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壮的黄金火焰焚毁了一切。

如火焰的风暴般随处肆虐。

无论是人或建筑物，都像无助的碎纸，成了灰烬的饵食。

毫无慈悲的黄金火焰仿佛永无止尽似地席卷吞噬，甚至引发了天崩地裂。

在那片茫茫金色中，唯独黑塔仍屹立不摇、没有被淹没。

守部京耶在黑塔下方发动的『遗产』，过去称为黄金剑的东西造成了这场惨剧。

假如有人被金色火焰烧死的话，或许其实还满幸运的。

就某种层面的意思而言，在理解发生什么状况前，在大脑感受到痛苦前整个人就被烧成灰烬，也算是一种仁慈。

至少这样的死法比掉进裂开的大地缝隙里要干脆多了。

幻象都市——漂浮在上层世界的『大海』中的『浮岛』。

或者说就类似泡沫。

一旦坠入幻象都市大地的裂缝，最后会掉进上层世界的『大海』。

『大海』和『泥巴』的性质固然相反，可是无论掉进何者里面下场都雷同。

掉进『大海』的人会被吞噬进而融化。

受到稀释的『自我』会慢慢消失不见，最后什么也不剩。

在完全消失之前，有非常足够的时间重新审视自我——而且那个时间漫长到足以教人发狂。

无论如何，住在幻象都市的那些人注定有着悲惨命运。

虽然早已注定，可是那个命运被颠覆了。

「原来——这就是你所拥有的吗，你拥有的就是如此强大的力量吗？守部今日子。」

有着两副纯白翅膀的天使，俯瞰着席卷地表的金色风暴喃喃说道。

随风飘摇的金色双马尾，白色水手服和深蓝色的裙子。

稚气未脱的脸孔，一如没有生命的人偶般带着绝对的静寂。

她张翅浮在空中，用看不见任何情感的眼睛远眺在大火中崩溃的幻象都市。

赛菲洛特——绝对不可侵犯的纯白色，连金色之炎也伤不了她。

有人在天使的旁边用鼻子发出闷哼。

「这就是『黄金祸火』吗？」

是雷妮迪丝。

「又名炎之魔剑，是北欧神话中毁灭了世界的巨人史尔特尔所使用的那把剑吗。虽然破坏力惊人，只可惜有违本小姐雷妮迪丝的审美观是也。」

螺旋钻子状的红发，包覆住丰满肉体的紧身迷你裙装和白袍，两边的腮帮子鼓鼓的就像在生闷气一样，双腿交叠态度神气，盘在前面的两只手臂支撑着巨大而弹性十足的胸部。

有一根纯白色的羽毛浮在她的头上，羽毛所发出的半透明光芒，就像肥皂泡一样团团包住雷妮迪丝并浮在空中。

得救的人不只雷妮迪丝，失去了意识的山城美佳也同样浮在不远的地方。幻象都市四处可见无数的肥皂泡。

天使所创造出来的肥皂泡，数目几乎就跟幻象都市居民的总数相等。

赛菲洛特发动天使的力量保护了民众。

「没错，就是炎之魔剑。杀害了丰饶之神弗雷，为诸神黄昏一役划下休止符，将一切焚烧殆尽的火焰。也就是吞没了『世界』的火焰。」

「可是你还是成功保护了我们不是吗。天使果然厉害。」

雷妮迪丝用夸张不自然的动作耸起肩膀。

「未来我们该何去何从，可以的话麻烦你顺便指点一下迷津吧。你不可能完全没有计划吧。你当初会选择保持立场中立，不就是因为你早有了腹案吗？」

「错了，赛菲洛特会保持中立另有其他理由。不过，确实是有腹案没错。」

天使背上的翅膀拍动了一下。

「假如『世界』的毁灭是无可避免，那只要离开这个『世界』就好。」

无数浮在天空的天使羽毛和肥皂泡，下面是地狱，被金色火焰蹂躏毁灭的世界。

如今只剩黑塔还矗立在金色的火焰之中。

对这座幻象都市来说，所谓的『世界』就是都市本身。

因为是浮在上层世界的『浮岛』，所以一座都市就是一个『世界』。

「没错。就是从幻象都市回归到那个现实。」

「那也无可奈何是也。总比死在这种地方好。」

雷妮迪丝用齿轮图案的眼眸定睛注视黑塔。

总比死掉来的好，她又在口中喃喃自语了一遍。

忽然，她发现赛菲洛特的视线在看她。

「要不是你们把『泥巴』拿去浪费掉了，赛菲洛特也用不着这么辛苦。」

「呼哈哈哈哈，事到如今才在跟本小姐抱怨吗。好吧，本小姐就拉下脸，为擅自动用了你交给我的『泥巴』的事情道歉，可以原谅了吗。况且还保留有四分之一的量。」

雷妮迪丝大言不惭地说道。

「是说本小姐刚想到，守部京耶他们要怎么办？」

「不知道。」

赛菲洛特不假思索地说道。

「赛菲洛特不想管意图寻死之人的死活，想死就去死吧，了无遗憾地死吧，含笑而死吧，尽管回归尘土去吧——赛菲洛特倒也乐得轻松。」

她这番话是在说给谁听呢。

因为赛菲洛特面朝黑塔，所以雷妮迪丝无法看见她的表情。

黑塔，矗立在金色风暴中的黑塔。

在北欧神话中，史尔特尔的炎之魔剑烧毁了整个世界，最后就连史尔特尔本人也无法逃过无情火舌的摧残。

由此看来，守部京耶和他的四周尚未遭到火舌的攻击。

始作俑者就算要死，也必须是最后一个死去。

况且黑塔是幻象都市的中心部，乃是让幻象都市维持幻象都市的风貌，让幻象都市漂浮在上层世界大海里的力量根源。

而且黑塔之所以还能安然无恙，是因为它是幻象都市最为牢固的建筑。

因为这两个原因，黑塔和周遭一带包括大地在内，直到现在还能保持原貌。

「没错，那家伙之所以会玩这种『游戏』，目的就是为了求得一死。她打算让这段长久下来始终一成不变，培育了漫长岁月的因果在今天有个了断。」

赛菲洛特的台词跟自言自语已经快没有两样。

「你休想得逞，赛菲洛特是天使，志在保护人类的天使。相当于我姊妹的存在啊，我的另一半，我的背叛，赛菲洛特发誓一定会拯救被你割舍的一切。无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纵使会牺牲赛菲洛特自身也在所不惜。」

天使咬了指甲。

只见指甲连同手指，像盐一样、像灰一样地分解了。

以人类为躯壳，创立《生命之树》组织，节省力量设法延命。

为的就是总有一天能完成使命。

然而天使发现自己的大限就快到了。

她拯救幻象都市的居民不被『黄金祸火』攻击。她成功了。他们应该都能平安无事地回来吧。

可是也只有这样了。

在日雁市变成幻象都市之际已经有两到三成的人死了。赛菲洛特没能拯救他们。

有人被京子＝巴洛克设计的『游戏』害死。赛菲洛特没能拯救他们。

她是天使，有两副翅膀的天使，身怀拯救人类的重责大任。

追根究柢而言，『游戏』是由她开始的。

可是在被抢走之后，『游戏』如今早已完全变味走调。

她本来是想利用无所不能的力量，化身成无所不能的存在拯救所有世人的。

可是结果却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是吗，那试问你这个天使到底成就了什么？』

赛菲洛特一边看着眼下那片金色的地狱，一边回想另一半对自己的嘲讽。

巴洛克是正确的。即便她是『扭曲』的，可是她是正确的。

为了拯救整体人类里的小小一部分，她几乎快用光自己的力量。

为了补充不足的生命所事先准备的『泥巴』，也只剩当初预期的四分之一。

假如狠下心来对幻象都市的居民见死不救，就能控制力量的消耗。

但身为天使她不可能做出那样的选择。

这就是极限吗，到此为止了吗。

难道就只能把力量——生命用来拯救少少一部分人类，然后随之消灭？

赛菲洛特情不自禁地握住了拳头。

「对了天使。本小姐有个问题想跟你请教。」

想事情差点想出神的赛菲洛特猛地抬起头。

雷妮迪丝脸上挂着小丑般的笑容。

「你拯救人类有什么意义吗？人类了不起活个一百年，还是照样得躺进坟墓。」

赛菲洛特如此回答：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现在还要活着？」

「呼哈哈哈，原来如此，你说得没错是也。」

雷妮迪丝大笑几声后，高举双手做投降的姿势。

她还是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

「对了还有一个问题，关于那些数量堆积如山，送来给本小姐雷妮迪丝研究用的『泥巴』……」

「你说那些被你转让给他人的『泥巴』吗？」

「那些『泥巴』是打哪来的？」

答案是什么，恐怕雷妮迪丝自己也心里有数。

赛菲洛特说出了她所预期的答案。

「是『泥巴』女王给的。能提供那么大量『泥巴』的，除了她以外别无他人。」

「她跟你不是敌人吗？」

「是敌人没错。可是有交易的余地。赛菲洛特拿以前使用过的戏法当成交换条件。」

「唔，是什么戏法还真教人好奇哪。」

「就算告诉你也没什么意义。那是利用天使的力量切断因果的技术。只不过效果跟消耗不成比例，所以可说是毫无意义的失败作。」

「哦。」

雷妮迪丝显得兴致勃勃。

要是她知道这招以前曾用在丧失记忆前的守部京耶身上，或许兴致会更浓厚吧。

原理难以说明，那是一种只有天使可以意会并习得的技术。

虽然成功让守部京耶失去了大半的因果，可是他最后还是回来了。

因此赛菲洛特做出了结论——或许要完全斩断因果是不可能的。

究竟那个『泥巴』打算拿这个技术做什么呢？

「不惜拉下脸跟敌人做交易，你有那么需要『泥巴』吗？」

「当然。虽然赛菲洛特当初并不晓得幻象都市会演变成目前这样的状况，可是有预感一定会有事情发生。为了能在关键时刻保护幻象都市的居民，赛菲洛特必须确保自己有利用『泥巴』补充力量的手段。」

力量对天使来说，可以跟生命划上等号。

『泥巴』同样也是生命。

「既然如此，咱就代表幻象都市的幸存者说一句话吧。」

换了个说话口吻的雷妮迪丝，突然一本正经地凝视着赛菲洛特。

然后静静地垂低了头。

「谢谢你，天使大人。」

「……」

赛菲洛特哑口无言，罕见地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

变回一贯说话语调的雷妮迪丝又露出小丑般的笑容。

「感觉永别的时刻就快到了哪，得趁还有机会说的时候讲出来才行。」

「……上次有人类跟赛菲洛特道谢，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不知赛菲洛特自己是否有发现。

「不过你错了，雷妮迪丝。赛菲洛特以天使之名发誓，一定会救你们离开这个金色地狱。」

这恐怕是她分裂为二以来的第一次。

天使的脸上挂着微笑。

「没错——现在就绝望还太早了。」

天使大大地张开两副纯白翅膀用力拍动。

白色的羽毛如雪花般在四周飞舞。

无数的羽毛飘降在眼看就快被金色火焰完全吞没的幻象都市。

所有身处在宛如肥皂泡般悬空的力场中、受到赛菲洛特保护的人都看到了那一幕。

真是美丽——这是所有人共同的感想。

每个人都深受纯白天使的吸引，定睛注视不放。

然而没有人发现。

金色火焰终于烧向了黑塔，四周的地面也开始崩陷的事实。

这也表示『世界』的末日就快到了。

黑塔周边的大地开始崩坏。

有一名男子遭受池鱼之殃，从幻象都市坠落到了上层世界的大海。

在没有人发现的情况下。

即便是天使也没注意到。

那名男子另有《影男》的称号。

凶恶的黄金火焰烧毁了整个幻象都市。

「永别了，京耶。」

或许是他太信任她了吧。所以得来全不费工夫。

京耶背后中了一枪，在费尽千辛万苦才抵达的黑塔前面膝盖一软，慢慢跪倒在地。

她留下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京耶，进入了黑塔。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座螺旋阶梯。黑塔里面就只有这么一座通往遥远高空的螺旋阶梯。

在连扇窗户也没有的黑漆漆塔中，别名都市管理局的黑塔，除了这座楼梯之外什么也没有。

「原来如此，有胆尽管上来的意思吗？」

她仰头用美丽的琉璃色眼睛注视螺旋阶梯的尽头，跨步向前行。

长长的黑发在身后飘荡，踩着螺旋阶梯向上爬。独自一人向上爬。

为什么要从京耶背后开枪射他，对她来说理由非常单纯明确。

不久琉璃子爬完了楼梯。

黑塔的最顶楼有一个房间。

静悄悄的黑白色调房间，有名少女坐在位于房间最深处的宝座上。

那是个黑暗色的少女。

红色的部分只有嘴唇，金色的部分只有右眼。

长到快要触地、长度惊人的黑发，黑色眼睛、黑色衣服、黑色内衣裤、黑色裤袜、黑色鞋子。可是却拥有一对放在娇小身体上面显得很突兀的大胸部。

「向你说声『问安』，向我说声『好久不见』。」

她面露宛如和煦春光的温柔笑容说道。

琉璃子毫不迟疑地从深蓝色裙子里面拔出变成小型手枪的阿蒂蜜丝。

在拔出冒着黑色瘴气的手枪的同时，她完成瞄准扣下扳机。

子弹随着冷硬的枪响声射出。

琉璃子边走边把阿蒂蜜丝变形成大型手枪。

扣下扳机连续射击。

接着边走边把阿蒂蜜丝变形成冲锋枪，扣下扳机。

然后把阿蒂蜜丝变形成散弹枪，再变成来福枪，彻底疯狂射击。

黑暗色的少女闪都不闪，吃下了所有的子弹。

然而她却毫发无伤。子弹就像沉进泥沼般，陷入了她的身体里面。

琉璃子走到宝座的前方，阿蒂蜜丝变形成了名为反器材步枪的巨型枪械。

琉璃子咧开红润的嘴唇一笑。

「好久不见了。」

反器材步枪的枪口锁定了黑暗色少女的额头。

「我来杀你了——巴洛克。」

黑暗色的少女——京子＝巴洛克咧嘴笑了。

下个瞬间，坐在宝座上的少女模样变成了巴洛克。

大波浪的银色双马尾，红色眼睛，和眼睛同色的学生西装外套。

细直的双腿和吊带式膝上袜。

身高和京子差不多，可是没有胸部可言，长相清纯的脸上挂着的是目中无人的狂傲笑容。

「被识破了吗，本来我想拖延一下，再来享受重逢的喜悦的。」

巴洛克＝京子靠着椅背，两条腿上下交叠。

丝毫不把指着她额头的枪口放在眼底。

「看就知道了。怎么可能一眼看不出来，毕竟我俩都认识这么久了。」

琉璃子的口吻也同样十分平静。

「而且我们又是喜欢上同一个人的情敌。」

「说得也是，对了，京耶呢？幻象都市会踏入毁灭倒数计时的阶段，也就表示京耶成功收集到钥匙破了关卡吧？他要是能来到我的面前，我会很乐意颁发奖品给他的。」

「他不会来的。因为我开枪射他了。」

「原来是这样啊，那他晚点就会到了。」

「他不会来的。」

「他一定会来。」

「我说他不会来了。」

「我相信他一定会来的。」

红色与琉璃色的眼睛相瞪，两人陷入沉默。

弥漫着瘴气的黑色枪口文风不动地瞄准巴洛克，巴洛克则视枪口为无物、优雅地坐在宝座上。

「京耶选择了你。他还说他要上塔来救你。」

琉璃子忽然打破了沉默。

并且接着往下说：

「所以，既然他不能属于我，我也只好杀了他。」

她脸上挂着的，是『扭曲』到无可救药，而且悲哀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