实说,我完全没预料到这个世界,而且还是这个年代的人,会在这个时间点就想出这种情报战。

在这个缺乏总体战概念的世界。

这让我重新感受到,人类实在是富有适应力与灵活性的优秀生物。

既然这么聪明却还是会战争,实在很不合理就是了。

不过行为经济学要说的话,就是基于感情面解释人类这种矛盾集合体的经济学。

相信也有着许多有趣的论点吧。

亚雷努市市民英雄般舍命地奋战,让帝国军的战线产生动摇,岂能白费他们的战果——只要有人如此登高一呼,想必很难抑止住这股压倒性的感情浪潮。

「该不会是想夺走他们的选择权吧?」

好极了。简直就像是遭到俾斯麦摆布的拿破仑三世的再现。埃姆斯密电事件还真是古典外交的历史伟业。只是一介常识人的我甚至惊讶,没想到还有这一招。

这就某种意思上等同是在挑衅。

不对,倘若俾斯麦是挑衅,我们就算是引诱吧?不过,就算详细的分类要交给学会处理,还是想发自内心地送上好极了的赞词。

「就是这么回事。纵使没来救援,也只要低语『被抛弃了』就好。就算散布这种政治宣传,我们也没有损失。」

「了不起的构想,居然能想到这种做法。」

哎呀。

在国民的团结很重要的总体战下,给共和国政府贴上对抵抗的市民见死不救的标签,还真是讨人厌的手法。

国家在理性思考下,会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而牺牲掉少数人——这可不是国民情感所能接受的事。

倒不如说,能公然主张这种事的国家,顶多只有苏维埃这类的国家。要说到波布(注:赤柬最高领导人,柬埔寨共产党总书记),他牺牲掉的少数可是约有国民的三分之一。

不过也有国家是用保护国民的名目开战,所以是半斤八两也说不定。

而以传教士遭到杀害的名目出兵,我觉得早已相当于是标准台词。帝国在过去好几次的纷争当中也干过相同的事情。

当然,纯粹以外交上的争议重点来看,是不该怠于保护自国的国民。倒不如说,税金可是因此缴纳的。既然就连夜警国家,人民也会希望政府在保障国民安全这件事上发挥机能,这就是国家该要去做的事吧。(注:主张国家只负责防范外敌、确保国内治安、保护个人财产所必要的最低限度的责任的自由主义国家观)

就这层意思上,保障国家安全可是国家的义务。不过,也还是有个限度吧。

啊,想得太远了。现在可不是沉思的时候。

「只不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如此宏大的战略,怎么会跟像我这样的一介野战军官有关?

真的是难以想像,究竟是为什么?

我认为,就保密的观点来看,基于知道的人愈少就愈不会泄漏的原则,应该只会允许必要的人接触情报。

「很简单。后退时的殿军,似乎就是贵官的第二〇三航空魔导大队。」

「……看来是对我抱持着相当过大的评价啊。」

这么说来,只要考虑到该怎样处置知道太多内情的人……用高额的退休金与年金封口让对方闭嘴是民间的做法。不过这么做会增加成本也是事实。所以才会经常听到黄金降落伞太过昂贵的批判吧。(注:一种补偿协议,当目标公司被收购时,公司高层可得到巨额补偿费用)

反过来讲,要是可惜这笔支出又想要合理地解决,就只好让对方再也无法开口。而要在战场上合法达成这件事,该怎么做连想都不用去想。

……是要封亚雷努市的口吗?等察觉到时,就感到背上窜起一阵恶寒。

说不定是我想太多了,但他们该不会是在怀疑我的忠诚心吧?没错,一旦走投无路,我是会最优先保全自己。但我姑且也有立下功绩。加上凡事都自认为有向组织展现出格外的忠诚。

不,是在亚雷努市时的犹豫被发现了吗?只不过,我不记得有以这么拙劣的理由犯下错误。保护自国军方雇员可是出色的借口。

嗯,我想这应该没有问题。但要是这样,为什么会指派我担任殿军?

「虽只是迟滞防御,但想必会很艰难吧。恐怕是找你过去讨论这件事。」

「在半包围下的迟滞防御?就算让我失去半数的部下,也争取不到时间呢。」

这虽是在军官学校常被问到的问题,但没想到会真的面临到这种处境。能做但是不去做与试着实践之间有着完全不同的意思。

要把部下当作挡箭牌,这种美好的词句说起来倒还简单,但要实际执行,就必须采取恐怖管理吧。

至少这超出像我这样的年轻将校所能负担的限度。

「会多达半数……这样不就接近是全灭吗?」

「嗯,恐怕会这样吧。没想到竟然会遇到要实践军官学校口头测验的情况。」

真想大叫别开玩笑了,但没有比这更没意义的事。我自认多少理解乌卡少校这个人。

总归来讲,他不是个会开玩笑的人。

既然也没特别想到他会在这里欺骗我的理由,还是假设这是事实会比较妥当。也就是说,要我在军队的最尾端一面迟滞作战一面撤退?这是委婉地要我去死的优雅说法吧。

这可说是该让Shimadzu家那种战斗民族去干,而不是该让一介魔导师去做的事情吧?忍不住有种想从列车窗口逃离的冲动,好不容易才克制下来。现在就算逃走,事态也完全不会改善。之后就是该如何解决了。不对,是该如何活下来了。必须要想办法寻找活路。

所幸我的部下们皆是有能的挡箭牌。最坏的情况下,恐怕有必要活用Shimadzu家(解说:指岛津家。)自傲的舍奸战术(注:撤退时不断派小部队舍命阻挡敌军追击的战法)。这应该要去申请专利吧。不论在什么时候,都必须要遵守规则。

「你想太多了。这不会花费太多时间的。不就只是警戒吗?」

「要保持常在战场的精神,就必须得要预测最坏的情况做好打算。虽然我也觉得这种个性很讨厌。」

所谓,只要能赶快让战线后撤应该就不会太辛苦的愿望。换句话说,也就只是愿望。可不能把命赌在这种愿望上。必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担任殿军。我的天呀。

早知道会这么难受,刚刚就不应该吃炖牛肉浓汤了。好想吐。

鲁德尔这个人会爱喝牛奶,是因为没有其他好消化的食物吧?

不对,那个人要说的话,感觉是真的战争中毒的样子。不过为了健康着想,自己说不定也该效仿他喝牛奶的习惯。

之后再认真考虑看看吧。

「……我这边也会做好万全准备,尽量不耗费太久的时间。」

「乌卡少校,就拜托你了。」

总之,这算什么呢?

要是之后能跟杰图亚少将阁下直接谈判,请求他撤回这项决定就好了。

但目的是要封口的话,就绝对会被拒绝吧。

不对,就算没有拒绝,之后也依旧会伴随着遭到处理掉的危险性。

既然如此,为了活下来,还必须考虑在最坏的情况下向共和国投降。不对,向共和国投降会很危险吧,

……把联合王国舰艇弄沉的事故实在太不走运了。最坏的情况下,很可能会为了什么共和国与联合王国的长期友好关系,而被当成祭品献上。倒不如说,肯定会变成这样。

既然如此,首先果然还是必须要想办法脱离这个险境。

「不管怎么说,身为军人就必须善尽职责,事情就是这样吧。」

该死,得要装作一无所知地活下来。当然,这要是个误会就再好也不过了。

与其抱持着乐观的预期行动然后失败,悲观地进行准备还比较妥当。在计算成本时假设没问题、没问题,因此过度相信五·七公尺这个基准的结果会是什么样呢?

不用说,既然是企业,注重成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倒不如说,挑起没有成本概念的战争的国家还比较奇怪。我是坚决地支持和平。不过也相当赞成为了获取限定利益的地区介入。

合理的经济主体所发起的战争,成本应该还会控制在容许范围之内。

但这要是说到法国蜗牛的基准又怎么样呢?那与其说是发电厂,更像是要塞。虽说他们打造的要塞在各种意思上都广受好评。比方说马奇诺防线。(注:法国首都巴黎的昵称,意指法国核工业公司阿海珐所搭建的核电厂,现因为严重亏损而面临经营重组)

啊,糟糕。看来知性的好奇心与纯粹的思考开始想些有的没的了。

「不管怎么说呢。提古雷查夫少校,现在就先干杯庆祝我们的重逢吧。」

「这边只有假咖啡喔,要是你不介意的话。」

总之就从下次起准备牛奶吧。顺道一提,帝国不知道为何,身为牛奶产地十分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