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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萝蕾塔的『花园』压制

银狐亭。

那间旅店位于大马路弯进去的小巷里,是一栋外观看来穷酸的两层石造建筑物。

这些她都没有意见,除了旅店的招牌挂在这条巷子里,未免显得局促。

从刚才起,她就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尤其是她的气质出众,恐怕不习惯走进这种脏乱的巷弄内。

她那头红色的头发有如燃烧的火焰,轻薄的铠甲是特别量身订制,穿在她的身上非常合身。

一柄长剑挂在腰间,剑柄上嵌了宝石,虽然称不上华丽,但看得出是一把相当高级的长剑。

她看起来不像是会出现在这种巷弄里的人。

她会抱著一丝希望来到这间旅店,全是因为听说了一个奇妙的流言。

「那是一间住进去后就不会丧命的旅店。」

冒险者是要与潜藏在地下城里的怪物作战的职业,在他们心中,这可说是梦寐以求的一件事情。

对冒险者来说,实力固然重要,但他们更重视运气。

既然有这样让人信心大增的风声,她还以为那里会是间人满为患的旅店。只是不管她再怎么仔细观察,都只是一栋破旧的建筑物。

难不成又是夸大的风声?

她提高警觉,走进旅店门口。

「你好,欢迎光临。」

旅店的内部装潢很普通,里面有个柜台,柜台后面的椅子上坐著一位穿著围裙和硬挺衬衫的男人。

可以看见通往二楼的楼梯,最里面有一块宽敞的空间。

她以曾经住过的旅店来判断,那地方应该是用来当作食堂。

男性柜台人员很少见,从事这份工作的大都是地位低下、但非奴隶阶层的女性。

男人的种族是人类,年龄……看不太出来。

他的样貌很年轻,散发出来的气质却很老成。

看起来不像十几岁,从二十到四十岁都有可能。

「请问是住宿吗?」像青年又像壮年的男子疑惑地说。

她赫然回神,走进旅店里面。恐怕是她默不吭声地东张西望,引起对方怀疑了吧。

她轻咳一声,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

「没、没错,不过在那之前……我有个听起来或许很奇怪的问题要问你,可以吗?」

「没问题,请尽管问。」

柜台的男子露出了微笑。

冒险者里鲜少人拥有这种柔和的气质,让她稍微有点动心。

「其实……我在找谣传『入住后就不会丧命』的旅社,找到了这里来。」

「那个谣言确实是指本店,只是和事实有一点出入。」

「这样啊……请问出入是指?」

「不是不会死。」

「我明白了。」

这种说法很合理,她认同地点了下头。

人不可能不会死。

这一点她心里也很清楚,只要住在里面就绝对不会死的旅店,这个世界上是不可能存在的。

尽管这世上存在魔法、神的奇迹和各式各样的种族。

但是,没有魔法可以让死人复活,或是让人永生不死。

就算相信神的奇迹,可是死亡的时候没有人可以幸免。

虽然有不会老的种族,但没有不会死的种族。

男子把这番话老实地告诉她,在她心中留下了好印象。

旅店经营也是生意的一种,一般来说如果有人问「住在这里不会死吗?」,几乎所有旅店都会回答「当然!」接著推荐昂贵的房间。

对方诚实的态度稍微缓和了她的紧张,她又继续问道:

「那么可以请问谣言的真相吗?」

「应该说是『死还是会死,只是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那和不会死不一样吗?」

「唔,要解释得让这个世界的人也听得懂,老实说有点困难。」

——这个世界的人?

还真是奇怪的藉口,说得好像自己是从其他世界来的一样……

她又紧张了起来。

「所以呢?……听说这间『不死旅店』的老板原本是冒险者,难道是透过那位的指导,可以让实力变得更加坚强吗?」

「指导是会指导……因为培育新人也是这里的服务项目之一。」

「……听不懂你的意思。抱歉,方便让我和旅店老板当面谈吗?」

「就是我。」

「什么?」

「我就是这间旅店的老板。」散发出柔和气质的男人直截了当地这么说。

他带著苦笑,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反应。

然而,她只觉得难以置信。

冒险者都是些野蛮的家伙。

由于冒险者是靠体力决胜负的危险职业,最后只能选择成为冒险者的暴力份子不在少数。

这些人的气质自然是鲁莽又野蛮,变得极为重视蛮力与魄力。

眼前男子展现出的沉稳气质,和那种「冒险者特质」实在是南辕北辙。

难不成这人是贵族吗?感觉得出受过良好的教育。

反过来说,他也不像是会拿剑的人。

「非常抱歉,你看起来不像当过冒险者……难道是老板要你来测试客人吗?」

「我说的都是实话,而且你这句话我很常听别人说,难道我看起来那么不像冒险者吗?」

「完全看不出来……虽然我是个刚入行的冒险者,不过要赢过你好像没那么困难。」

「以你的能力值来看很难做到……」

「能力值?」

「……那是我们这里的说法。总之,如果你要证明的话,我可以证明给你看……只是在那之前,有一件事要麻烦你。」

「什么事?」

「这个嘛。」

男子站了起来,把右手往旁边一挥。

接著,在他挥手的方向,出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物体。

是个飘浮在空中、和人脸差不多大的球体。

球体散发出微弱光芒,轻盈地上下浮动。

不过,那东西没有飘到别的地方,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固定在一个特定的地方。

难不成是魔法吗?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魔法。

「那是什么?」

「这是我们这间旅店的卖点,也是其他旅店无法提供的服务……只是找不到可以确实向这个世界的人解释的方法,所以宣传效果很差。」

「所以说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是储存点。」

……完全没有达到解释的效果。

她不禁感到困惑。

「你从刚才就一直在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这难道是新型的诈骗手法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嗯,要让这里的人瞭解我那个世界的常识果然很难……同样的事情我都做了十年,还是没办法熟练。」

男子无可奈何地搔了搔头。

十年——这是指他经营旅店十年了吗?还是身为冒险者有十年的经历……不管是哪一种情形,看起来都不符合他给人的形象。

男子叹了口气,接著脸上挂起生意人的笑容。

「你请吧。」

「什么意思?」

「你不是觉得我看起来不像冒险者,所以想测试我的实力吗?」

「我确实觉得这是最快的方法……可是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进入旅店后测试老板的实力,这实在是太缺乏常识。

虽然她曾夸口「可以轻易获胜」,但可没要对方和她「比个高下」。

自己又不是来踢馆的,普通人也不会这么做吧。

男子点了下头,似乎觉得事情这样发展再自然不过。

「来到这里的客人好像都不相信『以前是冒险者的老板』就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展现实力成了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真奇怪的旅店。」

「我也不希望变得这么奇怪。」

男子不禁苦笑。

她依然有些困惑,但是转念一想,觉得这么做也好。

这做法确实是最迅速的方式,就算气质可以造假,刀剑可是没办法伪装的。

「由前冒险者经营,住进去后就不会死的旅店」真的是这个地方吗?

如果老板确实有一定实力,至少可以证明这里的确是由「前冒险者」经营。

「我明白了。那么很抱歉,就让我来测试你的实力。」

「可是在那之前,有件很重要的事情。」

「这次又是什么事?」

「请储存。」

「什么?」

她一副不解的样子,而男子依然维持一贯的沉稳气质。

像是在告知理所当然的事实。

「我会手下留情,不过要是一不小心杀死你就不好了,所以请你先储存。」

他说得理所当然,像是非常笃定不管出了什么差错,自己都绝对不会输了这场比试。



储存。

向不明球体说出这句话后,男子期望的仪式似乎就结束了。

她检视起自己的身体。

身体没有出现变化,四周的景象也没有改变。

她真的就只是说出「储存」这样的宣告而已。

「这么一来就算不幸丧命,也能从这个地点重来,只是有几个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失去的装备、物品和金钱都无法恢复,但是因为记忆和经验不会消失,所以每死一次都能变得更强再重新来过。老实说,我靠这个方法称霸了好几个地下城。」

称霸地下城。

……从冒险者的常识来看,这种说法有些过于夸张。

地下城的攻略,一般分成三个阶段。

调查。

探索。

称霸。

就是这三个。

首先,第一个步骤是调查已发现的地下城。

绘制地图以及判断该派出什么阶级的冒险者,就是在这个阶段。

那是由国家认可的专职机构负责的工作。

……此外冒险者也可以接下绘制地图的护卫任务,只是这项工作既危险压力又大,没什么人愿意从事。

接著是探索。

在这个阶段,冒险者会衡量自己的实力与地下城怪物的强度,来决定是否接受委托。

用来衡量「实力」的单位,主要是「等级」。

只要参加冒险者公会或王室地下城调查局实施的「等级检定测验」并且合格,就能提升自己的级数。

透过这种方式决定等级,再对照冒险的难度,成了衡量是否接受任务的标准。

话虽如此,也不是不能接下推荐挑战等级比自己还要高的任务。

只是因为攸关生命,基本上会接的都是比自己等级低的任务。

在检定测验提升等级,挑战奖金更丰厚、难度更高的任务——

这几乎是所有冒险者平时从事的工作,也是他们的人生。

最后是称霸。

唯有打倒地下城最深处、人称地下城魔王的怪物,方能达成这个伟业。

只有极为少数受神眷顾的强者,才能够达到这样的成就。

所谓的地下城魔王,强度是地下城其他怪物无法比拟的。

通常来说,地下城会不断生出怪物——

但是只要打倒地下城魔王,那里就再也不会产生怪物。

所以说,称霸地下城的奖金比起「探索」更高出数倍。

因此不只难度高,推荐挑战的等级也高。

据说一万个冒险者里,只有一个人能达成称霸的任务。

眼前的男人似乎就是这「万分之一」的人选。

为了让自己接受这个说法,她点了下头。

「……如果辞去冒险者的工作后开起旅店这件事是事实,那你称霸过一个难度低的地下城应该还算合理。」

「这个嘛,我记得……称霸的数量大概是五十个左右。那时候赚了一大笔钱,让我可以依自己的兴趣经营旅店。」

「喂喂,五十这个数字太夸张了吧。虽然经营旅店也是做生意,我知道你想要让宣传听起来更有魄力,只是说得这么夸张反而缺乏真实感,听起来像在骗人。就算只有你说的十分之一,都是传说级的伟业了,不可能没有风声传出来。」

「那是因为我拜托了女王和公会长,要他们别向外宣扬。」

「……谎话说到这种程度,反倒让人想相信你了。为什么在这种破旧旅店里,不知道是不是老板的你会认识公会长和女王陛下?这些话实在太莫名其妙了,难道现在是该笑的时候吗?」

「这种事情确实很难相信,总之就先让你相信我的实力吧。只要实际比试过,你就会相信我了。开始吧。」

男子伸展著身体。

她还是一样困惑。

「真的要比试吗?别看我这个样子……除了对付怪物之外,我在攻击人的剑技上也下过一番苦功。而且既然要比试的话,就算对方只是旅店的柜台小弟,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放心吧,我也是一样,所以才要你先储存。况且我实在不懂怎么保留实力,所以到最后都会变得像在玩弄或是折磨对方。」

「……有自信的家伙。」

她再也无法忍受。

同时她也产生兴趣。

毕竟他敢说出这种大话,就算称霸五十个地下城的事情是骗人的,还是可以期待他有一定的实力。

「那么我们到后院去。这时间大家都去采买了,用不著担心伤及无辜。」

男人指向柜台后方,她点了点头。

「在我们比试之前,我想先问你的名字。开战前如果不知道对手的名字,总会让我心里有个疙瘩,虽然说只限对手是人类的情况。」

「这习惯还真像个贵族。名字啊……因为实在太帅气了,我到现在还是不好意思报上那个名字……」

「……居然说自己的名字太帅气,你这人真是愈听愈怪。」

「其实那是很符合这个世界的名字……亚雷克山达,也可以叫我亚雷克斯或是亚雷克。」

「很普通的名字啊……」

「在这个世界是很普通。」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我叫萝蕾塔……没有姓氏,把姓氏夺回来正是我的目的。」

「什么意思?」

「不,没什么……我这里只有真剑,可以吗?」

「不要紧,反正不管什么样的武器对我都没用。」

「……我好像就要习惯你的吹嘘了。」

萝蕾塔轻轻地笑了出来。

男人沉稳地笑著。

两人走向后院,然后——



「由你先攻,因为要是由我先发动攻击,看起来就像趁人不备。」

两人来到旅店后面,那里有一块不怎么宽敞的空地。

空地里有一口井,似乎还栽种了药草。

四周有屋宅围绕,从外面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这样的环境散发出强烈的压迫感,不过实际上没有狭窄到这种程度。

因为不用担心被人看见,正好适合当作在城里对战的场所。

她举起了剑,面对自己的对手。

这时有两件事让萝蕾塔既惊讶又烦躁。

其中一件是到了对战的时候,亚雷克说话还是一样大言不惭。

真正开战之后,说不定他会吓得半死或怕得发抖,不过至少目前他很有胆量。

他的实力究竟是真是假,接下来就知道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让萝蕾塔忍不住发问。

「你不用武器吗?」

亚雷克手上什么武器也没有,听见她询问这件事情,他露出一脸伤脑筋的笑容。「这世上没有武器耐得住我现在的臂力。」

「……大话讲到这种地步也算是种才能。不管是多厉害的冒险者,也不可能有这种人存在。难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你没有钱可以制作适合你臂力的武器吗?」

「老实说,我试过各种武器以及材质,甚至拜托矮人族的铁匠帮忙制作,只可惜那些武器只要一挥就坏。这也是我辞去冒险者的原因之一,因为我不想让自己的拳头碰到那些恶心的怪物。」

萝蕾塔发现了一件奇妙的事情。

他从刚才就在说大话,可是他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在说谎。

但就算像这样面对面,她也完全感觉不到对方有坚强的实力。

然而所有的大话,都不像是自大的发言或是说谎。

「……这世上也不是没有赤手空拳的人,既然你要用这种方式应战,那我要上啰。」

「没问题,你随时可以进攻,因为要突袭我是不可能的。」

「……既然你这么说。」

萝蕾塔拔出了剑。

然后,她开始分析。

对方与自己之间大约相隔五步的距离。

一般来说,不管速度再快,也要两次的动作才能逼近对方。

然而——

「先提醒你一声,虽然我从事冒险者的资历还浅,不过身为剑士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

萝蕾塔一口气跨越五步的距离,利用左脚让全身如箭一般冲出去。

这是她必杀的起手招式,没有任何预备动作,能以出其不意的方式击中对手。

向前冲的速度转变为突刺,向对手发动攻势。

不过——

「你就算想杀了我也无所谓喔。」

亚雷克用手指夹住击向自己眉心的剑尖。

萝蕾塔甚至忘了呼吸。

她确实没有杀了对方的意思,原本就打算在击中前收手。

这种做法很合理,毕竟她不可能真的杀了一个旅店柜台小弟。

可是——

她没想到对方会挡下自己的攻势。

突刺速度并不慢,再说——「用手指夹住往自己头部攻击的突刺」,一般人根本不会产生这样的念头,况且长剑的突刺也不是力道那么轻的技巧。

可是亚雷克看起来没有使什么力,反倒是困扰地搔著头。

「真伤脑筋啊。虽然我有很多展现实力的机会,不过大家攻击时都没有杀了我的意思……我看起来真有那么弱吗?」

他看起来很烦恼地问。

然而,被他夹在指间的长剑只是一动也不动。

萝蕾塔深吸一口气,使力把剑往回拉——

这个举动似乎提醒了他什么,他嘟囔著说:

「对不起,我不放手的话你也没办法攻击。」

他放松力气,原本无法动弹的剑又可以动了。

萝蕾塔睁大眼睛,两眼直盯著亚雷克。

他苦笑著说:

「重来一次吧。你要攻击哪里都可以,万一真的击中我也不用担心,我的身体很结实,再说事先也储存了,你可以尽情施展手脚,这样你也比较能心服口服吧?」

萝蕾塔几乎就要接受他那些话,至少她已经明白他不是普通的旅店柜台小弟。

这世上没有武器可以承受他的臂力,这句话现在听来多了点真实性。

所以,萝蕾塔的目的也产生了明确的变化。

之前她是带著「测试对方」的心态,现在开始她将会是「受到测试的对象」。

她思考起有什么攻击可以击中对方。

她把剑收进了剑鞘。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题?尽管问没关系。」

「现在还不算迟,你真的不穿上铠甲吗?」

「我的皮肤比一般的铠甲还要坚固。」

「这样啊,我就姑且相信你这句话……不对,这句话还是很奇怪。不过既然你这么说,那我要上啰。」

她把手放在收入鞘里的剑柄上,透过剑鞘注入魔力。

——使出剑技。

冒险者分成两类。

一类是使用魔法的力量影响大自然的现象,藉此操控火或是风。

另外一类是将魔法的力量注入肉体,以强化自己身体的方式应战。

萝蕾塔属于后者,而且她对剑术的亲和度特别高。

其中她最擅长的就是提升速度的技术。

「我先警告你,我会从斜下方的右侧腹部往上劈到左侧肩膀,劝你先做好准备。」

「原来这个世界也有居合啊……我知道了。不过这样好吗?把攻击轨道讲得那么清楚,不管对方是谁都挡得下来吧。」

「用不著担心,这招不是知道轨道就能挡得下来的招数!」

她拔出剑,速度之快绝非人类的双眼可以看清。

在人类眼里看见的恐怕只有闪光。

魔力光辉残留在剑挥过的轨迹,那道闪光如同先前的宣言,从斜下方往右侧腹部劈了过去。除了经过强化的臂力,更重要的是敏捷的速度,这道剑闪足以轻易将人的身体劈成两半。然而,他却做出了这样的反应。

「没想到会这么快,真是吓到我了。」

他稍微弯了下手臂,在长剑逼近侧腹之前挡住攻势。

手臂的触感相当有弹性,却比金属还要坚硬,实在非常怪异。

眼前诡异的状况让人不禁猜想,难不成他用魔法削去了长剑的力量?

不过从被劈开的袖子可以证明,他绝对没有耍这些小花招。

换句话说。

他先前说的那些话没有一句吹嘘。

这世上确实没有耐得住他臂力的武器,他的皮肤也确实比铠甲还坚固。

「刚才这招不错,那么接下来换我回击了。」

……他确实——

很不懂得怎么保留实力。

萝蕾塔感觉腹部被人殴了一拳,不由自主地笑了。



清醒过来后。

她发现自己回到了旅店柜台。

眼前的人是亚雷克,他和一开始的时候一样,坐在柜台后面的椅子上。一时之间,她还以为时间倒转了。

「欢迎回来,读取重来果然会有一点时间差。」

他这么解释,可见时间并没有倒转。

萝蕾塔摸了下自己的腹部。

……身上的铠甲穿出了一个洞。

铠甲底下的衣服也有个洞。

然而,身体找不到任何伤痕。

「……我记得你说过失去的装备不会恢复。」

「对,其实也可以攻击没有装备的头部……只是我很抗拒打女孩子的脸。」

「感谢你的绅士风范……原来这就是『不死旅店』的秘密啊。」

「没错,就算死了也可以重新来过。其他还有只要说声『读取』,就能从储存的时间地点重来。虽然说只要我消除储存点,这些效力就会消失……对了,还有一件事。虽然失去的装备、物品和钱财不会恢复,但是已经获得的东西也不会重回原来的地点,关于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实在太诡异了,到底是什么机关……算了,无须追究。总之效能我知道了,我要住下来。」

「你要入住吗?」亚雷克开心地说。

接著,他从柜台下拿出一本住宿名册,以及一支羽毛笔。

「请在这里写下你的大名,所有房间都是统一价格,用餐地点在一楼食堂。另外食堂在深夜没有营业,你可以在早上到傍晚这段时间使用。」

「知道了。费用——」

「费用在退房的时候支付。」

「这还真是稀奇,几乎所有旅店都需要在入住前支付房费……尤其是提供冒险者住宿的旅店。」

没有付清房费就落跑的冒险者并不罕见。

而且在冒险者里面,也有不少自称是冒险者的罪犯。

「我们这里主要从事的是培育新人的工作,在刚开始没钱的时候住在这里,等达成任务后再支付费用……要是对方真的不付钱,我这里还有些积蓄可以应急,再说我想这世上也没有人能逃过我的手掌心。」

「我原本以为你在说大话,不过这些话现在听来格外真实。」

「我这个人不会说谎,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把我的话当成谎言或是吹嘘。」

「因为你说的事情实在太难以置信,一般在人们面前说出这种话,都会被当成是醉汉。」

「可是我说的都是真话啊……」

「我到现在还是无法相信你曾经称霸五十个地下城,还有认识公会长和女王陛下。就算是醉汉,也不会说出这么容易揭穿的胡言乱语。」

「这些话也都是真的啊……」

「不过,我相信你是位厉害的冒险者,也相信只要住进这间旅店就可以『让死亡的事实消失』,因为我亲身体验过了。」

「很高兴你能相信这些事情,因为这个世界的人好像都没办法理解。果然还是要知道游戏的世界,才能明白存档&读取这种概念……」

「游戏?卡牌游戏吗?酒场玩的那种。」

「不是,这个世界好像没有适合的单词可以对应。」

「……从刚才你就一直在强调『这个世界』……」

「我是从异世界转生来的。」

「……喔。」

「我就知道你会有这种反应,不过要是我装作一副本地人的样子,迟早有一天会露出马脚,所以我只是实话实说,你用不著理解也没关系。」

这件事情背后似乎有萝蕾塔不知道的复杂原因。

不过既然他之前是冒险者,或许有不可告人的出身,她是这么理解的。

「……总之,我接下来这段时间的目标,是称霸最近在王都西方发现的地下城,我会在这里住到那个时候。」

「最近在王都西方发现的——你是说『花园』吗?」

「不愧是当过冒险者的旅店老板,收集情报不遗余力。」

「我记得那里是推荐难度『称霸者』级的地下城,这位客人,你看起来在『探索』级也算是新人吧?」

「……这你也看得出来?」

「从能力值大致能够推敲出来。」

「……那也是异世界的词吗?」

「如果能力值这个词不好理解的话,也可以说是个人的实力。」

「我很弱吗?……和你比起来,我确实是很弱,不过我自认比一般的新人还要优秀……」

「这个嘛……你确实有过人的剑术,但是最强也只有这样而已。」

「……」

「你不使用蛮力,不胡乱展开攻击的战斗方式让人佩服,只是也因为这样局限了自己的可能性。」

「…………」

「这种做法和人类比试不成问题,可是冒险者主要攻击的对象是怪物,常会出现意料之外的事态,或者是没有余力用剑的时候。照你现在这个样子,如果对手不是堂堂正正地展开正面对决,恐怕你连一半的实力也发挥不出来。」

「………………」

「整体来说,你进入冒险者这一行不过两星期左右,虽然已经能挑战三十级的地下城,但进度不是很理想,正在苦恼实力遇到瓶颈,没有突破困境的手段。对了,我记得『花园』是一百级吧,依你现在的实力大概还要三年的时间才能挑战,称霸的话需要十年吧。」

「……………………」

「我的推测还准确吗?」

「…………………………嗯,大致上来说还算准确。」

他的判断已经不是大致准确,简直正确到像是亲眼确认过。

每当他说出一句话,她就感觉心里被刺了一刀。

萝蕾塔站也站不稳地说:

「我想早点称霸『花园』……只可惜连入口也抵达不了……而且就连程度在『花园』一半以下的地下城也攻不下来……局限自己的可能性……为了成长停滞而苦恼,找不到突破困境的手段……」

「客人你怎么了?好像很没精神。」

「这些事情我都知道,只是让人这么讲出来,感觉……很难受。」

「对不起……我这个人就是不会说谎。」

他的声音充满歉意,这句话却像补上最后一刀。

亚雷克又继续说:

「这位客人。」

「……什么事?你要是继续打击我,我恐怕会跪倒在地。」

「这样啊,需要先带你到自己的房间吗?」

「不用了,我想知道你接下来还有什么话要说。」

「好。那么……这里其中一项服务项目,是为入住本旅店的客人提供修行训练。」

「修行?」

「我从事冒险者这份工作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因此我认为帮助新人发挥自己的才能也是我的任务……而且我能看出每个人的能力值,所以能以更有效的方式进行修行。」

「原来如此。对了,如果要变得像你一样强,需要多久时间?」

「哈哈哈,这个嘛……只要每天挑战难度会让自己死上六十次的地下城,日以继夜坚持十年,不论是谁都能变得和我一样强。」

「……我好像问错问题了。如果我要强得能称霸『花园』,大约需要多久的时间?」

「一个星期。」

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般要成为强大的冒险者,最少需要五年的时间。

能够称霸地下城的冒险者,更是强者里面万中选一的人。

由于鲜少有人能达成这样的伟业,一般甚至认为「要是没有才能,一辈子也不可能成功称霸地下城」。

然而,他却说只需要一个星期。

萝蕾塔的意志有些消沉。

「……我不是你想的那种有才能的冒险者。」

「不需要才能,只要经过训练,任何人都可以变强。」

「话虽这么说,但最终决定实力的还是才能吧?」

「可是你的目标不是称霸地下城吗?你没有想成为世界上最强的人吧?」

「……拜托你不要用自己的标准来讨论事情。对许多冒险者来说,称霸地下城是『不管怎么盼望也无法实现』的目标。」

「那是因为他们死了一切就都完了,所以不敢放手战斗。只要经过严厉的训练,要称霸地下城根本不是问题。」

「万一死了怎么办?」

「再读取就行啰。」

……对了,这间旅店可以让死亡变成没发生过的事情。

失去的装备、物品和钱财无法恢复——

但是获得的东西可以留下来。

不管是宝物还是金钱,就连经验与实力也是一样。

「原来如此。的确,如果拚死训练,或许我也可以在一个星期内攻下『花园』。」

「没错,就算拚死训练到真的死了,也可以当作没死过。」

「你的话听起来很胡闹,不过那是因为这些事情对你来说很正常吧。」

「有那么胡闹吗……不断尝试明明就是RPG的基本。」

「又在讲莫名其妙的话了。」

「总而言之,因为生命是独一无二的,人当然特别珍惜生命、害怕死亡,所以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贬低生命的价值。」

光听他的话,会觉得他满嘴胡说八道……

不过,他是个可以「消除死亡事实」的人。

而且他想协助初级冒险者的心情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萝蕾塔决定接受他的训练。

「我明白了,那么拜托你帮我修行。」

「没问题。对了,训练费包含在房费里面,请放心。」

「那真是太好了,我现在没什么钱。」

「进入冒险者这行才两星期左右的话,正是最为钱所苦的时期,像是购买装备、住宿费和公会会费这些都需要钱。」

「嗯,我没想到冒险者要背负那么多束缚,走入市井后,我第一次体会到这件事,算是相当难得的经验……所以说,修行要做些什么事?」

她很自然地问出这个问题。

亚雷克也一样轻描淡写地做出回应。

「从断崖绝壁上跳下去。」

他收起住宿手册,像是顺口给了这个回答。

萝蕾塔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抱、抱歉,可以请你再说一次吗?你刚才那句话好像是用婉转的说法要我『自杀』。」

「你没听错,修行的第一步就是自杀。」

「什么?」

「我刚才也说过,要贬低生命的价值。如果觉得死亡是很可怕的一件事,遇上生死关头的时候就很容易选择逃避对吧?所以为了积极面对死亡,第一步非常重要。」

他这么解释,脸上始终挂著和煦的笑容。

事到如今,萝蕾塔才注意到一件事情。

他身上虽然散发出柔和的气息——

但头脑可能有些问题。



「到了第三次的时候,因为知道有多痛,我变得非常害怕。不过再重复四、五次之后,我也愈来愈习惯这种事。仔细想想,有数十万人生活在这个大陆上,我一个人的性命根本微不足道。这条命不过像根一吹就飞的羽毛,只要牺牲我这条无足轻重的性命攻下地下城,就能拯救数万人脱离危机。在遇上死亡威胁的时候,为了守住性命而逃跑是愚蠢的行为。不需要畏惧死亡,死亡能帮助上万人。所以在面对死亡时,必须使出全力向前冲刺。我现在终于明白了这一点。」

经过数十次的跳崖自杀后,萝蕾塔想通了。

这地方是位于城镇南方的断崖绝壁,一座岩石裸露在外且深不见底的高耸悬崖。

人们称这地方为世界的尽头,因为悬崖的阻隔,从这里往南是未经开发的土地。

在日照格外强烈的正午时分——

萝蕾塔刚把行囊放进房间,就马上被带了出去。

那里正是所谓「常常使用而且非常适合自杀的悬崖」。

……这人总习惯不经意地说出恐怖的话,萝蕾塔开始思考自己该不会住进了怪人开的旅店。

亚雷克始终笑容满面,坐在铺于地面的布上。

他的膝盖上放著一个木制午餐盒。

储存点就在他旁边。

在储存点另一边,有一个巨大包袱。

那个包袱大得很不真实,足足可以塞进三个成人。

亚雷克轻松背起了那个包袱,不过因为知道他的臂力,所以完全无法想像里面装的是什么。

就算里面放著和包袱一样巨大的金属块,相信亚雷克连吭也不会吭一声。

「这位客人,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习惯死亡了,而且跳下悬崖的勇气也值得赞赏,有些人还需要我帮忙把他们踢下去。」他笑嘻嘻地说。

「……我有个简单的疑问,为什么你还没被当成罪犯抓起来?」

「那当然是因为我不是罪犯啊……」

「杀人可是严重的犯罪行为。」

「那也要真的把人杀死了才算数。不过没有人会死,因为所有人事先都有储存,再说客人你也还活著不是吗?」

亚雷克纳闷不解,显得有些错愕。

萝蕾塔感觉自己与他之间彷佛有一道奇怪的隔阂,那想必是道名为常识的高墙。

这个人的脑袋有问题。

「……所以我还需要再跳下去吗?」

「不用,已经可以了。另外还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你的能力值也提升了,身体变得更加坚硬。依你现在的数值,就算用手臂挡住普通人挥的剑也不会受伤。」

「天底下哪有用手臂挡剑的人……我很想这么反驳,可是按照你的常识,赤手空拳挡剑恐怕是一件很普通的事。」

「只要肌肤比剑还要坚固,理论上做得到这种事情。」

「除了一般人不可能做到这点以外,这番推论非常精彩。」

「你错了,这种事一般人也可以做到。只是不可能靠著反覆跳崖自杀,在短时间内达到这样的境界。如果没办法储存&读取,绝对做不到。」

「就算能做到,精神上也……没事,用常识说服你肯定一点意义也没有……」

一般人即使知道不会有事,也不会跳崖自杀。

他们会害怕,怕得不敢跳下去。

而眼前这个男人,似乎缺乏这方面的常识。

「接下来要进入第二阶段的修行啰。」亚雷克开心地说。

萝蕾塔看著他,露出无精打采的目光。

「尽管放马过来,我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很不错的眼神。接下来的第二阶段,就是吃到死。」

「……对不起,可能是因为我死太多次,耳朵变得不太对劲,好像听到你刚才说了什么不像是修行内容的话。」

「你没听错,那也是修行的一环。对刚入行的冒险者来说,最重要的是坚固的身体,第二重要的就是体力。既然能死很多次都不会有事,就没有必要提升防御能力了,一般人常有这样的误解,可是莫名其妙死在强敌手中是最严重的错误。要是不能在战斗中观察对手,从对方的行动中学习成长,可以一再死亡的优势就没有意义了。」

「这道理我懂,只是你那些话实在是只有道理说得通。」

你说的话我能理解,可是你说出这些话的意思我不懂,她这句话表达出了这样的含意。

他愿意开诚布公地表达出内心的想法,让她非常开心,只是经过什么样的思考逻辑会出现那种想法,她完全无法理解。

「首先,为什么吃东西可以变强?」

「因为HP会上升。啊……要说是体力或是死前能撑多久时间也可以,总之就是这个意思。」

「平时我也会正常用餐。」

「可是这世上没有人因为吃太多死掉吧?」

「是没有……」

「所以接下来就是要吃到死为止。」

「抱歉,不管你解释得再清楚,我就是情感上拒绝理解这种事情。」

「每个人都这么说。不过没关系,用不著理解也可以变得更强。」

「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过我想和你讲再多也没用……」

「对了,就算真的吃死了,体重也不会增加,关于这一点请放心。不过要是故意活下来,那就会变胖了……」

「我现在没有心情担心那种事情……算了,拜托你帮忙修行的人是我,虽然还感觉不到效果……但确实有种精神变得格外坚韧的感觉,可能还是有效果吧。」

「什么?我还没开始精神方面的修行……」

「我想逃走了。」

「放心吧,这世上没有人可以从我的手中逃出去。」

「这样教人怎么放心……光是这句话就让我心里受到很大的打击。」

「受到打击也无所谓,只是……」

「只是什么?拜托你告诉我。」

「……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我带著不管发生什么事也不退缩的决心离开了家里,可是我现在有点怀疑,自己当初会不会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你要读取吗?」

「最后储存的地点就在旁边,读取根本没有意义。」

「其实我是想开点小玩笑,让你紧张的情绪能够放松下来。」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让人心寒的玩笑。」

萝蕾塔在嘴里轻轻唤了声:「妈妈。」

她不是有意说出口,只是因为遇上艰难的困境,所以一不小心脱口说出。

之后似乎还会有精神方面的修行,等修行结束的时候,说不定自己会被改造成不再喃喃自语的人。

她莫名觉得哀伤了起来。

亚雷克散发出柔和的气息笑著。

他只是在一旁笑著,却让她害怕得不得了。

不过,拜托他帮忙修行的人是自己。

况且自己也有不得不称霸「花园」的理由。

萝蕾塔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提振起精神。

「……好,我做好心理准备了,继续修行吧。」

「这里有一袋炒豆子,请开动。」

「没问题,要吃多少?」

「就是这么多。」

「呃……我是问你这个可以装下三个成人、大得不切实际的包袱里装的豆子,我要吃多少才行。」

「我也说了,就是这一袋豆子这么多。」

「你把我的胃当成什么东西了,你以为它可以伸缩自如吗?」

「哈哈哈,这位客人真有意思,要是可以伸缩自如就不会死了不是吗?我的意思是要你吃到整个胃都塞满豆子,甚至溢到食道,最后因为呼吸困难而死掉。」

「哈哈哈,原来是这个意思啊。在修行之前,我有一个请求,可以说出来吗?」

「尽管说,我洗耳恭听。」

「救救我。」

「我明白你的心情了,请吃豆子吧。」

没有人能逃离旅店老板的手掌心。

萝蕾塔再一次唤了声:「妈妈。」

这一次,她是有意识地呼喊。



「感想?这个嘛……我绝对不原谅炒豆子,那些家伙把嘴里面的水分完全夺走。为了嘴巴里面遭到夺取的水分,我誓言要向炒豆子报仇。」

修行结束后,萝蕾塔燃起了复仇的心情,瞳孔变得有些混浊。

因为死亡后会自动读取,虽然消除了很多事物,但留在记忆里的心灵创伤却永远无法抹灭。

所以,萝蕾塔恳切地提出这样的请求:

「拜托你让我休息,我没办法再修行下去了。明天我会继续努力,明天我一定会认真修行,拜托今天就到这里结束吧。」

她非常认真地提出请求。

亚雷克笑著答应了她。

这一瞬间,残忍的旅店老板看起来就像个神。

因为这样的原因,她到了旅店『银狐亭』的房间。

二楼全部的房间里,最角落的一间房。

放置行囊的时候,她进过房间一次,此时她再次仔细观察整个房间。

那是间简朴的房间,房里只有一张床和梳妆台。

建筑物本身是石造,内部用木材补强,有种温暖的氛围。

衣柜似乎埋进了墙壁里面。

还真是罕见的形式,萝蕾塔心想。

尤其是把衣柜埋进墙里,更是前所未见的样式。

她从门口看向室内,亚雷克在一旁解释。

「洗手间在一楼食堂,澡堂会在固定时间设置在后院。」

「……洗手间和澡堂?这里是贵族的宅邸吗?全是一些普通民宅不会有的高级设备。」

「其实是我个人希望这方面的设备能够完善一点……所以我向建筑师傅提出要求,硬是要他们帮我造出来。这个内嵌式衣柜也是我订制的。」

「嗯……实在是非常奇妙的点子,不过是你的话感觉也不奇怪。」

「千万别这么说,我只是把我那个世界的东西原封不动地搬过来。如果是我那个世界的人,这种事情谁都能想到。」

「你那个世界的人都是和你一样的思考逻辑吗……」

就算是神话里流放罪人的地方,恐怕也不会是那么糟糕的世界。

原来他就像个狱卒,萝蕾塔莫名接受了这样的想法。

「说到洗手间,原本我以为只能弄个便池出来,不过在我称霸的地下城里面有食用排泄物的史莱姆,我就用那个来解决排泄物的问题。史莱姆吃下排泄物变大后,再分解洒到田里,可以栽培出非常美味的蔬菜。」

「……那个,虽然听起来像在说肥料,但可以请你不要这样解释会实际吃进嘴里的东西吗?」

「啊啊,不好意思,因为我费了很多苦心,所以忍不住想炫耀一下。」

「这样的话就算了……不过你说已经称霸那个地下城了?也就是说史莱姆不会再继续增加,这样总有一天会用完吧。」

称霸就是打倒地下城魔王的意思。

地下城魔王被打倒后,就不会再生出怪物。

所以这个疑问相当合理。

亚雷克乾脆地答道:

「表面上我称霸了那个地下城,实际上那里现在成了史莱姆工厂。」

「…………你现在说的可是严重违反冒险者公会规定的事情。」

如果任务目标还没有达成,是不能回报任务完成的。

视情况恐怕会取消冒险者的资格,甚至是受到法律的制裁,严重的话还必须下狱服刑。

「再说称霸的奖金这么高,一般会有调查团确认是否真的完成称霸吧?」

「这方面我和公会长达成了共识……女王也说这个发现或许能解决下水道、尤其是气味方面的问题,现在正在展开研究。」

「不知道为什么,之前还觉得你是个只会说大话的家伙,但现在你那奇妙的人际关系听起来格外真实。」

这个人身上发生什么事都不稀奇,她有这样的感觉。

那种感觉和信任又有一点不同。

恐怕自己在修行的过程中被洗脑了,萝蕾塔产生危机意识。

亚雷克看起来非常开心。

「你终于愿意相信我,这下我总算放心了。我这人真的完全不会说谎,只是客人都不相信我的话,每次都费了我很多力气。」

「……因为那些话就连酒馆的醉汉也不敢说出口啊。」

「一般只要称霸五个地下城,就能认识女王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称霸五个地下城可是前所未有的壮举,根本不能算是一般情形。」

「是这样吗?可是一般来说——」

「抱歉,我不想和你争辩『一般情形』指的是什么情形。」

「……那么最后是澡堂的说明。」

「有澡堂真是太好了。老实说我很喜欢洗澡,可是自从离开家后,手头实在没宽绰到可以入住附有浴室的旅店……而且因为家里有浴室,我还以为其他人家也有,在这件事上我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发现只有贵族才有泡澡文化,真的带给我很大的冲击。在我原本的世界里,每一户人家都有浴室……这么说来,客人你是贵族吗?」

「因为发生了很多事情,我现在只是普通的冒险者。」

「这样啊,我不会深入追究,不过如果你要隐匿行踪,最好小心一点。」

「感谢你的提醒。」

「总之,浴室是定时制,女性入浴的时间、男性入浴的时间和清扫的时间都有固定。」

「我知道了。可是刚才在中庭和你对战的时候,没有看见像是澡堂的东西啊。」

「因为那是我用魔法造出来的。」

「……我从没听说过可以建造出澡堂的魔法。」

「只要同时发动五个筑出石墙的魔法……」

「你先暂停一下。」

「有什么问题吗?」

「这种吊诡的解释方式是你的话术吗?同时发动五个魔法?一个人能同时使用的魔法只有一个,就算是大魔法师顶多也只能同时发动两个。」

「可是有些地下城不同时发动五个魔法就攻不下来,所以有必要达到这种程度。」

「就算有这个必要,但可以请你不要发明些可能会动摇整个世界的技术吗?在这个世界上,虽然有必要但是做不到,为了这种事情哀叹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动摇世界?只是同时使用魔法,应该不至于动摇整个世界吧……如果你想知道怎么做,我可以告诉你方法。」

「你是冒险者时代的人吗?从挡住长剑的技巧看来,你似乎比较接近战士系。」

「我是勇者。」

「什么?」

「就是勇者啊。不管是长剑、魔法、远距离攻击还是陷阱,全部都有良好的亲和度。虽然进步得比较慢,不过死而复活无数次之后,我已经不再在意这些数值了。」

「什么意思……勇者?勇者是指这个世界在乱世的时候,从异世界出现的传说人物,不是职业喔?」

「职业的话算是冒险者吧?万能的冒险者。」

「……我知道了。」

「你明白了吗?」

「适度地忽略你的发言很重要,如果要完全理解你说的话,心里的常识也会跟著动摇。」

「勇者有那么奇怪吗……只要打开电源,按下开始键,再输入名字,不管是谁都能成为勇者……」

「我不理解,完全不想理解。」

「……总之,打造出五道石墙制造密闭空间,再倒水进去,用火魔法把水烧开,这段期间必须持续维持石墙与温度,这样澡堂就完成了。」

「听你这么说,好像最多需要同时发动六个魔法。而且还轻描淡写地说出维持魔法这种高难度的行为,让我有很多想驳斥的地方。不过,因为我已经决定忽视你的话,就当成我知道了吧。」

「刚好食堂在入浴的时间也很忙碌,我必须用魔法维持澡堂,同时准备餐点。」

「从食堂看得见后院吗?」

「看不见,不过澡堂的设计也让人没办法轻易偷窥。」

「你看也不看就能维持魔法吗?」

「是啊?」

「……我知道了。原来如此,嗯。有澡堂真是让人高兴的一件事。」

萝蕾塔停止思考。

亚雷克点了下头。

「澡堂完成后就是女性入浴的时间,欢迎前往使用。」

「太好了,修行让我累得半死,而且好久没泡澡了,真期待。」

「对了,有件事情要请你见谅,员工有时候也会进去洗澡……当然都是女性。」

「无所谓,都是女性就没关系了。」

「感谢你的谅解。」

「其他员工都到哪里去了?」

「除了我以外还有三名员工,今天碰巧参与其他客人的任务。」

「你们也提供这种服务?」

「对。其中有两名奴隶,还有我的妻子,所有人都有一定的实力。」

「……嗯?」

「怎么了吗?」

「到了这间旅店后,我的耳朵好像把听觉关了起来……恕我失礼,听起来你好像已经结婚了。但我想是听错了,可以请你再清楚地说一遍吗?」

「我娶妻啰。」

「凭你的人格吗?」

「这件事值得修行时一声不吭的人这么大呼小叫吗?我有一位妻子,毕竟我长期从事冒险者这份职业,也有合得来的对象……」

「……我明白了。原来你们合得来啊,这样我就放心了。本来我还在惊讶你这种人格居然会有正常的女孩子愿意嫁给你,非常抱歉。」

「你该道歉的是其他事情吧。」

「所以你的妻子是多缺乏常识的人……抱歉,是什么性格的人?」

「我妻子是个很有常识的人。」

「你是在诱拐对方后认识的吗?还是在你眼中,对方看起来是个有常识的人?」

「……我有个正常妻子是那么令人意外的一件事吗?我怎么老是必须重复一次这样的对话。」

「这个……要说是意外也可以,因为要判断是不是该通报宪兵,所以也让人很感兴趣。」

「为什么要通报宪兵?」

「因为我嗅到了犯罪的气息。」

「比起犯罪,现在妻子的气息比较接近喔。」

萝蕾塔听见后,集中起精神。

……然而她感觉不出来,尽管她自认在察觉气息这方面不算拙劣。

接著——

楼下大门打开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们回来了。」传来了不只一位女性的声音。

「妻子好像回来了。」

亚雷克说著,马上转身离去。

萝蕾塔握住挂在腰间的剑鞘,慎重地跟在亚雷克身后。

她进入严密的备战状态,虽然这不是去见旅店老板娘的态度——

毕竟是这位老板的妻子。

要是不提高警觉,萝蕾塔会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



在这间旅店生活的人,似乎全部齐聚在一楼的食堂里。

食堂的空间原本就不宽敞,不多的座椅有一半以上都坐了人。

亚雷克的妻子就在食堂的柜台后头。

她是个身材娇小可爱的兽人,头顶冒出一对尖尖的耳朵,背后还长出一条蓬松又长的大尾巴。

她有著金黄毛色,在油灯的光芒反射下,闪烁著微弱的光芒。

旅店的名称『银狐亭』,灵感想必就是来自他妻子。

……不过她的毛色是金色,不是银色。

或许店名的由来还有其他原因。

萝蕾塔坐在吧台前,目不转睛地盯著亚雷克的妻子。

……虽然不清楚亚雷克的年纪多大,不过他们看起来有很大的年龄差距。

「恕我失礼,你妻子看起来很年轻……」萝蕾塔这么问亚雷克-

「啊啊,这个……」

亚雷克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很少能看到他这样的反应。

代替他开口的,是在吧台后面准备餐点的妻子。

「你是新来的客人吧?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的名字是萝蕾塔,会在这里叨扰一阵子,请多关照。」

「这样啊。我叫优咪,兽人族的优咪,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

双方交换了一段极为普通的自我介绍。

说不定优咪真的是个有常识的人,萝蕾塔开始出现这样的想法。

「……抱歉,我实在很在意你和亚雷克先生之间的年龄差距。你还很年轻吧?你看起来甚至像小孩一样,关于你们结婚这件事总让我觉得不太寻常。」

「这件事啊,其实是我硬逼他的。」

「什么?」

「我还小的时候就被亚雷克收留,长久以来我们都是冒险的伙伴。亚雷克一直把我当成妹妹看待,是我硬逼他把我娶进门。」

「你的头脑没问题吧?」

「呃……这次的客人说话还真直接……」优咪忍不住苦笑。

萝蕾塔轻咳了一声。

「抱歉。只是……接受他的修行后,总觉得他说的话……该怎么说呢……说得委婉一点,他的头脑好像不太寻常。」

「为了尽可能找出温和的形容方式,这样的努力值得赞赏……」

「你也觉得他的思考方式跟咒术一样奇怪吗?如果是这样,你为什么会做出结婚这种莽撞的行为?你一定能有更光明的未来吧?」

「客人,没人说过你很失礼吗?」

「我家从以前就很讲究礼仪,到现在还没有人这么说过。」

「这、这样啊……真是宽容的家庭呢。」

「我刚说过家里很讲究礼仪吧……」

「嗯,这件事就讨论到这里吧。言归正传,你也知道我丈夫是这种个性的人,我实在放心不下他。要是没有我在旁边支持,恐怕他就会被孤立了。」

「啊啊,原来是这个原因……这种看法确实很合理。」

「我得跟在他身边才行。」

她开心地笑了。

她的确很可能没有受到威胁或洗脑,是打从内心感到幸福,萝蕾塔这么想。

同时,萝蕾塔也反省自己对亚雷克说的那些过分话。

虽然被迫自杀,还被迫吃下大量豆子直到窒息死亡,但只用这些行为判断他的人格,说不定言之过早。

真要说起来,这些全是修行的一部分。

虽然思考方式特殊,但他做的这些事全是为了训练自己的实力。

萝蕾塔为了自己先前的言行感到羞耻,正要道歉的时候……优咪恰巧同时问她:

「萝蕾塔小姐,你要用餐吗?」

「嗯……这么说来肚子的确是饿了,不过精神上吃得很饱……」

「那你要吃些什么吗?有没有不吃的东西?」

「我什么都吃——不对,本来是什么都吃,但不久前我开始讨厌炒豆子了。」

「亚雷克!你又进行那种修行了吗?」

优咪吓了一跳,然而亚雷克只是一脸疑惑的样子。

「那还用说吗?因为那是提升HP最有效率的方法……」

「真是的,我不是说过那是种酷刑,要你不许再进行那种修行了吗?」

「可是豆子有丰富的蛋白质、低卡路里还有大豆异黄酮,便宜又能吸收水分,马上就能塞饱肚子,堵住呼吸器官……」

「你选择食物的标准实在太奇怪了,一般根本不会以『能马上堵住呼吸器官』这个理由来选择要吃什么吧。」

「可是因为植物性蛋白质,HP上升……」

「十位客人里不是只有一位耐得住这种修行吗?……劝你绝对不要再做出这种事情……在你帮女王陛下的警卫修行后,那个人现在只要看见豆子就会哭喊『杀了我吧』,这种事情实在太危险了。」

「可是既然接下修行的委托,我就得展现出职业水准,尽可能用最有效率的方式提升能力值。」

「如果你有那么专业,就进行不会留下心灵创伤的修行。」

「嗯……那个修行方式有那么糟糕吗?」

「亚雷克就是不懂人心。」

这实在是一段祥和又欢乐的对话。

内容虽然很危险,但那恐怕是这对夫妻平常的相处模式。

两人的对话中出现了精神崩溃的人,但萝蕾塔决定不去在意这件事情。

在把注意力从夫妻俩的对话移开后——

萝蕾塔察觉到自己被关怀的视线注视。

她看向周围,发现还有四位客人,每一位都往自己投来同情的目光。

想到她们或许每个人都经历过那个豆子修行,她完全不觉得彼此是第一次见面。说起来,她们算是战友。

她望向四周,忽然产生了一个疑问。

这个疑问她决定询问比较能沟通的优咪。

「优咪小姐,这间旅店只有女性入住吗?」

「对,这里的男人只有亚雷克。」

「为什么?」

「这……唔。」

她含糊其辞,难不成是有难言之隐吗?

优咪沉默下来,亚雷克接著回答了这个问题。

「那里有位精灵族的客人对吧?」

「……嗯。」

萝蕾塔转头望去,那是位金发长耳,看起来很娇弱的女孩子。

她见萝蕾塔望向她后就轻轻点头,把头低了下去。

萝蕾塔把视线转回亚雷克身上。

「她怎么了吗?」

「她是个大美人,所以在她之后入住的男性客人试图跑去偷窥澡堂……」

「我懂了,后来你们就限定女性客人入住了吗?」

「没有,我们这里没有这种规定。只是我轻轻打了一下那个偷窥的客人,之后就再也没有男性客人住进来了……」

「…………你的力道肯定一点也不轻。」

「我有事先储存了,所以那个人没死,而且最后也没受伤。」

亚雷克搔了搔头。

「好啦好啦,吃饭时不要讲那么凄惨的事。」优咪忍不住苦笑说道。

原来那是一件凄惨的事情吗?

萝蕾塔不禁全身发抖,险些脱口提出这个问题。毕竟这对夫妻不觉得豆子修行凄惨,所以她一点也不想知道他们所谓的「凄惨的事」是什么。

「亚雷克,澡堂就拜托你啰。我来准备餐点。」优咪又接著说。

「没问题。加油喔。」

「你也是。」

夫妻俩交换了一个眼神,接著忙起各自的工作。

之后——

端出来的餐点没有一道使用到豆子。



用餐。

然后——入浴。

虽然也有其他住宿客人邀约,但是她选择自己一个人入浴。

她不介意大家一起入浴,入浴时有人进入澡堂的话,她也无所谓。

只是她好久没有「让身体泡在浴缸里」,所以想在一开始的时候独自享受这一刻。

毕竟在其他地方,「洗澡」通常指的是「用木桶里的热水冲洗身体的行为」。

中庭。

刚才和亚雷克对战时,那里只有一片宽敞的空地,以及角落有个小菜园。

不过,现在那里筑起石墙,设置了一个足足可供十人泡澡的浴池。

「……实在是难以置信的技术。」

萝蕾塔喃喃说著,全身上下只有一条用来擦拭身体的毛巾。

尽管是期待已久的洗澡时间,但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她靠向浴池,把手放进去测量热水的温度。

……温度刚好。

虽然其他客人入浴后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浴池还是维持一样的温度。

……他真的可以不看就维持这间澡堂的石墙与温度吗?魔法这种东西其实没有想像中方便。

一次能发动的魔法只有一道,要不看就控制住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他不只可以同时发动六个魔法,还能在不需亲眼监控的状态下维持魔法。当初听他这么解释的时候,她压根不相信能做到这种事情。

萝蕾塔望向周围。

想到之前提到的那件「凄惨的事」,她不认为那位老板会来偷窥。不过为了维持魔法,就算有个可以观察浴室的地方也不奇怪。

然而,四周有建筑物环绕,实在不像有可以看见后院的地方。

如果爬到建筑物的屋顶上,或许有那样的地方,只是从澡堂也可以轻易发现那里有人。

要在泡澡的人没有发现的情况下偷窥,这里看起来没有那种地方。

萝蕾塔判断不需要担心有人偷窥后,把裹在身上的毛巾取了下来。

她用手掬起热水,稍微朝身体泼了下习惯温度后,进入了浴池里面。

「喔喔喔……」

她不自觉发出了奇怪的感叹声,也有些感动。

好久没有泡澡了。

没想到在这种破旧的旅店里,竟可以有如此奢侈的享受。

「这里的环境实在太先进了……简直像到了未来。」

不管是澡堂、餐点还是洗手间,萝蕾塔觉得这里的环境实在完善得令人难以置信。

当然,屋里的面积狭小,建筑物本身也不是那么牢固。

只是在一些小地方,让她感觉自己正在体验数百年后的科技。

「……说不定亚雷克先生真的是从异世界来的。」

不管是修行、修行还是豆子,虽然今天遇上了许多痛苦的事情——

但只要这样泡著澡,她就觉得那些事情都可以拋到脑后,明天再继续努力下去。

正当她想著这些事情的时候。

叩叩,澡堂——从旅店通往后院的门响起了敲门声。

「里面有人在吗?」

那是亚雷克的声音。

萝蕾塔回应了他的话。

「我是萝蕾塔!我在里面,怎么了吗?」

「女性入浴的时间差不多要结束了,我来提醒一声。」

「唔,要结束了啊……」

原本她想要一个人享受泡澡的乐趣,所以特地和其他客人错开入浴的时间,没想到这种做法反而弄巧成拙。

「抱歉,我马上出去。」萝蕾塔说。

「不需要这么赶,这间旅店的男性只有我一个人。如果你是刚进去的话,用不著急著出来。」

「可、可以吗?……那么很抱歉,我还想再多享受一会儿,因为我实在很久没泡澡了。」

「好,没问题,请你出来之后再知会我。另外温度方面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也可以告诉我,我会帮忙调整。」

「这样啊……还真是无微不至呢。在我体验过的服务里面,这可以算是最顶级的。等我夺回家族后,真想雇用你担任专门负责浴室的管家。」

「感谢你的赞赏。」

「温度的话,可以再稍微热一点吗?」

「瞭解。如果还有其他需要服务的地方,可以随时叫我过来。」

亚雷克的气息离开了。

然后,浴池里的水稍微热了一点。

……他真的不看就能使出魔法吗?真让人放心不下。

那是很细微的魔法操作,就算亲眼盯著都不一定能轻易做到。

「……虽然是个很勤劳、服务很周到的老板。」

但为什么一到了修行的时候,就会变成那种奇怪的人?

这件事始终让萝蕾塔百思不得其解。



在旅店度过的那一夜,对萝蕾塔来说简直是惊奇连连。

首先是床很奇怪。

躺在床上的触感既不像稻草,也不像一块块叠起的布。

虽然弹力十足,却一点也不坚硬。

简直像是床依自己的意志变化形状,来配合人的身体曲线。

总之睡起来很舒服,是萝蕾塔从未有过的体验。

接著是毛毯很奇怪。

最近的夜晚特别寒冷。

尤其这个时期冷风呼啸,感觉又格外冷冽。

因为是间破旧的旅店,她早做好要忍受寒风窜进房里的心理准备,不过……

房里有个像抱枕膨胀好几倍后的东西,旅店的人要她盖著那东西睡觉。

她跟著照办后,身体居然一点也不冷了。

如果是一般的旅店,即便是用毯子把全身裹得紧紧的,还是照样会冷得发抖。

这个像抱枕一样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萝蕾塔忍不住战栗。

另外梳妆台的镜子也很奇怪。

那面镜子大到就算走到镜子前,依然能照出半个身体,而且镜面光滑平整。

一般要购买这样的镜子,价格可与一栋房子匹敌。

既然有这么多钱,为什么这栋建筑物本身有那么多缝隙?

因为这种种原因,早上她很清爽地醒了过来。

一旦住过这间旅店,恐怕再也不想住其他旅店了。

早上。

萝蕾塔走到食堂,向亚雷克提出了各种疑问。

他人在吧台后面,用一个大平底锅炒著某个诡异、体积不大,让人绝不想放进嘴里的球形物体,同时做出回答。

「那张床是弹簧床,线圈的形状和配置数量是由我来设计,那可是我用魔法弯曲金属,一个一个亲手制作出来的。至于毯子,那是羽毛棉被,不是一般的毯子。这个世界好像没有盖棉被的概念,所以我自己做出来了。梳妆台的镜子也是我制作的,因为这个世界的镜子太小,一点也没有梳妆台的感觉。」

「……你说的话我有一半以上都听不懂,不过你还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到呢。」

「都是多亏了魔法。如果在我原来的世界,我也不可能做到这些事情。」

……可是照理来说魔法没有那么万能啊。

擅长剑术的人能用剑做到的事情,擅长魔法的人会用魔法去做,其中只存在程度的差异。

难不成对能够同时发动六个魔法的魔法师来说,状况又不一样吗?

虽然还是无法完全理解亚雷克这个人,但萝蕾塔点了下头。

「萝蕾塔小姐,你早餐要吃什么呢?」亚雷克这么问她。

「除了你用平底锅炒的那个东西之外,其他什么都行。」

「这是给下一位客人修行用的,不会对外供应。」

「……你的妻子不是要你停止那种修行吗?」

「可是那是提升HP最快的方法。」

「比起以效率为优先,你应该想的是不会留下心里创伤的方法……不过这是你的店,你有自己的经营方针,我不该过度干涉。」

「对了,萝蕾塔小姐,今天终于要开始提升攻击力的修行了。因为会耗费大量体力,建议你早餐尽量吃饱一点。」

「『终于』也不过是第二天吧……我连昨天的修行成果都还感受不到。」

「昨天提升了身体坚硬度与HP,今天就能感受到实际的效果。」

「是吗?……既然有人说吃也是修行的一部分,早餐就麻烦帮我准备配合今天修行的食物吧。」

「吃果然也算是一种修行,太好了,所以吃豆子的修行没有做错。」

「这句话可不是在正当化吃豆子吃到窒息死这种修行。」

「我会转告妻子,再请她帮忙准备。她现在人在后面。」

「你什么事情都做得到,可是没办法自己下厨吗?」

「妻子煮的食物比我煮的好吃多了。」

他开心地说,接著转身。

然后他往后面走去——离去前,他把头转回来,「对了,今天的修行会辛苦一点,你要努力撑下去喔。」带著和煦的笑容说出了这句话。

他甚至不让萝蕾塔有机会询问,兀自走到后面。

萝蕾塔沉默了一会儿——

接著看向四周的其他客人,她们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

「我会遇上什么事情!拜托来人告诉我吧!」

这声呼喊没有得到回应。

宛如丧礼的沉重气氛在现场弥漫开来,让萝蕾塔的心里忐忑不安。



「咦?有什么好害怕的?不过是挑战地下城而已啊……」

萝蕾塔向亚雷克逼问,却得到让她失望的答案。

挑战地下城。

这确实可以说是冒险者日常从事的行为。

大多数冒险者都是靠探索地下城维持自己的生计。

地下城的攻略分为「调查」、「探索」与「称霸」三个阶段。

其中的「调查」是指绘制地图,测量里面怪物的强度,并且决定地下城级别等工作。在这个作业阶段,安全是最优先的考量。

当然,因为进入的是未知的地下城,不可能不存在危险。

不过因为只是瞭解怪物强度的阶段,所以不会正面交战,地图也只在瞭解的范围内绘制个大概而已。

在「调查」这个阶段,只能瞭解地下城大致的样貌。

地下城的「探索」才是冒险者的主要收入来源,作用是补强或是填补「调查」时的漏洞。有时在这个阶段会找到调查时没有发现的房间,运气差一点的话,甚至可能被地下城唯一一只强得夸张的怪物袭击。

因为危险,这项任务大多是交由冒险者负责。

也正是因为危险,所以冒险者可以把宝物带走,或是在打倒怪物后拿走掉落的东西。

这是可能一夜致富的肉体劳动。

这就是「探索」,也是冒险者的主要工作。

因为种种原因,亚雷克和萝蕾塔来到了城镇东边的地下城。

从旅店徒步过来,不到三十分钟就能抵达这个地方,算是比较近的地下城。

宽敞的沙丘上,开了一个大洞。

这里是「入门者的洞窟」,因为是刚入行的冒险者第一个进入的地下城,这地方特别禁止「称霸」,属于冒险者的登龙门。

现在是中午,四周人声鼎沸,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

每个人看起来都很野蛮,不过冒险者通常都是这样子。

亚雷克和萝蕾塔站在稍微远离洞窟入口的地方。

现场的气氛看起来——尽管是在地下城前,四周却散发出牧歌般祥和的气氛。

毕竟这是个简单的地下城,萝蕾塔也进去过好几次。

真要说起来,那里面是个没有实战感、怪物很弱又不会迷路的地方。

「亚雷克先生,难不成你是要我挑战那个地方吗?」萝蕾塔这么问。

「对,就是那里。」

「唔……不好意思,我早就征服这个地下城了。因为禁止与地下城魔王战斗,我想这种程度的地下城恐怕没办法达到修行的目的。」

「是这样吗?」

「嗯。别看我这个样子,我从小学习剑术,成为冒险者之后,本来还害怕不知道要与什么样的怪物对战,不过挑战这个地下城后,我获得了可以继续在这条路走下去的自信。」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说不定修行可以提早结束。」

「不不不,刚才我也解释过了,这个地下城没办法达到修行的目的。」

「你这么认为吗?」

「……我不认为自己比你强,可是我至少比这个地下城的怪物还要强。」

「那我就放心了,脱吧。」

「嗯嗯?你说什么?我好像听见你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我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请把铠甲脱掉,剑也要拿下来。」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我还以为是要我把衣服脱掉!不对、不对,这句话还是一样奇怪吧?我不是要挑战这座地下城吗?」

「是啊。」

「你的意思是要我卸下装备挑战地下城吗?」

「没错。」

亚雷克脸上堆满了笑容。

萝蕾塔感觉自己好像要被卷入亚雷克的时空里,赶紧集中精神。

「……不过就算卸下装备,我也不是打不赢这座地下城的怪物……你的修行每次都是这么突兀。知道了,我把装备卸下来。所以我不带剑也没穿铠甲,那到地下城后要做什么?」

「请歼灭里面的怪物。」

「……这是要我挑战地下城魔王的意思?」

「不,那是禁止的行为。那个地下城是让新人接触怪物的重要场所,你也知道打倒了地下城魔王,那里就不会再产生怪物。毁掉培育新人场所的行为违反我的个人主义,所以我不会要求这种事情。」

「我愈来愈搞不懂你的意思。我记得若要歼灭地下城里的怪物,就要打倒地下城魔王,阻止怪物继续生成。」

「是这样没错。」

「可是你要我不打倒地下城魔王,但要歼灭里面的怪物。」

「正是如此。」

「这个要求到底是什么意思?」

「每秒五只。」

「什么?」

「这个地下城里的怪物产生速度是每秒五只,数量上限是五百只,不会再往上增加,减少的话会持续补充。」

「嗯……好像是这样。不愧是专供新人入门的地下城,缜密的调查令人折服,这个调查结果相当合理。」

「换句话说,只要能在一秒钟打倒六只以上的怪物,就算地下城魔王继续存在,还是有可能歼灭所有怪物吧?」

「……理论上是可以做到。」

「我就是这个意思。」

「我懂你的意思,可是又不瞭解你的意思。」

「我要你用徒手战斗的方式,以一秒打倒六只怪物以上的速度,击倒里面的五百只怪物。」

我知道啦。

萝蕾塔用手按住了太阳穴。

一般来说,战斗不会那么轻易分出胜负。

尽管层级较低,怪物的耐久力还是远超人类。

她记起之前在这座地下城战斗时,虽然每秒可以解决一只怪物,但要在一秒内同时解决六只怪物不只困难,简直是天方夜谭。

而且,她当时还用了剑。

她会这么做也是理所当然,因为她不是拳斗士,不可能赤手空拳进入地下城。

况且拳斗士也会穿戴护手之类的装备。

「亚雷克先生,我的头愈来愈痛了。」

「这样啊,你要先死一次吗?」

「请别说得好像在问『你要先休息一下吗?』一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认为这种事情不可能做到。难道你在暗示我使用魔法吗?这样的话就能理解了。」

「萝蕾塔小姐没办法使用魔法吧?如果是简单的复原和攻击辅助,以及直接用魔力攻击大概还可以,不过如果你要使用魔法,我就得施下『沉默』了……」

「你要我只用自己的拳头,一秒钟打倒六只以上的怪物,直到五百只怪物全部消灭?」

「我从刚才就一直在重复相同的话。」

「这种事情做不到吧?」

「对了,全部打倒之前不能离开地下城。」

「……听我说话啊。我说这种事情做不到吧?」

「你说的话我都有听见,所以才要尽可能训练你。萝蕾塔小姐,在我指示的目标达到前,请持续在地下城里战斗。从过去的训练状况来看,平均需要三天不吃不喝不睡地待在地下城里就能达成训练目标,这种做法就是靠打喽啰提升等级。」

「这样就算没被怪物打倒,我也会累死。」

「啊,我来拿出储存点。」

亚雷克举起一只手,接著出现一个闪耀光芒的球体。

剎那间,周围掀起一阵骚动。

萝蕾塔知道所有人的视线都朝向这个地方,感觉得出骚动愈来愈剧烈。

她竖起耳朵,听见周围的人们在窃窃私语讨论这件事情。

「……『狐亭的魔王』好像又要展开修行了……」

「危险、危险,今天最好还是不要进地下城……」

「这次的牺牲者是那个红发女孩吗……真可怜,她还那么年轻。」

「喂!不要看那里!要是被他盯上怎么办?」

「可恶,为什么那家伙还没被抓起来?难道这个国家允许他这种拷问的行为?」

亚雷克肯定也听到了这些声音,但是他脸上始终挂著和善的笑容。

「因为进行过很多次,这个修行好像变得有名了。」

「……为什么你没被抓起来?」

「咦,为什么我要被抓起来?」

「……你绝对该被逮捕,很多人都因为你心里留下了创伤。」

「萝蕾塔小姐,你还真爱说奇怪的话。」

「很奇怪吗?」

「内心的创伤是没办法证明的吧?」

「………………」

「身体也不会留下伤痕,因为事先储存了。」

「……………………这样啊。」

萝蕾塔回给他一个笑容。

她能做的也只有笑了。

「那么这就开始吧,请别忘记储存。就算面对弱小的怪物,因为身上没有装备,还是有可能死亡。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亚雷克微笑说道。

「…………好,我会努力的。」

萝蕾塔两眼无神,这么回应他。

亚雷克笑著。

他的笑很温柔,而且始终那么沉稳。



「——比起敌人,整体状况才是最该注意的地方。所谓的战斗,在面对敌人之前就开始了,无论是彼此站立的位置、碰上的时机、敌人的阵形、地形,以及对峙瞬间彼此的气魄。最重要的是眼光的准确性。就算速度不够快,实力不够坚强,还是可以在瞬间决定胜负,当然也有可能发生相反的情形。在战斗中最重要的是掌握战场整体的状况,视线不能只关注著敌人,我又学到了一课。」

三天后。

萝蕾塔歼灭了地下城里的怪物。

在后半段的战斗,她甚至是无意识地在行动。

她感觉自己是在和世界意志这类的事物对话,同时从极为客观的角度看著自己的动作。

那种感觉很像在操纵一具傀儡。

因为高度的疲累、极浓的睡意和极度的饥饿,她甚至有种灵魂脱离身体,升到遥远高空的感觉。

所以是由亚雷克向她宣告修行结束了。

在地下城内部由泥土与钟乳石打造出的宽敞空间。

萝蕾塔在亚雷克的怀抱里醒了过来。

「辛苦了,你已经达成目标了。」

他是用什么方法知道这个事实,她不知道。

或许他仔细地观察了地下城里的气息。

也或者他用某种未知的魔法,随时监控这里。

不过,在听见这句辛苦了的时候——她终于放下心来。

她不由自主地抱住亚雷克,哭成了泪人儿。

「成功了……我成功了……真的是很漫长、很漫长的一场战斗……我一个人在像是没有尽头的时间里,与怪物奋战……饥饿与睡意早过了最难受的时候,我现在什么、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你很努力呢。大家在这个修行结束后大多都是这种感觉。由我来背你回旅店,你可以先睡一觉。回去后,我再帮你准备澡堂。」

「啊啊……可以回去了。终于可以回到没有怪物、不是阴暗的洞窟、有暖和的澡堂和床铺的旅店了……」

她的心境就像依赖父亲的小孩。

身体疲累不堪,连指尖也无法动弹,但只有意识拒绝消失。

亚雷克把她背到背上,她有种安心的感觉,像是被某种巨大且温柔的生物背著。

亚雷克的妻子优咪想必也是像这样倚在他的背上,才坠入了情网吧,萝蕾塔心想。

他走得很快。

就算背著一个人,虽然那个人的年纪还可以称为少女,但他的脚步依然十分轻盈。

光线从外面射了进来,萝蕾塔不自觉地眯起双眼。

眼前是她朝思暮想的景色。

宽敞的沙丘。

所有冒险者都看向这里。

他们不约而同地流下眼泪,拍响了掌声。

这是非常温馨的一幕。

不论鼓掌的人是出于同情还是怜悯,萝蕾塔在其中看见了一道温暖的光芒。

多么耀眼的景象啊。

萝蕾塔空荡荡的脑袋里,想起了一件事情。

「……生为贵族以来,我从来没有像这样被人们的温暖包围。」

「你果然是贵族啊。」

「…………我原本是贵族,现在是几乎被叔父夫妻夺去家督的状态。」

「……」

「我——没错,我必须夺回戒指,那个叔父在调查『花园』时掉落、象徵家督继承权的戒指……………………」

「『调查』阶段有时候好像也会有贵族前往绘制地图……所以你是受到叔父的委托吗?」

「不是……那是我母亲的遗物……身为冒险者的父亲他……父亲的遗憾必须由我……」

「……你很累了吧,先睡一觉吧。」

他的声音十分温柔。

温柔的声音穿透全身——她忽然感觉到强烈的睡意。

或许是魔法吧,不过——是什么都无所谓了。

萝蕾塔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在辛苦的战斗结束后,自己是不是又变得更强,是不是又往目标接近了一步?

不经意间,她想到了这些事情。



萝蕾塔醒了过来。

醒来后,她发现身在『银狐亭』内自己的房间。

四周一片漆黑,似乎没有光线从小窗照进来。

也许是晚上吧。

关于回到旅店的这段路程,她只有朦朦胧胧的印象。

她只记得无止境地攻击怪物……还有被亚雷克背在背上,不过记忆也就仅止于此。

详细的记忆从脑中消失了。

总觉得好像有人要她去洗澡,其他的事情就完全没有印象。

「……洗澡。」

她看著自己刚起床的身体。

她一身轻便,身上没有铠甲也没有剑。挑战地下城时穿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而现在穿在身上的却是整洁的白衬衫和裙子。

衣服似乎换下来了,身体——没有臭味。

「……我应该是洗好澡了。」

因为没有入浴时的记忆,让她觉得有点可怕。

不过她也相信自己没有遭到无礼的对待。

不知道为什么,在打倒五百只怪物后,她心里萌生出了对亚雷克坚定的信任。

或许是因为他在自己身心倶疲的时候到来,让自己受了很大的感动。

……追根究柢,我会变成这样都是他害的,只要冷静下来,根本不会被他感动。

……为什么呢,看著他的脸会让我觉得有点难为情。

她想著这些事情,不自觉地摸起自己的头发时——

叩叩,房门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萝蕾塔吓了一跳,赶紧应门。

「我、我在房间里面!」

「我知道,我是亚雷克,请问可以进房打扰一下吗?」

萝蕾塔检视了下自己的身体,说了声:「等一下。」之后,赶紧从床上爬起来。

在装了面大镜子的梳妆台前,她整理了自己的仪容。

接著,她穿戴起放在房间一角的铠甲与剑。

「可、可以进来了。」

她清咳著,调整自己的嗓音。

门缓慢且慎重地打开了。

「你好,萝蕾塔小姐。你的身体状况——好像很不错,看你一副干劲十足的样子。」

看见萝蕾塔全副武装,亚雷克这么嘟囔。

萝蕾塔点头。

「当、当然。你到这里来有什么事?」

「我是来解释你失去意识后经过多久时间。」

「这样啊,麻烦你了。」

「千万别这么说。那么……萝蕾塔小姐,你在经过三天三夜再加上半天的战斗后,离开地下城,接著入浴,然后睡了一天半的时间。」

「…………我睡了那么久吗?」

「你回来的时间是昨天中午,现在已经是隔天晚上了。」

「……没想到我会睡这么久。你当初订下用一个星期的时间协助我『称霸』花园,这会产生什么阻碍吗?」

「不会,虽然确实是出乎意料之外,不过算是欢迎都来不及的意外。」

「也就是说?」

「依照我原本的估算,我以为你还会再昏睡半天的时间。」

这么说来,他一开始是用昏睡两天的假设,来制定训练的时程。

设想得那么周到真是厉害,难道自己应该这么称赞他吗?

这种想法真是太过分了,还是自己该这么谴责他?

无论如何,萝蕾塔点了下头。

「所以你当初是打算用实质五天的时间,训练我称霸『花园』吗?」

「没错。我征服过无数地下城,用感觉就能大致知道『在什么样的地下城存在什么程度的魔王』,依我的感觉,『花园』的地下城魔王大约是一百二十级。」

「……这比冒险者公会认定的还要高出二十级喔。」

「二十还在误差范围内。」

「一般冒险者需要花上好几年的时间,才有办法填补这样的误差。」

「那是因为一般人不能死,不过你可以对吧?」

「这么说也是。」

「从能力值来判断的话,过去的修行让你从三十级提升到了八十级。不过如果是冒险者公会的测验,或许会出现不同的数值。」

「先是自杀,然后是厌恶豆子,隔天开始三天半的战斗,回来后又睡了一天半的时间……总共六天,但实际上只有四天半,就提升了五十级吗……不过,距离你订下的『一个星期』的期限,只剩下一天了。」

「接下来的时间会再继续提升五十级。」

「只要一天吗?」

「半天就行了。所以还可以再休息一下,因为你提早了半天醒过来。」

「……你的能力无庸置疑。在地下城与五百只怪物交手时,我确实感觉到身体变得更结实,持久力也有异样的成长。在攻击怪物的时候,同样也感觉臂力有明显增强。不过就算你再厉害,也不可能在半天内提升之前花了四天才能提升的等级吧?」

「接下来会是最严酷的修行,用不著担心。」

「救救我。」

她不由自主地说出了真心话。

声音极为娇弱,让她不禁心想:「原来我也能发出这么像女孩子的声音啊。」

亚雷克脸上浮现柔和的笑容。

「放心吧,你不会死的。」

「亚雷克先生,或许你不知道,在修行的过程中,『乾脆杀了我吧』这样的念头不只一次出现在我的心里,有时候死不了反而更惨。」

「哈哈哈,别那么轻易放弃年轻的生命啊。」

「这话从你的口中说出来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为了让你稍微放心一点,我就再进一步说明吧。你可以放心用餐,放心睡觉,不需要乱来没关系。」

「因为是用你的基准来判断,实在让人放心不下……不如你早点告诉我修行的内容,我实在太不安了。」

「那么我就说啰。」

怎么忽然卖起关子,萝蕾塔有这种感觉。

如果是平常的亚雷克,应该会若无其事地说出重要的事情。

接下来会是什么样的修行,她实在不安得不得了。

为了不再重复询问,萝蕾塔把精神都集中到了耳朵上。

亚雷克接著说:

「成功攻击我一次。」

他的脸上还是一直以来的和煦笑容。

萝蕾塔想起刚来到『银狐亭』那天的事情。

自己卯足全力的第一击让人轻轻松松拆了招,神速的绝招也被轻易地挡下来。

她甚至无法在对方身上划下一道伤痕——接下来居然要成功攻击到他?

萝蕾塔忍不住困惑。

亚雷克又继续解释。

「场所不拘,也不是比试的形式。明天一整天我都会待在旅店里面,不管是在准备餐点、用餐、洗澡还是睡觉的时候,随时随地,用什么手段都行,请成功攻击到我,并且造成伤害。达成后,你以『花园』为目标的修行也就结束了……对了,我也会反击,先提醒你一声。」

「……恕我失礼,只是成功攻击到你一次,就能让我变得更强吗?」

「没错,在这个世界的设定里,如果想变得更强,比起不停攻击实力比自己差的对手,不如成功地攻击实力坚强的对手一次。」

「……你说的话还是一样难懂……有个问题想请教你,依照冒险者公会的标准,你的实力是第几级?」

「这我不能说。」

「难道不保密就没有效果了吗?」

「不,不是那个意思。」

「如果你觉得难以启齿,我不会再继续追问。」

「呃,这个……其实这同样是说了没人相信的话。」

「现在我不会再怀疑你对自己实力的解释,除了认识女王陛下这些人际关系以外,我大致相信你说的话。」

「那么……其实我没有级数。」

「……什么意思?」

「检定测验的时候,不是会特地挑战比自己程度还要高的地下城吗?」

「是这样没错。」

「我只有在刚开始登录冒险者,实力还很弱的时候稍微参加过,后来就再也没有参加这种测验。」

「……嗯?」

「所以硬要说的话,我的等级是一。」

「……」

「用各项数值来衡量,我也无法测量出自己的等级。」

「为什么?你不是能轻易判断出我的等级吗?」

「其实是因为我全部的数值都到顶点了。」

「什么?」

「不管是攻击力还是防御力,都已经是人类可以达到的极限,因为没有前例,所以无法换算成等级。总之该怎么说呢——」

亚雷克搔搔头。

然后,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世界最强的等级一,应该可以用这种说法来形容我的实力。」

……这恐怕是事实吧。他说出了这种令人绝望的话。



就这样,萝蕾塔开始了最后的修行。

「修行从现在开始,你可以自由攻击了。」

他说得一派轻松。

亚雷克似乎只是来告知接下来的修行内容,接著就准备离开房间。

萝蕾塔叫住了转身离去的他。

「等一下,我想先试著攻击一次。」

亚雷克转头。

「突袭也是可以的喔。」

「话虽然这么说,忽然从手无寸铁的对手背后发动攻击,这种事我做不到。」

「不管是突袭还是正面攻击,结果其实都差不多,你就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吧。」

「如果有必要,我也会考虑进行突袭……总之先让我攻击你一次。我想知道经过你的修行后变得有多强,所以让我用来到旅店那一天使出的招式再发动一次攻击。」

「我明白了。凭你现在的实力,那一招说不定有可能成功,况且我也想回避那一击。」

「……你会回避攻击吗?」

「就算故意遭到攻击,等级好像也不会提升,所以我会认真回避与防御,也会尽可能放松戒备……」

萝蕾塔觉得,他用「尽可能放松戒备」这样的表达方式很奇怪。

不能放水,也不能认真应战。

从这句话里面,似乎可以窥见他内心平时看不出来的挣扎。

萝蕾塔深深吁了口气。

然后,她把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

「那么——」

「等一下,得先储存。」

「……这么说来,你是打算反击吗?」

「对,在遭到攻击的瞬间,我也会进入备战状态。你得先有心理准备。」

「知道了。那我把铠甲脱下来吧,我怕修行结束的时候铠甲也没了。」

「你不抗拒死亡了呢,这是个好倾向。」

「都是多亏了你的帮忙。」

萝蕾塔卸下铠甲。

亚雷克举起右手,出现了储存点。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飘浮在空中的球体——储存点的微弱光芒照亮四周。

「储存。」

「收到了。」

仪式结束,进入随时可以死亡的状态。

萝蕾塔再次与亚雷克拉开距离,右手放在剑柄上。

他一动也不动。

似乎真的打算在遭到攻击之前先不进入备战状态。

萝蕾塔已经不会再把这样的状况视为大好机会。

他就算尽可能放松戒备,实力还是一样坚强。

她也心知肚明为什么在今天才开始进行,这项成功攻击一次就能提升五十级的修行。

当时的自己不管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成功攻击到他,萝蕾塔这么判断。

如今,自己变强了,变得更耐打,持久力也有提升。

臂力提升了不少,而且在地下城战斗时,她也感觉自己的脚力进步许多。

再加上对于战斗这件事,她比以前有更深的体会。

她拚了死命——不对,那是她在死亡中努力的成果。

为了努力能有收获,也为了回报亚雷克这位师父——

「这次不会事先说明攻击轨道……就让你见识我现在的实力。」

长剑出鞘,使出神速的一击。

只能依靠残留在攻击轨迹上的光痕辨识出剑刃的轨道。

目标是颈项。

这一剑毫不留情,一心致人于死地。

这样的攻击方式,表现出的正是对亚雷克实力的信任。

这瞬息必杀的一剑——

亚雷克稍微弯下身体,闪过了这一击。

剎那间,萝蕾塔感到无比的惊恐。

那甚至称不上反射动作。

她发自本能般快速地跳到房间角落。

只是这么一个小动作就足以让她气喘吁吁,汗水狂飙。

……这不是身体运动后发热的汗水。

而是因为恐惧冒出的冷汗。

萝蕾塔把视线往亚雷克转了过去。

他正好挥出右拳到萝蕾塔刚才脸部所在的位置。

……要是我还站在那里,恐怕头部已经被揍飞出去,得读取重来了吧。

亚雷克一脸惊讶的样子。

「闪得好。」

「亚雷克先生,你不是说自己抗拒殴打女性的脸吗?」

「因为是在备战状态,没有余力在乎对手的性别或是种族。」

「原来是这样……也就是说,你是认真的啰。」

「不这么做的话达不到训练效果——你可以抱著必死的决心发动攻击,我也会认真把你杀死。」

听著亚雷克的话——萝蕾塔笑了。

她不是因为开心而笑,当然也不是觉得有趣。

而是她能做的反应只有笑了。

她再次这么认为——自己真是到了一间不寻常的旅店。



死亡次数,三十七次。

亚雷克反击的次数,三十八次。

能够躲过最初的那一次反击,似乎是天大的奇迹。

之后一直维持在「一挥剑就会死」的状态——

最终修行的第一晚就这么迎来了早晨。

「我还有早上的工作要忙,萝蕾塔小姐请到食堂来用早餐,攻击也随时欢迎。」

亚雷克说著,离开了房间。

萝蕾塔早已经没有力气叫住他,也没有力气再往他的背后攻击,尽管肉体照理来说不会累积疲凭。

就算可以用保留经验与记忆的「读取」恢复肉体,但精神上受到的伤害无法复原。

萝蕾塔维持跪倒在地上的姿势,一时间动也不动。

「……这个怪物,到底要怎样才能攻击到你?」

除了笑,她也不知道还能做出什么反应。



萝蕾塔左思右想,但是因为肚子饿了,她决定先去用餐。

一楼的食堂里,其他的客人早已齐聚一堂。

两位奴隶少女在厨房与座位之间忙碌地来来去去。

那是兽人族的双胞胎少女,旅店老板夫妻把她们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疼爱。

奴隶是财产,重视的人也不在少数,只是……

他们疼爱到那种地步,萝蕾塔看了也觉得稀奇。

亚雷克在厨房里,他今天也用一个大平底锅翻炒著豆子。

萝蕾塔坐在柜台,拜托其中一位端水来的奴隶少女。

「麻烦你,可以请亚雷克先生过来这里吗?」

「好。」

少女乖巧地点了个头,前去呼唤亚雷克。

亚雷克先把平底锅暂时搁在炉灶上,接著过去招呼萝蕾塔。

「请问有什么事吗,萝蕾塔小姐?如果是要点早餐——」

「有破绽!」

萝蕾塔拔出剑来。

亚雷克则是——

「没有破绽喔。」

用食指与中指间夹住的某个东西把剑挡了下来。

不管萝蕾塔再怎么使力,那东西始终一动也不动。

她仔细观察后,发现对方用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东西挡住了剑。

「怎么可能……居然用炒豆子接住了我的剑?」

遇上这种状况,豆子的下场通常是碎裂。

再说与其用食指与中指夹住豆子接下这一剑,她认为依亚雷克的实力,直接用手能更快地档住剑……

「只要把魔力注入豆子就行,这么做很简单。不是有让魔力进入身体,提升身体能力的招式吗?萝蕾塔小姐的密技也是让魔力注入剑或手臂吧?这只是稍微延伸应用而已。」他在脸上挂起一如往常的笑容说道。

「……如果是坚固的武器或是自己的身体还说得过去,让魔力注入这么脆弱的东西,为什么不会碎裂?」

注入魔力意外是种高难度的行为。

如果是注入坚固的物体或是「魔力传导率」高的材质还算简单……

但要把魔力注入魔力传导率差的脆弱物体,那就非常困难了。

要是魔力注入得不够多,强度无法提升;要是魔力注入过多,物体又会碎裂。

如果要求萝蕾塔「让炒豆子的硬度足以接住剑」,她不晓得要弄碎几万颗豆子才有可能成功。

「这是有诀窍的。虽然我其实还是靠经验……有一个地方叫『王水的洞窟』,那里会溶掉所有的武器和防具。就在我不得不利用当地捡到的特殊石头应战时,发展出了这套技巧。熟练之后就很简单了。」亚雷克一派轻松地说。

「在熟练之前,你死了多少次?」

「我数到的有五十次。」亚雷克笑说。

萝蕾塔叹了口气,老实地把剑收了起来。

「……抱歉忽然突袭你。我以为突袭或许有用,所以姑且尝试了一下。」

「萝蕾塔小姐好像真的不适合突袭这种攻击方式……其实你大可越过吧台,在我料理时往背后劈下去。」

「这种做法实在是……」

「用不著在意器物毁损的问题,不过要是你俘虏了人质,我也不得不认真应对……」

他的视线望向忙碌地在各桌客人之间接受点餐或是端水的双胞胎少女。

他果然相当疼爱她们。

奴隶是财产的一种,不过也仅止于财产而已。

如同没有人会付出超过原本数字的金额把钱赎回来,一般也没有主人会拚上自己的性命把奴隶抢回来。

所以普遍常识认为,奴隶没有作为人质的价值。

然而从亚雷克的眼神看来,那对双胞胎奴隶确实可以用来充当人质。

……望向周围她才注意到,面对「被客人叫来的老板忽然遭到攻击」这种奇怪的举动,没有一位客人出现特别的反应。

这种情形不晓得该说是不出所料,还是莫名其妙。

「……有件事想请问一下,亚雷克先生,这里的客人全部都通过了对你展开攻击的修行了吗?」

「这个嘛,每个人在挑战这个难关时都用上了不同的方法,或许你可以找她们商量对策。」

「嗯。」

萝蕾塔把视线转向其他客人。

那是四位看来个性迥异的女性。

……其中一位看起来好像还是很小的孩子。

如果和她们商量,就算得不到直接的解决方法,但或许可以得到重要的线索。

不过。

「不,我不会这么做。」

「为什么?」

「我还想继续尝试只有我可以做到的攻击方式,就算需要依靠别人,也得等我尽了所有努力之后。」

「你的个性还真是正经。」

「……常有人这么说。」

她的声音里充满自嘲。

在萝蕾塔心中,正经并不是很好的评价。

她转变了话题。

「这么说来,你的妻子到哪里去了?还在里面准备餐点吗?」

「这提醒了我,萝蕾塔小姐你的早餐还没送过来。」

「差点把早餐忘记了……」

「妻子到市场采买了。老实说,昨天为了替其他人修行,把蔬菜用完了。」

「……这样啊,原来除了我,你还在替别人修行。」

虽然她心里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到底是什么样的修行会把蔬菜用完……

不过她又判断,那肯定是会让自己从今以后不想再看见蔬菜的回答。

所以她没有深入追究,把话题转到了其他方向去。

「亚雷克先生好像没什么休息时间?」

「是啊,不过用不著在意,因为我有足够的体力。」

「可是在修行的时候,观察修行对象也需要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吧……」

「确实是这样。」

「请不要太勉强自己啰。」

「…………」

「亚雷克先生?」

「萝蕾塔小姐,你真的是个很正经的人呢。」

「啊?虽然常有人这么说。」

「你的修行时间说不定会超出原本预定的计画,幸好有多出半天的时间。」

「喔。」

「你早餐想吃什么?」

虽然萝蕾塔想问清楚是什么意思,但亚雷克把话题转开了。

他大概是不想再讨论这件事了吧。

再说,她的确肚子饿了。

她于是点了餐。

「除了豆子都行。」

只要这么说,他肯定会帮忙准备适合今天修行的餐点。

虽然只有短短几天的时间,但萝蕾塔已经十分信任亚雷克这位师父。

……这么看来。

「攻击亚雷克」这个乍看之下困难的修行,应该也可以达成。

萝蕾塔仔细观察亚雷克的动作,沉思著如何发动有效的攻击。



之后,只要逮到机会她就向亚雷克发动攻击。

不过——

每一次的攻击要不是被闪避、化解或是反击,有时甚至被对方用面包或饼乾接下。

事情不是毫无破绽这么简单,在自己发动攻击之前,对方确实是破绽百出。

然而,他的行动迅速,而且观察力敏锐。

只要自己一表现出攻击的意思,对方马上就能对应。

他们不停攻防,就这么持续到了晚餐时间。

萝蕾塔和早餐的时候一样,坐在吧台的位子。

吧台后面没有看见亚雷克的身影,现在正是他架设澡堂的时间。

那里只有亚雷克的妻子优咪,以及两位奴隶少女。

萝蕾塔问正在用大平底锅煎蛋的优咪。

「我要问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可以吗?」

「可以啊。」

优咪一边准备餐点一边回答。

萝蕾塔下定决心,这么问她:

「请告诉我亚雷克先生的弱点。」

「啊……哈哈哈哈……」

她露出了苦笑。

萝蕾塔猜想,这问题优咪想必都被问得烦了。

「……我从早上开始不知道攻击亚雷克先生多少次,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

「你是说那个修行吧,我知道。起先我很惊讶,现在只有『什么嘛,又是那个修行啊』的感觉。」

「我完全想不出击中他的方式,实在很伤脑筋。」

「因为你是个正直的人吧,可以使出更顽劣的手段没关系喔。」

「……假装为了其他事情把他叫过来,或是埋伏这些方式我都试过了。」

「不是那样的方式……像是在他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从背后攻击,或是设下陷阱,在他无法行动的时候朝他挥剑,不是有很多方法吗?」

「自己的先生遭到这样的攻击,你不担心吗?」

「反正又不会成功。」

「那不是没有意义了吗……」

「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真是乐观……不过一个星期是亚雷克先生决定的,我也不是非要在一个星期内让自己有足够的实力挑战『花园』,慢慢来吧。」

「哈哈哈,那个人绝对会遵守自己宣告的期限。」

「……这样啊,可是就算过了一开始宣告的期限,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况且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得到超乎预期的成果,我感谢都来不及了。」

「这不是责任归属的问题。既然他说一个星期,那就是有足够的信心可以在一个星期内达成目标。用不著担心,机会忽然就会出现了。」

「恕我失礼,『只要一个星期,这家伙肯定会灵光一闪地想到什么方法』把这拿来当成制定计画的根据,也未免太鲁莽了。」

「他应该是有根据的吧,虽然我不知道。」

「……你还真是相信亚雷克先生。」

「嗯,是这样的吗?不过我好像确实没有怀疑过他……」

「这么说来,听说是亚雷克先生收留了你,你是孤儿吗?」

「这我不清楚。我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长什么样子。不是有冒险者组织吗?」

「嗯,有的。」

所谓的冒险者组织,指的是类似冒险者互助会那样的地方,基本上是冒险者之间自行组成的组织。

冒险的时候,通常会组成队伍……

可是要临时招募队伍成员,常常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因此只要加入「冒险者组织」这种团体,就能在稳定的状态下组成队伍。

这就是加入冒险者组织的好处。

因为常与自己信任的成员组成队伍,便能以安定的战力应战。

假设在地下城内遇难,也会有伙伴前来救助。

如果是气氛和乐的冒险者组织,光是一起聊天就很开心——听说是这样。

萝蕾塔因为是单打独斗,不是很瞭解这方面的事情。

不过,有时加入冒险者组织也有坏处。

依照隶属的「冒险者组织」不同,有些需要以「会费」的名义缴交一笔费用给会长,有时候在地下城取得的物品必须先全部保留,之后再平均分配。

有些恶质的冒险者组织,会欺骗刚入行的冒险者去跑腿,或是把他们卖给奴隶商人。

虽然有好处,但要是不确实收集情报,可能会遇到冒险以外的危险。

这就是萝蕾塔对「冒险者组织」这种团体的认知。

优咪露出了让人联想到亚雷克的温柔笑容说道:

「这个嘛,在光辉的……啊,在这里不能说。在现在名为『银狐团』的冒险者组织里,我注意到的时候就在那里了。」

「……银狐。」

这间旅店的名字是『银狐亭』。

也就是说,旅店的名字和优咪所属的冒险者组织有某种关系。

不过,她的话里有个不自然的地方。

萝蕾塔这么问她:

「『注意到的时候就在那里』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在我懂事的时候,就在那个地方了。父母……好像是那个冒险者组织的创立者,还有组织里的某位女性成员。」

「…………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样啊,一般人都会不知道怎么回应呢。对不起,因为和亚雷克谈到这件事的时候,他一点也不在意。」

「感觉得出他是那种人。」

「后来冒险者组织消失,我就和活下来的亚雷克一起当起了冒险者。」

「等一下、等一下,你的解释好像少了重要的部分?」

「有吗?」

「你的解释只提到自己在冒险者组织里面,还有冒险者组织消失这两件事。」

「可是在我的记忆里,真的就是这样的感觉。我不清楚经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冒险者组织变得几乎是全毁的状态,我猜大概是挑战了哪个困难的地下城吧。」「你和亚雷克先生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他啊,他是在冒险者组织全毁前加入的。」

「也就是说,尽管有亚雷克先生在里面,冒险者组织还是灭亡啰?我以为只要有他在,冒险者组织不会因为挑战个地下城,就导致成员趋近全灭。」

「你指的是储存点吗?那个东西啊,因为大家都很害怕,根本不敢尝试,那不是很像什么来路不明的诡异仪式吗?」

「……确实是有那种感觉。」

虽然说一旦体验过实际的效果,不管在修行结束后,还是每次冒险开始前,她都想先储存。

不过如果不知道效果,的确会觉得那是诡异的仪式。

如果补充说明这么做就不会丧命,恐怕更容易引起该不会是要对自己施放奇怪诅咒的猜疑。

即使如此,萝蕾塔还是忍不住怀疑。

「凭他的实力,应该能保护冒险者组织的成员吧。」

「其实亚雷克不是一开始就有那么坚强的实力,他是死过无数次之后,才变得那么强的。」

「……这么说来,好像听他提过自己反覆死了十年的时间……不过,实在很难想像他实力很差的样子。」

「以前的我比他还强,甚至连当年十岁的我也超过他的实力。」

「现在呢?」

「差不多……不能这么说。因为我比较偏重某些方面,那个人则是全能力都很强。就算死一样多次,也没办法变得一样强。」

「……是这样的吗?可是……」

萝蕾塔的神情显得非常阴郁。

优咪结束准备餐点的工作,往她走了过去。

「怎么了吗?」

「听完你的话以后,我感到的只有绝望。如果他的实力是来自才能,还能期待他因为怠慢或是意料之外的事态慌了手脚。不过既然是一再死亡累积起来的实力,实在没有破绽可以攻击。」

「啊……」

「怎么样才能攻击到亚雷克先生呢?」

「亚雷克没有给你提示吗?那个人不会说谎,有时候还会不小心说漏嘴,或是莫名陷入沉默……」

「有提示吗……?真要说起来,这个修行有答案吗?」

「照理来说他不会提出没有答案的问题,你没有察觉什么异状吗?如果没有,或许你可以再去找亚雷克谈一谈。」

找亚雷克谈。

原来还有这个方式,萝蕾塔心想。

她认为向完成了「攻击亚雷克」修行的客人商量对策,这样的做法是很卑鄙的事情,但是……

如果能从假想敌亚雷克本人的口中掌握到什么线索,这种方式就算不上卑鄙了。

……虽然可能会有人认为是一样的做法。

不过萝蕾塔认为,这是个在坚守原则与掌握线索间不错的折衷方式。

「不过说到不擅长说谎,我也不输他。该怎么套出他的话来呢?」

「……和亚雷克一样不擅长说谎的话,感觉上当过很多次呢。」

「嗯……或许真的是上当了吧……让叔父那些人……」

「是吗?」

「有一些家督继承之类的问题。」

「这话真像是发生在贵族身上的事情。」

「……亚雷克先生没有告诉过你吗?」

因为萝蕾塔在他面前泄漏过贵族的出身,所以原本以为他至少会告诉妻子……

「没有,他什么也没说。那个人的口风很紧。」

「是这样吗……」

「因为这是讲求信用的生意,要是会把客人的个人资料说出去,是无法经营旅店的。」

「这么说也没错。抱歉,我好像说了什么瞧不起人的话。」

「跟我说也没用……刚好你可以亲自向本人说。」

「好,等他处理完澡堂的事情后,我就告诉他。」

「他那边好像结束啰。」

优咪伸手指出,在她手指的方向——

「我回来了。澡堂准备好啰。」

亚雷克脸上浮现温柔的笑容,悄无声响地站在那个地方。



她简直快吓死了。

「你们夫妻俩为什么在日常生活里要消除气息?」

萝蕾塔从椅子上往后跳了出去。

夫妻俩面面相觑,然后相视而笑。

接著,丈夫代表两人回答了这个问题。

「这是我们的习惯。」

「你们平常是过著什么生活,居然养成了这种习惯。」

「这么做是希望能让客人彻底放松心情,忘记旅店员工的存在。」

「我倒觉得是反效果。」

萝蕾塔叹著气,回到了位子上。

优咪回到厨房——

接著亚雷克走到了萝蕾塔身边。

「……」

「亚雷克先生,有什么事吗?」

「………」

「亚雷克先生?」

「………啊,抱歉,我在发呆。」

「你会发呆?你真的在发呆吗,不是为了引诱我攻击的毒辣陷阱?」

「对……再说我从来没有为了引诱人攻击而设下陷阱过。」

「居然有这种事……」

萝蕾塔后悔莫及,这是个攻击的大好机会。

她从没想过亚雷克居然会发呆,所以错失了这个机会。

再说。

「……亚雷克先生,你是不是累了?」

「是有点累。」

「累的话最好稍微休息一下。作为请你帮忙修行的人,或许我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不过疲惫的时候不能太勉强自己,如果你不是处在万全的状态,我也无法尽全力修行。今天的修行就到这里暂停,你先去休息吧。」

「………」

「亚雷克先生?」

「萝蕾塔小姐正直的精神实在令人敬佩。」

「怎么忽然说出这种话?」

「我们聊一下吧。」

他一脸伤脑筋的样子,提出了这个要求。

这对萝蕾塔来说简直是求之不得的发展。

她当然答应了这个要求。

「没问题,我也有事情要问你。」

「什么事情?」

「等你说完之后我再说。」

「我可以等你的话说完。」

「这样啊……我想问你的问题,就是打倒你的方法。」

厨房里,优咪作势摔了一跤。

巨响让萝蕾塔吓了一跳,往那里看过去……

她看来没有受伤,于是萝蕾塔把视线转回亚雷克身上。

「我知道这个问题很蠢,不过我这个人最不擅长的就是套话。我想在和你交谈的时候,找出你的弱点。」

「不擅长套话又要在对话中问出我的弱点,这种方法好像不太对。」

「我知道,不过可以尝试的攻击我全都试过了,接下来只能改变战略。」

「……这种做法确实很符合萝蕾塔小姐的风格。」

「什么意思?」

「其实你可以用更卑劣的手段也没关系,可是你采用的全部都是老实的攻击方式。我本来还担心你是不是有不能做出卑鄙行为的毛病。」

「我也做出过卑鄙的攻击……我不是假装有事叫你过来,试图攻击你吗?」

「突然被没有理由地叫过去,就算是小孩子也会提高警觉。」

「居然这么说……你那时候不是让我的奸计欺骗,憨头憨脑地出现在我面前吗?」

「我是尽量努力让自己憨头憨脑地出现在你面前,但是我不管再怎么努力也有极限。因为你实在太正直,『啊,她打算攻击我。』我忍不住会这么猜想。非常抱歉,是我不够努力。」

「用不著道歉……是我像个笨蛋一样。」

「恕我直言,你这个人实在太老实了,老实到让人担心你会不会在日常生活中遭到诈骗。」

「……你说得对,我确实是老实过头了。」

萝蕾塔垂下了头。

亚雷克不禁纳闷。

「你被骗过吗?」

「嗯……我相信你的口风紧,所以把这件事告诉你。其实我被叔父欺骗,几乎把所有财产和家督权都让出去了。」

「你在讲贵族的事吧?」

「对。我的母亲是和冒险者结婚的怪人,不过……父亲因为职业的关系早逝,后来母亲虽然尽力维持家业,但在一个月前被暗杀了。」

「暗杀?」

「因为房子很大,虽然有警卫……可是好像都败给了高明的刺客,我记得好像是叫做什么『灰客』……」

「………」

「亚雷克先生?你累了吗?」

「没事,你继续说。」

「是、是吗?……母亲过世后,原本该由我继承家业,可是……对了,抱歉突然这么问,请问我看起来像几岁?」

「唔……十八左右吧。」

「……果然。其实啊,我的实际年龄是十四岁。」

「………」

「亚雷克先生?」

「糟糕,刚才万一遭到攻击,绝对会被击中。」

「什么?这种事情你可以早点说吗?」

「对不起,其实十八岁是我故意说得年轻一点,我本来以为你差不多有二十岁。」

「………没想到我只是说出实际年龄,就能让你露出破绽……」

她打从内心感到懊悔,如果自己及早察觉,就能在这一瞬间结束最后的修行。

「萝蕾塔小姐,请继续。」亚雷克苦笑著说。

「……嗯。虽然常有人像你一样认为我的外表比较成熟,不过其实我还有一年才成年。所以叔父和叔母提议在我成年之前,由他们代为掌理家业。」

「你看起来会比较成熟,可能是因为古板的说话方式吧。」

「可以不用再讨论年龄的话题了。」

「另外有一件事,我的妻子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

「可以请不要卖弄你们夫妻的感情吗?我现在在讲重要的事情。」

「抱歉。」

「……在我注意到的时候,实权已经被完全掌控,而我被从宅邸赶了出去。」

「你好像漏掉了最重要的部分,请不要和我妻子用一样的方式叙述事情。」

「不是那样的,我真的是注意到的时候已经被赶了出来。叔父好像早就开始进行篡夺家督的准备,事情发展得很迅速。」

「如果你的印象是真的,派人暗杀你母亲的难道是叔父吗?」

「我也是这么认为,不过就算我想追问,对方根本连屋子也不让我进去。所以我想拿回叔父在调查『花园』时掉落的象徵家督的戒指,让对方不得不放我进屋内,再追问他真相。我就是抱著这样的念头,以『花园』作为我的目标。」

「原来如此。」

「把事情说出来之后,我的心情轻松多了。我这个人不擅长隐瞒事情,只是这件事是贵族的家内事,也就是家丑,不适合到处对外宣扬,我心里也一直觉得很烦躁。抱歉,耽搁了你这么长的时间。」

「别这么说,希望我能帮上你的忙。」

「抱歉我还有一件事情想问,听完我的这些叙述后,你也认为派出暗杀者的是叔父吗?」

「……目前听起来是可以这么推测,真相如何就不知道了。」

「这么说也有道理……不过从叔父的个性看来,应该不会有错……如果错了,等于是我因为自己的误解在责怪叔父。」

「既然他用欺骗的方式夺走家督,指责他也没有错。」

「栽赃无罪的人有罪,这不是个好做法。」

「……简直是愚昧了。」

「请不要用这么难听的说法,这是贵族的生存方式,也就是贵族道。」

「讲得像武士道一样……」

「又讲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我忘了这个世界没有武士……」

他不禁苦笑。

这是自己不需要理解的事情,萝蕾塔这么判断。

「总之……只要抓住疑似叔父派来暗杀的『灰客』,这个问题就能迎刃而解,只可惜……我没有调查这方面事情的管道。」

「………」

「你怎么了,亚雷克先生?」

「………………原来如此。」

「亚雷克先生?」

「我在。对不起,你叫我吗?」

「……你果然是太累了吧?今天的工作结束后,你就去休息吧。我的修行可以延后没关系,我发誓不会在你睡觉的时候偷袭。」

「……我知道了。」

「你答应了吗?」

「…………原本预定能在一个星期完成萝蕾塔小姐的修行。」

「怎么忽然说起这种话来了?」

「对不起,是我估算错误!已经到极限了。」

说完,亚雷克连人带椅往后摔了下去,发出了响亮的声音与震动。

萝蕾塔整个人惊慌失措,赶紧在亚雷克身边蹲了下来。

「亚雷克先生?你怎么忽然倒下去了?我什么也没做啊!」

她完全没想到亚雷克居然会倒下去。

她慌了手脚,失去平常的冷静,拚命呼喊亚雷克的名字。

没有回应。

完全没有回应。



「自从帮助萝蕾塔小姐修行后,他就没睡过觉呢。」优咪说。

亚雷克会忽然倒下,似乎就是为了这个原因。

这里是亚雷克、优咪和两位奴隶少女生活起居的房间。

地点位于一楼通往中庭的门边,空间比客房稍微宽敞一点。

四个人要在这里生活,空间稍嫌狭窄了些,萝蕾塔心想。

床铺和其他房间一样是「弹簧床」,生活用品很少,免不了给人冷清的印象。说得明白点,那里是间简陋的房间。

亚雷克睡在一张大床上。

虽然他一头往后倒了下去,但幸亏他有副坚硬的身体。

幸好他没事。

不过——修行开始后的这七天,他从没睡过觉吗?

不管是萝蕾塔第一天来到旅店进入澡堂的时候,还是她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奋战的时候。

……还有在我昏睡了一天一夜的时候。

他始终保持在清醒的状态。

「……是我害亚雷克先生这么乱来。」

萝蕾塔看著亚雷克沉睡的脸庞,这么喃喃说著。

亚雷克不只需要负责旅店的工作,还得协助修行,确实没有时间可以好好睡觉。

尤其是他似乎同时帮忙两人修行,照理来说是相当繁忙的一星期。

萝蕾塔向优咪道歉。

「对不起,我害得你先生这么勉强自己……」

「嗯……要说是你的错也行,不过……你不需要为了这种事情道歉。」

「可是。」

「他如果真的想睡,短短数秒的睡眠就能让他恢复活力。」

「………这话好像在讲非人类的生物。」

「只要经过训练,这种事情谁都做到。」

「请不要用和你先生一样的说话方式,如果你们认为不管什么事情,只要努力就做得到,这种想法是大错特错的。」

「不过我做得到啊……只有一个星期的话,只需要穿插数秒的睡眠,行动就完全不会受到影响,不过一年就办不到了。」

「我就连一个星期也没办法。」

「总之是亚雷克自己决定不睡的。」

「……什么意思?」

她提出了这个问题之后,优咪看起来很烦恼,不过又笑著说道:

「刚才亚雷克也说自己『错估』了吧?老实说,他原本打算在修行的最后,让你趁他熟睡的时候偷袭。」

「这、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别想歪啰。只要因为睡意而昏昏沉沉,不管亚雷克再厉害也会让人攻击成功,他就是希望你能趁那个时候攻击。所以为了替最后的修行做准备,他从开始到现在始终保持清醒。」

「……他一开始就考虑到这么远的事情了吗?」

「我先生看起来像是从不思考,不过其实他是个深思熟虑的人。只是不会讲述过程,所以招来了这样的误解……」

「你们夫妻还真像。」

「因为我受到了亚雷克的栽培。」她骄傲地说。

萝蕾塔也笑了出来。

「……不过,我似乎无法回应他的深谋远虑。」

「就算你现在攻击他,我想他也不会醒过来。」

「话虽然这么说……不过刚才我发过誓,不会在他睡著的时候偷袭。」

「所以亚雷克才会说自己『错估』了吧。」

「……对不起。」

「萝蕾塔小姐你真是憨直呢。」

「……我知道自己的做法一点也不聪明。」

「是啊。」

「可是就算不聪明,至少我想活得堂堂正正。」

「……」

「我绝不会用骗人的方式,夺取他人的财产。用卑鄙的手段获得利益这种事我也不想做……虽然这样很孩子气,但就算失去了母亲与家族,我还是坚持这样的想法。我要用正规的手段与叔父面对面,用正当的手段指控他。」

「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事情。」

「说的也是。」

「不过我明白了亚雷克为什么会给你高度的评价,甚至愿意放弃自己制定的计画。」

「……他给我的评价很高吗?」

「那个人的个性很顽固,炒豆子修行不管我劝他再多次,他也不肯放弃,我甚至怀疑他根本不听我的警告。」

「这么说来,确实是有这种感觉。」

「萝蕾塔小姐你的修行也是一样,应该有可以在一周内结束的方法。」

「……是这样的吗?」

「不过那恐怕会违背你的信念,所以他没有实行……我想这是因为他给你高度的评价,以及尊重你的意志。」

「…………是吗?」

她很高兴。

原本她还以为因为自己太憨直,让对方失望了。

只要观察现状,就知道自己一点也不聪明。

所有的一切都被夺走了。

唯一剩下的,只有身为贵族的尊严。

所以她想守住这份尊严。

她想坚持堂堂正正的行事作风,避免做出卑鄙的举动。

变强是为了保护弱者,这是身为贵族的义务。

这种方法肯定无法用在现实状况——

不过,这就是萝蕾塔作为目标的生存方式。

「修行要继续下去吗?」优咪问。

萝蕾塔点头。

「我希望可以继续修行,因为我必须挑战『花圔』,而且是愈快愈好。」

「听说如果用一般的方式,最少需要好几年的时间?」

「好像是这样。没有一个地方的修行可以比这里更快获得成果,而且恐怕也找不到其他师父可以比他更有效地提升弟子的实力。」

「我们这里是旅店,不是修行的地方……」

苦笑。

萝蕾塔也跟著苦笑了起来。

「这里当然也是一间很好的旅店,虽然差点让建筑物的外观骗了,但是这里无疑拥有王都内最顶级的享受。尤其澡堂更是无可挑剔,能每天浸泡在那么宽敞的浴池,恐怕连王族也享受不到这样的待遇。」

「那是亚雷克的坚持,听见你这么称赞,他肯定会很开心。」

优咪笑著。

她的笑容——

「拜托别说得好像我死了一样。」

醒来后的亚雷克出声,把萝蕾塔吓了一跳。

「你已经起床了吗?」

「对,我睡得很饱了。」

「……毕竟你只要几秒钟的时间就能恢复精神,这样的时间确实能说睡得很饱了。」

时间只经过了几分钟。

他到底是不是人类,这件事实在令人怀疑。

亚雷克站起来,走到萝蕾塔的面前。

「对不起,超过了当初答应的期限。」

「你已经尽力了,是我无法回应你的期待,真的很抱歉。」

「这次最大的败因在于我对萝蕾塔小姐的个性缺乏正确的判断,所以说,很抱歉!我必须使出稍微激烈的手段。」

「从悬崖往下跳、吃豆子吃到窒息死亡、在地下城奋战三天三夜等等,之前也采取过许多相当激烈的手段。」

「之前的还算温和,接下来的修行连我也觉得有点激烈。」

「不要、我不要,救救我。」

「这种稚气的表现很符合你的实际年龄,如果你平常就是这种说话方式,也不会显得过度成熟了。」

「你应该注意的不是我的语气,是『救救我』这句话。」

「哈哈哈,那么关于明天的行程。」亚雷克轻柔微笑著。

萝蕾塔为了求助,转头看向优咪。

她消失了。

「喂!你妻子本来还在这个地方,忽然就不见了!」

「因为我醒了过来,所以她应该是回去工作了吧。」

「可是她完全没有移动的气息!」

「为了带给客人最高级的享受,旅店员工不忘随时消除自己的气息。」

「我说过这么做是反效果吧?讨厌!救救我!快来人救救我啊!那一定会是很辛苦的修行!我不想再增加心理创伤了!」

萝蕾塔试图逃跑,却被人从背后抓住了领口。

背后传来了温柔且有包容力的残酷话语。

「用不著担心,接下来的修行只是挑战地下城而已。」

「骗人!你肯定是要我花五天的时间,歼灭地下城里的怪物!」

「大致上来说是这样没错。」

「我不要再赤手空拳打在那些东西上了。」

「接下来的修行你可以穿戴武装。」

「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完全没有,我要你做的单纯只是称霸地下城。」

「是、是这样的吗?」

她稍微恢复了一点精神。

称霸地下城是只有一小部分的冒险者能达成的伟业——她有一段期间这么认为。不过,现在的她一点也不觉得这是件难事。

与过往的修行相比,这种事情轻松得就像上街买东西一样。

亚雷克和平常一样,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道:

「接下来的修行是——称霸『花园』。」

那是萝蕾塔原本的目标。

「只要反覆储存&读取,就可以在死亡的过程中攻陷地下城,虽然这是有点激烈的手段。不过只要想成是优良的传统砍杀游戏,死亡说不定是开心的一件事。」

他笑著说,彷佛那只是一个过程。

「本来我不想让你在死亡中挑战那个地下城,虽然我说是传统的优良方式,这种做法也确实很传统。不过先在比目标地下城更有效率的地方提升实力,再一举活著攻下目标,这才是我认为主流的方式。」

他耸耸肩,接著说出他选择这种手段的理由。

「只是,我无法保证你在『花园』里面一定不会丧命,毕竟我不是用实际挑战的经验衡量地下城等级,一旦决定挑战就要称霸,那是我在冒险者后期的坚持。」

他的发言果然一字一句都让人瞠目结舌。

不过凭他的实力,或许真的会这么做,萝蕾塔心里也认同他的说法。

「明天等你醒来后,我们就前往『花圔』,所以你今天最好充分休息。接受称霸任务之类的手续由我来替你办理,刚好我也有事要找公会长。」

「……不行,这种做法行不通。一般接受公会委托的时候,条件是接受的成员必须全员到齐,这么做是为了防备有人用『代理接受』当藉口,把超高难度的地下城推给其他人。」

依照委托内容,有时候也有契约金或是违约金的规定。

为了不让冒险者蒙受巨大的损害,这是必要的措施。

不过,亚雷克这么说:

「公会长和我很熟,而且也瞭解这间旅店的状况。况且『提供初级冒险者最大的协助』,也是我们的其中一项方针。」

「这件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从你之前做过的事情看来,有这样的方针也不奇怪。」

「所以明天等你醒来后,我们就直接前往『花园』。」

——她得到了强力的协助。

因为这样的缘故,萝蕾塔即将前往挑战当初作为目标的地下城。



然后。

隔天一早,萝蕾塔真的来到了「花园」前面。

王都西方。

广大的草原里,冒出了一株巨大的花朵。

花茎粗得像大树一样,开在高处的花瓣像是要直冲天际,每一片叶子都大得足以容纳一百个人站在上面。

那朵花的周围围绕著美丽的花朵,宛如服侍女王的侍卫。

美得夺目的景色。

不过——看得入神恐怕会失去性命,这种事情所有冒险者都知道。

这地方冷冷清清,没什么人。

如果是新发现的地下城,一般就算不进去里面,也会有许多人跑来凑热闹。

然而这座地下城发现不到一个月,就已经夺走了许多人命。

因此,这座地下城的建议挑战等级是「称霸过地下城的冒险者」。

称霸过地下城的人没几个,结果就是——没有人来挑战。

这就是名为「花园」的美丽地下城的现状。

现场除了萝蕾塔以外,还有亚雷克和其中一位奴隶少女。

萝蕾塔带著极深的感慨,仰望「花园」的花瓣。

「……一个月前,叔父在这里弄丢了象徵家督的戒指。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动荡的时期,母亲死了,家督的地位遭到篡夺……现在想想,叔父把戒指掉在这个地方或许是神的旨意,说不定有某种意志介入,让我有一天能夺回家督。」

经历了许多波折后,如今终于站在所有事情的终点线上。

萝蕾塔感慨地看向师父亚雷克。

亚雷克笑著点头,然后说:

「我来叫出储存点。」

他还是和平时一样,似乎没有特别的感慨。

「感激不尽!不过你就没有什么感想吗?」

「你真爱说笑,既然走到了这一步,我能做的也只有叫出储存点这件事了。」

「……这么说也有道理……不过这可是你一手栽培出来的徒弟要挑战自己的目标,至少可以说些激励人心的话吧?」

「这又不是结束。」

「……我的确是打算在这里结束。」

「这么说不对吧?萝蕾塔小姐的目的应该是夺回家督,称霸『花园』不过是为了达成目的所做的准备。」

「……」

「新人冒险者达成第一个目标前,我会鼎力提供协助,因为我认为培育冒险者也是我们旅店的工作之一。」

「……这样啊。」

「因为是培育工作,所以我无法陪同挑战地下城。」

「这我知道,我拜托你的不是协助冒险,我认为要靠自己的双手达成目的才有意义。」

「你能理解就好……和实力坚强的人一起称霸地下城,这种做法无法得到任何经验。」

「这次包括修行在内,对我来说都是一次获益良多的经验。就算成功重拾贵族的身分,我也不会忘记这七天发生的事。」

「今天已经是第八天了,如果只记得七天的事情,表示要从一开始的记忆消除啰。」

「请不要抓我的语病。不过老实说,关于修行的记忆我只想早点忘记。」

「那么等你从地下城回来后,我再端出豆子料理来。」

「拜托不要,这会让我失去活下去的希望。」

「放心吧,你不会死的。」

他哈哈大笑。

萝蕾塔完全搞不懂有什么好笑的,所以她转移了话题。

「你带了其中一位双胞胎过来,难不成是来帮我的吗?」

在亚雷克身边,有一位年幼的少女。

那是个长出一对猫耳朵,白色毛发的兽人。

名字她记得是——

「你说普兰吗?」

「对了,我到旅店的那一天,好像听说她在帮忙其他冒险者,难道今天带她来是为了帮我吗?」

「刚才我也说过,要是和实力坚强的人一起称霸地下城,根本得不到任何经验。」

「……你的意思是她的实力比我还强吗?」

「这个嘛,单就战斗能力来说,她在旅店里面可以排到第二。」

「第一是你对吧?所以她比优咪小姐还要强啰?」

「妻子擅长的是精细的魔法,肉搏战不怎么强。」

「也就是说,普兰的肉搏战很强吗?」

「光比臂力的话,她可以赢过一百个成年人。」

「……你每次说话都这么夸张,所有话听起来都像吹嘘是你最大的缺点。」

「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他伤脑筋地搔了搔头。

总之,她似乎不是来陪同冒险。

于是萝蕾塔问了。

「不然普兰为什么来这里?」

「她是来看守储存点的。」

亚雷克叫了普兰一声,结果她马上躲到亚雷克背后。

看来她是个内向的女孩子。

工作时明明可以正常地听取客人的要求,不过到了旅店外面,她感觉像是变了个人。

亚雷克不禁苦笑了出来。

「……你也看到了,她很内向,不过交代的事情一定会做到,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她会认真看守重来的地点。」

「那就好,可是看守储存点是什么意思?」

「之前都是这么做的……虽然这个东西不容易损毁,只是有可能遭到盗用,所以由她来负责看守,不让没有我许可的人轻易使用。」

「这样啊……可是我见到你那天,好像就很随便地用了储存点。」

「那是因为我一眼就看出来你是个老实人。」

「感谢你的慧眼,不过那只是你的直觉吧。」

「要说根据的话,万一你是坏人,只要我在场,大可以在不杀死你的程度挡住你,然后再消除储存点就行了。只要消除储存点,就没办法读取。」

「虽然我完全没考虑过要用来做坏事,不过我很庆幸那个时候没有冒出不好的念头。」

「在不杀死你的程度挡住你」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光想像都觉得可怕。

死亡不是最痛苦的事情,也有活著才会遇到的痛苦,萝蕾塔在多次的修行中亲身感受到这一点,所以恐惧也格外强烈。

不过,让她在意的还有另一件事情。

「有亚雷克先生在还不够吗?」

「抱歉,我有点事得暂时离开这里……」

「这样啊……说的也是,毕竟你的本业是旅店老板,想必有很多事情必须由你来处理。我很佩服也很感谢你一直陪著我修行。」

「不是旅店那里的事情……请不要追问,我怕会说漏嘴。」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问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工作,请加油。」

「那不算是工作,比较接近处理杂事……我会努力的。」

「嗯,我也会尽最大的努力。」

「我推算大概需要死个五次,你可以先做好心理准备。」

「只有五次吗?那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是啊。」

亚雷克笑了出来。

聊完后,萝蕾塔忽然纳闷了起来。

她总觉得似乎有段时间认为死五次是很严重的事情,不过那好像已经是很遥远的过去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

重要的是现在——是展望未来。

称霸眼前的地下城,找回戒指,萝蕾塔努力让思绪集中在这件事上面。

「那么我走了。」

「好,路上小心。」

亚雷克挥挥手。

在他的背后,普兰怯生生地看向萝蕾塔。

萝蕾塔也轻轻挥了下手,接著朝「花园」走去。

虽然是挑战地下城,但她的脚步一点也不僵硬。

或许这也是修行的成果,萝蕾塔自豪地想。



萝蕾塔正在挑战「花园」的时候——

亚雷克来到了冒险者公会。

他这趟过来,为的是昨天接受称霸「花园」的委托时请托的那件事情。

被称为冒险者公会的建筑物,就位于城镇的中心。

正式名称是「冒险者支援机关王都本部」,一般称为「公会」。

那是栋很大的建筑物。

两层楼高的石造建筑,大门随时开启,欢迎所有冒险者的到来。

一楼的空间兼做酒馆,白天的时候会有超过百名的冒险者挤在这个地方,拥挤得必须在人群间穿梭才有办法通过。

亚雷克的目的地似乎是二楼。

他穿过一楼的人群,听著像吵架一样的「寻常对话」。一路上没有引起任何关注,直接走向他的目的地。

二楼是服务柜台。

不管是委托还是接受委托的人,都需要利用这里的柜台。

柜台人员不分日夜随时待命,所有时间都开放使用。

不过现在这个时候五个柜台都排满了人。

在这个时间点,想要发布或是接受委托,不等上一段时间是不可能的。亚雷克走过服务柜台,往更里面走进去。

前方只有一扇木制的小门。

「公会长办公室 闲杂人等禁止进入」

门上钉了这样一块牌子。

亚雷克没有理会牌子上的警告,兀自开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有沙发、桌子以及大量的羊皮纸。

室内常是烟雾缭绕,散发出独特的甜腻香气。

亚雷克知道,这是公会长抽的菸。

烟雾与文件的后面。

那里有一张坚固而且气派的大桌子。

坐在那里的是一位娇小的少女,与身边的摆设尺寸格格不入。

浅褐色的肌肤,绿色的头发。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头发的长度。

少女看起来像是被大型摆设和过长的长发埋了起来。

头发隙缝间,露出一道锐利的目光,那是冒险者看见敌人的眼神。

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是理所当然,没敲门就走进办公室的亚雷克对她来说就是个入侵者。

因为亚雷克闯入了已经慎重地表明「闲杂人等禁止进入」的办公室,所以她劈头就用这样的方式迎接他的到来。

「你来啦,随便坐。」

态度虽然冷淡,不过看来还算欢迎他的来访。

只是她的嗓音——尽管外表像年幼的女孩子,粗哑的嗓音却像老太婆一样。

如果是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想必会吓一大跳。

亚雷克像是完全没有受到惊吓。

他往一旁的纸堆坐了下去,动作相当熟稔。

然后,他脸上浮现柔和的笑容,唤著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的少女。

「库恩会长,昨天我拜托的那件事情,不知道进行得怎么样了?」

听见亚雷克的话,库恩眯起眼睛,露出与稚嫩外表不符,莫名充满魄力的表情。

「你说『灰客』的事吗?已经结束一晚能做的调查了。」

「结果如何?」

「那确实是你追的人没错。」

她吸了口菸,然后呼地吐出烟雾,眼眸里流露出厌世的目光。

即使得到了自己追逐的人的线索,但亚雷克脸上的表情完全没有改变。

没有些微动摇,也不见喜悦。

他脸上始终挂著柔和的笑容,又继续问:

「那个人在什么地方?」

「一晚只能调查出这些,不过认真找的话,大概也只需要两三天……」

「拜托你了,需要追加委托费的话再告诉我。」

「……不过啊,你也真是个怪人。『灰客』确实是知名的剌客,在那一行里面可说是无人不晓,而且也是个危险的人物……虽然不晓得那家伙是本人还是模仿犯,不过一般不会有人特地砸下自己的财产,跑去制裁那种危险人物。」

「刺客是吗?」

「我有说错吗?」

「我认为『灰客』不算是刺客……不过替这种人分类也没有意义。在这个世界里,肯定没有类别能正确归类『灰客』的职业。」

「你原本的世界有吗?」

「这个嘛,勉强分类的话,应该算是『谘商师』吧?」

「那必定是个很残忍的职业。」

「……总之有可能找到就好。明知有那种人存在,但又置之不理的话有碍心理健康。」

「说得像害虫一样……」

「这么说就错了,应该是像中二笔记本一样。」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巴不得偷偷埋起来的东西。」

亚雷克站了起来。

库恩移动锐利的视线仰望著他。

「新人培育的工作还顺利吗?」

「……还算顺利吧。我尽量选不那么严格的修行方式,只是我的感觉好像和其他人有落差。」

「因为你认为『不那么严格』的方式,对普通人来说就像『拷问』一样。」

「我的修行有那么严厉吗……不管是以最有效率的方式提升耐力,还是用三天三夜的时间攻打地下城,对电玩玩家来说这些都是很普通的事情。」

「我记得你在原本的世界好像就是『电玩玩家』?」

「是啊,跟个废人一样。」

「……那是会变成废人的职业吗?」

「那不是职业……当废人算是兴趣。」

「兴趣是当废人,这是头壳坏掉了吧。」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当初真的是头壳坏掉。不过,我不会让他们在没有储存的状况下做这种死亡训练,因为可以储存,才能做这种像电玩一样的修行。」

「你的话还是一样难懂……算了,抱歉拖延了你的时间。你工作加油,我这边也会尽最大的努力。」

「好,那么就麻烦你了。」

闲聊结束,亚雷克朝她敬了个礼。

库恩挥了挥手,像是要把他从办公室赶出去。



萝蕾塔称霸「花园」出来的时候,亚雷克就在那里。

时间是中午。

她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称霸这座地下城。

储存点旁只有亚雷克,普兰不在这里。

或许她彻夜看守著储存点,然后亚雷克让她先回去休息了。

萝蕾塔往亚雷克走去,难掩兴奋地说:

「亚雷克先生,我称霸『花园』了。」

「这样啊,恭喜你了。」

他的反应很冷淡。

萝蕾塔突然想起,对他来说称霸地下城根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虽然听起来像在吹嘘,但他疑似征服了五十座「左右」的地下城。

既然他称霸过这么多地下城,称霸一座或许在他心中不是什么值得祝贺的事情。萝蕾塔这么以为,但是……

亚雷克又接著问她:

「你找到戒指了吗?」

「……对了,这才是我真正的目的。」

她反省自己不应该被完成称霸的喜悦冲昏了头。

反倒是外人的他,明确地专注在最重要的目的。

所以,萝蕾塔把左手往他伸了过去。

「我的名字是萝蕾塔-欧尔布莱德,证明我是欧尔布莱德家族家督的戒指就在这里。地下城魔王是只啃食花朵的黑色巨鸟,戒指就藏在它筑的巢里。」

她的食指戴著一个粗戒指。

戒指上镶著细小的红色宝石,绘出仿似蔷薇的图样。

「真漂亮的戒指。」亚雷克说。

「……是啊。这就是刻有家族家徽,象徵家督的证明……这戴在叔父的手上似乎太小了,不过在我手上尺寸刚好。」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

「……我顺利达成目标了,你可以表现得再高兴一点吧。」

「目标还没达成吧?你不是要拿著那个找叔父谈判,以取回家督的地位吗?」

「是这样没错……总之,我的冒险者生涯到此结束。多亏你的协助,我才能得到这样的成果。」

「不,在你一开始制定的目标全部达成之前,我们旅店会全力支持……如果遇上无法解决的事情,欢迎随时与我们联络。只要我们能帮上忙,都可以透过修行提供协助。」

「听见这段话后,我怀疑有多少修行过的人会想再来寻求协助……」

恐怕是一个也没有。

不过,因为有他的帮助,确实让自己挑战的时候不再畏惧死亡。

只要想到修行后获得的成果,或许有人碰上巨大阻碍时会想再次修行,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性。

另外还有机能上的意义——

因为储存这个不可思议的技能,让人能够不再畏惧死亡。

在精神层面上,也能更坚强地面对危及性命的事态。

而且也培养出即使陷入危机,也不会惊慌失措的坚定意志,萝蕾塔心想。

所以她向亚雷克低头鞠躬。

「承蒙你的照顾,我没想到自己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称霸『花园』,这都是多亏了你的帮助,谢谢。」

「这都是因为萝蕾塔小姐自己的才能,我只是导引出你的实力而已。」

「与其说是导引,感觉更像硬逼出来……总之要是没有接受你的修行,我不可能在成年前取回戒指。这下我就能从叔父手中取回家督的地位,他也可以有『在正式的家督成年前辅佐』的正当名义。」

「……你不恨把所有东西都抢走的叔父吗?」

「我这个人似乎不擅长仇恨或是诅咒别人。」

「……」

「而且家族的亲属很少,父亲过世,母亲又在一个月前死亡,剩下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只有叔父了……至少确定是他派人暗杀母亲前,我不想掀起风波,再说……」

「再说?」

「……就算派人暗杀母亲的是叔父,只要他诚心悔改,愿意赎罪的话,我会选择原谅他。母亲肯定也会这么做……这样的反应或许不够激烈,不过这是我最真诚的想法。」

「是吗?」

「你可能会笑我太天真了吧。」

「我没有那个意思。」

「……况且在实务面上,要是少了叔父的力量,就难以维持整个家族。尽管缺乏贵族的品格,不过他确实是一流的生意人。」

最后那句很像是她会说出的托词。

她说的虽然是事实,不过只是要勉强维系命脉的话,光靠她一个人的力量也办得到。

况且她也没有壮大家族的意思。

到头来,就算是杀害家人的凶手,她还是无法彻底憎恨叔父,萝蕾塔不禁自嘲。

「无论如何,我会带著戒指去询问叔父。等状况稳定下来后,我会再写信到旅店。欢迎到我家来,我会尽可能让各位宾至如归。」

「感谢你的邀请,我们先回旅店吗?」

「不……我想马上回去家里……对了,还得向冒险者公会报告完成称霸的成果。」

「这件事由我来处理。」

「可以吗?……。『在称霸者本人还活著的情况下,不能由代理人提出称霸报告。』这次我就不讲这种一般的意见了,因为感觉你做得到这种事情。」

「因为我认识公会长。」

「……起先我以为那些话是连醉汉也不敢说的胡言乱语,不过现在听起来都是实话。你不管能做到什么都不奇怪。」

「你终于愿意相信我,真是太好了。」

「住宿费请从称霸得到的奖金扣除,全部拿走也无所谓。」

「不,我们只会收取应付的费用,剩下的钱请之后再来取回。」

「这样啊……感谢你的诸多协助,改天再会。」

「再见。」

亚雷克目送著萝蕾塔离去的背影,心里忍不住出现这样的想法。

照她的样子看来,「花园」里的宝物她必定也是不屑一顾。

于是他打算代替她收回来,之后再一起交给她。

地下城魔王有把宝物收藏在巢穴的习惯,里面肯定有许多不曾发现的宝物。而且,她势必会需要钱再次从事冒险者这个行业。

这句话几乎是预言,是来自经验的直觉。

亚雷克这么想著,然后他消除储存点,进入了「花圔」。



亚雷克回到旅店『银狐亭』,是在那天的傍晚。

为了回收宝物、向公会报告以及从公会获取情报这三件事,他回到旅店的时间也很晚了。

进入旅店后,他把整袋的宝物放在自己的房间,作为暂时保管的场所。

然后,他走到妻子与两位奴隶应该在的食堂——

刚才和他告别的萝蕾塔就坐在吧台的位子。

她整个人的氛围看来很沉重。

她像是为了什么事情苦恼,用手支著脸颊,凝视著吧台桌面。

亚雷克踩著平时的步伐往她走去,在她后方开口搭话。

「萝蕾塔小姐,欢迎回来。」

「喔喔!……原来是亚雷克先生啊,我不是要你接近的时候别消除气息吗?」

萝蕾塔险些往后跳开,不过她好不容易按捺了下来,坐在椅子上没有真的往后跳。

因为受过许多次惊吓,她似乎也适应了。

难不成这是「精神修行」吗?她忍不住这么想,不过马上否定了这样的想法。

这么轻松的方式,亚雷克肯定不会称为修行。

亚雷克挂起柔和的笑容,向她赔罪。

「抱歉,为了不妨碍客人,所有员工都会消除气息——」

「这我知道……我原本以为自己应该会吓到你,看来是我多心了。」

「你确实是很快就回来了。」

「嗯……」

「比我预测的还要早半天的时间,你的行动总是比我预测的还要快半天。」

「……听你的口气,好像早就料到我会回来这里。对了,难道你以为我是来拿奖金的吗?」

「不,我猜你是因为无法与叔父直接谈判,所以只能回到这里来。」

「……」

萝蕾塔沉默不语,然后她重重叹了口气。

「……你说对了。叔父抢走戒指,然后把我赶走了。」

「凭你现在的臂力,应该能守住那个戒指。」

「那时候我愣住了,连抵抗的力气也没有……叔父似乎真的没把我当成一家人,也可能他真的不想把家督的位子让出来。」

「这就不知道了。」

「……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可能有点傲慢,你愿意听我说吗?」

「我洗耳恭听。」

「贵族的地位和财产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

「我不明白,金钱和权力是会让人不惜杀了家人也想获得的东西吗?我的行动是为了取回家督的地位,或许没有资格说得那么清高,不过……如果必须杀了叔父才能取回家督和财产,我应该会放弃。」

「这样啊。」

「没想到他连谈都不愿意谈……我真的是傻住了。原本的目的其实只是幻影,现在我失去了目标——打从一开始就只有我认为可以在详谈后和解,甚至没有人把这当成一种解决方式。」

「所以你恨你的叔父吗?」

「……即使是这样,我还是没办法恨我的叔父。你尽管笑我天真吧。不对,不只是叔父,用憎恨来当成行动的动力,这种事情我做不到。」

「为什么?」

「这问题真难回答……勉强要说的话,因为我是在贵族家里长大的吧。」

「你叔父不也是贵族吗?」

「这么说实在让我很难反驳……母亲教导我,贵族必须是无私无欲的存在。因为身在高贵的地位,所以协助指引人民是我们的义务。权力与财力不过是暂时替人民保管,我们是因人民而存在的……所以就算过著动荡的人生,也不能怨恨或是责怪别人,这样是错误的……从小母亲就是这么教我。」

「原来如此。」

「母亲的教诲至今依然留在我的心里。」

「……」

「所以我没办法恨人,而我恨自己没办法憎恨别人。如果能憎恨或是仇视叔父,可以采取的手段想必也会多很多。」

她再一次深深叹了口气。

亚雷克的态度显得有些犹豫,这么问她:

「……你明天还会再去吗?」

「情况会有什么改变吗?」

「……」

「亚雷克先生?」

「这个……我不能保证情况会不会改变,不过应该不会白跑一趟。」

「……说的也是,只要坚持不懈地挑战,情况必定会逐渐好转,我从你的修行里面学到了这件事。」

「对。」

「……我知道了。我就照你的建议,明天再去找叔父一次。所以说,抱歉……今天可以让我继续住在这里吗?我没有地方可以住。」

「当然欢迎,反正这里是没有客人预约的冷清旅店,澡堂的热水也差不多准备好了。」

「感激不尽。」

「另外我也要把奖金和宝物还给你,虽然在调查队确认『称霸』之前,只能领到一半的奖金。」

「这样啊,因为难得听到称霸的人分享,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是这种支付方式。」

「『称霸』之后还有『扫荡』和『事后调查』的阶段,不过称霸时大多已经顺便完成扫荡,实际上只剩下事后调查而已。」

「尤其我的目的在找出戒指……称霸时采取的是不让妨碍搜索的怪物继续冒出来的手段。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确实采取了非常乱来的『手段』。我明知道称霸的困难度,却毫无根据地以为自己做得到。」

「刚入行的冒险者常有这样的误解。」

「……或许在无意识中,我已经做好一辈子当个冒险者的心理准备。」

萝蕾塔笑了。

那是个哀伤的微笑。

为了准备澡堂,亚雷克离开了萝蕾塔身边。

澡堂准备完后,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

稍微有点距离并不会对维持魔法造成影响,只是——

萝蕾塔家的宅邸和这间旅店间不晓得隔了多远的距离。

或许视情况,热水必须准备得热一点才行。



拜伦-欧尔布莱德是位体型壮硕的中年男子。

平时他总爱穿著一件深绿色的长袍。

他也喜欢穿戴一些不怎么奢华,但是格调高雅的高级饰品。

他出生在欧尔布莱德这个贵族家庭,虽然上头有个姊姊,不过他在家里排行长男。依照惯例,贵族是由男性继承家业。

为了将来成为家督,他接受了英才教育。

只是不晓得哪里搞错了,最后居然是由姊姊继承了家督的地位。

我的人生就是从那一刻起乱了调,他忍不住这么想。

他有生意头脑,各种礼仪都很完美。

他的剑术优秀,因此发现地下城时他负责「调查」,以及绘制简单的地图。

然而,继承家督的却是姊姊。

而且理由愚蠢至极。

因为——「她更有贵族的样子」。

——贵族必须是无私无欲的存在。

——位于高贵的地位,协助指引人民是我们的义务。

——权力与财产将会还归人民,只是暂时由我们保管。

——贵族是因为人民而存在。

蠢毙了。

他认为这确实是相当崇高的主张,不过这些只是童话般的理想,完全不瞭解现实状况。这种像梦想一样的东西,夺走了他的将来。

他恨得不得了,也懊悔得不得了。

所以他决定让自己成为家督的正统继承人。

因为奉行「贵族」的理念行动,导致家业逐渐凋零的状况他实在看不下去了。

但是,姊姊拒绝了他。

所以他杀了姊姊,把她的女儿也赶了出去——

然而前些日子,他弄丢了象徵家督的戒指。

他不该因为自己套不下那个戒指,就把它当作项炼来戴。

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前往「调查」地下城时,负责护卫的冒险者实力太过差劲。

不过他决定忘了这件事情,因为戒指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

不安的因素都排除了,现在正是他人生的巅峰。

结束生意,结束交涉,结束所有该处理的杂务。

最近他的乐趣是读著报告,一边享用著美酒。

他边将琥珀色的酒精香气刻印在记忆里,边走进自己的寝室——

发现有位可疑人物坐在窗边。

那个男人穿著野兽毛皮制成的披风,戴著一张面具。

虽然戴著面具,但男人的长相看得一清二楚。

他似乎没有隐藏自己长相的意思,因为面具没戴在脸上。

那是张阴森的面具。

面具是动物的造型,似乎用奇异的材质制成,有种莫名的光泽。

看起来像狗,又像是狐狸。

男人的年龄不详。

虽然外表看来年轻,不过散发出来的气质相当沉稳。

不论说他是个年轻人或是比自己还大,拜伦觉得都有可能。

——真刺眼的亮光。

他穿戴在身上的毛皮与面具在夜晚光辉的照耀下,闪烁著银色的光芒。

实在是令人不快的家伙,拜伦心想。

那男人读著理应放在房里的书卷,举止宛如这里的屋主。

实际上,他恐怕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这个房间的主人。

注意到拜伦进入室内后,男人笑著说了这些话。

「终于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他像在迎接客人一样。

在拜伦心里,烦躁的情绪胜过了对入侵者的恐惧。

「你这家伙是什么人?」

「被你当成刺客的人。」

「……?」

拜伦蹙起了眉头。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说的每字每句都让他感到愤怒。

对方没说出什么大不了的话,他却有种被瞧不起的感觉。

他气恼不已,忍不住大喊。

「卫兵!卫兵!有人入侵!这是在搞什么鬼!」

「啊啊,大家都睡啰。」

「……什么?」

「我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只是让他们稍微睡一下,大概昏睡个半天才会醒来吧。」

「……!」

事到如今,拜伦终于瞭解事情的危险性。

男子悄无声息入侵,导致他没来得及察觉对方在屋里。

这个男人很危险。

本能总算敲响了警钟。

最好尽快离开这个地方,身体比头脑还要率先展开行动。

他连忙转身,走向房间门口。

不过。

他一转身,原本坐在窗边的男人已经站在那里。

拜伦转头看向窗户的方向,窗边已是空无一人。

换句话说——这男人的移动速度比拜伦转身还要快,且堵住了他的去路。

面对这不可能的情形,他的思考停摆了下来。

男人浮现出柔和的笑容说:

「今天我来是有件事要拜托你,请恕我提出这个失礼的要求,可以请你澄清你雇用的『灰客』是冒牌货吗?」

「……灰、『灰客』?」

「没错……其实我也觉得很困扰,这就叫流言满天飞吧?真伤脑筋,以前丢脸的黑历史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居然跑进了公众的场合。」

「你、你在胡说什么——」

窗帘在风中摇曳,云朵移动著,遮蔽了夜晚的光芒。

——灰色。

夜光照耀下出现银色光芒的长袍与面具失去了光泽后,变成了灰色。

拜伦终于赫然惊觉。

「难不成你是本人……?」

「对,我就是过去自称『灰客』的人。」

「你就是传说中的刺客?」

「错了,『灰客』不是刺客。」

男人始终笑得轻柔。

那张笑脸让拜伦感到无比恐惧。

喉咙抽搐。

男人——真正的「灰客」说:

「虽然外界常有这样的误解,可是在以『灰客』的身分活动时,我一次也没杀过人。杀人是犯罪的行为,不能做坏事。」

这个人有病。

外表虽然是个人类,但是拜伦感觉他某个地方出了问题。

「再说,杀人是种不合理的行为。杀人能改变什么事情?就算把坏人杀了,还是会有其他坏人继续做出相同的坏事,就算杀了当权者,还是会出现其他当权者继续做出同样的行为。解决问题后又发生相同的问题,这种做法真的很不合理。」

男人用拜伦意想不到的观点阐述事情。

他像是俯瞰全局,又像是觉得与己无关。

——简直像在评论故事剧情。

他在评论拜伦的现实。

「所以我不会用杀人的方式解决问题,我行动的目的在于改变坏人。」

男人把右手往旁边举了起来。

拜伦以为他要对自己做什么,反射性地闭紧了双眼。

不过,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他睁开眼睛。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奇怪的物体。

那是个散发朦胧光芒的球体,轻飘飘地飘浮在空中。

男人这么称呼那个诡异的东西。

「我叫出储存点了,请你对著这个东西宣告:『储存』。」

拜伦只觉得莫名其妙,默不吭声地看著那个球体。

男人突然抓住了拜伦的手。

「人类有十根手指和十根脚趾,这些是人体感觉最敏锐的部位。换句话说,只要折断手指,感觉会比其他骨头断裂还要疼痛。」

啪嚓。

轻细的声音响起,拜伦的右手小指断了。

「……?啊啊啊啊!这是在做、做什么……?」

拜伦睁大双眼跪倒在地。

男人笑了出来。

「快说『储存』,否则接下来就是无名指了。」

「储存!储存!」

拜伦惊慌失措地大叫。

男子点点头,像是觉得心满意足。

「感谢你的配合,那么接下来进入正题……该怎么让坏人反省,我思考过这件事情,因为我想结束『灰客』长年从事暗杀的生活。」

「……唔……」

拜伦流著冷汗,痛苦呻吟。

男人继续说下去,像是根本不在乎他的状况。

「所以我思考自己能做的事情。杀人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不过我的工作正是杀人。为了活下去,我必须杀人,但我又不想杀人,那么客户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他说的这些话,也带有某种仪式的气氛。

「没错,他们是希望杀害的对象不再是原本的个性与思考方式。」

他笑著说。

拜伦瘫坐在地上,能做的只有露出无法理解的视线。

他这么说:

「既然如此,我就来矫正暗杀对象的个性。」

从毛皮披风底下,他掏出了一把刀子。

那是把看起来又钝又厚的刀。

一块短剑形状的金属。

「我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在你坦承所有罪状之前,我会不停督促你反省——为了让你不再冒称『灰客』,我会认真矫正你的个性。」

「救……救我,救、救我。」

「放心吧,你不会死的。况且就算真的死了,你也可以复活,因为已经储存过了。我保证没有生命危险,所以你就活在世上好好反省吧。」

「救我……!救救我啊!」

「如果之后你不再有反省的念头,我会再过来找你——不管是阳光普照的白天,还是黑暗的深夜,我会随时注意你的一举一动。因为我是『灰客』,白天或黑夜和我都没有关系。」

「不要……拜托不要……」

「这就开始吧。」

他笑了起来。

然后,大动作挥舞起刀子——



早上醒来后——

萝蕾塔决定听从亚雷克的建议,再回去宅邸一趟。

其实她一直在苦恼接下来该怎么做。

被无情地拒绝,连内心也受到了伤害,甚至想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门。

不过,她下定了决心。

——我不能放弃。

她在修行中瞭解到只要坚决不放弃,天底下没有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她打算向亚雷克宣告自己的决心。

旅店『银狐亭』一楼的食堂。

一大早,住宿的客人、奴隶双胞胎和老板夫妻都已经在那里。

亚雷克照样用一个大平底锅炒著豆子,做著枯燥的工作。

如果不知情的人看见,肯定会以为是在准备旅店提供的餐点。

这幅认真工作的场景,让人很难想到炒豆子的目的其实是为了让人窒息死亡。

「萝蕾塔小姐?你不坐吗?」

萝蕾塔愣愣发著呆时,亚雷克这么问她。

看炒豆子的景象看到出神,这种事她实在说不出口。

她在吧台的位子坐了下来,向亚雷克说:

「……今天我想再去一次宅邸。」

「喔。」

「……你的反应还是这么冷淡。」

「昨天不是已经做出这个结论了吗?」

「那时候是说过没错,可是当时我还没下定决心……不过,我总算决定了。用完早餐后,我就回去宅邸,所以请给我可以振奋精神的餐点。」

「来碗豆子汤如何?」

「不要这个。」

「豆子……」

「只要不是豆子都行。」

「知道了,那我准备起士欧姆蛋吧。」

亚雷克伤脑筋地笑了。

萝蕾塔忍不住叹息——也笑了出来。

「……不知道要花几天的时间才能和叔父讲到话。」

「今天应该就没问题了,相信你叔父也在后悔对你做出那些伤人的举动。」

「……叔父不是那种个性的人。」

「如果你担心,我送你一个护身符。」

亚雷克说完,走到了厨房后面。

过没多久,他拿了一个东西回来。

「那是什么?」萝蕾塔问。

「在我的世界……这算是民俗工艺品,是狐狸的面具。这东西很高级,可不是祭典时卖的那种便宜塑胶面具。」

「你的话我还是有一半以上听不懂,不过真的可以给我吗?」

「没关系,因为我这里有很多,真要说起来——这东西就像这间旅店的会员证。」

「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萝蕾塔接过狐狸面具。

面具意外地沉重。

那张面具用特殊的染料涂抹上色彩,同时散发出骇人与庄严的气氛。

如果是这张面具,或许能达到驱邪的效果。

萝蕾塔让视线回到亚雷克身上。

然后。

「受到你这么多照顾,实在感激不尽。」

「怎么忽然讲起这种话?」

「其实我有这样的想法已经很久了。我忽然出现在这里,受到热烈的欢迎以及接受严厉的修行……虽然旅店也有培育新人冒险者的目标,不过你舍己为人的精神实在令人折服。」

「该怎么说呢……因为萝蕾塔小姐让人放心不下,所以没办法置之不理,不禁让我想起了以前的自己,总之就是强烈散发出新手的气息。」

「……没想到居然让你说出放心不下这种话。」

「什么意思?」

「你的妻子也是因为相同理由和你结婚的吧?让人放心不下的你对我放心不下,这种状况实在让我忍不住郁闷,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多让人放心不下。」

「哈哈哈。」

他笑了。

他大概是想用笑敷衍过去吧,萝蕾塔心想。

「……对了,你的妻子因为『放心不下』和你结婚,那你为什么娶她为妻?」

「不管哪个世界的女孩子都喜欢听爱情故事呢。」

「……虽然也不是对恋爱没兴趣,不过我纯粹是对你更感兴趣,因为你这个人实在很莫名其妙。」

「我这个人诚实又不说谎话,真的有那么莫名其妙吗……」

这话似乎让他很意外。

不过在萝蕾塔看来,实在很难同情他不说谎却被认为是莫名其妙的人。

所以她没有加以理会,又继续讲下去。

「所以到底是什么理由?你可别说是因为对方的态度太强势,所以你只好配合。」

「老实说,的确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被人牵著鼻子走。」

「你这种特立独行的人,怎么可能被人强迫。」

「我这个人很随和的啊……不过……要说理由的话,应该是我没办法反对她。」

「什么意思?」

「杀死她父母的人,其实是我。」亚雷克若无其事地说。

萝蕾塔一时之间所有动作都停了下来。

不过。

「……你是开玩笑的吧?」

「哈哈哈,夫妻认识的经过最好别问太多。」

是责备的语气。

看来这是很没礼貌的问题,萝蕾塔这么理解他的话。

然后。

「……抱歉一早就造成这么多麻烦,不过我也没那么紧张了。」

「是吗?虽然不清楚原因,很高兴我有帮到你的忙。」

「嗯……我还是有可能会回来。如果叔父不愿意见我,不论是明天还是后天,我都会持续前往宅邸。所以说,明天也一样要麻烦你了。」

「不,今天应该会是最后一天。」

「……希望如此。感谢你的护身符还有早餐。如果我真的成功回到宅邸,那会有一段时间吃不到这里的食物了。」

「尽量吃别客气。」

餐点送来了。

那是很温暖的一餐。

在厨房里谈笑的夫妻。

感情融洽的双胞胎。

萝蕾塔想起了自己的家人,那是她早已失去的东西。

不过她很高兴在这个地方,还能感受到家庭的气氛。

只是她忆起逝去的家人时,还是不禁感到哀伤。



傍晚。

萝蕾塔没有回来。

想必是顺利解决了各种问题,正在为了成为新家督努力吧,亚雷克心想。食堂里,难得没有一个人在。

夕阳余晖照进屋内,为四周染上了橘红色彩。

亚雷克在座位区读著书卷,那是拜伦-欧尔布兰德提供的「灰客」资料。

高明的刺客。

其实是三胞胎。

从一百年前就开始活动。

里面写著极其夸张的谣言,数量多到难为情的地步。

亚雷克看著差点脸红了起来。

「……虽说真相最好隐藏在谎言内,但这些实在太假了。」

看完统整「灰客」情报的书卷,他下了这样的结论。

……不过确实有一些接近事实的描述。

要是不赶紧毁掉这些书卷,这段黑历史恐怕会永远流传下去,亚雷克暗忖。

他收拾好书卷,站了起来。

入浴的时间快到了。

准备澡堂是亚雷克的工作。

虽说优咪也办得到,不过她主要负责的是料理。

夫妻俩的工作量需要平均分配,这是他们在开始经营旅店时就决定的事情。

不过,在起身准备之前。

看著空无一人的食堂,他想起萝蕾塔第一天来到这里的情形。

她以冒险者的身分达成了最初的目标,从这里毕业了。

这是一件好事,绝对不是坏事。

只是当冒险者离开这间旅店时,总让他觉得落寞。

这让他感受到了时间的流逝。

像是一个小孩在旅程中逐渐长大,最后成了站在自己身旁的女人。

还有婴儿时遭到狠心主人出售的双胞胎奴隶,在他们的养育下,也不知不觉到了能够帮忙工作的年纪。

虽然现在也不算糟,只是想到不可逆的过去,他就不自觉地伤感起来。

也许是年纪大了吧,亚雷克笑著。

接著为了准备澡堂,他走向中庭——

叩叩,旅店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也许是因为沉浸在罕有的感伤里,导致他没有及早察觉接近的气息。

他急忙检查自己的服装仪容,接著打开旅店的门。

门一开,眼前站著的人是萝蕾塔。

「欢迎……回来,怎么了吗?」

亚雷克掩不住惊讶。

萝蕾塔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话实在很难启齿,其实是叔父坦承了自己所有的罪行。」

「那不是好事一件吗?」

「因为这样国家派了调查队到家里进行详尽的调查,而且似乎是非常仔细的审查,所以暂时无法住在家里。」

「……看来你叔父做了很多坏事呢。」

「是,身为他的亲属,实在是汗颜至极……所以说,我今天晚上没有可以睡觉的地方。」

「……」

「另外我也实在忘不了那间澡堂。」

「……」

「所以,这段时间我能继续住在这里吗?」

萝蕾塔露出了伤脑筋的笑容,像是她除了笑也不知道可以摆出什么表情。

亚雷克也一样笑了出来。

有客人来到旅店,身为旅店老板,他可不能不欢迎。

「欢迎入住『银狐亭』。」

他把萝蕾塔迎了进来。

时间无法倒流。

新人冒险者展开修行然后从新人毕业,这是好事一件。

不过——偶尔回来看看也好。

带著萝蕾塔到房间时,亚雷克不禁这么心想。

这世上疑似有位名叫「狐狸」的凶恶犯罪者。

莫琳是个在宪兵大队长家长大的孤儿,为了报答养育自己长大的家人,她在城里到处寻找这位「狐狸」的下落。

最后,她找到了『银狐亭』这间奇怪的旅店。

她认为这地方有调查的价值,却在那里认识了一位恐怖的人物。

「欢迎来到『银狐亭』,我是这里的老板亚雷克山达,你也可以叫我亚雷克或是亚雷克斯。」

莫琳怀疑,这个人该不会就是「狐狸」,于是决定接受他的「修行」。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忍耐下去。我一定会变得更强,抓住「狐狸」的尾巴,回到养育自己的安罗婕家里。

莫琳这么发誓,挑战他提出的修行,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