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时间回到魔女教对策会议结束前。
「对了!忘了说关键的事!」
昴拍手这么说,是在他的「拜托」发言带来难以言喻的气氛之后——正是意气风发准备前往梅札斯领地时。
「不是说明不够喔。」尽管当场这样说很尴尬,但绝不可以疏漏最重要的部分,所以昴叫住全员。
「连猴子都能懂的猎杀魔女教作战里头,关键的大罪司教……偷袭那家伙的成员要严格挑选。」
「严格挑选?」
「没错。能否干掉大罪司教,掌握了这次作战的成败。成员的话我想选顶尖人员。具体来说就是威尔海姆先生和『铁之牙』中对暗中移动能力有自信的家伙。啊,附带条件是可以直视大罪司教也不会怎样的人。」
昴开出的条件,让纷纷起身的队员都皱起眉头。他们的表情变化有困惑,有忧虑,有不安,还有人只是模仿身旁的人的表情,虽然有个别差异,但总归一句就是「疑惑」。
这也是当然,自己应该要好好说明。昴边抓头边说:
「就是呢—我刚刚也说过,战术本身就只是『由我钓出魔女教』这么简单。虽说跟打白鲸的方法相同……但要是敌人上钩后的反应也被各位想成和魔兽一样,那可就不得了了。」
「啊—说的也是呢。白鲸因为昴啾的臭味而失去自我,但魔女教徒跟魔兽不同,不致于被臭昏头喵。」
「要是真能臭昏他们,说实在话我还真想知道我是什么鬼……算了,反正理想状况是我当诱饵的事曝光的当下就可以出其不意地干掉敌人。只有大罪司教一定要先杀掉,以此结果为前提的话,就能得出刚刚的条件。」
点头肯定菲莉丝的理解,昴为说明做结。顿时,面对这个提案,周遭的反应都不甚热烈,大多都面有难色,表情最难看的又以裸露牙齿的里卡德为最。
「等等——要真是那样,偶们就只是负责清垃圾咧。士气都拉到这么高了,怎么突然就丢那么过份的事咧。那样不行滴。偶没听说喔。」
「所以我现在在讲啊。还有,刚刚只讲大罪司教,但『昴钓饵』战术会有十个地方要大开杀戒,绝对轮得刭你出场啦。」
为了说服加入不满圈子的里卡德,昴费尽唇舌。
「并不是瞧不起其他的魔女教徒,但只有大罪司教另当别论。只有那家伙一定要先备好对策。」
「就是想要准备万全吧。这想法我赞成,但挑人的理由是?当然,我并非对钦点威尔海姆大人这点不满。」
在说服抱怨连连的里卡德时,这次换由里乌斯插嘴。他斜瞄闭上眼睛的威尔海姆,边摸自己的骑士剑边看昴。
「一开始就被撇除在人选外,实在有点难以接受。」
「说什么没有不满,明明就一脸不满嘛……」
不被算在与魔头大罪司教的决战人选内,由里乌斯正面反驳。看到两人为了这件事而跟昴意见相左,菲莉丝拍昴的肩膀。
「是说呀,昴啾,如果还对由里乌斯有疙瘩的话……」
「才不是那样,别瞎猜啦。这边是我说明得不够,是我不好。」
「才不是对昴啾有那么低俗的疑虑咧,虽然不能说那个可能性没有掠过脑海啦……但人家可不想把昴啾视作为了小细节固执己见而错看大局的人。」
他说的有一部份是真心话吧,总之感觉被他叮咛不要下达半调子的指示。过去的自己确实曾因拘泥小节导致误了大局,因此昴边反省边竖起手指。
「大罪司教『怠惰』的魔法……不算魔法吧,也不是咒术和精灵术,总而言之那家伙有特殊能力,这就是我讨厌用人海战术的原因之一。」
「……特殊能力?那啥喵,第一次听说。」
「怎么讲好咧,就是可以伸出好几只肉眼看不见的手。除了例外,其他人是真的看不到,一旦中招就会被轻易撕成碎片。而且他的攻击范围,就是他看得见的范围。」
「哈啊……!?
昴道出的理由奇异莫名,让菲莉丝惊讶得彷佛晴天霹雳。由里乌斯也皱起眉心,或大或小的惊讶支配了讨伐队。
——贝特鲁吉乌斯所操纵的「不可视之手」,就跟字面意思一样是「看不见」的威胁。
忘不了雷姆的身体被那宛如恶梦的力量残酷蹂躏的光景。而那样的威胁,其威力可在大规模混战中尽情肆虐吧。
「所以说不能仰赖人数,那样只会增加牺牲者。」
「看起来……一本正经呢。只是库珥修大人不在,不能确认。」
「就算库珥修小姐在,我的答案也一样啦。那个能力就是跟『怠惰』开打时的障碍。」
说实在话,其实不只要担心这个,不过昴刻意只说死这点。接受这答案,第一个插嘴的由里乌斯担忧地垂著眼帘问:
「问一下,你说除了例外都看不到,那个例外是?」
「我本人。」
「原来如此,很单纯呢。」
昴简单明快地回答,由里乌斯也留下直截了当的答案,然后再度陷入沉思。这段期间另一处有人举手。
「明白了—!
举手这么说的人,是朝气十足的咪咪。笑得天真烂漫的她,抓住身旁的堤比的肩膀用力摇晃。
「好哟—咪咪和堤比要跟哥—哥去—!还有,爷爷也一起!这样就是最强队伍!好吗?走嘛?」
「姊姊又突然这样了……」
习惯姊姊的奔放不羁,堤比丝毫没有反对的意思。虽然感谢有人自愿,但对方是否符合条件叫人甚感不安。
「放你一百二十个心咧。咪咪是除了偶之外,偶们队里最能干的。所以说她才会担任副团长咩。」
「我真的可以相信吗?她是那种在紧要关头还会打喷嚏的人耶。」
「这点昴啾没资格说人吧。……唉—没办法喵。菲莉酱也想一块去。这样昴啾心情会稍微轻松点吧?」
「真的?那可是帮了大忙,但没问题吗?老实说很危险喔。」
「还真敢说……」
菲莉丝的宣言叫昴吃惊反问,听了这样的应答,由里乌斯则是瞠目结舌。「怎样?」对此昴扭转脖子问,由里乌斯则是没再说什么。
「威尔海姆大人,咪咪和堤比,再来是他,都交给你了,吾友。」
「好啦好啦。打从一开始库珥修大人就交给人家了,用不著担心啦。」
「就算是那样,我还是会担心。」
「……好啦好啦。那人家就把你那一份的担心也放在内心角落。」
苦笑的菲莉丝,和假正经低头的由里乌斯。朋友之间的随性与信赖同在的互动,老实说叫人有点羡慕。
不管怎样,思索到最后,由里乌斯似乎也接受了。
「可以接受了?」
「既然只有你看得见那个大罪司教的异能的话,那就没办法。总之就是人数增加的话,闪避的指示会乱掉。」
「理解得快就好说了。」
不愧是能作战的人,对战术的理解很快。
应付「不可视之手」的对策,除了昴本身可以闪过魔手外,他还可以看穿魔手的动向,诱导其他人闪避。
但同伴人数要少,才能正常发挥这个对策。
与贝特鲁吉乌斯的决战,昴希望以少数人迎战,理由就在于「不可视之手」在面对多数敌人时是很有利的异能。
「所以说,我希望威尔海姆先生也来参与这场最危险的战斗……」
由里乌斯、里卡德和其他人都不再有反对意见后,昴就把话题拋向始终保持沉默的威尔海姆。
不肯定也不否定的威尔海姆张开眼睛。清澈蓝眼映照著昴的剑鬼,毫不在意方才会议中的一切,点头道:
「此身现在是昴殿下的剑,会按照您的意思斩杀您的敌人。——就不需要问在下对这条路的觉悟了吧。」
「————」
「还请照您的意思尽情使唤。」
他将研磨透彻的信赖交托给自己。昴吞下惊叹,点头。
回过头,是互相嬉闹的幼猫姊弟以及耸肩的菲莉丝。背后是由里乌斯和里卡德,讨伐队的人们都把重要局面寄托给昴他们。
承受这份信赖,昴这次没有一丝不安,用力点头。
「果然这场战役——会是我们获胜!」
2
「干掉了!?」
忍不住说出嘴的昴慌张地用手塞住自己的大嘴巴。
地点是面向峭壁的岩区正中心,时间是威尔海姆飞跃过来从贝特鲁吉乌斯的身后斜砍下去时。
从肩膀到腰部被深深切开,致命的重伤让狂人的姿势大幅摇晃。
即使如此,直到最后贝特鲁吉乌斯都瞪大眼珠,直瞪著昴看。
「怎么——」
遗憾的是,永远都没法知道狂人死前想说什么了。
画出弧度,边挥洒血液边破风的斩击形成一道横线。剎那间,被切断的头颅轻盈地飞向远方,脖子像喷泉一样涌出鲜血。
眼前有人的脑袋分家,这光景让昴说不出话。不过,失去头部的肉体似乎还在被偏执推动,朽木般的手还想伸向昴。
「不识趣到极点。——乾脆点,在此殒命吧。」
剑鬼之刃毫不留情地斩断垂死挣扎的身体。
斩击将双臂切离肩膀,刀刃再反手一挥命中身体,从腰部让上下半身泪别,化为肉块的狂人裸露肠子倒在地面。
鲜血喷发和肌肉痉挛都很快停止,之后剩下的就只有强烈的死亡血腥味。
已经失去人类尊严的凄惨死样,让昴的喉咙涌上呕吐感,不过他硬生生地忍住。
「结、结束了……吗?」
「这样都还不算结束的话,菲莉酱就有可能相信魔女的宠爱这种戏言喔。」
昴战战兢兢观察尸体,身后走来的菲莉丝则是这么回答。他站在吓破胆的昴身旁,毫不犹豫地检验尸体,然后说.
「虽是理所当然,不过这家伙完全死透了—。这是王都最高等治愈术师挂的保证。」
「是、吗……」
不留原形的尸骸,简直就像神创作的人类失败品一样欠缺现实感。菲莉丝的话增添了安心,昴虽然觉得呕吐感远离,但还是望向森林。
魔头大罪司教按照计画收拾掉了。再来就只剩下躲在森林里头的「手指」。
「其他人有顺利……不会乱来吧。」
「昴殿下担心是否会有违逆您的指示擅作主张的士兵吗?纵使万不得已发生战斗,那儿有里卡德殿下和由里乌斯殿下在,不会有什么万一的。」
确认砍掉的头颅后,回来的威尔海姆严肃地颔首。剑鬼的保证叫人心安。但即使心安,昴的不安却无法完全消失。
不安的矛头指向别动队——他们在昴抵达贝特鲁吉乌斯所在地的期间,负责应付被昴的存在吸引而现身的魔女教徒。
贝特鲁吉乌斯分散在森林里的部下,总计有十个团队。
途中遇到了两队「手指」,昴下令他们回自己的据点,也确认过他们真的有离开。他们的踪迹将成为线索,让别动队掌握他们躲藏的地方——但即使人数赢他们,昴也严令不得提前开战。
但是,要是别动队先被「手指」发现,就不可避免一战。
「要是有那样的意外就恐怖了。毕竟是我所想的战术,绝对有漏洞……不知道魔女教在想些什么,而且他们能作战的人意外的多,好可怕喔……」
「已经够了,拟定战术的人不安个屁啊!而且那些话胆小的昴啾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可以闭嘴了不然很烦。」
这边收拾完就会在意另一边,但昴担心的模样让菲莉丝一脸厌烦地叹气。
「人家了解你害怕的心情,不过由里乌斯他们在战斗上不成问题喵。能让由里乌斯全力应战的,我们阵营里就只有威廉爷了吧。」
「……这样啊。那家伙这么强啊。」
面对无止尽的担忧,菲莉丝补述,不过内容却让昴的内心感到复杂。
在可靠的同伴这层意义上,由里乌斯的强大当然是非常欢迎——但是根植在心中的厌恶意识,让昴难以老实接受对由里乌斯的好评。虽然跟他单挑的伤都好了,但没法治愈的幻痛如今还在折磨昴。
「真是根深蒂固……是否无意识这么想姑且不论,不过想要疏远的心情人家不是不懂。」
「——?你说什么?」
「没有。人家只是说要担心的话,应该是由里乌斯那边担心我们这边!菲莉酱直到现在都觉得这个战术根本是有勇无谋。」
菲莉丝横眉竖目地瞪著内心纠葛不已的昴。听了他的话昴皱起眉头,边看方才成为战场的岩区边说:
「……知道了啦。不过,进展得很顺利吧?」
「那是只看结果吧。被大罪司教怀疑的时候根本是九死一生,离死亡只差一步而已。菲莉酱最讨厌眼前有人急著送死了。」
「我才没有急著送死呢。但就算我这么讲,也没什么说服力就是了。」
菲莉丝的视线之严厉,让昴领悟到堆叠藉口是毫无意义。
——直到最后都在拘泥这个战术细节的人,其实是菲莉丝。
以昴做诱饵诱出贝特鲁吉乌斯。虽然菲莉丝没有抗驳这个「钓鱼」作战,但却对关键部分的安全性万分在意。
这个战术的大部分内容都仰赖昴执行,所以可信度低这点不容否认。
除了应付被引诱出来的魔女教徒外,找出、困住贝特鲁吉乌斯,乃至收集情报,全都由昴一手包办。——只要某一环节的状况与预测的不同,昴就免不了一死。而菲莉丝就是在厌恶这个。
结果,因为想不出能够颠覆这个作战可用性的方案,所以这个决策就被拿来执行,不过——
「只能看著结果发生、那种著急的感觉,昴啾应该也懂才对……」
昴对菲莉丝含恨的话语记忆犹新。那是在半天前与白鲸作战的期间,亲耳听菲莉丝讲到他是如何接受自己在战场上的定位的。
菲莉丝也跟昴一样,在战场上有著无人能替换的立场。不仅如此,对隶属于骑士团的他而言,被迫体认到自身无力的机会绝对是昴比不上的。
他最后丢出来的话,里头有著被同样无能为力的伙伴给背叛的寂寥感。
「不过,我有点意外。我以为你很讨厌我。」
「人家不会凭好恶来挑选治疗的对象。不要把菲莉酱当白痴。」
「我比较希望你否定讨厌我的这部分耶!」
尽管对这评价是了然于心,但只要当事人肯定,自己看待的态度也会随之改变。见昴忍不住苦笑,菲莉丝不爽地触碰腰际的短剑——他唯一的武器。
「喜好和有无生存价值一点关系都没有。菲莉酱的能力……就是以此为前提而运作,最后获得认同的力量。」
「菲莉丝?」
「还有,在白鲸之役中死了很多人。有被雾消灭的,被压烂的。一旦死了就算是菲莉酱……就算是我也没法治愈。」
声音失去平常的从容,菲莉丝的手指玩弄刻在剑柄上的浮雕。那是狮子家纹——与他的主人库珥修持有的宝剑一样的图腾。
靠著手指的触感得到勇气的菲莉丝,用充满觉悟的表情瞪昴。
「在这场战争中不想让任何人死,不是只有你这么想。」
「……这个我也知道啦。」
正面承受菲莉丝的视线,即使认错,但昴还是无法改变做法。不管菲莉丝怎样抗议,也不会动摇本次战术的执行。
因为假如赌上性命的筹码是自己的性命,那昴一定会在一开始就下注。
「确认完洞窟了。整个被岩石压垮,里头的人真是可怜。」
「哦—很完美—!完美完美—!全部都咚卡就没有了—!」
对话中断的时候,去确认被掩埋的洞窟的兽人姊弟回来了。迎接他们后,昴再次走向贝特鲁吉乌斯的尸骸。
不安要素一扫而空,危险全都被排除。紧张感消失,脸颊也没那么僵硬了。
「用出其不意的奇袭一口气解决掉你——老实说,这根本犯规,但我不认为做错。因为你的阴险邪恶比我的伎俩还要恶劣太多了。」
朝著已经死掉的对手说些胜利宣言,只会感到空虚。更何况还是用偷袭暗杀得到胜利,这么做除了空虚外还追加了卑鄙。
尽管如此遗是不得不说,是因为真实感终于在昴心中萌芽。
打倒贝特鲁吉乌斯——为了达到这成就,让世界重来并挑战好几次后才得到的结果。
「威尔海姆先生,谢谢你。还有,抱歉勉强你了。」
「哪儿勉强?」
「从背后偷袭砍杀敌人,很恶劣吧?」
昴的指谪令他的表情微微阴郁。别说奇袭了,根本是暗算对手。骑士一定觉得这手段很不正派吧。
但是,威尔海姆那样的表情立刻瓦解成笑容。
「我早已废弃骑士道,昴殿下用不著在意。」
「可是,利用你跟著我这点,让你协助偷袭的人是我。」
对手是邪教徒,不会采用堂堂正正的手段,这是事实。尽管如此,为了卑劣的企图而寻求他人协助,在良心上还是过不去。
「唉,菲莉酱是不会在意啦。由里乌斯的话可能会讨厌……但他领悟力高又懂事。」
「所以我不想对那家伙说啊。你的反应倒是在我的意料之内。」
「与其为骑士道而殉死,纵使有点卑鄙,但能让己方平安无事还比较好喵。昴啾和由里乌斯哪边是对的,端看看法而已。」
菲莉丝这样的定夺拯救了昴,威尔海姆觉得理所当然,咪咪则是歪头反问:「这有什么问题吗?」不愧是佣兵啊。
而不愧是佣兵这点,最值得一提的是堤比。在检查完周围之后,小个头猫人就走近贝特鲁吉乌斯的尸体,然后开始探索衣物内的物品。
那毫不犹豫搜尸的模样,令昴忍不住惊愕。
「嗯——好像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
「怎、怎么理所当然地就搜刮起尸体来啦,小不点。」
「我不是小不点,我叫堤比。反正人都死了,我只是检查他的随身物品。」
以熟练的动作探索染血法衣的深处后,堤比冷静地检视战利品。咪咪也是这样,这对佣兵姊弟的我行我素个性完全背叛了外表的可爱。
法衣衣内意外地深,将东西从中取出的提比手上甚不得闲。话虽如此,搜出来的净是些普通的东西。
「携带食品和拉格麦特矿石……哦哦,还有带钱包。」
「真讶异道具栏里的物品出乎意料地像市井小民。不过,掠夺是佣兵的文化吗?」
「搜刮战利品只是再正常不过的权利。……这是什么?」
做出当佣兵讨生活的言论,几乎搜刮完的堤比最后抽出的是一本黑色的书。看到那个,昴惊呼:
「啊!那本书八成就是贝特鲁吉乌斯说的『福音』。」
「喵!这是福音!?呜哇啊,我碰到了!」
被昴一说,堤比立刻就把书扔出去,慌慌张张的样子像极了小动物。昴边苦笑边捡起书。
「我同意持有者很恶心,不过不可以乱扔书喔。就算是可疑的书也一样。」
「我、我觉得不要碰,赶快丢掉比较好喔。碰到的话,搞不好脑袋会变得怪怪的……!烧、烧掉会更好……」
「怕成这样却还敢搜刮尸体……里头的内容都看不懂呢。」
不甩堤比的担心,昴翻开福音,但很遗憾看不懂上头的文字。那是不属于I文字、RO文字和HA文字的神秘文字。有些字看起来像写得龙飞凤舞的平假名,但太龙飞凤舞了,最后还是看不懂在写啥。而且书的后半部都是白纸,就算说这本是缺页瑕疵书也不奇怪。
「……嗯,看不懂,我承认自己不够谨慎,但还请两位冷静。」
「——失礼了。」
「是昴啾不好。」
毫无戒心就摊开书来看的昴,使得面前的威尔海姆和菲莉丝摆出战斗姿态。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剑气和敌意都是真的。对此吓破胆的昴把手中的书伸向他们,疑惑地询问。
「两位对这本书有什么头绪吗?」
「慢著!不要朝著这边喵!昴啾也是,不要做出翻开『福音』的白痴之举!你真的什么都不懂耶!」
面对举向自己的书,菲莉丝气得要命同时背过目光。惊人的是,连威尔海姆都背过脸表达对这本书的排斥。
「堤比的反应也是这样,这本书真的这么危险啊?」
跟字典差不多大也差不多重,装订很普通,就像处处都有的书。要是书皮用的是人皮的话就真的像魔女教了,可是看起来又不是。
不过除了昴以外的人,全都用皱眉这种简单易懂的方法表达厌恶。
「那本书……『福音』是每一个魔女教徒都一定会持有的教徒证明。所以对他们来说可能是教典之类的东西。」
「教典……?」
「根据传闻,有可能会加入魔女教的人就会收到『福音』。而收下的话最后……唉呀好神奇,虔诚的魔女教徒诞生了耶~就是这样喵。」
「啥鬼!?」
出乎意料又反差过大的话,让昴提高声音反问。
魔女教徒那么诡异又可怕,根本无法理解他们在想什么。但他们原本也是普通的人类,以收到这本书为契机而整个人骤变。深究这段话,可以考虑「福音」对于阅读过的人具有洗脑效果。
若是这样的话,魔女教徒大多都只是被洗脑过的普通人——
「如果是这样,那被活埋在洞窟里的人有可能是被牵连到……」
「昴殿下,不是那样。收到『福音』的当下,他们就已经没法再恢复了。无辜人民被洗脑成百般顺从的教徒……但没有拯救他们的药方。昴殿下觉得那名大罪司教看起来正常吗?」
「当、当然不。……我觉得他是例外。」
思考离后悔只差一步就被硬生生停住,昴无力地闭上嘴巴。
贝特鲁吉乌斯超脱常轨的狂态,虽说形式有别于洗脑,但仍旧是将魔女教危险的精神性质具体化的例子。老实说,要拿他作为方才争执结论的根据,内心还有点抵抗。
「在担任引诱白鲸与魔女教的任务上,毫无疑问是大功一笔喵……不过也因此昴啾很危险,最好小心不要收下『福音』喔。」
「我也如此请求。在下不希望做出斩杀昴殿下的行为。」
「我会努力,但问题是我小心有用吗……?」
物品寄出与否端看赠与者的心情。对方若真的有心要挖角,自己接不接受是其次,但被同伴责备这点叫人闷闷不乐。
为自己被指责一事叹气,昴俯视感觉突然变重的书。
「这书……先收起来吧。就算我看不懂,搞不好会在哪派上用场。」
这是大罪司教的持有物,说不定有人可以解读这本「福音」,届时就能接近魔女教的实状。
陵著这种期待而收起书,但三人看著昴纳书入怀的视线里始终充满怀疑,简直就像在看一个不知道自己拿著炸弹的笨蛋。
「好啦,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吗?要是他带著有做据点记号的地图,那接下来可就轻松了。」
「没有找到那类东西。除了那本福音书,应该就只剩那件衣服了。」
重振精神的昴问,堤比确认过搜刮的战利品后回答。
只著轻装,就这点来说贝特鲁吉乌斯的装扮确实有叫人在意之处,但是被切掉脖子的死人是不会回答任何问题的。
「欸—欸—已经好了吧?在这边叽哩呱啦也不是办法吧?差不多可以回去大家那边咧?」
没参与之前的对话,负责把土盖在尸体上的咪咪一脸厌倦地说。她用伸出衣摆的尾巴指向被整个埋起来的贝特鲁吉乌斯,说:
「敌人已经死透了,该去确认其他人杀过人了没。欸—快点啦!走啦!」
「说话方式天真可爱,但内容却很可怕。跟外表可爱度成正比,你的角色落差让我大受冲击喔。」
「嘿嘿—说人家可爱人家会害羞—!」
只听好的地方而害羞的咪咪,让昴只能苦笑。不过她说的话确实是个好契机。是该辞别这里,和本队会合了。
「————」
昴回过头,望著沉默寂静的战场。
洞窟被土石掩埋,贝特鲁吉乌斯的尸体也没爬起来。老实说,没变成僵尸片那种剧情是有点扫兴,不过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位置被锁定,部下在一开始的动作就被击溃,绝招又不管用,在做出任何行动之前就被残杀的贝特鲁吉乌斯——直到最后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
说起来,「死亡回归」是能够发挥接近预知能力的异能力。
因此才能完全封杀他的一举一动,也意味著可以完胜魔女教。
虽然意味如此——
「不过不可能这么顺利吧……是我做的耶?之前不管怎么努力,最后都会被结果给背叛。……没可能这么顺利……一定是哪边有洞穴陷阱……」
「是在疑心生暗鬼啥啦喵!快点走啦。还有事要做吧。」
「好、好啦,我知道。……我知道啦。」
见昴无法完全信任自己的战果,菲莉丝赏他个大白眼。昴听了菲莉丝的话后点头,边抓头发边背对岩区。
赢了。没错,应该是赢了。没有发生任何意外,然后赢了。这样有什么不好?
「——还是他会看准没人盯著自己再复活!?」
「你从刚刚就想干嘛啦!菲莉酱真的生气啰!够了—!」
「好痛好痛好痛!」
昴又因多疑而回过头,结果被菲莉丝一把抓住头发拖走。虽然再正常不过,不过埋在洞窟里的教徒和贝特鲁吉乌斯的尸体都没有任何变化。
这次可以真正放心了。而最要命的——
「哥—哥很吵,那小心起见——!」
说完,咪咪手上的杖尖放出魔法——贝特鲁吉乌斯的尸体连同墓碑被一同炸烂。
这次真的是无后顾之忧,因为魔女教大罪司教「怠惰」贝特鲁吉乌斯被彻底粉碎。
3
「看这样子,你们那边也带了好消息回来。」
由里乌斯用清爽的微笑迎接打败贝特鲁吉乌斯的一行人。
讨伐队的阵地位在森林外头、远离街道的草原上。为了不被躲在森林里的魔女教徒发现,所以要尽量避免太多人进入街道和森林,以免引人注目。
话虽如此,首领贝特鲁吉乌斯已死亡,剩下的「手指」不消多时也会察觉到异状。因此接下来务求慎重与大胆求快。
「途中所发现的『手指』的据点怎样了?」
「那边由分队继续监视,有什么事的话会有联络的。不过另一分队运气不好碰到对方的侦察兵,因此发生交战。」
「真的吗!?那后来怎样了!?有人被干掉还怎样吗……」
还以为铁定是平顺的报告,所以一听到交战昴就感到焦躁。不过由里乌斯对著逼近的昴苦笑。
他用手整理有点乱掉的浏海,手贴自己的骑士剑并微微倾斜。
「放心吧。虽然魔女教徒中是有几名高手,但都被打倒了。他们的根据地已经被扫荡,所以剩下的『手指』应该还有九只。」
「……没人受伤吧?还有,有让敌人逃掉吗?」
「你担心的事全都没发生,尽管放心。」
由里乌斯不是那种会试图隐藏失态的卑劣小人,所以听到没人受伤,作战也没失误后,昴就暂时安心了。他的反应让由里乌斯轻泛苦笑。
「你们那边的状况呢?打败大罪司教的过程是按照计画进行吗?」
「威尔海姆先生砍断他的头,尸体又被魔法炸个粉碎,所以应该是没问题了。……应该是吧?一般来说,应该是不可能再作乱了吧?」
「应该有亲眼目睹的你为何会如此不安?我实在搞不懂。」
听见昴那依旧忐忑不安的疑虑,由里乌斯疑惑地皱起眉头,然后就这样看向昴和他身旁的菲莉丝。
「……还有,慎重以对这点我不是不瞭解,但毁损尸体有欠优雅。菲莉丝,明明都有你跟著了。」
「抱歉喵。虽然菲莉酱拼命阻止,但昴啾他……」
「不要讲得像是我的暴力性格引发的惨剧!还有你那无意义的演技是怎样!先声明,干下那好事的是你那边的猫姊弟中的姊姊!」
由里乌斯谴责他们对死者的暴举,对此菲莉丝眼泛泪光出卖昴,昴则是抗辩并且指向一同回来阵地的真凶咪咪。
顺带一提,做过头的咪咪被同行的人责备而闹别扭,现在正缩在堤比的背上赌气睡觉。她闹起情绪来,甚至不愿意自己行走。
「原来如此,是咪咪啊,那就没办法了。她也有她的考量吧。」
「她的两个弟弟就算了,不觉得你和安娜塔西亚小姐都宠她宠过头了吗?」
「没那回事也没那打算。是说威尔海姆大人,大罪司教……」
闪躲昴不悦的目光,由里乌斯呼唤威尔海姆并使眼色,察觉到的威尔海姆点头道:
「身首异处,毫无疑问没有生命迹象。我不知道世上有哪种生物都这样了还能活著。」
「那我就安心了。既然威尔海姆大人这么说就绝对不会有问题。——这次由『怠惰』主导的魔女救活动,由我方取得致胜先机。」
「你根本信不过我的回答吧!?我可不是去玩,有睁大眼睛好好确认过尸体的!而且还看了两、三次!」
「没有向菲莉丝确认,希望你能想成是我对你的诚意。」
「诚意的诚,跟诚实的诚都是同个诚呢?你知道吗?」
由里乌斯毫不退让,昴额冒青筋反驳。但是由里乌斯丝毫不理睬他反而是朝其他待机中的骑士和佣兵们举起手。谈话声以此为信号中断,接著他将聚集目光的手比向昴。
「他们也在等同样的报告,我认为应该由你亲口传达。不是吗?」
「是没错,不过被你岔开让我很不爽。」
「无聊的坚持喵……」
昴和由里乌斯的无可救药争论,令菲莉丝翻白眼。
「男生真的是白痴耶。特别是昴啾,是白痴中的白痴。」
「男人的坚持从外观来看很多都是无聊的事。菲莉丝,你心里难道没个准吗?」
「……谁知道。说不定就是有那种固执己见的人。」
菲莉丝回答威尔海姆的话显得含糊。像要避开观察自己侧面的老剑士的视线,菲莉丝大声叹气。
身后进行这些对话的同时,昴朝著看著自己的众人报告作战始末。
「就是这样,事情大致照著预定进行。大罪司教,被杀死了!」
「哦哦——」
比手画脚的逼真说明,以及成功杀掉本次作战关键的大罪司教,使得只能心急等待的他们都面露喜色。
「等、等一下等一下!不可以大声喧哗!会被他们听见的!」
「————」
要是发出欢呼声,那阵地设在森林外头就没意义了。不管怎样,可以肯定的是这是对所有人最好的结果。
「既然做掉了,剩下来的残党就好解决咧。不快点解决大小姐就要变老太婆咧,所以卡紧。……啊,这是偶的招牌笑话。」
「怎么说呢,好笑的方向性很啰唆。……是说,这题外话啦。」
撇开里卡德的感性不谈,想要立刻早早动手是事实。但是很遗憾的,剩下的工作也没像里卡德说得那么简单,这点也是事实。
「即使打倒了贝特鲁吉乌斯,也不代表解决一切。」
「要是被战胜的心情冲昏头而绊倒的话就丢人现眼啰喵。毕竟就算知道大罪司教死了,剩下的魔女教徒八成也不会撤退喵……」
「对方是魔女教徒,不要期待他们会正常思考比较好咧。」
彷佛在肯定昴的担忧,菲莉丝和里卡德接著说。其他人也都赞成这些意见,没有人因为首战胜利就面露松懈。
昴也反对扔著不确定要素不管,就算是残敌也应该要踏实应对才行。
「首先,以击溃正在监视的『手指』为最优先。还有,有没有人坚持魔女教徒要全部杀掉的?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尽量捉些活口。」
「他们可是会自杀的喔~。……是说昴啾一直都很天真呢。」
听到昴提议活捉,菲莉丝不满地嘟起嘴唇。那不是反对活捉这意见,而是厌恶魔女教徒为了封口不惜自戕的生存方式。
对身为治愈术师的他来说,魔女教的狠毒是难以接受的事吧。
「菲莉丝的担心我懂。但是,假如能不夺人性命就解决的话就该这么做。带著活捉的念头来应付残存的魔女教徒,这点我也赞成。但是,别忘了最优先要保护的是我们本身,千万不可以本末倒置。」
由里乌斯顾虑不开心的菲莉丝,同时也赞同昴的意见。
「——还有,虽说以先发现的『手指』为优先是理所当然,但现下应该马上就要和你筹备的龙车会合,这点还请不要忘了。」
「对喔,还有这件事。」
被由里乌斯的话提醒,昴这才想起要与讨伐队会合的别动队。
向滞留在附近的旅行商人徵召用来让爱蜜莉雅他们避难的龙车。话虽如此,在杀掉贝特鲁吉乌斯的现在,魔女教只剩下残党,说不定没必要让所有人都去避难,这样可能是白跑一趟。
「以规模来说,要让请来的旅行商人们和讨伐队一起行动会很困难吧。看是要在阵地待命,或是按照预定进入村庄让村民避难都可以。不过后者要避免因大量人马过境而造成混乱。你怎么看?」
「怎么看……什么意思?」
「如果是由村庄和宅邸都熟识的人去劝说的话,我认为就不会发生无意义的混乱。」
「————」
在由里乌斯迂回的诱导下,昴紧咬嘴唇忍住情感。他说的非常单纯又简单易懂。——现在的话,昴有回宅邸的正当名义。
考量到要有人负责向村民和宅邸的人说明,就这点而言,昴十分适合担任前往宅邸的使者。
但是——
「别公私混淆了,我还有该做的事。」
「你应该也很著急,相信在场的人都不会说你是公私混淆的。」
「我可是钓出魔女教的诱饵,这责任最重要。……而且,我还没有回宅邸的资格。」
摇头拒绝由里乌斯的提案,昴凝视森林彼方——宅邸的方位。
方才的提案是由里乌斯的贴心。就算是昴,个性也没扭曲到质疑里头有无恶意。只是,自己没有颜面回去这点也不是骗人的。
「都做了这么多,怎么还会这么想?」
听了昴的感想,菲莉丝圆睁双眼,一脸不可置信地说。他会这么说,是因为他知道昴一路走来付出的辛劳。
与库珥修阵营结盟,协助讨伐白鲸,击败大罪司教「怠惰」。如果只看功绩的话,是值得称赞嘉许的大功劳吧。
但是,即使做了这么多,昴依旧无法抹消自己的愚蠢。
「不管怎么做过去都不会改变。——曾经做过的事,是不会消失的。」
「————」
「这是之前被安娜塔西亚指点的。虽然严厉……但我也这么认为。在我『至今』所累积的言行里,也塞了许多蠢事。所以我做的事,可不容许我半途而废。」
其实被说教是在前一轮回,因此在这世界是没有被安娜塔西亚如此严厉斥责的,但在昴的心中并非如此。
即使没人记得,昴也不会忘记,因为那是不该忘记的事。
「所以回到原本的问题……收拾完森林里所有的魔女教徒吧。」
「既然你这么说就这么做吧。原本有你在,这件事就对我们有利是事实。」
昴辞退回宅邸的任务,由里乌斯尊重他的选择。周围的人大致上也都对昴的主张表示理解,只有菲莉丝,从头到尾都一脸不满。
「都做了这么多了,还有什么好不安的……明明可以见到喜欢的心上人,却用那些狗屁理由来拒绝,菲莉酱实在是不懂。讨厌的话不干就好啦……」
「不要挑人语病啦。而且我又不是讨厌,你懂的吧。」
「不懂啦。菲莉酱又不曾跟库珥修大人闹翻。可以见到想见之人的时候却不去见面,到时昴啾就知道后悔了。」
「……不要抓人语病啦。」
生气的菲莉丝说的话,或许是接触大量人类生死的治愈术师的经验谈,而且还是十分含蓄的话。
「昴殿下,不需过度深思烦恼。年轻时,因为感情用事导致心情错身而过的例子屡见不鲜。不过即使如此,一切并非无可修复。」
「哼~威廉爷也有点太宠昴啾了。」
「这样讲的话,你就是对昴殿下有点太过严苛了。——虽然会变成这样的理由,多少也心里有数就是了。」
「……不要讲得好像自以为很懂的样子。」
威尔海姆的话让菲莉丝一脸尴尬地沉默下来。夹著昴进行的对话,看来蕴藏著只有深入来往过的彼此才能懂的想法。
即使不懂个中内容,昴还是朝著威尔海姆轻轻扬手。
「谢谢你的补充,心情变得比较轻松了……我也不是没有不在意这件事啦。」
「若能让您宽心就再好不过。毕竟,若老人的一句忠告便能让男女错过的感情连结在一起,就不会有很多人为同样的事情烦恼了。」
「威尔海姆先生跟夫人吵架的时候,心情也会很沉重吗?」
威尔海姆的话格外有真实感,于是昴带著兴趣反问。结果威尔海姆闭上眼睛回想往昔。
「当然。以我的状况而言,惹怒妻子的话在物理上无法战胜,所以经常是被强制打趴在地。」
「剑圣果然不是盖的呀!?」
「之后就是用力将她抱在怀里,直到怒气消失之前都紧紧抱著。」
「果然又是用妻子放闪啦!?」
放闪话题火力全开,威尔海姆的表情带著轻松愉快。
对剑鬼总结过去关系的态度怀著羡慕,昴用力拍自己脸颊。这是威尔海姆笨拙的贴心,如果不能回应他的关心,就是男人之耻。
「这是两码子事,人家还是认为是昴啾想太多了。」
「不是不是,我哪会想到有人能自然而然就……用老婆放闪啰?」
「——好了,出发的准备似乎已经差不多了。」
昴畏畏缩缩地问,威尔海姆佯装不知,看向待机中的队员。就如剑鬼所言,大家都已做好万全准备应付下一次出阵。
从好的地方来看,大家的表情都不带紧张,是因为都在配合威尔海姆的关心吧。也就是说,昴被许多大人给关心。
「总觉得——我都在讲幼稚的话呢……」
以大人的目光看来,拘泥小事的自己会被这么想是很正常的吧。
即便如此,要是没有这些坚持,自己就不是菜月·昴了。
「唉哟,总而言之就是这样……为了让我和爱蜜莉雅酱能够快乐再会,麻烦大家帮点忙啰。」
「要是那是你的目的,我多少会感到有些无力。」
昴为了带过害臊而耍的嘴皮子,被由里乌斯这样回应。顿时,在场所有人都笑颜逐开,并以此为契机开始行动。
——歼灭剩下的魔女教,所有人平安无事迎接胜利。
办得到的。当时的昴对此深信不疑。
4
之后的「狩猎魔女教」进度快到叫人扫兴。
再度出发的讨伐队首先前往的,当然是已经发现的「手指」的所在处。
在讨伐贝特鲁吉乌斯前先遇到的「手指」据点——讨伐队监视的是在树丛中扎营、四周视野开阔像是对方的前线据点。
但是——
「哟——是我,大家好吗?」
「————」
昴一装熟现身,在场的所有魔女教徒都盯著他看。他们投射过来的不是敌意,而是无法理解的单向集体意识。
假如昴在不知道他们的犯行下被认定是敌手的话可能还会有罪恶感,但是,昴知道他们的残忍活动结果,所以明白他们是不值得同情的邪恶份子。
「抱歉骗了你们……但对不起,骗你们的。我一点都不觉得愧疚。」
昴用三白眼瞪向杵著不动的魔女教徒后这么说。等他们对此恼怒进而察觉到昴的敌意时,已经太迟了。
——几道银色闪光在战场交错,反应慢一拍的魔女教徒纷纷倒下。
「比想像中还要来的……」
「嘎哈哈哈哈!怎么著怎么著!魔女教竟然是这副德性咧!欸,小哥你的功劳可是大到没得比耶!」
仅仅数秒就镇压了据点。斩杀几乎没有抵抗的魔女教徒后,由里乌斯检视四周,扛著大砍刀的里卡德则是开心地露齿大笑。
原本设在林地内的这个据点,应该是在被袭击时会立刻放弃的阵地。开阔的地形利于分散逃跑,万一让敌人跟其他据点会合,我方的存在就会曝光,还好没发展成这样就结束了。
这全是因为他们被魔女教杀手菜月·昴的存在给吸引,进而导致的结果。
「说是这么说啦,但我自己也没想到这么有效。」
目睹压倒性的战果,昴比任何人都还要胆战心惊。
讨伐队里没有人受伤,也没让任何敌人逃亡,完美地取胜。而昴是其中的大功臣,已经是无人怀疑的事实。
只不过,昴能做的就只有接触敌人并使之混乱,之后什么也帮不上忙。而要说这意味著什么的话——
「——啊啊,讨厌!这边也没救了!这个也是!这些家伙,搞什么鬼啊!」
发出近似哀嚎的怒骂声,尾巴的毛都竖起来的菲莉丝原本在捆绑魔女教徒,但好几名黑衣人都倒在他脚边一动也不动。
「自杀了吗。」
穿过怒气冲冲的菲莉丝身边,威尔海姆掀开倒地黑衣人的黑色帽兜,结果出现一张没有任何特徵的中年男性的死亡脸孔。眼、鼻、耳朵都冒血,看不出感情的扑克脸死样叫人印象深刻。
「舌头没事,也不像是自刎。」
「八成所有人体内都嵌入魔石,一旦发动,毒素就会流通全身而死。若不在死前分析魔素解毒的话就来不及解救,但他们却又每个人各弄一个术式在身上……费工到惹人嫌的地步!」
确认已成死尸的男子的腹部后,发现褪色魔石的菲莉丝气愤地咒骂。
自杀的魔女教徒有七人,但在据点里的十名教徒身上一定都有嵌入魔石。
「不仅如此,其他的『手指』有可能也全都这么做。……竟然有连菲莉丝都没法阻止的自杀之毒啊。」
「不可原谅,这种行为根本是亵渎生命。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在昴的惊叹下声音颤抖的菲莉丝,用手背粗鲁地擦去激动冒出的泪水。这个动作,让喷到手上的血弄脏了他的白皙脸颊。不过,对玩弄性命之举而燃起愤怒的侧脸,虽然可怕,却又带著尊贵之美。
那是治愈术师,比任何人都深知生死无常与奇迹的菲莉丝才能到达的境界,旁人只能从中窥见他在有别于剑与魔法的战场上的觉悟吧。
「————」
站在气愤之人的身旁,昴的目光离不开被排成一排的魔女教徒尸体。
自身的存在成了王牌,为己方带来不费一兵一卒的胜利战果——但任谁都一目了然,昴的样子丝毫没有那样的从容。
他逐一剥下尸体的帽兜,裸露他们生前遮掩的脸孔。但是出现的尽是平凡男女的面容,让人难以置信他们是倾尽心力在魔女救活动上的人。
「昴殿下,不要太过直视比较好。」
彷佛要遮住视线,威尔海姆摇头挡在昴的前方。
「看不惯的东西,没必要刻意深入。假如觉得有责任或罪恶感,那都是不必要的情感。」
「他们就是这么让人不屑的敌人,是吗?」
「正是如此。」
毫无犹豫的断言,是威尔海姆对昴的关心。昴想要苦笑回应他这耸动的关心,却失败了,只好为这样的自己叹气。
「我并不是被同情或罪恶感给击垮啦。我好歹也知道那是不必要之举。」
昴没有悼念魔女教徒之死的资格。就算有也不会去悼念,因为拜托讨伐队杀光他们的不是别人,就是自己,因此那种蠢事昴做不出来。
只是,看过魔女教徒的尸体后,昴对习惯「死亡」的自己产生一种不快感。
「明明不管过多久,对自己的死亡都没法习惯……」
已经体验过「死亡」十次以上的昴,还是无法习惯「死亡」。自身「死亡」的丧失感总是很新鲜,对「死亡」的恐惧也是永远都不会稀薄的吧。
然而,自己对他人的「死亡」却逐渐麻痹,这使得昴恐惧自己的内心。
「并排在这的尸体看起来就像人偶……感觉好可怕。」
「……确实如您所书,或许他们活著的方式就像是人偶。」
可是,昴这样的感伤却没能正确传达给威尔海姆。他那稍微偏离的理解,让昴这次真的流露出苦笑。
这是理所当然的价值观差异。以现代日本人的感觉去感受生死的昴,以及在战场上看过无数生死的威尔海姆,看待「死亡」的态度不可能一样。
因此这份认知的鸿沟无法填补,也没必要填补。
「魔女教徒……」
苦笑反而使威尔海姆蹙起眉头,于是昴刻意不岔开话题,继续说下去。
望著他们的尸体时,除了「死亡」,还冒出其他疑问。
「他们是为了什么而这么做呢?魔女不是被世人厌恶的不可理喻存在吗?为什么他们却为之心醉神迷?」
「————」
这样的低喃让威尔海姆眉心的皱纹更深了,周围听见方才对话的人们也面露严肃。结果,打破这片沉默的是少年的稚声。
「——不就是希望毁灭吗?」
说话的人,是正在保养自己的杖的堤比。幼猫没有抬头,微微倾斜戴在脸上的单边眼镜,说:
「魔女教的行径恶劣是世界皆知,但信仰入教的人却络绎不绝。……我是觉得很奢侈啦。」
「奢侈?」
「我只是觉得为了自灭而行动,是有思考余裕的人才会有的选项,可不是为这些人著想。」
直到最后都没抬头的堤比也陷入沉默。可爱的幼猫侧脸拒绝被继续深究,可以想像他可能有段沉痛的过去。
「嗯—?什么—?哥—哥,怎么了呀?」
而应该有过同样遭遇的咪咪,却对弟弟的话毫无反应,所以无从推测他们那段过去的详细。
不管怎样,堤比的话给了重新思量的题材。
「对一切绝望而期望毁灭……是吗。也不能说完全不能理解啦。」
纵使会牵连所有,也想把一切化做浑沌的心情。只要是被逼到绝望的人,都会有过这种想毁灭一切的念头吧。
昴在这方面的倾向特别强烈,因此不能说无法理解。
「——要说完全无法理解他们,这种话我说不出口。」
听了昴这样的低语,菲莉丝用严厉的目光瞪过来。检视完魔女教徒的尸体后,疲劳和愤怒尚存的脸蛋恶狠狠地瞪著昴。
「跟魔女教徒最好连一根头发都没法理解,不然的话会被他们的黑暗给吞噬的。……昴啾尤其特别危险,要小心。」
「不用你叮咛那么多次我也知道,是说那个怀疑的眼神差不多可以收起来了……我刚刚也只是有点在意。」
对菲莉丝的严厉举双手投降,昴边解释边再度凝视尸体。
魔女教徒裸露出来的脸孔,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难以想像他们是以何为契机、在何时加入了魔女教。想到就觉得可怕,将他们视为无法理解的怪物才是聪明之举吧。
但只有昴,成为他们「死亡」扳机的昴,若将他们的「死亡」视为无法理解的怪物之死的话,不就是一种逃避了吗。
「昴啾?」
「没事。魔女教徒有没有带著什么可以当作情报的东西?」
「……他们很细心,除了武器以外什么都没带,甚至没人携带福音书,简直就像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要回去的念头。根本是在整人。」
没有情报也没有成就感。菲莉丝话中的怒气和敌意,都是因为心神难以镇静下来的缘故吧。既然如此,就暂且由他担任气恼魔女教徒的角色吧。
「我负责冷静。——那么,该去别的据点了吧。」
昴当场活动膝盖伸展双腿,将意识切换到正式的诱饵作战去。
跟据点已被攻破的贝特鲁吉乌斯以及这只「手指」不同。从现在开始,「钓出魔女教」作战才要来真的。
为了找出新的钓鱼点,所以由昴先走一步搜索森林。
「等著瞧吧,你们如意算盘敲错了。不要小看我同伴的力量……!」
「这说法,都不知道你是干劲十足还是提不起劲咧。」
将干劲全都交给他人的宣言,让里卡德听了很傻眼。
不过,跟昴这样的软弱发言成对比,进攻速度快到没法挡。
5
「——昴,已经跟部属在外头阵地的旅行商人会合了。」
由里乌斯这样报告时,是在讨伐队毁掉第四只「手指」之后。
继森林里的据点后,河岸和沼泽这两处的据点也被毁灭——至此可以得知一些魔女教相关的事:首先是被称做「手指」的团队,其据点一律部属十人,以及少了大罪司教后,这个团体就脆弱得超乎想像。
这次计画要侵袭宅邸和村庄的魔女教徒,对计画外的状况应对能力十分低下。虽说昴身上有魔女香气,但他们对第一次见面的昴几乎可说是百依百顺。
昴的诱饵作战已经不是效果显著,而是根本顺利到不行的地步。
「哦哦!终于到啦!」
顺利过头而暗自得意忘形的昴,听到这报告后声音雀跃不已。
虽然筹备避难用龙车的人是自己,但其实有没有旅行商人会当真还是个未知数,所以听到事前准备功夫有了结果,不安的心情也就暂时安定下来。
「状况顺利到可能会让集合起来的人白跑一趟呢。不过,既然他们能够平安无事抵达,就代表平原完全净空了。」
「这点是毋庸置疑。敌人丝毫不觉『雾』的计画告吹,也因此对本来应该要封锁的街道毫无警戒吧。就跟我们预料的一样。」
「那家伙也没理由说谎。虽说唯一可以相信的贝特鲁吉乌斯讲的话太叫人火大,不过这方面算是好消息。」
狂人的发言里头没有谎话。证明了这点,反倒产生难以言喻的心情。
不管怎样,想去见见呼应自己的呼唤而聚集起来的旅行商人。毕竟会将他们卷入特异的状况,所以有必要好好说清楚。
「我还想说为什么要回阵地咧……」
中断诱饵作战,回到森林外头的昴一脸困扰地抓头。
原因出在集合起来的旅行商人团。龙车数量背叛昴悲观的想像,总数达到十五辆。「货物只要开价就买」的行销手法奏效了。虽然没有仔细数过,但阿拉姆村的村民不到百人——这些数量应该就够让村民避难了。
「不过,他们都挤在一起缩成一团呢。」
「毕竟被这么严肃的气氛迎接,也难怪会如此吧。」
聚集在阵地角落的商人团体,被骑士们严阵以待的姿态给吓到缩在一块儿。接纳由里乌斯说的话,昴歪头思考该怎么向他们说明才好。
他们肯到这集合是很感谢,但是觉悟和商人魂是两码子事。
「我方的气氛是这样,要是知道敌人是魔女教的话,会不会有人就逃掉啦?」
「每个人的勇气量不同,不过你的担忧有可能会成真。」
由里乌斯一同意昴的担心,两人就耸耸肩膀。
原本,昴是打算在这向他们坦诚现状并要求协助,只不过光看他们现在的样子,很难想像会有几个人有勇气留下来淌跟魔女教有关的这滩浑水。
「要是他们逃了就伤脑筋了。先不提会失去撤村龙车的数量,还会被魔女教的残党察觉到怪异。」
虽然无情,但他们已经被卷入非常事态中。如果想让不知情的人带著幸运的心情协助我方,那不就该互相体谅吗?
「我想的你不喜欢吧?」
「难称优雅。不过,在非常时期过于坚持是愚蠢行径。总之要视时间与场合。而这一次,我认为时间和场合的条件都有被满足。」
「有够爱兜圈子的,反正就是赞成嘛。」
取得由里乌斯迂回的同意后,昴就以眼神采问其他讨伐队成员的意见。很幸运的,威尔海姆和菲莉丝都没有反对,于是决定在隐瞒关键实情的状况下向商人说明。
「原本让村民逃走的情况也有可能不会发生,所以想成是预演排练比较好吧……」
为了避免无意义的混乱,隐瞒魔女教的事是必要的措施。讲给自己听后,昴就走向不安的旅行商人们。
「欸—谢谢各位远道前来。基本上,发出那份布告的人是我,所以由我来说明。」
「……是小兄弟你?」
看到作为代表走到前头的昴,商人们都惊讶得面面相觑。那理所当然的反应让昴联想到讨伐队的人的脸而忍不住苦笑。任谁都没想到代表竟然会是昴,而非年老的威尔海姆,也不是看起来就是骑士的由里乌斯。
承受这再自然不过的反应后,昴故意装出泄气的样子,结果发现到排排坐的商人里头点缀著一些熟面孔。特别是正中央的人,昴最熟悉。
「你是……那个,虽然不记得名字,但你是一开始就介绍奥托给我的人。还有在第一次遇到白鲸时有帮我的人。」
「一开始?白鲸?你在说什么?」
「抱歉,刚刚是自言自语。好啦,接下来就要讲正经的。」
感慨深远的发言令男性困惑,不过昴笑著带过。顺带一提有找找看奥托在不在,但却没看到他。这次的命运交会点似乎错过了有著大量库存油的青年,叫人有点遗憾。
「反正,对大家来说重要的是洽商吧?被布告叫来的你们,应该都同意『货物开价就买』这条件啰?」
「啊,嗯,没错。是说那个条件不是唬人的吧?」
「当然不是。以此为条件,我想徵用各位的龙车当赶路工具。应该要这么说——想请各位在搜山狩猎期间,带著附近的村民离开。」
「搜山狩猎……?」
有人发出疑问,商人们全都对这个词汇感到疑惑。
现在确实是为了排除魔女教而在进行搜山狩猎,只不过要是如实传达的话,无疑是在他们的胆小火苗上倒油。因此,替代方案换成这样。
「这片森林里有叫做沃尔加姆的魔兽筑巢。如各位所见,为此编列了规模相当的讨伐队来处理。而在我们搜山狩猎的期间,希望各位帮忙协助村民避难。」
——阐明迟了两个月的事,昴若无其事地说谎。
「还真是相当真实的虚构内容。你有幻想和写书的才能喔。」
「那算是称赞吗?」
要嘴皮子把商人们蒙在鼓里,顺利让他们帮忙的昴被由里乌斯这么评价。视内容为挑衅,昴额冒青筋问道。
「算了喵,昴啾。这只是由里乌斯平常的样子。而且菲莉酱也觉得你很常瞎掰喵。」
「你们……那不算是虚构的瞎掰话吧,是两个月前真实发生过的事。」
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心调停,菲莉丝也给了难听至极的评价,昴因此死心地这么说,结果反而让两名骑士面面相觑。
「刚刚的话若是真的,那就代表这片森林有魔兽群居啰?」
「群居的说法还真奇怪,不过就是有啦。不过森林有用结界区分出人和魔兽的生活圈,所以这方面没有问题,我们活动的范围都在人类的领域里。」
看到两人眼中带著警戒,昴快嘴说明周遭的安全。听了说明后,由里乌斯放松肩膀的力气,反倒是菲莉丝嘟起嘴唇。
「昴啾其实是想装作无知趁机杀了我们吧喵?可以相信昴啾吗?」
「你讲得太难听了!那个说著『相信我可是库珥修小姐的判断,所以不会怀疑』的你跑哪去了!」
「还不都怪昴啾这么慢才讲这种事,才会惹人怀疑喵。……事关魔兽,还把屋子盖在群居地附近的梅札斯边境伯到底在想什么。」
瞪向宅邸的方向这么说的菲莉丝,让昴苦著一张脸。
老实说,罗兹瓦尔宅邸内的生活,对昴而言充满了这个世界的常识感。因此还以为住家附近有魔兽栖息,但生活领域有隔开来是很普通的事。
「哪有可能有那种事喵。」
「魔兽的本能都是以杀害生物为目的,无一例外。他们不适合充当家畜和食用肉,就只是危险的生物。就算有结界,也不会有人想住在附近。」
两人立刻否定,让昴了解到宅邸和村庄的位置不合常理。看来罗兹瓦尔的奇特不只表现在外貌和性格上。
「再加上这次又不在家,要对那家伙说教的话积到太多了……」
虽然感到厌烦,但昴将涌上来的疲劳感先搁置不理。姑且不论罗兹瓦尔正不正常,这次能够做出有说服力的藉口都多亏了上次的经验。
虽说引发这经验是否有其必要,但现在先不去想那么多。
「总而言之,旅行商人队爽快地出借龙车了。话虽如此,搜山狩猎毕竟不能带他们去,所以就先让他们在阵地待机,有事才让他们出动。」
「那要是不用避难,该不会就两手一摊不给报酬了……」
「我会做那么恶劣的事吗!空头支票也是支票,我会遵守约定的。……没错,约定很重要!懂吗!?」
「懂、懂啦,有必要这么凶地讲吗喵……?」
昴对约定这单字反应过度,菲莉丝被他这样的气势给压过,忍不住退缩。
而在这样的互动旁边,由里乌斯边摸自己的浏海边望向旅行商人。
「不过,只留他们在这太不谨慎了。要是增派人手保护他们,就必须增加留在阵地的护卫人数。」
「哦,我想留个一半的人在阵地。反正就现状而言,『钓鱼』的方式让战力过剩,假如被『手指』发现阵地,我希望可以有攻打和逃跑这两个选项……不过看你们啦。」
最后那部分昴没什么自信,对此由里乌斯闭上眼睛摇头。以为那反应是否定,没想到他却接著说:
「好吧,就尊重你的意见。连同护卫的战力,用一半的人架设妥善的防线。既然『手指』都固定是十人,那我方战力只要多一倍就足以应付。」
「你的态度超难懂的耶。」
「那正是魅力所在,我常被人这么说。」
「就是神秘感,不过仅限美男子,我懂。」
尽管意见被赞同,心情却变得闷闷不乐的昴朝由里乌斯吐舌头。
「搜山狩猎适合『铁之牙』,护卫就让骑士团留下,就朝这方向去做。」
虽非鹤鸣,但讨伐队的编制迅速地按照昴的发言来变更。
按照指示,二十名骑士作为十五辆龙车的护卫留守阵营。不过商人们的表情依旧不安,为了不让他们害怕,昴只能故作开朗挥手走进森林。
有什么万一时,就需要他们的帮忙。虽说事前的诸多准备都以无用告终,但现在一定是自己最期望的发展。
而且事实上,他也确信是花了好些功夫才让这不只是梦。
6
「这样就是——第五只!」
「诚然。」
甩去宝剑上的血污,舞完剑的威尔海姆为昴的痛快点头。
地点在森林西方的洼地,时间是刚击破以此为据点的「手指」时。讨伐队丝毫不受人数减半的影响,第一击就让「手指」的团体半毁。而且敌人根本没有重新振作的机会,在剑鬼和「最优秀骑士」的剑术前只能被一一砍倒。
「菲莉丝,怎么样?」
「……抱歉,还是不行。又死了。」
抵抗封口的行径一样没能成功,气馁的菲莉丝低垂眼帘,昴和由里乌斯都挤不出话来安慰。既然菲莉丝都办不到了,那就没人可以办到。——只是这没办法安慰当事人。
「不要沮丧啦——转换心情呗。走,去下一处啰。」
「喵!?」
里卡德粗鲁地抚摸沮丧的菲莉丝的脑袋,强迫他纤细的身体挺直。菲莉丝一瞬间被这强硬的鼓励法给吓到,但马上就拍自己的脸颊再度昂首阔步。看他那样子,里卡德满意地露齿一笑。
见到这幅光景,就能够理解里卡德不愧也是另一组织的首领。
「嗯—赢得太轻松身体都钝咧—。堤比觉得怎样—?」
「工作简单轻松是好事。让姊姊做危险事的大哥哥很烦,所以我可是帮了很多忙。」
「嗯嗯!明明是男生却软啪啪的咧—!」
奔放派姊姊和走理智风的弟弟,这对性格回异的兽人姊弟在战斗中发挥优异的合体技。不论攻防都无隙可乘的咪咪,和意外具有攻击性的堤比,在搭配上简直是天衣无缝。
以实力和统率力领导团队的里卡德,以及遵从他的强大副团长姊弟。他们跟威尔海姆和菲莉丝相比也毫不逊色,昴再次体会到他们也是难得可贵的同伴。
越觉得他们是可靠的伙伴,就越是忍不住去想……
「唉呀呀—解决完这件事后,就要跟这些家伙恢复敌对状态了呢。」
「已经在担心未来的事,还真是从容呢。」
昴沉浸于感慨中,他身旁的由里乌斯正擦去剑上的血。清爽美男子用让人感受不到战斗余韵的优雅动作,翻动白色斗蓬衣摆。
虽然生气,但由里乌斯说的很贴切。昴抓抓头后别过视线。
「抱歉啦。可能太过顺利,所以有点松懈。」
「还不到需要说抱歉的地步。事实上,我们的确不像是在赶进度。你为这份关系感到可惜的心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还真意外。」
原本以为会被挖苦讽刺的昴,听到由里乌斯赞同自己的心情后忍不住惊讶。看到这反应,由里乌斯遗憾地耸耸肩。
「王选一开始,我们就是敌对阵营的关系。但是,即使站在相争的立场,要是有志一同的话,依旧可以携手合作。能在王选开始之初就早早实现这点的我们何其幸运,你不这么认为吗?」
「……那份幸运,我不认为适用在爱蜜莉雅被魔女教盯上的情况下。」
「这倒是。抱歉。刚刚是我思虑欠周。」
由里乌斯立刻为自己的失言道歉,然后边摸浏海边叹气。那乾脆的态度,让昴自觉到反射性就骂人的自己有多渺小。
讲真的,昴和由里乌斯有同感。
当然,没法无视逼近爱蜜莉雅和村民的威胁。想到未来的惨状,幸运这两字就算撕破嘴巴都说不出口。但是,去掉这些事情,跟聚集在这里的帮手们的关系倒是不赖。
甚至到了等平安无事击退魔女教后,会为再度分为敌我关系感到惋惜的程度。
「搞什么,还真的在发呆烦恼这种事,白痴吗我。」
不管过程多顺利,问题都才解决一半。虽然赢了也不能松懈,但在还没将死对方的阶段就先描绘胜利光景,实在为时过早。
行得通!动了这个念头后就是最危险的时候,这是古今中外的不变法则。
「——抱歉,我太松懈了。钓鱼战术又要开始了,拜托各位了。」
用拳头抵著自己的脸颊,昴靠著这份痛楚再度启动自己。
「钓鱼」是以昴钓出魔女教的战术,但关键在昴和魔女教徒之间不能有他人介入。因此在森林里头漫步寻找「手指」的期间,昴都是单独行动——至少,看得见的范围内没有同伴的身影。
讨伐队就在昴的后方,保持中段距离尾随在后。因为魔女教徒会像飞蛾扑火一样靠近昴,所以都没有察觉到其他人的存在。
而这次的状况也一样。
「哦——」
探索完森林西侧,判断要转向河岸时,昴立刻感受到周围空气变冷,同时眼前滑出多道影子。
「————」
现身的魔女教徒有四人,是至今接触人数最多的一次。跟开始「钓鱼」后击溃的三处据点不一样的发展,让昴的心脏强烈跳动。
「……唔。」
为防不测,有说好用手打信号。不过,「钓鱼」只要失败一次,就会让剩下的「手指」产生怀疑,届时与魔女教的正式攻防就不可避免。所以——
「——哟。你们正在巡视,没错吧?」
昴勉强拉长缩小的胆子,硬是朝对方微笑。
平时恶评如潮的笑容,在魔女教里倒是大受好评。还是一样,不说话也没反应的魔女教徒即使人数居多,也没有对昴展露敌意。
「这么多人一起小心是好事,不过这边没事,没有问题。所以可以回去你们的岗位上啰,嗯,快回去吧。」
「————」
「论地位我在你们之上喔?乖乖服从比较好吧?」
「————」
下了这道命令后,周遭的沉默对心脏造成负担。其实,心脏正以紧张和不安为材料,加速跳动和加大音量,使得昴的后颈都被冷汗濡湿。
但是,这份窒息感没有像昴的体感时间那么久。几十秒后,搞不好是十几秒后,魔女教徒就恭敬低头遵从昴的指示。
「——呼。」
变得僵硬的紧张从肺部获得解放,昴擦去冷汗,然后用手打出「成功」的信号,接著就快步跟在移动的教徒后方。
基本上,步出森林的「手指」行动范围仅在据点附近。恐怕他们不是在巡逻,单纯是感受到昴的存在而凑近。而被昴要求回到巢穴,他们也毫不起疑就回去据点。
也因此,跟到据点所在位置要不了五分钟。即使这次人数增加但也一样——
「——!?分开了?」
想法被破解,四名教徒在昴追踪的期间开始分头行动,令昴愣住瞪大双眼。
四人突然就分成三人和一人这两组,踩著稳健的步伐朝不同方向前进。
「————」
一人行动和三人组,跟丢机率最高的是单独行动的那个人。仅凭一瞬间想到这点的昴立刻打信号呼叫同伴,不到几秒,「铁之牙」的成员就降在他身旁。
「他们分散了。我去追那一个人,另外三人……」
「了—解。交给偶们吧。」
狐脸——如字面所述,狐人青年接受昴的指示,带著几名同伴朝三人组消失的方向追过去。在看不见他的背影之前,昴说:
「绝对不可以出手喔。只要发现据点,就立刻回来会合。」
「好咧好咧。」
轻弹细须,狐人就这样无声跃进右边的森林。确认后,昴也不能发呆,赶忙跟在单独行动的魔女教徒后方。
很幸运的,马上就追到那一个魔女教徒。昴慎重地追踪缓缓往森林深处前行的影子,压低姿势用力擦掉快流进眼睛里的汗水。
其实,昴隐匿声息跟踪魔女教徒的行为毫无意义。
昴并没有隐藏气息的追踪技能,而且昴对魔女教徒来说根本就是藏不住的存在。昴跟踪的行径,八成早就被走在前头的魔女教徒察觉到了吧。
即使如此他们什么也不说,只会盲目遵从「地位高」的昴的指示。他们判断昴莫名其妙的行动是对魔女教有利的。虽然看不出他们在想什么,但大致还可以推测到这点。
——只是,假如真是这样,那么四人组分头行动的理由就叫人在意。
虽非本意,但昴拥有匹敌大罪司教的命令权。不惜违逆昴的指示也要专断独行,其中理由引人费解。又或者这行为意味著自己错漏了致命的错误,昴的心跳因此微微加速。
「————」
凝神集中看清前方教徒的动向。可能过度使用眼睛,周围的景色感觉怪怪的。明明森林的风景到哪都一样,却有种好像误闯熟悉场所的错觉,又好像踏进曾看过的地方——
「——这真的是错觉吗?」
走在不能称之为道路的兽径上,用蜿蜒的大树树根充作阶梯,飞越脚下的深沟,跨过颜色鲜艳的蘑菇后,昴心中的不协调感转为确信。
「不会吧!」
脑中的警铃响到最大声,昴咬紧牙根向前冲出去,用毅力硬是煞住差点滚倒的身子,一口气穿越眼前的森林直到景色开阔处。然后——
「你们在干什么!?」
绿意自视野消失,灰色区块闯入眼帘。
几个小时前化为战场的岩区,有著崩塌的悬崖和没有墓碑的坟墓。但是蠢动的魔女教徒们正在挖开墓穴,试图挖出埋在里头的狂人尸骸。
——这里是贝特鲁吉乌斯·罗曼尼康帝的埋骨之处。
「————」
忍不住为眼前的光景叫出声的昴,吸引了魔女教徒毫无情感的目光。挖洞的魔女教徒有九人,加上单独行动的那一人刚好就是十人——是「手指」。
他们察觉到贝特鲁吉乌斯的「死亡」!所以说,这只「手指」得歼灭掉。
「————」
昴在心中归纳出结论,跟「手指」一齐动身几乎是同时。知道贝特鲁吉乌斯死去的魔女教徒,立刻朝昴伸手。
那是要夺取昴的性命,遗是要捕获能够代替大罪司教的存在,已经不得而知。因为结果已永远消失在前方的银色闪光后。
血花四溅,眼前的魔女教徒被斜砍成两段。黑影边喷涌黝黑血水边倒下,沉默的临终断气揭开了战火。
「昴殿下,请到背后。」
先发制人砍死一人的威尔海姆,将昴轻推至身后。穿过摇摇晃晃的昴身旁,里卡德的巨躯和由里乌斯的苗条身形各自冲向散发敌意的黑影。
——战况根本是一面倒。
由于昴的冲动之举,使得战斗在对等条件下开始。但是,讨伐队却不将魔女教徒当作一回事,以压倒性的战力一口气击溃。战斗在短短几十秒内就结束,倒在战场上的都是魔女教徒的尸体。
「这些家伙在这里干什么?」
看到战斗结束后,昴于再度化为战场的岩区出声。
没人回答他的疑问。魔女教徒都默不作声,连最后一人都在奋斗的菲莉丝怀中自戕。虽然打倒了新的「手指」,心情却高兴不起来。
「他们在挖地面,好像在找什么……」
「那些家伙在挖的是大罪司教的坟墓。说是坟墓,咪咪也只是拿土盖在上面,后来还把那炸开。」
从被挖开的墓穴里拿到地面上排列的,是狂人的一部份尸体。原本只是身首异处只有胴体的尸骸,在爆炸的影响下形状变得更破碎。他们究竟想从等同肉片的东西里寻求什么,实在没法推测。不过——
「……我有不好的预感。」
挖出被埋起来的大罪司教,寻找某物的魔女教徒,态度强硬到不惜违抗昴的指示,从事这份作业的理由。剩下的四只「手指」——
「快跟另一边追踪三人组的人会合。快点!」
在心头深处吵杂的不安不肯消失。
拳抵胸膛,昴强迫自己无视疼痛,赶赴和个别行动的狐人们会合。回到森林,从分开的地点追向他们。
相信等追到时,这份不安就会消失——
7
「————」
血腥味残酷地弥漫在这个空间里。
微温的热气飘荡在树林问,被倒出来的内脏恶臭刺进鼻腔。四周散乱著鞋子和白色服装,里头全都还有著「内容物」。
不留人体的原形,这说明是被异常力量给扯断的。
「……好像没有幸存者咧。」
站在愕然失声的昴面前,抽动鼻子这么说的人是里卡德。在兽人之中鼻子特别灵的犬人族,比在场任何人都先察觉到异状而冲赴现场。
这句让慢了一拍才追上的昴等人回过神来的话语,便是这凄惨终末的全貌。
「不、不治疗不行……受伤的人,不治疗的话……」
「偶说过了呗,没有幸存者。这里没有伤患。」
里卡德收起平常的豪迈,朝著声音颤抖的昴摇头。其实不用他异于平常的态度提醒,现场的状况一目即可确认。
原本在这的同伴全灭,没有人存活。
「——状况不对劲。再怎么说都太一面倒了。」
「有道理。考量到『铁之牙』的能力,很难想像会被这样辗杀。」
突然被摆到面前的非现实光景,使得昴的思考追不上进度。但讨伐队撇下他开始讨论。觉得奇怪的由里乌斯环视周围,威尔海姆也同意他的意见。
骑士和剑鬼手持武器,边为惨状皱眉,边披上剑气。
「一面倒……呢。」
「跟你说的一样。躺在这里的就只有拉吉安他们、我们同伴的尸体而已。怎么想都太不自然了。」
「————」
「对手是魔女教徒,拉吉安他们不可能毫无抵抗就被杀。『铁之牙』的精锐没能断送任何一名敌人……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由里乌斯为沉默的昴解释,但昴没有回应的从容。
毕竟各自在意的点不同。昴并非在思索眼前惨状的不对劲,而是撞到更之前的冲击后就不能动了。
「为什么这么理所当然……」
「昴?」
「赶过来时发现同伴死啰!?为什么大家却都不觉得怎样……」
「发生的事不会改变,就跟过去不会改变一样。」
昴说不出话。视线撇离他的由里乌斯走向菲莉丝。
一直都不出声的菲莉丝,并没有像昴一样呆站原地。他巡视散落一地的兽人尸体,检视他们的伤。
——把散落在各处的肉块拼凑起来的话,就是五名同伴的身体。
由里乌斯说的拉吉安,就是被昴命令去追魔女教徒的狐人青年吧。想起他悠哉的面容和潇洒的卡拉拉基腔,包含他在内的五名兽人,全都在这被凄惨地撕裂成没法想像原形的样子。
「菲莉丝,知道些什么吗?」
「……总之,没有生还者。从伤口来看好像是被同个人弄的,但又不是利器造成的伤,当然也不是魔法。这完全是凭蛮力扯断的。」
「也不像魔兽的做法,饶了偶呗。」
听到菲莉丝淡然的报告,里卡德犬齿互咬咔咔作响。被那声音拉回现实的昴,蹒跚地加入对话。
「你说被扯断……不是被魔兽吧?」
「跟咬伤不同,所以不用担心是魔兽。感觉像是一股怪力。不过应该是立刻死亡,所以八成没受太多的苦。」
「……为什、么、要补充这件事?」
「因为那样讲,昴啾的心情会比较轻松吧。」
菲莉丝安慰的宽心话,很遗憾没有发生效果。
「死」就是「死」,有没有受苦跟现在一点关系都没有。昴救不了他们,白白让他们死去的事实不容动摇。
「是我……要是我、更注意点……!」
「昴殿下,我了解您懊悔的心情。不过,现在不适合。」
「威尔海姆先生……」
「魔女教的据点恐怕就在附近。我方有人被杀,对方又占有地利,还请重新振作。」
抓住快要当场跪地的昴的肩膀,威尔海姆摇头制止他后悔。
剑鬼的话很绝情,却也是事实。现在若因同伴的死而驻足,就等于纵容危险迫近其他同伴。要后悔或动摇,都等之后再说。
处在附近的是已经进入交战状态的「手指」。跟在岩区的「手指」一样,昴在这已经帮不上忙,只是绊脚石。
「先撤离这里呗。就算要杀敌,也得先重来。」
微抬下巴,里卡德宣告要先脱离这惨景。没人持反对意见。由里乌斯和威尔海姆不用说,安慰哭泣的堤比的咪咪也是。
「……至少,带走他们的遗物。」
「那个已经回收啰。像是戒指和头发之类的,喵。」
菲莉丝平静回答恋恋不舍的昴。从他轻抚怀中的手势来看,昴领悟到这些早在自己呆若木鸡的时候就已经结束。
停下脚步的理由被夺走,昴最后回头望向惨状。
「————」
被排在泥土上头的尸体,是十几分钟前还交谈过的同伴。
看到这残酷的「死」,沉重痛苦之物在昴的内心咆哮。
为什么昴的心现在也像发疯似地持续吶喊呢?是因为——
「昴啾,走了。」
「……知道了。」
时间和同伴都不给昴苦恼的闲暇。想不到可以留给尸体的话,被菲莉丝呼唤的昴打算跟在脱离现场的队伍最后面。
然后,注意到。
——漆黑手掌穿过树木之间,无声逼近。
「趴下——!!」
「——唔!」
彷佛脱离黑暗的魔手,让昴忘我吶喊。
对这突如其来的指令立刻做出反应的,是威尔海姆一行主力。他们没有反问,立刻蹲下来,脚踢地面逃离黑掌的范围。
可是,还是有反应慢的人被抓住。魔手朝他们发挥狠毒的威力。
「呃啊——!!」
持续发出的哀嚎——不对,不是哀嚎,而是临终惨叫。
漆黑手臂朝著反应慢半拍的战士的脖子伸过去,在喉咙处挖出一个致命的窟窿。手指的动作没遭到任何抵抗,就像捞水一样轻松地破坏人体。
鲜血喷洒,复数性命在昴的眼前凄惨地溃散。昴为此愕然,但紧接著发出的声音解除了他的僵硬。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不知道!大家突然就从喉咙喷出血……」
对我方被虐杀一事感到惊愕的他们,看不见是什么在创造「死亡」。也就是说,黑色魔手的真面目就是昴所知道的那个!大家都看不见就是绝佳证据。
所以昴舍弃无法相信的心情,大喊:
「——是『不可视之手』!!」
让我方死亡的黑色手掌——除了贝特鲁吉乌斯的「不可视之手」外别无其他。
但是,不能理解。操纵者确实死了。脖子被割断,身体被砍断,最后还几乎变成碎片,而且刚刚才确认过。连菲莉丝都断言绝对不可能恢复。
「可是是谁在用『不可视之手』!?」
在空中舞动的漆黑魔手,对惊讶到声音嘶哑的昴起反应。许多手掌像蛇的头一样转向他,手指朝他威吓。
数量大约有三十——不可视的暴力轻易超越贝特鲁吉乌斯操纵的数量。
「昴殿下!请告知手的位置!」
架剑把菲莉丝推倒的威尔海姆叫道。剑鬼的要求让逃过第一击的人们看向昴,虽然士气没有受挫,但除了昴以外没人可以对应。
理解到自己的职责,昴凝视魔手。不想再增加更多同伴的尸体了。可是,魔手彷佛在嘲笑他的觉悟——
「消失了……!?
由黑色雾霭组成的手掌,从手指开始慢慢分解化为尘埃。看到三十只手一瞬间烟消雾散,不解对方意图的昴僵住脸。
看看右边,看看左边。可是,消失的手都没有恢复的迹象。
「小哥,敌方的攻击怎么咧!?会从哪里攻过来!?」
「消失了!突然就不见了!不知道为什么!」
怒吼回呛里卡德的骂声,昴拼命地巡视周围。
无声无息的「不可视之手」的奇袭,只有昴能察觉。自己的行动与同伴的生死攸关,使得昴非常拼命。
因此,疏于防备自己的周边。
「咕——呃!?」
脖子后方突然生出异样感,昴的喉咙发出哀嚎。
紧接著,颈骨被惊人的握力一把举起,双脚离开地面,飘在空中脚踏不到地又蹬不到任何地方,只能舞动手脚挣扎。然后,身体被一口气拉进背后的暗处。
「不好了!昴——!」
「由里乌斯,不行!敌人来了!」
虽然由里乌斯立刻伸手,但却被鬼气逼人的菲莉丝一声喝阻。
在被迫分开前,映照在昴眼中的是冲破森林飞出的漆黑集团——魔女教徒从旁袭向警戒中的同伴。
「可恶!放开……给我放手!」
干戈开始在森林深处奏响,但只有昴被拉离战场。挥舞的手脚撞到树枝而产生疼痛和擦伤,但现在可不是在意的时候。
困住自己的手掌有著超乎常人的臂力,用以人体构造来说不可能做出的动作搬运昴。虽然不能回头,但可以想像是被什么给拉扯。昴现在被「不可视之手」带著走。既然如此,敌人就是——
「咕、啊——!」
冲击力强行中断思考。
强制的空中飘移结束,背后直接撞上大树,接著被按在树干上继续垂吊。昴被迫在脚碰不到地面的情况下与敌人对峙。
「咳咳!混帐!到底、是哪里的谁……」
「啊啊——大脑、在、颤抖。」
「————」
用力咳嗽同时看向周围的昴,被那句话给冻住了心脏。
彷佛舔舐般流进耳膜的戏言,邪恶过头,叫人无法忽视。
——从黑暗中分离出来的细瘦影子,缓缓走出来。
就昴所知,魔女教徒全都穿著同样的黑色服装,这个人影也不例外。唯独只有这个人拿掉了披在头上的帽兜,裸露真面目。
「————」
一瞬间,昴错认那道人影就是贝特鲁吉乌斯。
不过马上就予以否定。对方跟狂人似像似不像。毕竟出现在昴面前的是还很年轻、一头红发和满脸雀斑的女性。
「不过……你、是什么……是什么、什么人……!?」
全身受到强力压迫,只能挣扎的昴边俯瞰女子边痛苦喘气。
魔女教徒不分男女老幼,这点在之前打倒「手指」的时候就知道了,就算敌对者是女性也没什么好惊讶的。虽然不需要惊讶,但昴却无法克制畏惧。
问题不在对手的性别。——这个女人的存在,和那个狂人重叠。
昴从这女人身上感受到足以匹敌贝特鲁吉乌斯·罗曼尼康帝给人的厌恶和恐怖,而这跟在女子脚下蠢动的影子绑住昴的事实绝对脱不了关系。
眼前的女子,是跟贝特鲁吉乌斯有关的人,或者不单单是相关人士——
「你、你是……贝特鲁吉乌斯的、什么、人……!?叫这些手、放开我……!」
「——我是『手指』。」
「啊?」
昴制服战栗挤出声音,女子则沙哑回话。才刚讶异她发出的声音,女子就像个弹簧玩偶一样用力仰起脖子。
然后将举起的右手手指塞进自己的嘴巴,粗暴地咬下去。咬烂手指的闷声,滴出的鲜血,跟那名狂人玷污自己的自残行径一致——
「我是『手指』!我是回报宠爱之人!执行试炼,遵从忠于爱之引导的勤勉使徒!啊啊!啊啊—,你,是怠惰吗!?」
「呜……!」
女子挥舞染血的手指,边散播鲜血边顺从本能裸露狂态。自称是「手指」还破口大骂的样子,让昴都忘了呼吸困难而拼命扭动身子。
那疯狂,那狂貌。像是发脾气的举止,以及对一件事重复痛骂——不单单操纵著相同的权能,那怪奇癖好以及奇特发言根本用不著比较,女子和狂人之间确实存在著不容忽视的共通点。
心腹?继任者?不是大罪司教的大罪司祭?各种可能窜过脑海。
可是,每一样都不适当。假如要更正确地为这感觉命名的话——
「一模、一样……复制?直接拷贝、贝特鲁吉乌斯的性格……!」
昴面前的女人,并非像贝特鲁吉乌斯,而是他本人无误。所谓的「手指」,可能就是这个意思。
如同字面上的意思,「手指」就是贝特鲁吉乌斯的一部份吗?
「如果是这样,不就是最惨的状况吗……!」
「早早回收你的话就可以安心了!你是麻烦,你是危险,只有你是穷凶恶极!你,看得见『不可视之手』吧?」
「不予、置评……」
「就算想保持缄默也是没用的!你掌握了我的宠爱,拯救了本来应该要牺牲的垃圾!既然如此,就不能用偶然解释!不只一次还有第二次,这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必然的勤奋就叫勤勉!」
没在听人说话的态度以及台词也都如出一辙。
眼睛瞪大到眼球要掉出来的地步,女狂人伸长舌头流淌口水。要是平常的话看起来会很普通的容貌,现在却被狂乱增添了超越妆容的丑恶。
「好啦,好啦好啦,好啦好啦好啦。变成这样非常遗憾,但是有件事非得确认不可。你是什么人,在策划著什么?」
「我、策划什么……?」
连看对方的脸都难以忍受,昴被问到皱起整张脸。被反问的女狂人朝空中伸手,道:
「没错!问题就在这!你身上的宠爱不是一介信徒可以比的,足以匹敌大罪司教!既然如此,你果然是这一代的『傲慢』?是为了代替『怠惰』执行试炼而来到此地的『傲慢』吗!」
「你是活了多久,事到如今还问这个……而且你真的不是亲属吗,竟然把我毫不留情地勒得这么紧……!」
「就算是大罪司教之间,不过问彼此的手法是不成文规律!要是非得互斗,就只能更加勤勉!排除万难朝爱迈进者方能强行挺进!不管是专断独行还是互相残杀,都没什么好稀奇的!」
女狂人狂笑、大笑、嘲笑昴的疑问后这么回答。
讲好听是组织内部有互相较劲的心态,不过说到底根本就是自豪地暴露他们是以自我为中心的集团。也就是对她来说,昴是以「傲慢」的身份与她为敌。
「假如你是『傲慢』,那大罪之座终于满了!完成这次的试炼后就召集剩下的大罪,向魔女彰显我等之爱!为此——」
「————」
「为了斩断你的依恋,我决定提早试炼的时间。明天?不,现在立刻!你务必要看到最后!」
女狂人以压倒性的优势,开心地强求昴。
内容十分恶劣。提前试炼——也就是要提早执行袭击计画。女狂人高声讴歌误会,朝昴宣告要向他展露虐杀行为。
当然,不可以让她付诸执行。像这样持续争取时间,把女狂人留在原地几乎没有好处可言。若是心中最恶劣的想像被猜中的话,权能的使用者——贝特鲁吉乌斯的复制品有可能不只这一名女子。
因此昴必须尽早告知同伴这件事,哪怕只快一秒——
「可是……可恶!就算看得见,我也碰不到啊!」
妨碍昴人身自由的最大障碍,就在于还困著他不放的「不可视之手」。就算把手伸向抓著自己颈后的触感,昴的手指却直接穿透了雾霭,根本碰不到它。
昴对这不自然的现象口出恶言,女狂人则是得意洋洋地点头。
「你果然看得见『不可视之手』呢。虽然非常不满、不服气、不愿意、不愉快、不讲理、不合理,但这就是你身为『傲慢』的证据!」
「不要让我、说好几次啦。……啊啊,对你来说还是第一次。我不但不是『傲慢』,连入教特典书都没收到啦……!」
「还在逞强!不过,这样的你马上就会老实……」
看到昴再度挣扎,女子愉悦地扭曲凶恶之脸凝视。但是,在纤细的手无意识地朝自己怀中摸索后,女子中断话语,表情消失。
「……对喔。」
女子把手抽出怀中,这么说。女狂人的手上什么也没有。正因为没有,她把指甲刺进自己的脸,挖著颊肉叫喊。
「——福音!!」
「——!?」
像要扯破喉咙的尖叫响彻空间,让昴忍不住身子一僵。
她突如其来就感情爆发,脸上的伤不适用抓伤这种小伤。在脸颊上留下撕裂伤的女子愤怒地仰望昴,原本抓肉的指甲朝向他。
「用这矮小身躯!道尽万言!赌上万次性命!就算奉上万人赞叹也到不了!为了让愚昧不成熟的我正确回报宠爱,就需要引导!所以说,要有福音!但现在却不在我手上!」
「呜……」
「假如弄丢的话会在哪里!?啊啊,我知道了!我的福音,我的爱之指标!被你、被你被你被你给——抢走了!」
不安定的憎恨矛头扔向自己,昴因贯穿过来的恶意而背脊发凉。完美继承贝特鲁吉乌斯的精神的女狂人,带著染血的凶恶脸孔接近昴。
「别、过来……!」
她的接近,让昴近距离感受到久未品尝过的「死亡」存在。
只有昴感受得到、嗅得到逼近而来的「死亡」。那个「死亡」绕在女人的身体上,准备要终结菜月·昴的命运。
别靠过来。我不能死,我不想死!怎能死在这种地方——
「就算挣扎也没用。你就这样……」
女狂人发出嘲笑声,魔手的握力直接施加在昴的颈骨上。就在昴意识即将坠入致命的空白底部前。
「——什么?」
「——啊。」
握力在女狂人发出疑惑之声后松弛,剎那间昴的呼吸平稳下来。然后,昴睁开朦胧的双眼,确认是什么创造了和缓的时间。
接著看到——在昴眼前缓缓摇晃的红色光晕。
「什么……」
「精灵——!!」
在探究光晕的真面目之前,女狂人先发出嫌恶至极的吶喊。对此,光晕的反应显得灵巧明决。
光芒迸射,就像炸裂开来一样,让昴和女子的眼前化为一片白。
8
「————」
无预警炸裂的光芒,让昴连惨叫都来不及,只能后仰。像拿针刺视网膜的痛楚逼出泪水,用手掌遮住脸后——捆绑松开,整个人被扔出去。
「呜、哦!」
感受到飘在空中,察觉到逃离魔手的瞬间昴立刻采取受身姿态。滚倒在大树根部,将坠落的伤害降到最低。多亏了剑鬼的指导,昴只有在被打飞时摆出的受身姿态完美无缺。他用手背揉眼睛,抬起头。
「刚刚的是……哇喔,危险!」
才想要确认状况,漆黑的手掌就高速扫过头顶。要是命中的话脑袋就不保了。为这一击感到战栗的昴瞪向乱来的凶手,结果发现当事人正以手掩面,无视周围尽情挥舞无数魔手。
「精灵……!精灵————!!」
吃了对方一招是有必要那么生气吗?总之女子的憎恨倾注在精灵上,可是四周却又看不到那淡淡的光晕。女狂人的愤怒只是在破坏森林,没能让痛恨的精灵受到一点擦伤。
她的注意力完全离开昴。现在的话,要攻击还是要逃走,端看昴的选择。
「那我选逃走!」
闪过疯狂肆虐的魔手,朝女狂人的要害攻击——这种贪心昴做不来。他毫不犹豫地选择逃跑。现在昴应该做的不是追击,而是确保战力。
「不能放著那家伙不管,可是需要的战斗力要是威尔海姆先生的等级!那边……」
「——有何吩咐,昴殿下?」
急著想要会合的昴,耳朵听见现在最想听见的声音。一转头就看见穿过树林间隙,急驰而来的白发老人——剑鬼。
「威尔海姆先生!」
「吓出我一身冷汗。万分抱歉没能立刻抵达。」
提著宝剑追上来的威尔海姆,确认昴平安无事后松了一口气。为意想不到的增援而欢喜的昴,注意到飘在老剑士头上的红色光晕而瞪大眼睛。
那光晕毫无疑问就是方才拯救昴脱离险境的精灵。
「那个精灵是刚刚的……威尔海姆先生可以使唤精灵吗!?」
「十分遗憾,我除了剑术外别无他才。是有人出借这精灵,真正的契约者是别人。不过——现在是我唯一可以发挥所长之时。」
说到这,威尔海姆站到昴面前。剑鬼的鬼气逼人,被闪光伤到眼睛的女狂人也察觉到而转过身来。
「啊啊,在那边是吗……想、想逃,别想逃……!」
浴血女子将疯狂投向威尔海姆和陪侍在旁的精灵。
「她是等同大罪司教的敌人!『不可视之手』的威力刚刚你也见过了,就算威尔海姆先生再厉害也没法正面应对……」
「没什么,只要知道看不见就够了。」
昴警告威尔海姆注意女子沸腾的疯狂,剑鬼强力回覆后往前进。那轻率的一步吓到昴,也在女子的凶脸上留下疑惑。
「搞什么?是想献上头颅,献上那条命吗?如果是这样,那真是非常拼命的聪明判断!我也该带著敬意回应……」
「肉眼看不见的手吗。真是有意思的表演。——请让我拜见一下。」
「……有趣的表演,你刚刚是这么说的吗?」
威尔海姆说的话让女狂人的狂笑瞬间消失。他持剑回应女子的发言,然后用空著的左手招手——挑衅她,要她放马过来。
「——!那愚昧之举,等同放弃思考!放弃思考,就是怠惰—!!」
「威尔——」
气到发疯的女人伸出双手,于此同时从影子喷出手臂袭向剑鬼。
其威猛令昴立刻叫喊要威尔海姆闪躲,但根本来不及。黑色魔手抓住威尔海姆的四肢,无情地撕裂其肉体——原本应该是这样。
银闪划过空中,女子的颈项喷出血花。
「主动攻击的人就在眼前,就算是看不见的攻击也是有方法可以看破。看得见就能避开轨道,碰得到战意就有机会,读得到呼吸就能瞄准,我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
完全看透漆黑魔手还施以剑击,可怕的剑鬼如此断言。
他闪避的时机完美得恰到好处,就如他所言是读透了呼吸。叫人惊叹的战斗技术,凭力量就破除不可视魔手的优势。
「多么、多么、多么的……」
然而,品尝到的惊愕超出昴的人,毫无疑问是女狂人才对吧。女子的手掌按住脖子的右侧,靠著染红手的鲜血感受擦破伤口的斩击。在威尔海姆的剑击命中之前闪避而捡回一命,女子的行动也是超乎寻常。
「竟然把权能用在自己身上……」
女子配合剑击,以不自然的姿势和无法理解的速度朝背后飞去。影子之手抓住女子的身体并扔出,女子才得以勉强在剑鬼之刃下捡回小命。
只不过,紧急闪避的代价是左肩被魔手的握力捏烂,分不清是粗暴还是没有斟酌力道造成。但是,女子用手抚摸被捏烂的肩膀,瞪著威尔海姆说:
「多么……勤勉的构想,勤勉的本事,勤勉的存在呀!」
面颊泛红、欢喜到双眸湿润的女子称赞威尔海姆。承受赞美的威尔海姆倒是不愉快地皱著脸,不过女子并不在意。
「用这种方法!手法!手段花招!攻略了我的爱的东西,过去不曾存在!你太棒了!多么勤勉!啊啊,太棒了——!」
「不论哪个世道,跟语言不通之辈的对话都毫无意义。」
「不要讲得那么冷淡,再让我多看一点!再让我为之倾倒!用你的一切!用你的剑!展示给我看——!」
女狂人半身染血,朝著威尔海姆伸长手像在求爱。剑鬼毫不掩饰不快,挥剑再度冲刺。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既然如此——!这个样子怎么样!?」
从大地涌出的「不可视之手」随著这番话,在女子的面前做出一道黑色墙壁。是威尔海姆看不见的墙壁。要是就这样撞上,就无法闪避,只能被魔手抓住。
「她在正面用手做出一道墙!绕过去!」
「——明白。」
顺著昴的叫喊,威尔海姆踹击地面,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眼前的黑墙,然后就这样往旁边跳,逃离手臂的抓取范围。接著剑鬼把剑刺进地面,往上挥。
「去——!」
承受斜向斩击的地面被挖开来,泥土碎块朝女狂人的头上狂洒。这行为,就只是很平常的洒土而已。当然,女子看起来也不像是有受到伤害。
「——?那是要干嘛?」
「请不要让我失望!来吧!快点快点!勤勉的年老身躯!这世上最了解尊贵的爱之子!快点、让我看到你的勤勉!」
不可解的行为令昴和女子的声音重叠,但威尔海姆没有回应任何一方。老剑士只是轻快地奔驰,不断地让女子沐浴在土块雨中。
挥开倾倒的不快之雨,女狂人用恋爱中的少女目光看向剑鬼,并固执地以可致人于死的黑手加诸攻击。
「这样就结束了?就这点程度?太让人失望!太让人灰心!让人意志消沈!期望落空!绝望!啊啊、啊啊!你,是怠惰吗—!?」
「骗、骗人的吧!?」
影子在女子的叫喊下爆发,令人畏惧的权能全都锁定威尔海姆为目标。
之前分散的魔手总数超过三十只,足以埋没森林里的狭窄天空。其压倒性的数量让昴晕眩。
致命之手多达三十,而昴能口述的手却只有一、两只——
「威尔海姆先生,总之很危险!」
昴的惨叫没能解决任何事,于此同时,魔手朝著剑鬼蜂拥而至。
将所触之物毫不留情破坏殆尽的恶意,这次要蹂躏威尔海姆。在地面奔跑的威尔海姆仰望头顶,眯起蓝色眼睛,说:
「我应该说过。」
静谧之声乘著森林的暖风传播。剑鬼轻而易举地躲过逼近眼前的不可视之掌。
「啊?」
傻住的声音是发自昴还是女子,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魔手从四面八方倾注,袭向剑鬼好扯断他的四肢。但威尔海姆却用异于常轨的身段闪躲、避开、凌驾在它们之上。
不消多时就避开所有猛攻的剑鬼,脸颊露出狞笑瞪著女子,说。
「——只要知道有看不见的手,就能战斗。」
他亲身证实自己先前说的话绝非虚假。
但是,其结果也太过壮烈,昴无法闭合张开的嘴巴。本来以为就算威尔海姆再厉害,应该也没法凭超人的感觉读取到所有的黑手。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么会么会么会么会么会……!」
自己的底牌被封杀,被吓破胆的女子双眼失焦。浑身颤抖的她模仿贝特鲁吉乌斯把剩下的手指都咬烂,却还是无法收敛激情,导致鼻血溢出。
她就这样流著鼻血,朝威尔海姆伸出染血右手。
「不可理喻不可理喻不可理喻!你该不会看得见我的『不可视之手』!?」
「当然,是看到才闪过的。——把戏被识破,儿戏就不过是容易被拆穿的谎言罢了。」
无趣地说完,威尔海姆再度以宝剑前端降下土块雨。
沐浴在泥土雨中,依旧不解的女狂人气红了脸。不过昴倒是在反覆的行为中理解到威尔海姆的用意,同时愕然。
——反覆降下土雨,是为了能看到「不可视之手」的布局。
不可视魔手虽然用肉眼看不到,但为了破坏,所以可以接触到东西。也就是说,魔手的轨道会在土雨中显现出来。
当然,超越三十只的魔手的猛攻并非看见就能轻易闪避,但威尔海姆的超人战斗力根本是神技,区区儿戏完全不能比。
「好啦,彼此都揭开底细了。——接下来就来讨同伴之仇吧。」
亮著宝剑前端,压抑怒气的威尔海姆恫吓道。
剑尖喷射出的锐利剑气,让不是被直接刀刃相向的昴都感到寒意。当然,根本不能和被剑尖直指的女狂人所受的恐惧相比。
尽管如此,女狂人却是展开染血双手,像欢迎杀意一样嗤笑。
「啊啊,啊啊,太棒了!你的行为正是勤勉的体现!这种状况、发展、困境降临我身!我为了回报爱总是勤奋努力,比任何回报宠爱的信徒都还要勤勉!可是,你却这样——!」
「唠叨著勤勉怠惰的,愚蠢透顶。」
一句话就打断女子丢脸吶喊的剑鬼,在双眸中寄宿凌驾杀意的战意。
「——做了一件事就会被爱。只要做这件事就会被爱。你口说的爱,轻薄到听了耳朵都要烂了。你那个根本不是爱,只是自以为是。」
「你懂什么爱!?爱,正是我的一切!!」
威尔海姆没有回答尖叫的女子,而是为了挥响剑击而再度前进。土雨再度降下,靠著蹬地,挖地的剑鬼身体宛如子弹般射出。
女狂人尽情驱使魔手,像鞭子、像长枪、像大槌又像利剑,横扫威尔海姆。但全都被看穿,还被接近。
然后——
「结束了,邪魔歪道。」
说完,威尔海姆手中的宝剑直戮狂人的下腹部,深深刺进到只剩剑柄。剑身贯穿到背后,扭转拔出后就带出大量鲜血和肠子。
威尔海姆退下,狂人身子前倾跪在地面,用手触碰伤口。
「啊啊,这么、的……」
溢出的鲜血,流出的肠子,都没法用无力的手掌挽留住。
威尔海姆默默俯视没法阻止生命流失的狂人。斩杀过无数生命的剑鬼知道,这条性命即将告终。
「需要介错吗?」
「——介错?不需要。生命流淌,血将流乾……支撑我的生命,勤勉的脉搏,即将停止,即将消失……失、失……」
拒绝剑鬼的温情,横倒在地的女狂人嘴角浮现笑容,然后双眼就这样慢慢失去光彩——昴就站著看到最后。
「……唔。」
「啊啊,大脑,在颤抖……」
她凝视著昴,留下最后一句话,呼吸才完全停止。
——拥有「不可视之手」的第二名「怠惰」死了。
看完一切,昴「呼」地吐气。让人连呼吸都忘记的战斗结束,肉体这才像是想起并重新开始执行生命活动。
「结、结束了……吗?」
「确实断气了。——至少,这女的死了。」
昴畏畏缩缩窥探尸体,威尔海姆擦拭剑上的血后如此回应。话里的个中含意像是肯定了他先前的推论,昴忍不住咬唇。
但是又马上摇头,现在可不是沉思的时候。
「先不管这家伙……回去吧!我担心大家。得快点跟他们会合!」
「——不,昴殿下。方才有通知一那边也已经收拾完毕。」
「通知……」
威尔海姆朝急躁的昴伸出手,淡淡的光晕就飘在掌上。发出朦胧红光的精灵正缓缓左摇右摆,主张自己的存在。
「刚刚也提到的精灵……不,是微精灵?所以说大家平安无事,也是这个精灵传达的啰?」
看到在威尔海姆掌上闪烁的光芒,昴怀著期待发问。可是精灵没法用语言回答,只是朝森林里头飘过去,像在引导。
「那是『跟我来』的意思吗?」
「——走吧,昴殿下。」
掌握精灵要带路的意思后,昴和威尔海姆就追在精灵后头。
打倒可匹敌大罪司教的强敌,回到同伴身边。——光看这情况会觉得是带著捷报而归,但两人的侧脸却都刻画深厚的严肃感情。
「——可恶。」
要会合的同伴那边怎么样了,现在满脑子只惦念这点。
9
「——是谁!」
「等一下!是我们!抱歉吓到你们!」
被厉声制止,昴双手举高从草丛里现身。
发现是从森林深处回来的两人,举剑相向的骑士立刻解除警戒,放下剑的同时表情也透露安心。只不过,那份安心里掺杂著悲伤和悔恨。
看样子,森林里的战斗结果,没法单纯为胜利而喜悦。
「你们两位都回来了。」
「由里乌斯……」
环视周围时,由里乌斯跑到他们面前。他确认两人身上没伤后,不改表情点头道。
「首先,你们都平安无事比什么都重要。……要我报告被害状况吗?」
「……嗯,拜托了。」
仓促确认彼此平安无事后,昴就示意他进行被害报告。取得同意后,由里乌斯用手比向成为战场的森林。
处处都有战斗过的迹象,不是树倒,就是流血的痕迹。
「一开始,不可视攻击以奇袭让五人当场死亡。紧接著和魔女教应战的人中也死了两人——总计七人,就是这次的被害人数。」
「七个人……」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沉重的数字还是打击昴的内心。
「不可视之手」的第一动,在奇袭下要了五条人命,实在是太过凄惨的牺牲。
「……攻击你们的魔女教徒呢?」
「当时在场的魔女教徒共九人,全数死亡。虽然我们生擒两人,但他们也跟之前的人一样自杀。菲莉丝很努力喔。」
「敌方全灭。我方的牺牲再加上原本跟踪的五人,总共是十二人。」
「分散兵力是坏棋……不能如此断言呢。人越多,可能只会增加最开头的牺牲人数。当然,数量多的话,对方也有可能不敢贸然攻击就是了。」
虽然悼念牺牲者,但由里乌斯和威尔海姆都没有慌张的迹象。相反的,昴从被害报告一开始,就咬紧嘴唇到流血的地步。
「我们这边的报告就到这。你们呢?」
「——呃。你没有其他话要跟我讲吗?」
「以必要的报告为优先。除此之外的话,我想等听完你的报告后再说。」
相较于感情用事的昴,由里乌斯的态度相当淡然。不过他的浏海有点乱,近卫骑士的制服上散布著血迹,当然不是没有受伤。
目睹他奋战后的痕迹,昴忍住想要迁怒的心情。
「……至少,刚刚打倒发动攻击的『怠惰』了。」
「刚刚发动攻击的是『怠惰』……吗。不是能够开心的报告呢。」
昴把郁闷的回答说成是捷报,由里乌斯也立刻察觉到问题点。
事已至此,昴也不得不认定女狂人的真面目。
突然攻击讨伐队,还用权能把昴带离战场的女狂人——足以匹敌被打倒的大罪司教的邪恶,是如假包换的「怠惰」。
「在这次作战的一开始,大罪司教『怠惰』应该被杀死了才对。你应该比任何人都还明白这点。……可是你却说方才的敌人是『怠惰』?」
「……嗯,没错。刚刚的家伙是『怠惰』。——第二个『怠惰』。」
第二个「怠惰」,这几个字令由里乌斯不开心地皱眉。但是,把昴认真的眼神,和实际发生的事拿来深究的话,确实没法提出异议。
「一开始打倒的『怠惰』和刚刚的『怠惰』是不同人,没错吧?」
「那个混帐家伙的脸就算死了我也不会忘记。还有,第二名『怠惰』是女的。我没有搞错。虽然没有搞错……」
昴一开始遇到女狂人的时候,把她错认成贝特鲁吉乌斯。
那是从与容貌相异的部分,感受到贝特鲁吉乌斯和女子之间的确切联系。
简直就像那两名狂人有著相同的始祖——
「权能相同,言行举止也一样。我有很不好的预感。」
「一开始打倒的『怠惰』是替身,第二名『怠惰』才是真正的大罪司教……不对,没法确认真伪。而且,现下的问题是——」
「——说不定问题已经不在哪个是本尊了。」
在逐步推测的过程中,昴衔接上由里乌斯推出的结论。
这个结论令自己额冒汗珠,由里乌斯也脸颊微微一僵。好可怕的推想,可是跟现状对照的话才是合理的答案。
第一人是贝特鲁吉乌斯,第二人是女狂人,顺著这个可能性当然会得到这结论。
「也就是说,『怠惰』大罪司教有多人存在。——拥有同样异能,在同个目的下行动的集团,就是被称为『怠惰』的大罪司教本尊?」
「……原本我知道的『怠惰』,只有一开始出现的病人脸恶徒。可是看过那个女人之后,我没法否定你的推测。」
女狂人自称「手指」,还拥有做为「怠惰」大罪司教的自觉。
合理。非常合理。「怠惰」大罪司教是由多人所构成的集团。
「这不夸张,『手指』是大罪司教的一部份。不过,假如『怠惰』大罪司教是由多人构成的团体,那在各国引发的骚动层面之广,也就不难理解了。」
「魔女教的教义执行部队『怠惰』啊。这想像可不有趣。」
宗教团体内部的执行部队,简直就像虚构产物。虽然忍不住想笑,却连乾笑声都挤不出来。
假如连贝特鲁吉乌斯,罗曼尼康帝都不过是「怠惰」之中的一人,那之前战况的快速进展就几乎成了闹剧。这实在是过于恐怖的想像。
「这终究只是推测。我不想散播不安让军心动摇。」
昴因讨厌的想像而闭上嘴巴,由里乌斯则是望向聚在一块的讨伐队同伴。
「剩下的『手指』还有三处,我方已牺牲十二人……不是能够无视的耗损。」
「——不是十二人,是十一人喔。」
听到有人订正牺牲者的数量,昴他们回过头,就看到菲莉丝走过来。白色上衣被血弄脏的他,边擦去额头上的汗水边指向身后。
「菲莉酱救回一名重伤患者了。不过很惊险,真的是千钧一发。」
「是好消息呢。能从那个状态抢救回来,真不愧是菲莉丝。」
「只要没死就能救回来的。——人家不是说过吗。」
由里乌斯在报告中头一次微笑,菲莉丝也浅浅一笑。「不过,」但是微笑立刻消失,菲莉丝看向其他方位。
昴也跟著看过去,盖著薄布的身体就映入眼帘。
「没法全部救回来。……团长话中的意思,现在很刻骨铭心呢。」
「你做得很好。那是我们绝对没法胜任的职务。」
「嗯,谢谢。」
菲莉丝简短回答由里乌斯的安慰,不过任谁都明瞭话语根本构不成慰藉。
低头的菲莉丝舔唇,犹豫一阵子后看向昴。
「……刚刚你们说的,第二个『怠惰』的尸体在哪?」
「——。在对面的森林里,你要干嘛?」
突然就转换话题,昴不禁皱眉。是听到自己跟由里乌斯方才的对话吗,菲莉丝望著昴指著的方向,眯起黄色的双眸。
「说不定,调查过就知道不同了。」
「不同?哪里不同?」
「就昴啾所担心的,『手指』和其他教徒的不同。」
一针见血的话让昴屏息,菲莉丝则是闭上一只眼说:「你们等一下。」然后就带著数名同伴前往检视尸体。
调查过女狂人、第二名「怠惰」的话,有可能得到攻略大罪司教的线索。——如果有可能,那自己想去相信。
「还有呢。」
目送菲莉丝离去后,昴回到讨伐队里头,然后站在没人能正眼直视、牺牲者的旁边。并排的遗体盖著薄布,愿他们在不会再清醒的睡眠中得到些许安宁。
最初被破坏到肉体不成原形的五人,那是无可奈何的牺牲。可是,被奇袭夺去性命的五人就不同。就算只有昴,也应该要事先察觉到。
「一开始听到那五人是被徒手扯断的时候我就该注意到了。只有我知道权能是什么玩意,我应该要注意到的。」
就只有昴,应该要察觉无从抵抗就被杀的他们的「死因」。可是昴却为同伴之死而动摇,错过了机会,导致出现其他牺牲者。
搞到最后,自己被敌人带走,还让交战中的我方分散战力来救自己。要是威尔海姆没有离开,在对战中的牺牲者就不用死了。
「虽说是奇袭,但对手人数不到我方一半。假如没有大罪司教的权能,我们根本没有理由会输。正因如此,才会请威尔海姆大人去接你。」
「————」
「当然,无视道理的第一招权能麻烦至极。在通知我们闪避的时候你的工作就结束了。再来就是骑士……我们的任务。」
听了昴的喃喃自语,由里乌斯边调整浏海边补充。昴还没有神经大条到不知道那番话是在担心自己。
但越是被安慰,昴的心痛越是鲜明。
在白鲸战中也有人死去。
昴也对他们的「死」感到悲伤。但是,却不到悲痛欲绝的地步。跟自己的「死」相比,对他人的「死」无动于衷的自己应该被唾弃,可是这份「死」却好沉重郁闷。
不管何种形式的「死亡」都一样,但为何这份「死」会这么难受呢?
——那还用说。
「……因为是被我牵连的人。」
直到现在才发现,在这里的他们会殒命,菜月·昴要负起责任。
他们会去挑战白鲸,是凭自身意志选择和那魔兽对战的结果。但是,这次的魔女教之战不同。他们不过是答应昴的邀请,赞同昴想要救助爱蜜莉雅她们的意志,才会来帮忙昴。
「——好沉重。」
以「死亡回归」换得情报,昴协助库珥修他们讨伐白鲸。不过换个说法,那场战斗其实也是以昴的情报作为契机才发动的。
制造战场,让无数人奔赴死地,让不少性命自他人记忆中消失。
扛著这样的重责大任却到现在才发现,不单单是因为昴下意识地别过目光,还因为库珥修太过光明磊落。
主导白鲸之战,扛起战场上所有责任的她不但对自身的责任义务有自觉,言行举止还气派堂堂到让人感受不到她的重担,所以昴才没察觉。
「死亡回归」不单是改变命运,昴选择什么、期望什么、为了什么而动、不管愿不愿意,世界都会跟著改变。
「————」
与迟来的自觉相伴而来的,还有对愚蠢没志气的自己的强烈愤怒。
太大意了。浑身都是空隙。事情进展得太过顺遂,早就该怀疑了。之前还说什么要大家一起活著回去,却懈怠这方面的努力,结果就是这副惨样。还让十一条宝贵的性命死去,他们全都是自己的同伴呀!
后悔埋没脑袋,悔恨煮沸脏腑。应该要再多做些什么,这没来由的愤怒殴打昴的灵魂。这样子,还不如气愤而死——
「昴殿下。」
「——呃。」
被愤怒吞没到视野化为鲜红的昴,因这声呼唤而回过神。
站在正面、直直盯著昴的人是威尔海姆。有一瞬间,昴以为会被责备而内心战栗,但剑鬼的双眼立刻否定这点。
剑鬼以宛如映照湖面的静谧眼神,平静地洞穿昴的黑瞳。
「现在的您,脑内恐怕浮出各式各样的想法吧。每样感情应该都不马虎。……虽然不识趣,但请容我建言。」
「————」
威尔海姆这句话让昴挺直脊梁等待他开口。虽然不知道会被说什么,但至少可以知道那是不能听漏的话。
接著,威尔海姆对做好心理准备的昴说:
「——战斗吧。」
低沈却又震动大气的「语言」
可是,也是切割昴的身体、心灵和灵魂的「剑刃」
威尔海姆散发的鬼气盖过曾为战场的森林,捆住昴的身心。席卷周围的剑气,让战士们的视线自然集中到他们身上。
视线漩涡中,剑鬼继续说。
「不管有多后悔,不管有多悔恨,都要战斗。一旦下定决心要战斗、要抵抗,就要全心全力应战。一分一秒、一瞬间、一剎那都不可以放弃,要贪婪地咬住锁定的胜利。只要还能站得住,只要手指还能动,只要牙齿还没断,就要撑著站起来,努力站起来,咬紧牙根站起来,奋不顾身站起来,战斗吧。——挺身而战吧。」
「————」
那跟过去威尔海姆对昴说的话极其相似。
在库珥修宅邸的庭园里,尽管时间短暂,但威尔海姆有朝著被木剑打趴的昴讲述身为剑鬼的些许战斗心得。
那时候,威尔海姆称听了这番话的昴为「无心想变强的人」。事实上,昴从未认真与他木刀相向,所以不知道那瞬间剑鬼是想著什么,对意志消沈的昴说出那番话。
可是,现在跟那时候不同。——是不同的想法让他这么说的,昴这么认为。
「要变强大,你是这意思吗?」
「非也。——是要您成为强大本身。」
摆在面前的,是惊人又高规格的强烈要求。
对昴来说,就是成为像威尔海姆一样的存在。想要变得像钢铁一样,自己经常这么想。
但是,不觉得现在被后悔和遗憾给击垮的心灵,可以回应这番话。
「我也想变成那样。可是,太困难了。就算我不想让任何人死去……但我不足之处太多了!」
事情只是稍微顺利进展,就马上得意忘形然后错估情势。其结果,就是让某人死掉。要是又搞错,不知道这次又会害死谁。
所以拼命去思考不让事情变成这样的方法。可是却想不到,想不出来。
「我必须去做……因为是我起的头。」
「被您牵连,被您摆布,才会出现死者吗?——您错了。」
就在昴的心灵快被悔悟扭断时,威尔海姆摊开双手。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觉得是被您牵连的。就算给予契机的人是您,但我们都是自主选择了战斗。大家都是根据自己的意志而站在这里的。」
「————」
「别一人负起他们死去的责任,他们也不想变成您的重担。只要不忘记,记在心里就够了。」
「不忘记什么……?」
不忘记他们的死吗?昴这想法被威尔海姆摇头否定。
「——他们想要分担您的负荷,不要忘记这点。」
这次这番话,让昴全身像被雷劈到一样麻痹。
对著愕然失声的昴颔首,威尔海姆触碰挂在腰部的剑。
「所谓的出借力量,不单单是挥剑而已。挑战同一个敌人,为障碍一同烦恼,互相分摊伤痛和重担。这是可以办到的,是我从过去学来的。」
威尔海姆说完,朝著被驳倒的昴用下巴示意。顺著那举动转动脖子,昴发现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每一双眼睛,都点燃著和威尔海姆一样的感情。
——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感觉他们在这么说。
面对来历不明的敌人,无人露出形势不利而想逃跑的眼神。也没人因为事态发展不一样所以要责备昴,或是要弹劾昴自以为是。
「……要是至少有个脑袋聪明的家伙在就好了呢。」
昴叹气,同时笼罩脑内的乌云快速散去。并非从懊恼中解放,只是脱离钻牛角尖而已。
就自己一颗脑袋,是能想到多少?
「可恶—一!」
昴用力抓头咬牙,放任冲动跺地,然后朝所有人低头。
「我能低下的脑袋就只有这个,虽然是低头无数次的便宜脑袋。」
昴朝他们低头恳求,朝著以始终不变的眼神要求自己战斗的同伴们恳求。
死心和悔恨在不知不觉间,光著脚逃逸无踪。
「发生……发生很多事,所以状况有变。魔女教的『怠惰』真的很棘手,老实说根本不知道他的底细。总算能理解为何他在世上被当成瘟神了。光是对上他就够倒楣了。虽然觉得可怕……」
昴误以为必须一个人包办所有,想方设法应对并战斗。但现在多亏了大家,手脚的颤抖都停住了。
战斗吧——而且变得可以这么想。
「虽然还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但是,我知道必须做的事了。我们得打倒那些家伙。『怠惰』一定要在这里被干掉。」
不管是多么深不可测的敌人,开战的都是昴和同伴。而这场战斗,一定要持续到敌人倒光为止。
「————」
转过身,昴看著倒在这座森林里的同伴遗骸。看著直到方才都因自责的念头而无法直视、只从他们的「死亡」中得到悔恨的遗骸。
那是昴不能逃避的罪孽。他们的「死」,不管用什么话来装饰都无法规避昴的责任。而且,也绝对不容许他逃避。连借用他人之手想要减轻负担,都会是一种傲慢。
所以说,昴要自己背负。可是,他不觉得那是重担。
尽管决定要背负,但昴还不清楚背负的是什么东西也依然。
「去救爱蜜莉雅她们,击败魔女教。两边都要达成。」
「就去做应为之事吧。不是为了其他人,而是为了您自身的希望。」
我们是为此而来帮忙的,威尔海姆和讨伐队们颔首表达这样的心情。
必须思考的事多如山高,无数的障碍横亘在前头。可是,多亏知道了自己不是一个人挑战,才能振奋起来。
「……还好我渺小又脆弱。」
要是昴坚强到还能站著,刚刚就没法脱离钻牛角尖。
所以就只有这个当下,他这么想著。
「——要走了吗?」
「嗯,走吧。借我你们的智慧和力量。」
「死亡」并不轻,它很重。在知晓这道理下,依旧抬头挺胸去抵抗。
再度迈出步伐,菜月·昴的战斗要开始了。
——菜月·昴他们的战斗将会持续。 第三章『回来的意义』 1
——和同伴遗体一同回来的昴一行人,让留在阵地的骑士们大吃一惊。
所幸阵地没发生什么事,但在听了森林里的战斗和被害报告后,待机中的他们个个面露郁色。没法参加战斗的不甘心,任谁都一样。他们也都跟其他同伴一样,重新宣誓要帮助昴。
就这样,和同伴会合后,大家再度开会讨论接下来的方针。
但是,新出现的问题和障碍都是难解之题。大罪司教「怠惰」的存在形成高耸障壁,继续堵在讨伐队前方。
「首先,报告一下第二名『怠惰』的尸体检查报告。——人家看过了,她跟其他魔女教徒的尸体有点不一样,身上有奇怪的术式痕迹。」
第一个举手报告的,是调查完女狂人尸体的菲莉丝。
报告内容中的「术式」令昴皱起脸。
「跟魔女教徒用来自杀的魔石不一样?」
「正是如此。混在一起很难看出来,不过有的话只要一比较就一目了然。……其他的『怠惰』教徒一定也用了同样的手法。」
「那个手法就是权能的机关吗?」
「没清楚到那地步喵。不过,考量到教徒之中有人被特别处理,很难不联想到跟大罪司教操纵的奇怪能力有关。」
关于「怠惰」是多人的可能性,在讨伐队内已是共有情报。配合菲莉丝的调查和之前的推测,可能性变得更高。
「既然如此,问题在除了那两名『怠惰』,还剩下几个人啰?」
「在现阶段只有他们两人,但认为仅只于此是很危险的想法。最好考虑最恶劣的情况:被称为『手指』的人全都有可能是『怠惰』。」
「……再怎么样也跳太多了吧?假如他们全都能使用权能,那就应该会用来反击我们才对,可是却没有人这样吧。」
「那是在被称为『手指』的存在,代表大罪司教底下的集团时。」
由里乌斯的回答让昴摸不著头绪,可是菲莉丝和里卡德却面露理解。
「原来如此咧。由里乌斯,也就是那个呗。『手指』指的是大罪司教的右手或左手呗。」
「——?不管是左手还右手,不都是身体的一部份吗?」
「不是那样,是指心腹或左右手的意思。说起来,『手指』对魔女教的定义,只是昴啾的推测吧?」
「……啊!」
讲解到这地步,昴也终于了解三人的意思。
就昴所知,贝特鲁吉乌斯数度称呼部下为「手指」,但个中详细都是推测成分居多。其实昴一直以为「手指」是贝特鲁吉乌斯用来称呼自己底下的集团。
可是,搞不好其实是有多名特殊教徒冠上「手指」名号,而且都和贝特鲁吉乌斯有著相同的权能。
「有几根手指就有几个『怠惰』,贝特鲁吉乌斯也不过是其中一个吗?」
「最多有十个,如果每一个据点配置一个『怠惰』的话,那之前都只是运气好让对方来不及反击才得以处理掉。之前太乐观了。」
「剩下的据点有三处,『手指』有三个……想成还有三人比较妥当喵。」
由里乌斯的推测当然合理,菲莉丝的话中也有不容忽视的重量。
不管何种状况都要先设想最恶劣的情况。太低估敌方威胁的话就会欠下一屁股债,这是在支付过无数次高额学费后才学到的。
然后,以现状所能推测的最坏可能性是——
「——让宅邸的人和村民开始避难,要尽快。」
「……老实说,你不提出的话,我本来想自己提议的。」
昴低声提案,由里乌斯闭起一只眼睛同意。
「在最大的威胁『怠惰』不确定能解决掉的当下,最该忧虑的就是他们本来的目的——加害爱蜜莉雅大人和村民吧。」
「他们的人数已经低于一半咧,偶们出手的事应该早就曝光啰。这样一来很有可能自暴自弃,那样最可怕咧。」
里卡德补充由里乌斯的论点,昴也以皱起的眉心表达担忧,同时点头。魔女教一定已经察觉到讨伐队的存在,这点从先前的奇袭就能得知。
「第二名『怠惰』是在等我们,应该是在某处发现到我们吧。我们的存在曝光倒没差,但是,我们的目的曝光就麻烦了。」
战斗方面的优势消失是很要命,但最大的问题在于被魔女教得知讨伐队的目的是要营救爱蜜莉雅他们。就现状而言,魔女教应该还不知道跟自己敌对的昴一行人是基于何种目的闯进梅札斯领地。
要是知道彼此的目的都是宅邸和村庄的话,村子毫无疑问会化为战场。
「现在的话,魔女教还没察觉平原没有他们的同伴。让爱蜜莉雅他们搭上龙车,应该就能直接逃到街道上。」
「让爱蜜莉雅大人他们逃走,无后顾之忧后就能集中歼灭魔女教了。背负弱点应战很辛苦,尤其是菲莉酱和昴啾。」
「很刺耳耶。……不过,就是那样啦。」
承受菲莉丝的呛辣赞同,昴询问讨伐队全体的意见。在分秒必争的现在,很幸运地没有人提出异议,昴迅速一拂膝盖,下定决心。
「帮了大忙。——全体出动,带著旅行商人去村子,可以吗?」
「前面的路上,可能会有藏身的『怠惰』发动攻击,所以需要你的眼睛。」
由里乌斯绕远路的肯定,确立了讨伐队的方针。
「哦哦,终于叫我们啦。有工作真叫人松了一口气。」
而听到终于要出发的指令,待机中的旅行商人都意外有干劲。
驻留原地不动不合他们的个性吧。只是这项工作跟魔女教有关这点依旧瞒著他们。现在要是让他们的脚步沉重,那好不容易订立的目标会在开头就受挫。
「也让你久等了,帕特拉修。……怎么了,不要那么生气嘛。」
「————」
没有跟进森林而是留在阵地的帕特拉修在跟昴闹脾气。漆黑的地龙背过高贵锐利的面孔,故意不理会昴的呼唤。
「唉哟,毕竟要走在森林里耶?要是跌倒脚断掉的话可就后悔莫及啰。」
「您那只地龙的种类被称做黛安娜种,是地龙之中最优良的品种。虽然也有对应沙漠和寒冷地带的品种,但黛安娜种是可以适应所有地形的优良品种哟。」
「咦?任何地形都可以?就算是在森林里?」
「不管是森林还是沙漠,水边还是冰山都可以。」
威尔海姆给的保证叫昴瞠目结舌。
自己完全是凭第一印象选择,却没想到帕特拉修的优秀超乎想像。虽说端看它的聪明和能力就会觉得理所当然。
「那孩子的身价刚好够买一栋豪宅哟。」
「不要讲到钱!住口!会害人有那个意思的!」
连跨坐都觉得惶恐的昴放声大叫,惹来菲莉丝的讪笑。不过那笑容跟平常的他相比,多少有些阴影。
隐约察觉到原因后,昴就驱使帕特拉修和他的地龙并骑,压低声音说:
「抱歉,我只想到自己,在各方面都让你关照了。」
「——。干嘛突然讲这?吃到坏掉的东西了?要治疗吗?」
「不用掩饰啦。你说过的吧,不想让任何人死掉的不是只有我。」
「————」
被说中心事,菲莉丝一脸尴尬沉默不语。
对我方出现死者感到强烈自责的,不是只有昴。正因为拥有可以直接拯救他人的能力,菲莉丝一定很不好过。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放在心里,这正是菲莉丝的强韧。
「或许我说了也于事无补,不过多亏了你,帮了大忙。我说真的。」
「别说了喵。自己有没有派上用场,人家最清楚。不但让十一个人死掉,还无法阻止敌人自戕。……只会出张嘴而已。」
「不过,你救了一个人。托你的福,他没有死。」
昴朝著自责的菲莉丝指指睡在后头龙车上的伤者。他由于体力消耗过度,所以还没恢复意识,不过已经脱离险境。而这就是菲莉丝的成果。
拯救了一个人。那是多么辛苦的事,昴非常清楚。
「你的存在比你想的还要重要呢。我是说真的,没骗你。」
「……是怎样?因为菲莉酱很可爱所以想追人家?对男人有兴趣了?」
「才没有兴趣也没在追你啦!我是很认真的耶!?」
知道没来由的讲这些话必遭反击,却没想到反击之势辛辣至极,昴因此退缩。不过,菲莉丝立刻绽放笑颜,吐出一口长气。
「既然是讲认真的那人家就认真接受。菲莉酱并没有在烦恼自己的存在意义,所以尽管放心。而且我们烦恼的次元根本天差地远喵。」
「是、是这样吗?」
「不过呢,算了,勉强算是安慰吧?真的只有一点点,跟之前别人说的话很像,所以松了一口气。」
用手指表达出「一点点」有多少后,菲莉丝坏心地斜视昴。看他那反应,代表至少有为他的心情好转贡献些许心力,昴也因此安心。
「那机会难得,就由菲莉酱主动提起……昴啾早点跟由里乌斯和好比较好哟,人家说真的。」
菲莉丝回敬的话让昴吃惊。
「什么早不早点……别说和好了,我们之前起冲突的事早就付诸流水了,你不也看到了?」
「算是啦。不过昴啾的内心和无意识之中遗留有排斥。所以说,不管做什么都特地把由里乌斯撇离选项。」
「————」
「由里乌斯很可靠的。虽然一开始很难搞又很难理解,这我承认。」
挥挥手结束话题后,菲莉丝就集中精神分析魔女教的魔石。
与菲莉丝的专注成对比,昴因刚刚的话心神不宁。
「我下意识地排斥那家伙……是吗。」
想得到的点在所多有。至少昴有自觉自己的内心留有对抗由里乌斯的心结。当然,之前的判断中并没有交杂私情,但是要论自己是否做到在无意识间也有所克制,就没自信了。
「————」
苦著脸面向前方,突然鼻腔窜进一股香甜花气。
开在路旁的小小蓝色花朵,迎风摇曳的花瓣和楚楚可怜的模样都让昴忆起记忆中的灿烂花海。——那是过去曾跟爱蜜莉雅一起去过的花田。
「其实我是更想跟隔阂告别,凯旋而归的……」
不只著急,退缩的心情也存在昴的心中。继续沿著街道前进就会进入阿拉姆村,到时就开始诱导村民避难吧。
当然,里头也包含宅邸的人,亦即意味著再会。
「全部都收拾完再见面的话就帅气多了。」
半途而废,自己做什么都是半吊子。
讨伐魔女教也是随随便便,在王都被委托的任务也是做到一半。最重要的,是面对面的心情都不乾不脆,心情就跟几个小时前吐露初衷时一样没改变。
在王都干下那么愚蠢的勾当,到现在都还没能弥补。在这种状态下怎能抬头挺胸见爱蜜莉雅。那令胸口万分抽疼。
当然,昴的尴尬和爱蜜莉雅她们的安全是不能拿来摆在天平上衡量的。
「——我犯了三条罪啊。」
那是在染成雪白的世界中,面临死亡时被丢出的评价。
践踏与她的约定,蹂躏她的心情,连她的性命都夺走。对他这愚蠢之辈的断罪之言。
那是在第三次的轮回,杀掉昴的帕克所留下的诅咒。
「好了好了,别想了别想了!怎么可以带著这种心情过去呢。应该要像拯救公主的白马王子那样才对吧。虽然地龙是黑的,我也不是王子,但还是要……气派堂堂地过去。」
战斗吧,不是被威尔海姆这么说了吗?那个决心不是只适用于战场,在人生的各种局面,都可以振奋受挫的心灵。
「没错吧,威尔海姆先生。」
「呗?……嗯,正是如此。」
朝著在前方不远处的威尔海姆徵求同意,剑鬼犹豫了一下子就点头。
然后,刚好目击这段互动的由里乌斯叹气道。
「没有什么事可以让威尔海姆大人伤脑筋的。内心所想自然不在话下,你也该稍微更处之泰然一点吧?」
「……我想的事跟你不是没有关系哟?」
「我以为你已经从那件事认知到自己的错误并到达和解了。」
「道理和感情是两回事啦!受不了,对啦。结果就是这样。」
「——?」
昴粗声粗气自嘲,对此由里乌斯歪头表达无法理解。
就像菲莉丝说的,昴从刚刚的对话就能自觉到自己排斥由里乌斯。道理上的接受,和情感上的接受,本来就不一样。
话虽如此,以此做判断的话就是本末倒置,这点也被菲莉丝说中。
「啊—对啦,没错。我有话,要重新,跟你再说一遍。」
不看并肩而驰的由里乌斯,昴结结巴巴地慎重开口。
为了尽快摘除自觉到的不合之因,昴费心咬文嚼字。
正面是左右被森林包夹、绵延细长的街道,只要顺著这路就能抵达的阿拉姆村还很远,像是为了提供两人对话的时间。
「在街道会合时,虽然彼此都决定之前的事就付诸流水……不过抱歉。我似乎还是没能办到。」
「————」
「并不是不信任你。只是,该说不擅长应付吗,因为这个理由经常做出不好的指示……我被菲莉丝念了一顿。」
「————」
「没有啦,被菲莉丝讲了也不能怎样,但现在是必须团结一致的状况,像这样留有不信任的感觉是不行的,这点我也同意。所以说……」
「————」
面对沉默的由里乌斯,昴继续不著边际、没能踏入核心的对话。自己都觉得自己很烦,但不出声附和的对方也有问题吧。
觉得尴尬的人就只有昴,这样太没道理了。
「你有没有在听啊?从刚刚就这样,都是我在说——」
原本难为情而瞪著前方的昴,讲到这边口沬横飞地撇头向由里乌斯。瞪著装腔作势的美男子,决定要杀杀他的威风,到这边昴都忘了自己是为了解决心结才开始对话——
「——!?」
正准备大骂,突然吹来的强风却逼使昴用手臂遮住脸。
混杂著花香,突如其来的大风吹动浏海,吓得昴以为发生什么事,然后这才发现。
——长长一列的地龙队伍消失,剩下自己一人。
2
「啥——!?」
昴立刻察觉到这是异常事态,但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手依旧握著缰绳,凝神环视周围。四周的景致跟方才如出一辙,自己依旧置身在左右被森林包夹的街道正中央。跟刚刚不一样的,就只有原本近在身旁的同伴忽然消失无踪,留下自己一个人在现场——
「不,我不是一个人。」
「————」
拉扯缰绳,浑身僵硬的昴还跨在帕特拉修背上。隔著龙鞍传来的体温依旧健在,可以想成原本接触的东西是没法分割开来的吧。
「既然如此,不是空间转移就是瞬间移动……啰?」
在眨眼间自己跟同伴就分开了。能想到的方法也就这几种。由于昴眼前的景致没有变,这代表除了昴以外其他人都被带走。
想当然耳,孤立昴就有利可图的只有魔女教而已。
「可恶!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帕特拉修!」
一面自省掌握状况的速度太慢,昴抽打缰绳,命地龙奔驰。帕特拉修呜叫一声,就用稳健的双脚一口气加速——尝试用破风急驰的速度来脱离被孤立的状况。这段期间,昴仔细看著四面八方,警戒来自周围的攻击。
如果理论是对的,那就不知道新的「怠惰」的「不可视之手」何时会飞过来。
「————」
但是,丝毫没有昴所警戒的「不可视之手」飞来的气息。心中浮现疑惑,于此同时帕特拉修的脚步也产生不安。其不安的原因就跟昴的疑惑一样:都全力奔跑几十秒了,景色却完全没变。
这个状况,说明了这不单单是空间转移。昴想起曾有过类似的经验。
「像碧翠丝的无限走廊那样……?可是,没有门呀!?」
以前昴曾体验过一次与这相似的现象。在罗兹瓦尔宅邸生活的少女碧翠丝,使用魔法让走廊的空间呈现无限轮回。那时候昴随便乱猜打开了正确的门,所以状况立刻解除。
可是这次却没这么简单。这次的地点在野外,也没有门给自己瞎猜。也就是说昴的直觉在这里派不上用场。
「可恶,才刚说不要一个人烦恼,结果就遇到这鸟事!」
面对困难就群体应对,才做出这结论没多久就出现这种让人想叹气的状况。昴环顾四周,为毫无变化的风景不耐烦地咂嘴。
「喂——!有人吗!有没有谁在啊!回答我!有人吗——!!」
著急的昴拼命吶喊,就算会吸引到敌人也没关系。要是可以减少一个敌人接触同伴,那总比什么都不做还要来得好。可是,昴这样的想法只是枉然,没有任何敌人和同伴回应他的呼唤。
好奇怪,太异常了。是只有昴一个人被移动到不同次元吗?虽然没有完全搞懂这个世界的魔法法则,但有可能办到这种事吗?
「停下来,帕特拉修。冷静下来思考……冷静一点。」
帕特拉修接受昴的指示,慢下奔跑的脚步,最后停下来。虽然怕停下来的那瞬间被人狙击,但一样没有感受到那种迹象。
森林安静得可怕,能听到的就只有风声和虫鸣。那么多人的气息一消失,就只剩下这些声音和寂寞支配世界。
这简直就像世界被魔女教支配时的状况——
「……不会吧?不会的。」
想到这里,明确的异样感让昴猛然抬起头。看看周围,景色没变化。可是竖耳倾听,可以听见除了自己的心跳和帕特拉修的呼吸以外,还有像是铃虫的叫声。——在魔女教的支配下,世界应该是无声的。
「这不是空间转移。所以这究竟是怎样?」
自己并不是在魔女教的支配下被转移。更何况还要准备会重复同样风景的街道,就算是超级魔法使者都不可能办到。既然如此,发生这状况的前提条件就有误。
回想一下,一开始发生什么事?在自己变得孤零零的瞬间,发生了什么事?首先是吹起一阵强风。然后,一切就变得奇怪。
「帕特拉修的『除风加持』应该还有在作用,其实应该感受不到摇晃和风才对,所以那阵风是从哪来的?」
「————」
「那阵风吹过来的瞬间,发生了什么事。不对,如果有机关的话会在刮风之前。假如这是攻击,那引人注意的就是……花香?」
花香,而且还是香甜的气息。浓密的芳香混在风里滑进鼻腔渗透到昴的脑子里,然后那股香气现在也还四处飘散到让人觉得恶心。
「——嗯!?呜、咦、这是怎样?」
才刚意识到,之前一直忽视的花香就侵犯整个嗅觉。本能拒绝明显有异的芳香,于是昴屏住呼吸来对抗危险香气。
「我们一直在这种花香里走来走去吗?」
在无意识间潜进来的不可理解之力,叫昴打哆嗦。于此同时直觉到这个状况的原因就出在这花香上。
既然如此,这香气的源头出在——
「开在路边的这朵花。」
从帕特拉修背上下来,昴走向开在路旁的花朵。迎风摇曳花瓣的小花,很像原本世界的圆三色堇。可是,认定元凶就是这朵花而蹲下来时,昴陷入绝境。
既然花是元凶,只要摘断就行了吧,或者踩死。昴没有预先设想脱离方法,就决定直接动手摘花——
「呃……呜!?」
正当要碰到花时,花朵像抗拒接触般产生变化。
——花朵根部隆起,弯曲的藤蔓像鞭子一样绕住昴的脖子。细细的藤蔓以惊人的力气勒紧,超越想像的力道让昴呻吟。
「啊、咕……啊嘎……!」
昴跌坐在地,用手指去抓陷进喉咙的藤蔓。
好硬!不像是藤蔓植物的硬度拒绝指甲入侵,还想像生物一样用杀意引渡昴为亡灵。昴往后仰,伸出手,朝著背后的帕特拉修求救。
黑色地龙在昴的后方,静静地看著与花格斗的昴。它没有要动的样子,就只是看著。内心涌出绝望。不过,在绝望前,异样感先来临。
「————」
至今都为昴牺牲奉献的帕特拉修眼睁睁地看著状况发生,这太不自然了。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有两种可能。一是被舍弃了,二是它没看到。前者是帕特拉修主动割舍自己,所以可以断定答案为后者。没看到,花香,幻觉——
「根、根本……就没有、这种花……!没有这个花……!!」
否定眼前带来「死亡」的花朵存在。没有这么危险的花。现在,有人迫使菜月·昴看著不可解释的世界。所以这个是骗人的!
视野被泪水模糊。不对。是被泪水以外的要素给模糊。帕特拉修的身影变得朦胧,原本以为一直在一起的假帕特拉修消失了。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人,一开始就只有昴。
——骗人的!!
「——啊呼!嘎哈!咳哈!咳咳!呼哈!」
断然拒绝这世界的瞬间,勒著脖子的藤蔓触感消失。一被允许呼吸,昴就让氧气冲进肺部,然后边咳边泛著泪光看发生什么事。
眼前,让昴看到恐怖体验的花朵正在燃烧。花瓣、藤蔓、根部,全都被火红的烈焰吞噬,烧成黑炭掉落。而做出这行为的,就是在燃烧的花朵正上方摇晃的红光——微精灵。
「又是、你……」
先前被女狂人囚禁时,救出昴的就是红色微精灵。精灵拯救昴后,就翩然来到他眼前。
昴伸出手,手掌承接住温暖的光芒。
「——!这是……!」
承受热度,跟蓝色花朵被烧光是同时发生。花瓣全都变成灰,甜香转替为焦臭味,紧接著世界改变。
以为是无限的街道变得朦胧,左右两旁的森林和天空混进来。世界彷佛油彩融化般扭曲歪斜,然后在一瞬间重新恢复。
世界再生了——不,是自己脱离幻觉,回到现实世界。
「——昴!」
有人呼叫。抬头看向声音来源,昴确切相信自己回到原来的世界。
肩膀上安置著红色精灵,站在面前的由里乌斯正在呼唤昴。
3
「是你啊……」
「听这讨人厌的口气,应该是你没错。我可不希望我潜意识中的你被重现到跟本人一样。」
一回来看到的第一张脸让昴没精打采,由里乌斯则是小小讽刺回去。不过他立刻拉昴的手臂让他站起,用下巴示意他看看周围。
跟著看向周围的昴,被眼前呆站不动的讨伐队给吓到。讨伐队的成员不分人或骑兽,全都原地静止不动。
「有人攻击我们。这是幻惑系术式,虽然只有几秒但意识会离开,现在就只有我跟你回来而已。你是怎么回来的?」
「几秒?我在那边已经过了几分钟了吧?因为是在脑子里吗?」
「我没想到你对这种魔法有抵抗力。你是怎么回来的?」
「大家全都被这个吞噬了?几秒钟变成几分钟,被这招困住脚步的话就不妙了,想想办法啊!」
「所以我才问你怎么回来的!」
对话到后来变成互相质问,乱七八糟的状况让由里乌斯生气。他这难得的反应让昴瞪大双眼,察觉到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
「在我的幻觉中,原因出在花朵,后来就烧掉了。不,说是烧掉但其实不是我放的火,总而言之问题出在花上,把花弄死就行。」
「花,花吗。原来如此,把暗示术式乘著花香送过来。——但是,」
对话到此告一段落,由里乌斯环视身在法术中的同伴。然后在睁大眼睛看他要干嘛的昴面前,缓缓举起他的手。
结果,由里乌斯的手像是栖木一样,出现许多光晕。虽然色彩缤纷但总共有六种颜色,其中也有救了昴的红光。
「你!该不会……!」
「我的花蕾之光啊,现在去通知大家破除幻术的方法。——依恩!妮丝!」
由里乌斯直截了当回应昴,张开伸出的手的手指。像滑行一样在他指尖点亮的,是黑白两种光芒。两道光芒增加亮度像要混合在一起,然后世界在瞠目结舌的昴眼前被光芒包围。
「发、发生……」
什么事了,还来不及讲完,变化就先刺进昴的脑袋。
『嗯—!嘿咻——!嘿咻——!没人在——耶!这里是哪里—!』
「啊?」
听见了丝毫不解所处状况的少女之声——不对,严格来说她并没有在面前说话。那不是声音,而是想法。不是声音透过耳膜,而是感情直接在脑内响起,将想法传达给昴,而且还不只一个。
『分散了……不,是被分开了。这样下去不妙。』『不好,太糟糕咧。不管怎么搞破坏森林都没变化。』『竟然在这种时候耍这种伎俩……!库珥修大人……!』『姊姊!姊姊!你在哪里!?』『堤比可能会哭喔—』
「嘎、啊……!」
全部跑进来了。跑进来的想法宛如浊流,毫不留情地穿越昴的耳朵直达头盖骨里头的大脑,无法处理的量一口气涌入。许多人的想法和感情宛如带刺尖球般在脑子里弹跳,让昴痛苦呻吟。
分不清楚是痛还是难受。既不是痛楚,也不是难受,就是觉得很沉重。
「——亲和性太高了吗?抱歉,先深呼吸忍耐一下。」
「你、你、你这家伙……!」
「现在没法单单为了你调律,要以拉回所有人为优先。」
说完这句,由里乌斯就集中精神施术,闭著眼睛一动也不动。
自己痛苦的原因出在这美男子身上,让昴在烦闷中口出恶言。虽然照著他说的深呼吸,但却没带来片刻安宁。即使是现在,脑内依旧充满大量的想法,再这样下去脑汁会从耳朵流出来的。思考不可以被盖过,昴这么想。
浑浊的想法和搅拌的意识都是由里乌斯所为。为了传达破解幻觉的方法,他正在用某种魔法设法营救大家。在思考中,每个人幻觉里头的蓝色花朵都凋零,有好几人脱离了幻觉,离开了想法漩涡中。但是还很多,还有很多人被幻觉囚禁。重复的想法波动还在交错。不过就像刺被慢慢拔除一样,想法波动的数量逐渐减少,大家慢慢从幻觉魔掌中回到现实。
「只要等所有人都脱离……」
身在连耳鸣都是他人想法的大浪中,昴冒著冷汗忍耐,粗鲁地擦去额头上的汗,仰头朝天喘气。紧接著。
「——唔!」
听见微弱的气息。发信源在空中,大家的头上。仰望森林裂缝、街道天空上的太阳,而背对太阳的影子就在昴的身旁落地。
影子看都不看正在解除幻术的由里乌斯,一把抓住昴的手。
「哦、哇……!」
集中心力施术的由里乌斯没有动,昴就这样被白影抓住,整个人几乎被拉倒在地。
从头罩著白色斗蓬、看不见脸的白影不容分说地就要将昴带走。昴在瞬间就直觉到眼前的人就是施展幻觉的术师。当然,一定是魔女教的人。要是昴在这里被带走,讨伐队就失去对抗「不可视之手」的手段。
「混帐!等一下,谁会照你的意思……咦!?」
双脚踏地想要抵抗的瞬间,轴心脚就被扫过,昴连话都来不及讲完整个人就被翻过来。体术等级差太多,昴根本就不是对手。
然后,白影拉著倒地的昴试图离开现场——
「喝啊啊啊——!」
不过却被伴随吆喝的银光给中断。
踏步往前施展剑击的人,是早早脱离幻觉的威尔海姆。
剑鬼朝著让自己陷入法术的对手释放灌注怒意的神速之剑。画出弧形的斩击没有任何放水,直刺纤细的白色人影。可是——
「哇噗!?」
白影粗鲁地把昴扔进草丛,以惊人的身段避开剑击。见对方的身体以最小的动作进行闪避,让深信是必杀一击的威尔海姆惊叹不已。
「——芙拉!」
彷佛要吹散那惊叹,人影伸杖轰出魔法,目标是威尔海姆的脚下。地面被轰得整块挖起,剑鬼前进的速度因此被遏止。
敌人此时刻意往前跳,伸出的手指抓住威尔海姆的身体。
「咕……!」
锻炼有素的腹肌使力,想像不到是从娇小身躯施展出的威力强行抬起威尔海姆的身体,扭曲大气的杖尖就这样朝向剑鬼,诞生的强风奔流就这样切割剑鬼——在那之前就被钢铁斩断,玛那因此爆裂。
「————」
在剎那间的攻防交换了致死一击后,威尔海姆和白影拉开距离。是敌人能够使用魔法的中距离,光是要接近对方就对威尔海姆不利。但是不利的要素——被人数的优势给盖过。
「喝呀啊!!」
大砍刀朝著往后退的白影背后用力横扫过去。里卡德发出咆哮的一击,威力足以贯穿匹敌岩石的白鲸表皮,要是中招的话就会把人击飞出去的一击命中毫无防备的白影,纤细的身子被用力打飞——
「什么鬼玩意!?」
可是,使出必杀一击的里卡德不是发出胜利嚎叫,而是惊愕。
原因在飞出去的白影——不对,是自己旋转飞起来的敌人。白影配合里卡德的打击旋转身体,抵销并带过冲击。
要有怎样的本事才能做出这种反应?简直就是绝技。
「本领很高,但是——」
「如果以为我们会让你随心所欲就大错特错咧,喝啊—!」
夹在剑鬼的称赞和大狼的咆哮中,敌人旋转掌中的短杖应战。
大砍刀疯狂肆虐,银闪尽情舞动,形成一击必杀的空间。白影像跳舞般钻过那空间,在空档使出魔法与两名战士应战。
以两名讨伐队主力为对手,还能善战到如斯地步。
但是,超越常识的攻防战却被第四人介入的刀刃给强制停止。
「————」
「虽是敌人,本事却叫人著迷。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屏息的白影,颈项正抵著由里乌斯的骑士剑。
攻防的期间讨伐队受到的幻术全都被解开。争取时间却错过逃跑时机的白影停止抵抗。不只由里乌斯,威尔海姆和里卡德两人分别站在白影左右两边牵制。对手也认定自己无路可逃了。
「胜负已分。」
「……动手吧。本人是不会接受屈辱的。」
被敌意包围的白影以极度无感情的声音接受生命的终结。声音高亢,白袍下的肩膀纤瘦,在对方咏唱魔法时就已经知道对方是名少女。
勇敢的发言让威尔海姆瞪大双目,由里乌斯和里卡德也面面相觑。回到现实、掌握事况的讨伐队也跟著动摇。
「等、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稍等一下!」
这时举手大声滚出来的人,是浑身沾草的昴。
被扔进草丛后,昴就默默看著没法介入的战斗,不过战斗一出现结果,听见少女的声音后他就忍不住冲了出来。
并非对方是少女,而是因为声音很耳熟。而对方也对跑出来的昴感到熟悉。
「——毛。」
「啊啊,那个称呼真叫人怀念。是说,真的是你啊。」
来袭者的身份出乎意料,昴虚脱地吐出长长一口气。看到昴的反应,身披白袍的人脱下帽兜。
底下露出粉红色头发、浅红色瞳孔以及惹人怜爱却表情严肃的少女面容。
「——拉姆。」
就是罗兹瓦尔宅邱的女仆,拉姆本人。
4
「所以,到底是打算怎样,好好说明一下毛。」
将讨伐队逼至前所未有的绝境,还跟威尔海姆他们演出武打戏的拉姆拍去身上的脏污,用不开心至极的目光刺向昴。
「什么到底打算怎样,我才想这么说咧……」
被严厉的视线瞪到退缩的昴环顾街道的惨状。
森林和街道有方才攻防战的痕迹,还有脱离幻术后在喘气的同伴。很幸运的,幻惑系术式的后遗症顶多只有轻微头痛,包含拉姆在内都没出现伤患。但纵使无人受伤,问题又不是这样就算解决。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昴忍住不叹气,看向拉姆。
「你先发动攻击,所以我们就反击,大致就是这样啰。自相残杀是最恶劣的情况……威尔海姆先生,没受伤吧?」
「只有被风魔法造成的擦伤,之后拜托菲莉丝就行了。这不重要,幸好没有砍中她,要真是如此事情就无法挽回了。」
威尔海姆举起手,展示被割破的袖口后苦笑。蒙受他的大人大量,昴抚摸胸膛松一口气。
「威尔海姆……威尔海姆·范·阿斯特雷亚?」
听到对话中老剑士的名字,双手环胸的拉姆喃喃道。被称呼全名的剑鬼转过头来,拉姆点头说:
「哦——真没想到对手会是『剑鬼』。拉姆会输也是在所难免。」
「跟全盛期相比,现在是名过其实。尽管日日努力避免衰退,但终究敌不过年迈。跟过去相比本领退步个一倍。」
「这话由退步了还那么强大的人口中说出来,感觉像挖苦讽刺呢。」
威尔海姆的谦逊得到拉姆这样的评语。剑鬼虽然视拉姆这样的态度为友好,但昴可不这么想。加上刚刚发生的事,让他粗声粗气地对待拉姆。
「你呀,怎么对威尔海姆先生这种态度?对我像平常那样就算了,可是对外面的人应该要更有礼貌……好痛!」
「毛是想教拉姆怎么接待外人和客人吗?原来如此,就这么办。有失礼数还请恕罪,客人。」
用手指弹咄咄逼人的昴的鼻头后,拉姆就优雅地当场一鞠躬。做出完美的佣人举止后,她那像洋娃娃的脸庞上浮现冷笑。
「再次失礼告知,前方为罗兹瓦尔·L·梅札斯边境伯大人的宅邸。现在,依照主人的命令,局外人禁止入内,恳请右转倒头回去。」
「你的本性在最后都出现啦,而且……那是什么意思?」
「没有任何意思。现在,宅邸周边是戒严状态,不容许局外人接近……这种话,就算跟不懂感恩图报的毛讲了也没用。」
「不懂感恩图报……?」
无法听过就算的评语让昴表情阴沈,拉姆则是点头称是。
「没错,确实如此吧?明明蒙受罗兹瓦尔大人莫大的恩情,却在利用完后就立刻投靠别的主人。还是说,毛打一开始就是为了拉拢我方才演戏?如果是的话还真的著了毛的道。」
「等一下!话题对不上啊!怎么事情整个岔开了!」
「被养的狗反咬一口就是这么一回事呢。」
「听人讲话啦!」
辛辣的态度是拉姆的正字招牌,但里头包含的敌意是货真价实的。亲友投射的目光冷酷到叫人快要浑身打颤,昴拼命倾诉事态有异。
她的态度会如此顽固一定有理由。为了不让事情变成这样,为了不产生误会——
「……对了,亲笔信!就是怕会这样才写了亲笔信!那信没有寄到宅邸吗?」
「——亲笔信。」
昴击掌,找出能够洗清扑朔迷离事态的可能性。结果,一听到那个字眼,拉姆就眯起眼睛。看她那反应,信绝对有送到。
但是她的反应却不是好感——
「……拉姆,你为什么生气?」
「确实有收到来自王都的信,不过要说是亲笔信的话实在无法接受。」
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蕴含著拉姆难以忍受的怒意和热度。昴不明白何以她会有这感情波动,拉姆则是鼻子喷气像在叫他不要再装了。
「想说这么夸张地派出使者,结果收到的信——是一张白纸,还真是有意思的亲笔信呢。究竟是打算怎样,毛?」
「白纸亲笔信!?」
得知出人意料的事实,昴震惊无比。瞪著翻白眼的昴,拉姆在眼中掺入怒气。
「信封还细心地用蜡封住,封蜡的图腾正是卡尔斯腾家的家徽『显露獠牙的狮子』。亦即同为王选候补者的库珥修·卡尔斯腾公爵的宣战布告……我们接受了。」
「怎么可能,乱讲!为什么那么快就做出结论……」
「寄出白纸信件,暗喻著与对方无话可说的意思。会被这么认为也是无可厚非。」
拉姆的结论让昴惊慌失措,这时打岔的是威尔海姆。他眉心挤出皱纹,面带严肃朝著昴摇头。
「假如收到I纸书信,我也会做出跟她一样的判断。因为那意味著敌对。」
「那要是不小心把白纸寄出去的话怎么办!要是这样就引发战争,史书上要写原因是『不小心』吗?」
「那就是选错边,只能死心开战。话说回来,拉姆不会仅凭一封信就相信彼此是敌对势力。不过,问题却重叠了。」
「问题重叠……还发生什么事吗!?」
不好的事已经重叠过多,没想到还发生其他问题。
「从前天开始,宅邸周边的森林就安静得不自然,可是拉姆的眼睛始终掌握不到什么。结果,今天不但出现武装集团,还是用白纸书信宣战的卡尔斯腾家大军……拉姆像小鸟的心脏差点破裂也是无可奈何的吧?」
「呜恶……!」
看拉姆朝自己拋媚眼,昴那像跳蚤的心脏才快要破掉呢。
威尔海姆抬手扶额,一脸担忧。昴则是很想诅咒犹如恶梦缠绕的状况。真是恶劣到极点的搭配。
也就是说,拉姆误以为「亲笔信」、「魔女教」、「讨伐队」全都是敌对阵营的动作。而昴在这里头就成了背叛爱蜜莉雅、投靠库珥修的罪大恶极之人。
「你整个误会了啦!是说我看起来那么狡猾吗!?」
「被养的狗反咬一口就是这么一回事呢。」
「你还说!?」
「根本说不够呢。不过,算了。拉姆大致上了解了。」
虽然损人不遗余力,但拉姆在对话中已掌握了大略吧。有可能是因为从昴应答的样子感受不到投机取巧的智慧。
「白纸亲笔信是哪里出了差错,毛还是爱蜜莉雅大人的忠狗……可以这么想吗?」
「说法不好听但可以。狗就像家人一样嘛,如果是爱蜜莉雅那要我当狗也行。」
「志气不该这么低吧。」
被威尔海姆弹劾目标过低,但害怕话题没有进展的昴摇头以对。总而言之,既然误会解开了就该进入正题。
「包含威尔海姆先生在内,这票人全都是援军,是我们的同伴。是为了把让你不安的家伙给一次揍飞而聚集起来的喔。」
要是因为恶劣的误会,导致好不容易缔结的同盟瓦解就惨了。害怕这事发生的昴做好心理准备后,朝拉姆扬眉吐气地说。
听了这话拉姆皱眉,昴趁机把话说完。
「留在王都的目的达成了。——爱蜜莉雅和库珥修小姐已经缔结了对等同盟,在此的人就是证据。」
5
解开误会后,昴一行人立刻随著拉姆前往阿拉姆村。
本来就没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事上,又因拉姆误会而战斗拖延了时间。因此在前往村庄的路上,昴一手包办解释作业。
彼此属于同个阵营,累积了很多话要说,所以昴很感谢讨伐队同伴的贴心。
关于方才发生的事,他们也接受昴的道歉和拉姆的谢意,没有多做反应。多亏没有伤者,才能迅速再上路。
「尽是给威尔海姆先生添麻烦……结果,害他连伤口都藏起来。」
「他是很出色的人物,就跟传闻一样。」
「对吧?吶—?没错吧—?」
「为什么是毛这么开心?恶心耶。」
赞美剑鬼的话引来手握缰绳的昴的过度反应。一手绕住昴腰部的拉姆毫不留情地扁嘴,然后用另一只手戳他侧身。
现在,两人共乘漆黑地龙。昴只用眼神回望侧坐在自己身后的拉姆,回想刚刚的攻防战。
「话说回来……那个幻觉攻击是怎样?你能使用的魔法应该只有风系魔法吧,怎么没听说还有另一招。」
「合并使用风系魔法和可产生幻觉的药就行了。其实是想就这样困住你们,只带走指挥官的……没想到竟然会被毛解开。」
说到这拉姆停顿,点头如捣蒜后才又说下去。
「八成是对药产生抵抗力了。毕竟药的成分取自于平常喝的茶叶。」
「你每次都让我喝毒药吗!?」
「开玩笑的啦。」
听起来不像玩笑,但昴没有继续追究。不是因为害怕确认真伪,而是感受到她贴著自己的手臂在发抖。
那应该是紧张过后的结果,没法压抑而显现出来的症状。
「抱歉让你莫名警戒。不管原因是什么,你都真的认真起来了呢。」
「是啊。认真到误判的地步。——后面的人,真的可以信任吗?」
「你是指他们会不会趁机攻进宅邸?虽是被麻烦家伙盯上的地方,但库珥修小姐好像不是很想这么做哟。」
「……潜入森林的,是盯上爱蜜莉雅大人的不法之徒呀。」
「这一点,真正的亲笔信上应该有写到才对。」
拉姆的言外之意暗示魔女教的存在,昴为状况出现摩擦一事感叹。
没想到保险措施在拆开信封后成了最大的陷阱。可是,亲笔信以白纸状态寄到宅邸的事实,单独分开来看就已经显现出其他问题。
——有人替换亲笔信,意图让爱蜜莉雅和库珥修决裂。
「送信到宅邸的使者怎样了?」
「慎重地安置在宅邱内。要是有什么万一,就可以拿来交换人质。」
「交换人质……」
与库珥修阵营的人交换人质,假如真要实现,爱蜜莉雅阵营要取回的人选也只有昴和雷姆两人。
回想奇袭之际,拉姆第一招就想直接带著昴离开。那个乱来的奇招,说不定是为了救回身陷敌境的昴。
不过就算问拉姆自己的推测是否正确,她也一定不会回答吧。
反正最有问题的人已经被关在宅邸里。要是派去的使者就是间谍,那只要逼问他就行了。
「对了,可以暂时不用担心藏在森林里的敌人。基本上他们已被击溃七成,剩下的敌人只剩三成,而我们已经准备好钓出他们的手段。」
「……击溃七成敌人?毛,你说的是歼灭吧。」
原本改变话题的目的是要告知战果,但听到的拉姆却惊讶不已。
在近代战争中,损失三成战力的话就可以用「全灭」来表达,但在没有后方支援部队的时代,七成战力被击溃是很不得了的事。魔女教已经是濒临崩坏局面。
「不过,在打倒最后一人之前都不能算是全灭对方。还要一阵子他们才会察觉人数减少,到时自暴自弃我们可就伤脑筋了。」
「为此才聚集龙车用来避难……在宅邸打守城战是下策?」
「那些家伙会理所当然放把火把人烧出来的。我也讨厌塞满我们回忆的屋子被烧掉,所以还是用简单易懂的逃跑法比较好吧。」
带来的援军,以及跟随而来的旅行商人龙车车队。说明他们各自来到此地的目的后,拉姆闭上眼睛深思。绝大部分都是昴的专断独行,她会觉得困惑也是当然,即便如此——
「抱歉我自作主张,不过这是我的判断。决定权……罗兹瓦尔不在宅邸吧?」
「——是的。目前罗兹瓦尔大人在嘉飞……前往了『圣域』。所以现在的拉姆是遵从爱蜜莉雅大人的指示。」
「让接近村庄的人陷入幻觉并加以击溃,也是爱蜜莉雅的指示?」
「那是拉姆的判断。」
「对嘛。」
就算情势所逼,这命令以爱蜜莉雅来说也太过粗暴。
为此安心后,昴抚摸胸膛。
「……这样就安心,是昴的天真之处呢。」
「啊?」
「拉姆说可以看见村子了。」
没听清楚的昴反问,拉姆则是指向前方。跟著看向她所指的去路,确实可以看见阿拉姆村的入口了。
在幻觉中会绵延无尽的街道结束,然后昴回到了怀念得无以复加的场所。
「终于回来了吗……」
村庄在第一轮和第二轮都成为炼狱。前一轮好不容易回到发生惨剧前的村庄,但昴的精神却几乎消磨殆尽。所以这真的是头一次安适回归。
昴还是昴,并伴随著确实回来了的真实感一同抵达。
「不过……不是很受欢迎呢。」
通过入口进入村庄广场的讨伐队——那肃穆的气氛,让家家户户都陆陆续续探头察看,而且他们的表情绝对称不上开心。这是当然,村里突然出现武装集团,当然会产生不安与混乱。
「拉姆,你怎么跟村民说的?」
「……就只有叮咛不要随便乱跑,还有别进森林里。没有触及具体的事态。」
「好,很棒的判断。」
就算是臆测,此时若出现魔女教的名字,村子就会陷入一片混乱吧。这样一想,拉姆视库珥修阵营为敌人反而有功。
「喂,那不是……昴大人和拉姆大人吗?」
「真的耶。昴大人回来了啊……」
村民们也开始注意到骑在龙上的昴和拉姆。
率领大军的自己集注目于一身,昴顺便爬下帕特拉修。从这状况来看,昴有必要说明。
「毛……」
「我来说,你等一下。——威尔海姆先生,由里乌斯,里卡德。」
翻掌制止拉姆,昴唤来讨伐队中的三名主力。
选择他们,是为了增加对村民的说服力。带著从外表看起来就很可靠的三人,昴威风地踏进广场正中央。
「昴,他们很不安,别忘了这点。」
由里乌斯咬耳朵,昴点头,深呼吸后用力拍手。这熟悉的行为,让村民张大眼睛准备听取状况。从这反应确认大家都盯著自己后,昴张开嘴巴好解除他们的不安。
「来,注意!听好!各位,好久不见。好多天没见了,大家好吗?」
「————」
「我知道带著大批人马回来很突然,不过今天想拜托大家一件事。」
重逢的招呼就随便带过,昴切入主题。看到他这么大声宣告,远远望著他的村民们面面相觎。
所有人都认识昴,他们也都是昴认识的人。理解他们现下的不安与混乱后,昴用尽可能温柔的声音,连珠炮地说不停。
为了让大家成功避难,所以要快速传达事情,不给他们思考的选项。
「其实这片森林里,还有魔兽在作乱。所以说,我带了驱逐魔兽的业者来……然后希望大家在驱逐期间能够离开村庄。当然,我们准备了交通工具,虽然坐起来可能有点不舒服。」
将真相隐瞒在谎言后,昴选择不会刺激到村民的话,推进话题。
魔兽造成的骚动是在两个月前,对他们来说还记忆犹新。结界后方是魔兽栖息地的状况不变,所以应该很有说服力吧。
身后是一看就知道曾身经百战的讨伐队,交通工具是多名旅行商人的龙车。虽然感觉有点强迫,但应该能掩盖魔女教侵袭的事实。可是——
「避难时间是半天,就算拉长顶多也才一、两天。虽然会给大家添麻烦,但这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所以还请接受……」
「——为什么要撒那种谎?」
——那终究是昴凭自身常识所做的判断。
「咦?」
突然被打岔让昴愣住。看过去,出声的是平头年轻人,隶属于村中的青年团,跟昴的交情是经常聊天打屁。
他好像是不小心说出嘴,不过一跟昴四目相交,犹豫了一下后就往前踏出一步。
「带了大批外面的人来,说要讨伐魔兽?为什么要这样?」
「当然是因为危险啊。之前不是曾发生魔兽事件吗?为了不让那种事又发生,所以这次才要提前对应……」
「请不要敷衍我们!」
昴试图导正杀气腾腾的气氛,但青年不买帐。他木讷的脸面露愁苦,双拳颤抖瞪著昴。
那是压抑的愤怒、失望,以及难以忍受的恐惧。
「昴大人是怕我们不安才不敢明讲……但这样子,村子里的人反而都很怕!一定是魔女教想做什么吧!」
「呜……」
青年大动肝火的叫喊,让昴顿时语塞。
他的声音响彻全村,别说村民了,连商人们都跟著动摇。讨伐队虽然没有受到影响,但不安稳的对话走向让他们的面部表情增添严峻。
「果然,您没有否定呢。」
从昴沉默的态度中找到答案,青年有气无力地低语。村民开始鼓噪,蓄积的不安一口气满出来。
「昨天宅邸的人说的果然是魔女教……为什么会到我们这种乡下村庄……!」
「还用得著说吗,想也知道!不就是领主大人做的那件好事!」
「为什么要支持半妖精……支持半魔……」
他们口述的不安,让昴痛切感受到拙劣的粉饰所带来的反效果。
村民老早就知道了,席卷自己村庄的不安稳气息,跟居住在领主宅邸里的爱蜜莉雅脱不了关系。
他们可没昴期待的那么无知,而且还因此理所当然地否定了昴的计画。
「等一下!对不起!是我不好,我道歉!可是……」
「————」
认知到说服村民失败后,昴道歉。于此同时注意到。
村民有人悲叹,有人生气,还有人怨恨。
他们的负面想法,还有难以对抗魔女教的恐惧,这些负向感情不是只针对魔女教,还投向没见过的半妖精。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半妖精跟爱蜜莉雅没关系吧?」
「不可能没关系吧!?只要扯到半魔,魔女教就会出动,这种事连村里的小孩都知道!可是领主大人不但藏匿半魔,还推荐她当这个国家的女王!开什么玩笑啊!」
「——呃!」
青年像哀嚎的怒骂,让昴像是被砍到一样说不出话来。看到他这反应,青年也撇离目光低下头来,但是没有订正自己的发言。
昴看看周围,其他村民的大大小小双眼,都能窥见同样的感情。
「大家也都是这么想的吗?觉得全都是宅邸的半妖精害的吗?」
没有回应,但这沉默胜于雄辩。
和村民一同度过的两个月时间,发生、共享了许多事,加深了彼此的友谊关系。昴一直这么认为,所以才会拼命想救他们。
而且还相信自己的这份心情,他们一定会毫不质疑地接纳。
「意思是说,这也是我任性自私的想法吗……?」
魔女教的恐怖——深植在这个世界的人们心中,昴错估了其深度。历史的负面爪痕,深到连他相信的善良村民们都无法抵抗。
这样的事实让昴无力地垂下头。——但是,有人自身后拍他的肩膀。
拍他肩膀的人物站到他隔壁,吐气。
「抬起头来。——不要往下看,库珥修大人绝对会这么说的。」
「你……」
「昴啾觉得自己做的事是错的吗?既然不觉得有错,就用不著低头。」
站在旁边的菲莉丝断言,想都没想到会被他鼓励的昴大吃一惊。尤其又对他口中的内容有印象,所以更是加倍吃惊。
其实那正是库珥修在不同轮回中对昴说过的话。
「还是说,在这边抬起头会比待在城堡里说大话还要难?」
「……我说啊。」
菲莉丝的挑衅,让昴肩膀整个垂下。
自己到底要被那一次的事揶揄到什么时候呢?不过——
「——没错。跟那时候相比,根本连屁都不是。」
虽说自己的话不被人接受这点还是一样,但现在做的事情绝对是正确的。
昴已理解到村民们对半妖精的避讳有多么残酷,而那也确实在自己的心中留下阴影。
但是,那是既定事实,绝非立刻就能改变的想法。
所以才要用接下来的行动,一点一滴地改变爱蜜莉雅身旁的一切。
「虽然什么都还没做,但这也不是说要改变就能变的东西。」
假若留下不好的评价,那就只能用好的结果来覆盖。而现在为了弥补那来不及的时间,昴才会有这次的行动。
——昴想相信,这正是菜月·昴回来的意义。
「大家的心情和投诉我都了然于心了。我不会要各位立刻有所改变。大家会那么想也很正常。虽然难过,但我明白了。」
「昴大人……」
「但是,现在请先忍住。我了解你们想抱怨的心情,不过如果想要畅所欲言,现在请先遵照我的指示。目前,待在村子里真的很危险。」
看到昴用真挚的目光这么说,村民们个个沉默。虽然对村中的沉默感到难过,但还是让时间就这样过去。
「——本宅佣人说的话,就是领主罗兹瓦尔大人的命令。原本你们这些领民就没有拒绝的权限,快点遵从指示。」
不过,严峻打破这段停滞的,是从头到尾旁观的拉姆。
她走出讨伐队的行列,站在昴身边和村民对峙。在她威严的目光和强力的发言下,掀起村民的震惊和喧嚷。
「等、等一下!我知道你嘴巴一向很不饶人,但这种说话方式不好吧。大家都是住在这边生活的人,会困扰是很正常……」
「身为领主代理人的自觉不够,这点毛也一样呢。」
一反抗拉姆的高压言论,就被她用厌烦的目光瞪视。
「要是此次避难发生问题或损害,那全都会被归为领主的责任,届时将会有所补偿。有顾虑的人就报上名来。——这是罗兹瓦尔大人的判断。」
「————」
说法严厉,内容更是苛刻。但是,虽然态度不容分说,提案的内容却贴近领民的不安,昴和村民全都很惊讶。
只不过,大家也都知道拉姆赞成昴的意见,所以才以佣人的立场运用领主的权限强迫村民接受。
「啊—拉姆讲话很难听,真抱歉。不过,坦白说,我的意见也一样。请各位先离开村庄避难。事出突然,所以没法让各位好好准备。」
「————」
「因此,损害赔偿方面由我负起责任向罗兹瓦尔争取。还请各位相信我,照著我说的做,拜托了。」
接受拉姆的意见,昴不是诉诸以情,而是改为理性诉说。面对冷漠的拉姆和殷切恳求的昴,村民沉默半晌,然后点头像是放弃争论。
以强权逼使服从,村民其实都不能接受,但终究取得了他们的同意。现在总算可以带大家去避难了。
「唉……」
好不容易告个段落而安心吐气,结果和站在后方的同伴叹气声相重叠。
每个人都很紧张不安,不过这层障碍已经跨越过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
「干嘛?」
和同伴们分享安心后,昴凝视身旁的拉姆。拉姆对这视线感到莫名其妙,不过她的话毫无疑问推了自己最后一把。
虽说那是拉姆的一贯风格:难以理解的严厉温柔。
「你竟然会说要大家遵从我的指示,是认同我了吗?」
「哼!」
拉姆用鼻子喷气的态度,让昴感到稍稍被救赎了。
6
避难时间最长要两天,只能携带最低限度所需的行李。视准备的状况,村民开始依序避难。
那是昴向勉强同意的村民所发出的指示。
「龙车总共有十五辆,七个人坐一辆的话,应该大家都有得坐。」
确认村民人数后,昴拜托青年团点名,以免遗漏任何人。
既然决定要避难,他们也不希望会发生额外的问题吧,虽然面对讨伐队显得还很拘束,但都有乖乖遵从指示。
再来,就是非解决不可的问题——
「跟待在宅邸里的爱蜜莉雅大人和碧翠丝大人说明。」
看向村子通往宅邸的通道,拉姆手插腰这么说。
村子里的避难准备问题已获得解决,再来就如她所说,要说服宅邸的人。而且这对昴来说也是最大的问题。
「村子都吵得闹哄哄了,爱蜜莉雅在干嘛?」
时间早就过了凌晨,已经到了清晨的时间带。虽然对大多数的人来说还是睡觉时间,但这几天来梅札斯领地的状态应该很难让爱蜜莉雅熟睡。
根据拉姆的证词,已经确定她的攻击与爱蜜莉雅无关。但正因如此,村子和森林闹成这样爱蜜莉雅却没反应,反而叫人在意。
而昴的疑问,由带著些微忧虑目光的拉姆回答。
「因为爱蜜莉雅大人忙到凌晨,现在应该还在休息。从王都回来后就失魂落魄的她,这几天内心都无暇休息,应该非常疲累。」
「呜咕……」
「简直就像在王都因为男人而遇到倒楣事。」
「不要做讨厌的补充啦!……虽然我没法否认。」
客观的意见让昴的罪恶感一口气扩大。在王城发生的事,当然对爱蜜莉雅造成很大的伤害,所以昴也没法反驳拉姆轻蔑的眼神。
「罗兹瓦尔大人不在的期间,宅邸和村庄的异状就只有爱蜜莉雅大人可以应对。不过,看刚刚村民的态度,就知道大家对爱蜜莉雅大人的反应了吧?」
「虽然可以想像,但我不想随便说出来。……是拒绝吧。」
「拒绝?还真是简单容易的想像呢。」
对昴的话嗤之以鼻后,拉姆的表情立刻转为冷彻。
「——是否定。假如是被拒绝,那还有伸手的余地。伸出的手被拍掉,至少意味著接触。不过,否定又如何?」
「————」
「假如连接触都抗拒,那该怎么缩短距离呢?」
拉姆彷佛在测试自己的话,昴答不上来。而她似乎也没在企求答案,马上就叹气,说:
「拉姆说了很坏心的话呢。爱蜜莉雅大人早就察觉到森林有异,所以要村里的人到宅邸避难,可是却被村民拒绝了。毛也知道爱蜜莉雅大人不是那种被拒绝就立刻退下的懂事人物吧。」
「不过,我也知道她不是那种被刻薄对待还不会受伤的女孩子。」
爱蜜莉雅会用自己的方式来处理魔女教带来的不安定,只不过那并不能解除村民对半妖精的顽固心结。
或者该说村民的过度反应,其实来自于和爱蜜莉雅的对话结果。
「在那之后,爱蜜莉雅呢?」
「说服多次被拒绝后,因为坐立难安,所以就去重新调整森林的结界了。由于无法断定异状与魔女教有关,所以也不能忽视魔兽的危险。」
「这倒也不是不好的判断啦……」
「还有昨晚收到白纸的宣战布告后,就烦恼到凌晨的样子。」
「连在这边都出现啦……」
拉姆揶揄人的说法,让昴为「亲笔信」无所不在的损害而呻吟。
报告在王都发生什么事,避难的准备,爱蜜莉雅等人的不安以及拉姆的独断专行——次要的损害也不胜枚举。与此骗局的单纯度相比,效果痛得很显著。
「不管怎样,既然避难方面已经做好这么多的事前准备,相信爱蜜莉雅大人也不会反对吧。只要到宅邸报告,相信她会立刻同意。」
「————」
「毛?」
「没有,我知道。只是心脏有点痛而已。」
朝著觉得奇怪的拉姆摇头,昴刻意去意识快速的心跳。即将再次见到爱蜜莉雅,使得紧张感到达最高潮。
就如拉姆说的,面对大批人马的协助,爱蜜莉雅绝不会冷淡拒绝。
所以说,昴会不安与紧张,问题出自于内心。
「由里乌斯,跟我一起来。去跟宅邸里的爱蜜莉雅和萝莉说明吧。」
「找我?」
下定决心的同时,昴呼唤正要巡视周围的由里乌斯。他为自己被指名一事感到意外,昴则是点头回应。
「嗯。有你在我身旁,说服力就不一样。请好好地成为我为自己在城堡的所作所为有深切反省的证据。」
「原来如此,我了解了。只要能让事情顺利进行,不用客气尽管利用我吧。」
美男子面露理解,流畅地行礼回应昴的提案。那动作令昴露出苦瓜脸,但斜眼目睹一连串互动的拉姆带著叹息说:
「真像毛会耍的小动作。太小了。」
「不要说我小。请说是分析入微。——啊啊,对了,由里乌斯。」
「什么事?」
「让精灵跟著我的人是你吧?给我仔细说明一下。」
因为对话走向像是顺便才被提起,就算是由里乌斯也不禁一惊。
对这反应别过眼,昴难为情地继续说。
「是说,总共两次在命悬一线的状态下被救了,就算讨厌,我也知道、也能接受你就是精灵使者了。」
「正确来说,请称呼我为精灵骑士。精灵术不用说,但我自认对剑术的修练未曾懈怠过。」
回答完,由里乌斯直盯著昴的脸看。
「……出乎意料很平静。还以为你知道我是精灵使者的话会不开心呢。」
「我也是会看时间场合和事情来评鉴对象的。虽说没看到的时候也是。」
昴依旧正眼都不瞧自己一眼,由里乌斯苦笑,右手伸向前。
像要包住手臂而现身的,是拉姆袭击讨伐队时所看到复数微精灵。摇曳的精灵总共六种颜色,各自怜爱地靠在由里乌斯的手上。
每朵光晕都美得如梦似幻,但却都是蕴含超乎常理力量的存在。
「如你所言,她们都是跟我订契约的精灵——被称为准精灵,得到精灵资格前的花蕾。在她们有朝一日绽放美丽的时候,我要成为配得上她们的骑士。以此作为誓约订下契约,才得以借用她们的力量。」
「所以,那个红色的一直在监视我啰?」
停在由里乌斯手背上的微精灵,就是在幻觉里从昴的头发飞出来的红色光晕。回想起来被女狂人抓住时,也是红色微精灵现身救了昴。
一切都是由里乌斯的计画,两次陷入绝境时都被他救了。
「说监视让人遗憾。我是托她暗中保护你。」
「……顺便问一下,破除幻觉时的那个是怎样?」
为了通知大家脱离幻觉的方法,由里乌斯使用了某种魔法,结果害得昴的大脑被大量想法给搅拌。
「那是借用她们,依恩和妮丝的力量,融合阴与阳的魔法……是一种被称为『尼库特』的高等魔法,可以让范围内的人的门相连,使想法互通,不过效果对你似乎太强烈。」
「是啊,我都觉得快变得不是我自己了。」
「事实上,那是很难施展的魔法。因为是施术让自己与他人的意识隔阂变模糊,要是潜入过深,不单意识,会连五官感受都混杂在一起。自己被他人侵蚀的恐怖,你也充分体会到了吧?」
「真的有够危险的耶!」
知道自己平安度过超乎想像的危险后,昴品尝迟来的战栗。但是,由里乌斯却兴致盎然地看著他,说:
「不过,花蕾们调律出错的情况很罕见。说不定是你跟精灵的亲和性很高,有什么头绪没有一?」
「很遗憾,跟我感情好的精灵就只有鼠灰色的猫咪而已。」
再加上现在根本没有自信能让那只猫像以前那样对待自己。
「有机会的话,请爱蜜莉雅大人教些初级的精灵术看看。如果抗拒由女性教导,我会不吝啬地给些建议。」
「是不知道你干嘛因为一时兴起这么亲切,不过没法立即生效,所以现在先免了。」
不否定那是令人心动的提议,但昴反射性地辞退那个申请。面对这反应,由里乌斯似乎觉得遗憾,于此同时昴想到。
自己被菲莉丝讲过,会下意识地对抗由里乌斯。刚刚那个心态就跑出来了。
「怎么了吗?」
虽然之前被拉姆妨碍,但这次应该可以解开芥蒂吧。
昴的视线让由里乌斯感到不解。等自己说话的美男子眯起眼睛,昴煞费苦心试图吐出认真的话语,但是—
「……我明白你想展露本事的心情,但现在先忍著。要是彼此不了解能做什么的话,合作上会出问题的。」
「——呼嗯,了解了。既然如此,就让依亚继续跟著你。先知会你一声。」
结果,踌躇哽著昴的喉咙,让他做出无关紧要的发言。
无视昴的内心,被唤作依雅的红色微精灵在昴的头上盘旋,然后停在头顶上,发出微微的热度主张自己的存在。
「我说,这样不会秃头吗?我的人生目标就是不要变秃子和胖子耶。」
「之前她也是在你没察觉的情况下靠著你的吧?跟精灵的亲和性高的话特别会这样,因为跟门很快就熟稔,所以不会有感觉。」
就如他的讲解,头顶的热度确实马上就感受不到了。原理不清楚,但似乎是躲进昴的体内,只共享著微微的热度。
「要叫她出来的话要怎么做?」
「只要叫依亚她就会回应。说来复杂,由于她没法回应力不所及的命令,因此别忘了要像对待女性一样客气。」
总之就是要看气氛吧,刚好是昴不拿手的领域。
「是说够了吧,毛的胆小收起来了吗?」
等得不耐烦的拉姆插嘴。靠著栅栏的她抬抬下巴,示意村庄通往宅邸的道路。
「想让用光玛那存量的拉姆一个人走在危险的山路上吗?」
「自己误攻同伴导致欠缺燃料,真的是没药救了……」
虽然时间短暂,但能和威尔海姆战得不相上下,她的战斗力老实说令人震惊。
只不过包含在关键场合以失败告终,就这点来看实在遗憾至极。
「威尔海姆大人要是准备万全的话,根本就撑不过十秒。拉姆的力量也从全盛期退个一倍……不,退了两倍。」
「为什么比威尔海姆先生多了一倍。好胜心作祟?」
「是矜持。」
彻头彻尾的拉姆风格,而且应该不是谎言,而是事实。虽说现在根本无从想像失去角之前的拉姆有多么杰出。
「这部分就是雷姆一直在意的问题了吧……」
「你说什么,毛?」
「没什么,大姊。要是报告到那边的话,可怕的对手就会增加。」
「——?」
拉姆虽对这样的态度感到可疑,不过昴避免多说。
令他犹豫再三的是昴对拉姆的妹妹——雷姆的过剩情感。昴之所以能跨越在王都的苦难置身在这里,都多亏了雷姆的牺牲奉献。
现在雷姆的存在,在昴的心中大到足以匹敌爱蜜莉雅。但要将无法化做言语的情感向她的亲姊姊说明,光考量到时间与场合就觉得不合适。
而这一切,都是要在所有人克服这等状况后才要面对的烦恼。
「为了解释同盟,也带菲莉丝去宅邸吧。」
为了顺利化解亲笔信的误会,需要一个库珥修阵营的人。于是决定留下讨伐队大部分的人来当村民的护卫,只带几名主力前往宅邸。
「所以要菲莉丝……那家伙在干嘛?」
在村子里寻找猫耳骑士的踪影,结果发现他在广场一角。旅行商人的龙车都并排在那,菲莉丝正被车主给包围,还在吵架。
「因为隐瞒了魔女教的事,所以可能有人在宣泄不满。」
「啊呜……确实会变那样。抱歉,我过去调解一下。」
听到由里乌斯的推测,昴苦著脸在拉姆厌烦的目光下去到商人那边,一直接介入争执的中心,菲莉丝就显得很安心。
「啊,昴啾……」
「到此为止!在吵什么?说明一下。」
「这些人讲不通啊!都说好几次负责人不是菲莉酱了!」
「对啊,小哥。我们有话要跟你说!」
代替脸颊气嘟嘟的菲莉丝,这次轮到昴被痛骂。颐指气使指著昴的,是旅行商人的代表—叫做凯地的人。
「有话啊……果然是那个吧?」
「那当然!你本来说是驱逐魔兽的时候要我们帮忙村民避难,结果根本就是骗人!现在目的被拆穿了,你想怎么办!?」
气到脸红脖子粗的凯地用力推了昴的胸膛一把。
「原来是跟魔女教有关的麻烦事!你根本是蓄意骗人吧?到底是想怎样?是想便宜了事吗!」
被怒气冲冲地狠骂一顿,就算是昴也显得不知所措。
跟事先的说明不一样,他们当然会生气。话虽如此,要如何向越骂越起劲的凯地道歉,让昴伤透脑筋,于是——
「这样吧,提高报酬作为道歉的证明如何?」
「——什么嘛,跟刚刚不一样突然变得很懂事嘛。」
菲莉丝躲在昴背后这么提议,凯地一听立刻眉飞色舞。这简单易懂的要求著实让昴在内心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们闹别扭但计画不变,反正顶多是罗兹瓦尔的钱包要大失血而已。
「原本的条件是『货物开价就买』,我们可以期待金额翻倍吧?」
「有够贪心呢。……清单呢?菲莉酱要跟昴啾一起检查里头。」
「喂?那个不用我们来也行吧?现在以人命为最优先哪。」
菲莉丝自顾自地推动对话,让昴怒目而视。而昴这段话,让递清单给菲莉丝的凯地用狡诈的眼神俯视他。
「这也是关系到我们明天能不能活的人命大问题。要是讨厌也可以不要做这笔生意哟?」
「……就看一下下。」
输给抓住我方弱点的凯地,昴勉勉强强地爬进他的龙车车斗。只看清单的话,他的货物都是装饰物和珠宝饰品,车斗意外地整顿得很整齐。
「虽然车主很粗鲁喵。」
「同感,不过为什么你也一起来?去对面啦。」
「两个人一起确认比较快解决吧?反正那个人也不在意喵。」
在附车篷的车斗内确认商品的昴被菲莉丝缠紧紧。这格外强硬的态度令昴皱眉,不过菲莉丝眯起眼睛,问:
「不说这了……跟由里乌斯和好了没?办到了吗?」
「……关于那件事等回去再做检讨,我会积极妥善处理。」
「果然喵。就知道昴啾很胆小。明明在村民面前讲得那么帅气:」
手掩著嘴巴嘻嘻笑,菲莉丝恶作剧的眼神没有停工过。
拿刚刚发生的事和自己对由里乌斯的反抗心来揶揄,昴虽然被激得很气,但没有回嘴,只是来回比对商品和清单,继续做检查。
「唉呀,也不坏吗喵?就趁机向由里乌斯道歉也好。」
「你啊……!」
「喂喂,麻烦不要在别人的龙车里斗嘴吵架好吗。快点工作、工作!」
一要对不明状况的菲莉丝回嘴,凯地就对他们表露不满。大步靠近的高个子对不专心的两人再度显得不开心。
「先讲清楚,我们这边可是可以继续喊价的喔。如果不想变那样的话就给我认真地做。」
「啊,哦,抱歉。我会好好做……」
「噗噗—昴啾都不生气。讨厌,真的很伤脑筋喵。」
趁著凯地发怒,菲莉丝跳离昴身旁。漫不经心的样子连昴看了都忍无可忍,不过却在出声前——
「——好,你大意了。」
「呜——!?」
眯起黄色双眸、低语的菲莉丝碰触凯地没被衣物遮盖的手腕。紧接著,高个子发出惨叫,翻白眼的同时横躺在地上。
「啥……?」
「昴啾,别发呆。不要让外头发现,帮忙把风。」
突如其来的发展令昴呆愣住,轻薄态度消失的菲莉丝敏锐地下指令。但是不知发生何事的昴依旧呆立原地,对此菲莉丝叹息。
「这个人,是魔女教徒啦。刚刚被大票人包围时摸过他们确认过了——他身上有跟大罪司教的『手指』一样的奇怪术式。」
「——!?这家伙是魔女教徒!?而且还是『怠惰』!?」
「可能性很高。所以为了让他大意才坐进龙车里的。」
菲莉丝边回应惊讶到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昴,边检查凯地的身体,然后发现他举起的手上握著魔女教专用的十字剑。
「那是魔女教徒的……没想到真的混进商人里头。」
「不过,在没杀掉前就逮到了。人家在碰到他的瞬间,让他体内的水分暴冲所以他才晕过去。只要碰过一次直接干涉过体内,下次就算不碰人家也能办到同样的事喵。」
「……听起来,代表也能对我做同样的事,很可怕耶。」
昴虽虚脱,但还是按照菲莉丝的指示观察车斗外的状况。所幸外头的人都没察觉到车子里的攻防战,也没人靠近。
「不过,既然有一人是魔女教徒,那事情就不一样了。」
「搞不好还混进其他商人里头。……不过呢,这个现在才要确认。」
昴因被反将一军而懊悔,但菲莉丝却摇头不当一回事。他接著拍凯地的脸,手掌发出青白光芒贴著脸颊。
「好啦,你们在策划什么,给我一五一十地招来。菲莉酱的手虽然是世界最温柔的手……但也有可能做出很过份的事喵?」
「————」
理解治疗方法的人,当然也理解破坏人体的方法。想到这一句,昴忍不住战栗。
凯地在菲莉丝的要求下微微睁开眼睛,无法对焦的眼睛映照他的身影,嘴唇虚弱蠕动像在喘气。不过菲莉丝的力量强大,他似乎根本不能动弹。
「菲莉丝,小心点。假如这家伙是『怠惰』,就算手脚不动……」
「也有可能使用权能,是吧?这就由昴啾来警戒啰。」
就算肉体不能使用,搞不好还是能用「不可视之手」。昴点头答应菲莉丝的要求,以最大的注意力紧盯凯地的一举一动。
被昴和菲莉丝封住行动力的凯地,像泄气一样吐出一口气,然后。
「——啰。」
「什么?」
声音细微,菲莉丝眯起眼睛要求凯地重讲一遍。昴都没听见的话,再度从凯地口中说出。
「——上啰。」
「——!依亚!保护他!!」
低喃的声音传到耳膜的瞬间,菲莉丝猛然一弹站起身,同时朝著站在车斗入口的昴——不是,是朝著附在昴身上的准精灵这么大喊。
平常的菲莉丝不会有的气势,让昴心惊,想说发生了什么事。
「啊?」
伴著热度飞出来的准精灵,全身散发光辉在周围展开一道红色障壁。
障壁包住昴的身体,让他与周围完全隔绝开来——
「来吧,结束的开始——上啰!!」
身子僵硬的昴,只听到眼前传来这样的尖嗓声。
——紧接著昴就被炸飞龙车的爆炎给吞噬,分不清上下左右。 第四章『阴险狠毒的怠惰』 1
——意识回到现实时,一开始昴闻到强烈的烧焦味。
像是烤肉烤到焦掉,又像是掉到铁网外烧到焦黑的蔬菜,也像内外全都熟过头而整个烧起来的味道,总而言之光是闻到就叫人不快。
「————」
张开嘴巴想出声,却听不见声音。并非没传到耳膜,而是先前撞击耳膜的音量过大导致的结果。叫做耳鸣的声响在头盖骨里头产生回声,昴只好先把听觉的恢复留待后头处理。
「————」
凭感觉出声,昴仰赖其他五官。眼皮开著,可是视野一片黑,代表视觉也不行了。嗅觉被烧焦味支配,口中的铁锈味很重。还有知道自己成大字形仰躺,大概是躺在泥土上。
「——啊。」
在确认手脚能否活动的期间,自己的声音从耳鸣的缝隙里跑进来。接著耳鸣逐渐远离,开始可以听见自己的声音。于此同时好像听到在体内奔驰的血流声,视野的黑暗也慢慢清晰。
五官的感觉恢复了。视力和听力都回来了,可以感知世界了。然后——
「——!!——唔!——呃!!」
听觉复活的同时,闯进耳内的是某人逼迫的怒吼。鬼气逼人的某人的声音,小孩哭泣的声音,惨叫,屋子烧起来的气味。——转眼间,思考沸腾。
「——!搞什么!?」
最慢恢复的思考力复活了,撑起上半身的昴环顾周围。全身虽然都在闹烫伤和擦伤,但眼前的光景却让自己忘了这些痛楚。
——昴的眼前是烧起来的龙车残骸,以及许多地龙的尸体。
「刚刚、爆炸……」
眼前的光景让不久前的记忆复苏,昴正确掌握住发生什么事。
爆炸,没错,是爆炸。那强大的破坏威力只能用爆炸来形容。
威力有多强,光看排成一列的龙车被整个炸毁、阿拉姆村某一处的地形完全改变就能得知。靠著广场的民宅被爆炸牵连,火舌吞噬已经看惯的风景。
散乱在旁的焦黑物体,是龙车的残骸和地龙的一部份尸首吧。因为看不出原形,所以分不出是有机物还是无机物。但是,侵犯鼻腔的浓浓焦肉味,绝对来自于爆炸的牺牲品地龙。
连地龙都不留痕迹地消逝,为这光景战栗的同时,昴咬牙切齿道:
「依亚!出来,依亚!你在吧!」
昴拍打胸膛拼命呼唤,红色准精灵立刻回应。出现在眼前的红光每次出场都不说话,只用无声的热度主张自己的存在。
——爆炸的瞬间,昴记得是依亚开启的障壁保护了自己。
要是没有准精灵的防护,昴也会跟周围的地龙一样被炸死。可是在龙车里的不只有昴,只有一个人得救根本毫无意义。
「依亚!跟我一起的……菲莉丝呢!?菲莉丝在哪……」
「——在这边啦。」
跪在地上的昴听到微弱的声音,那正是自己在找的人的声音。昴连滚带爬地跑过去。声音是从民宅的残骸底下传来的。
「菲莉丝吗!?你没事吧,菲莉……」
「要说没事……有点难喵。」
昴爬著过去,从黑烟里头找到菲莉丝。
虽然有做出最坏打算,不过看到菲莉丝就安心多了。但是安心之后立刻察觉到异常。菲莉丝没事是很可喜,但也太过平安无事了。
「依亚的障壁赶不上……你用了超强大的魔法防御,是吧?」
「才没那种东西咧。……人家可是死过一遍。」
闭起一只眼睛的菲莉丝,身上完全没有可以称做是伤的地方。跟昴不一样,明明没有准精灵的防护,头发和肌肤却还是乾净无比。
唯一的不同就只有身上穿的不是近卫骑士制服,而是直接用破布裹在身上。布是来自于龙车的车篷,看得出来是急就章的产物。
「你怎么穿成这样……?」
「没办法呀!衣服又不能用治愈魔法再生!不说这了……」
打断昴的疑问,伸出手的菲莉丝用严肃的目光看向别处。追著视线看过去,昴为超乎想像的恶劣状况咂嘴。
很明显是在龙车爆炸、牵连到昴和菲莉丝的时间点发生的事。
——阿拉姆村在一瞬间,骤变为烈火与武器交错的战场。
「不要退后,压制他们!开出一条路!优先让村民避难!!」
这么吶喊的是在广场另一边,在那儿与来袭者交锋的一名骑士。
广场上包含骑士在内,还有许多人互相推挤,但是大半都是没有武力的村民和商人。讨伐队为了保护他们而围成一个圆形,力抗敌人。
手持模拟十字架的十字剑,全身黑色装束的来袭者——魔女教徒。
「他们是从哪进入村子的……」
「想也知道。——龙车的车斗呀。」
「可恶!」
每样保险都坏自己的事。昴诅咒自己的签运和粗心。
没有对协助避难的旅行商人提出应徵条件,结果让魔女教有机可乘。「魔女教徒到处都是」,昴现在对这句话可说是痛切有感。
——假如那是大罪司教「怠惰」之一的话,就更不用说了。
「昴啾,现在没有时间沮丧……」
「我知道!避难计画都泡汤了!总而言之,现在先让村民进宅邱——」
只能将被视为下下策的守城战付诸执行。如此判断后,昴看见了。
魔女教徒使出的魔法破坏了骑士的圆阵,对抗的战力崩盘瓦解。黑衣人就这样冲进广场,挥舞十字剑袭向无力抵抗的村民。
「开什么玩笑——!」
短剑反射火焰光芒,眼睛被光芒烙印的昴声嘶力竭地吶喊,可是声音里头没有阻止凶刃的力量,骑士们也都赶不上那些暴行。
保护孩子的母亲,守护妻子的丈夫,站在老人面前的年轻人,十字架就朝他们身上刺过去——
「亚尔·库拉乌泽利亚——!」
在惨剧发生前咏唱响起,昴同时在空中看到光芒。
诞生在空中的光芒形成漩涡,膨胀的极光转为彩虹倾倒在广场上。
鲜艳的极光画出美丽的曲线,无差别地染上广场里的骑士、村民和魔女教徒。但是接下来产生的效果却是完全两极化。
温柔包覆骑士和村民的彩虹转变成障壁,魔女教徒用短剑刺向彩虹,下一秒就被超乎想像的冲击给弹飞。
踏进广场的魔女教徒,被压倒性的虹光给压制住。
而制造这种状况的,是翩然现身于广场的白衣美男子。
「彩虹的光辉,其美丽任何人都无法遮掩。——这是常世的真理。」
骑士剑直指天空,极光的主人、「最优秀」骑士装模作样地说。
将魔女教徒隔开来,少了跟著昴的依亚以外的五种光晕——准精灵绕著骑士剑,由里乌斯的战果真够格称得上起死回生。
看到这结果,昴边拍手边冲向由里乌斯。
「厉害!干得好,Good Job!就这个当下可以毫不顾忌地说出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这称赞听起来多少还是有点不乾不脆,不过我就收下了。幸好你和菲莉丝都平安无事。」
重新在广场拉起战线的由里乌斯,对跑过来的两人感到安心。但很遗憾的,眼下没有时间让他们为彼此的平安无事而喜悦。
「对不起,旅行商人里头有一名『怠惰』,没能处理好。人家失败了。」
「这是敌人的思虑高出我们的结果,不会有人责备你的。——你和昴进去的龙车爆炸之后,潜入村里的魔女教徒就一哄而出。爆炸和奇袭造成的受害不小,但伤者全都由堤比和拉姆女士带到宅邸避难了。」
「不过,敌人的数量不少。其实避难并不顺利吧?」
由里乌斯避免把话说白,但我方居于劣势的原因毫无疑问在「怠惰」的权能。那个权能光凭个体就拥有足以改变战局的力量,而对抗的策略就只有昴的眼睛。
而要是没法完成这任务,等待大家的命运只有全灭。
「总而言之,打倒剩下的所有『怠惰』!我来看!由里乌斯,帮我!」
「当然。菲莉丝,你去和避难的同伴会合和治疗伤患。你可是生命线。」
「少了谁都不行。菲莉酱已经不想再眼睁睁看谁死了。」
昴握拳,由里乌斯点头,菲莉丝眨眼。
三人就这样分好彼此的职责,接著立刻散开。昴和由里乌斯负责消灭「怠惰」,菲莉丝则是鼓舞吓坏的村民和骑士,好在宅邸构筑防卫线。
「好啦,站起来!朝著大屋子那边走!快点快点!」
背对菲莉丝勇气十足的声音,昴将注意力投向处处可闻的交战声。跟之前相比战斗声格外激烈,显见魔女教这次是来真的。
「进入村庄的魔女教徒有多少?」
「正确人数不明,不过在袭击途中加入的人也很多。恐怕是剩下的『手指』全都进村了。敌人明显变得很难应付。」
剩下的「手指」据点有三个,每个据点十人的话,那敌人的数量应该有四十人上下。
除了战力相当,负责守备的讨伐队还居于不利的严峻状况。可是,还是有希望。——只要敌人全军都聚集在村子里的话。
「把剩下的三名『怠惰』全都集合起来,一口气取胜的话……啊!?」
在劣势中看到逆转机缘的瞬间,昴正面的天空被整个涂黑。
熊熊燃烧的村庄上头,有无数的黑色手掌散播开来,像要辽蔽整个天空。光是数量就是个恶梦。
「——是『不可视之手』!!」
仰望大叫的昴,让由里乌斯的表情也变得严厉。
但是,就算凝神细看他也看不到同个恶梦,就某种意义来说是幸运的。光是数量就是致命的暴力,看到后内心萎缩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八成,是在手的正下方……!」
昴必须面对的「怠惰」,正在抵抗某人。
那是从直觉而生的确信。
从空中坠落的黑掌,以压倒性的力量击碎树木、屋子和大地。
简直就像发脾气般重复破坏、不断破坏、反覆破坏——那是气到想要杀死敌人才会有的举动。
「快点!威尔海姆先生就在那战斗!」
因为除了昴,能应战「怠惰」的人就只有一个。
2
威尔海姆以超越自己的极限机动力,突破倾注的不可视攻击。
身子朝左右挪动,速度或缓或急,极尽所能后仰空翻,边玩弄边吸引敌人,持续间不容发的攻防战。
被称为「不可视之手」的权能,就算除去看不见这点也是极危险的攻击。变换自如的射程和射角,看不到底的压制力,它的每一击都具备了致死的破坏力。
这些全都是在战斗中无与伦比的优点,「不可视之手」本身就是为了把敌人逼入死地的极致之招。
——而现在威尔海姆勉强能够应战,不过在于战斗经验的差距。
「所以说,麻烦你钉死在那边吧,魔女教徒——!」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竟然可以抗衡到这地步—!!」
站在威尔海姆对面的,是一个修长男性。不自然扭曲脖子和腰杆的姿势,简直就像任人摆布的人偶一样叫人毛骨悚然。
事实上,那名狂人失去了肉体的自由,取而代之的是让权能抓住自己的身体并操纵,但对剑鬼而言那根本不值一提。
只要知道那边的是敌人,是第三名「怠惰」就够了。——包含旅行商人在内,男子丝毫没有要隐瞒身份的意图。
混进昴所准备的保险里,这种阴险兴趣叫人反感。于此同时,威尔海姆还要挂心待在龙车旁边的昴和菲莉丝的安危。不过剑鬼立刻忘记这个在战斗中产生的忧虑,投入在自己的战场中。
并不是没有不安。若不能让菲莉丝平安无事回去,自己就没脸见主子库珥修,不过内心告知没必要去担心。
昴和菲莉丝都能跨越那种程度的窘境,这是对他们的过剩信赖。
「喝啊啊啊啊啊——!!
挥剑切割大地,用飞扬起来的土雨判读看不见的攻击轨道。剑鬼以不寻常的闪躲功夫突破杀意之墙,踏上通往敌人的路径。
没必要担忧昴和菲莉丝。原本自己就只能这么希望。而且自己能做的,从第一次握剑开始就没有改变。
「我的宠爱数量都增加这么多了!这样都还不放弃的执著!信念!身为勤勉使徒,承受不了这敬重的意念!啊啊,啊啊!为了爱!大脑在颤抖抖抖抖—!」
眼睛不一样,脸孔不一样,声音不一样——但是被疯狂侵蚀的面貌相同。
即使姿态容貌是别人,「怠惰」依旧对威尔海姆很执著。所以威尔海姆吸引令人生厌的关心,远离战场,独自面对大罪司教。
能够挺身面对那股疯狂的,以现有的战力来说就只有自己。将被害程度抑制到最小,还要绊住他的脚步的人就只有自己。
瞪著眼前发疯的男子,威尔海姆提升踏步的速度,拋下紧追不放、攻击不断的不可视攻击,如箭矢般急驰。
「————」
丝毫不介意倾盆土雨,「怠惰」盲目重复不可视攻击,简直就像只会这招。不单只有疯狂,连战术都相同。当然,下场也一样。
「——呃!!一—!!一—!!」
狂人在喊什么,但是笔直奔驰的威尔海姆没听到。他削下无用之物,化身为一把剑,为了以钢铁斩杀邪恶而勇猛直前。
越是靠近,墙壁当然越是增加。尽管擦伤数量增加,体内带著锐利热度的威尔海姆还是架剑一闪。
大地被纵向切割,狂人的姿势歪斜。剑尖朝著他的正中心穿透。
「——到手!」
剑刃没有碰到丝毫抵抗,剑鬼凭藉无数次收割性命的手感确认成功。
宝剑贯穿狂人的左胸,将心脏彻底破坏。就算菲莉丝在也无法挽回的死亡,不由分说地将他推进生命的结束。
「……你,果然,」
剑刃贯穿到背部,免于当场死亡的狂人吐血,像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濒死之人的最后妄言,让威尔海姆准备拔剑舍弃狂人。
狂人却在他的耳边,说:
「专注在看不见的手,却疏于看得见的东西……真是怠惰呢?」
「————」
一瞬间,思考产生偏斜。
试图思考这句话的意思,使得剑鬼的战意出现不必要的空隙。
然后,靠向威尔海姆的狂人用颤抖的手举起短剑,接著毫不犹豫地插进自己的左眼。
剑尖从眼窝侵入头盖骨,搅拌大脑,断绝自身的呼吸。
「什——
被自残之刃吸引目光的瞬间,光芒膨胀—
3
弯过崩塌民宅的屋角,冲到被破坏的通道时,地面摇晃了。
「————」
传到脚下的冲击,和穿透空气的震波叫人窒息。然后是迟来的爆炸气浪和火焰,从正面扫向冲过来的昴。
「哦啊——」
「待在原地不要动!亚萝!依库!」
昴硬生生停住,面前的由里乌斯举起手,绿色和黄色精灵回应呼唤绽放光芒。
产生的是风之刃和掀起土石做出的防护罩。风刃切割正面逼近的热浪,土石障壁坚固地反弹爆炸碎裂物,保护两人免受爆炸余威所害。
「发生什么事!?」
「不知道。不过在爆炸前,我看到路上有人影……」
也不管爆炸的余波是否减轻,两人跨越坍塌的土墙直入爆炸中心。承受爆炸冲击的周围惨不忍睹,砖瓦房屋连地基都被炸飞。当然,爆炸正中心的地面就像火山口一样,凄痛地游说威力。
然后,看到倒在爆炸区正中央的身影,昴的喉头一冻。
「威尔海姆先生……!?」
颤抖出声,连忙跑过去,白发老剑士像蹲著一样倒地。他全身因近距离承受爆炸气浪和火焰而受重伤,但四肢都还连在身上才叫人觉得不可思议。
脸上的黑色脏一污,分不出是血还是烧伤。不过还有一口气。确认这点后,昴放心吐出长长的一口气。
「不过,这样下去绝对不妙!不赶快带到菲莉丝那边不行……」
「——但是,事情看来不会那么顺利。」
昴单膝跪地想要扶威尔海姆起来,但身旁的由里乌斯却这么说。从这句话里感受到警戒和急迫,昴抬起头。
由里乌斯摇晃骑士剑的前端,牵制周围。会这么做的理由很单纯,敌人不只从一个方向,而是从多方逼近。
从四方各出现一名手持十字剑的魔女教徒。但最大的问题不在那,而是跟著四人现身、脱下帽兜的那个人。
——焦褐色短发的小个头女性。
她赤手空拳,站姿看起来毫无防备,但她才是最该警戒的对象。她充血的双眼和拔去咬著的手指甲的自残行为就是铁证。
继贝特鲁吉乌斯、女狂人、凯地之后的第四名「怠惰」大罪司教。
女子咬住右手拇指指甲,扭动手腕剥去指甲。看到淌血裸肉的模样,昴在厌恶和痛心疾首下皱起脸。
「在这个节骨眼接二连三一直来……你们到底有多少人啊,混帐!」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活著?都受到那样的毒手为什么还活著!为什么不屈服在我的勤勉之下!」
「那是我要说的话!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你们是想接关几次啊!到底是对我们有什么深仇大恨!?」
这点恐怕是彼此彼此吧。双方互相叫骂,昴和女子交换憎恨和敌意。这时,怀中的威尔海姆动了。
可能是对外部刺激有反应,剑鬼意识没有恢复,只是微微动唇。看他痛苦吐气更增添自己对敌人的怒火,但那模样又叫昴毛骨悚然。
简直就像在无意识中也要传达什么的样子——
「威尔海姆先生?」
「同、样的……人……法……」
细微到快要消失的声音根本听不清楚。然而,魔女教徒可没慈悲到让昴重听一遍。
女子用失去指甲的手指指向抱著威尔海姆跪地的昴,怒吼。
「还有你!只要干掉怠惰的你和勤勉的你!事情就稳如磐石!分出胜负!在应该结束之时结束!所以在这牺牲!牺牲吧!!」
口沫横飞地赐死,女子同时把手伸进自己的法衣,可是却没找到目标物。她抽出手,用力咬牙到牙齿要裂开的地步。昴对这愤怒和后悔的表情以及动作心里有底,灵光一闪的他理解到自己应做的职责。
四面有魔女教徒,我方有重伤的威尔海姆和疲劳的由里乌斯。再来就是第四名「怠惰」,还有已经无法充当诱饵的菜月·昴。
但是,就算不能担任魔女教侦测器,还是有办得到的事。
「——由里乌斯,你能在保护威尔海姆先生的情况下,和『怠惰』以外的人战斗吗?」
「——昴?」
只用视线看过去,由里乌斯对昴的提问微微皱眉。不过现在没空详细说明。昴看向他的黄色瞳孔,重问一遍。
「办得到吗?如果你可以……那我也要去做我办得到的事。」
「————」
「现在,我只能仰赖你。如果你也有那个意思……就托付给我吧。」
「托付什么?」
由里乌斯问。那还用说。昴指向「怠惰」。
「那个笨蛋是我的。我的战斗,关系到你的性命。相对的,你的战斗也关系到我的性命。——所以说,要放手一搏吗?」
主动单挑大罪司教「怠惰」,昴朝唯一的同伴由里乌斯宣告自己的觉悟。听到这番话,由里乌斯拔剑。
沉默和犹豫一秒,闭目又睁眼的由里乌斯架剑。
「这边若不答应,就是骑士之耻。」
「很好——!!」
不利要素并没有消除,也知道这是有勇无谋之举。不过昴的战斗一向如此,所以这次也只能走在情势不利与有勇无谋的绳索上,蒙著眼睛往前冲。
轻轻放下威尔海姆,昴把手伸进自己衣服里。魔女教徒虽然慢慢缩小包围网,但只有「怠惰」动都不动。并不是小看昴他们,而是对她来说,射程这字词毫无意义。
不过那终究是以菜月·昴以外的人为对手的情况。
「来吧,差不多该结束了!为了最重要的爱!比万事万物都尊贵的爱!在我们勤勉回报宠爱之前!牺牲奉献,诞生你有生以来的价值……」
「喂,女版贝特鲁吉乌斯。——看好。」
呼唤疯狂的「怠惰」,昴小声吐气,然后手伸出衣服。
——伸出衣服的手上握著一本黑色封面的书。
是昴从贝特鲁吉乌斯·罗曼尼康帝的遗体上回收的福音书——
「你在找的是这个吧?你最喜欢的魔女大人送的东西。」
「——你这小偷!!果然是你拿走的!」
凝然瞪大双眼的「怠惰」,看到昴手中的福音书后尖叫。
——女子方才搜索衣服的举动,让昴注意到不对劲,进而察觉。
同样的举动,第二个「怠惰」也做过。搜索应该在衣服里的东西的手势,找不到的焦虑,东西被抢的憎恨。这些行为全都出自这本书。
「会去挖被埋起来的贝特鲁吉乌斯的尸体,也是为了要取回福音书。不惜破坏坟墓也要拿回去,你是文字中毒吗?」
「闭嘴!少胡言乱语!现在立刻把那本书……」
「不要那么大声。太生气的话又会那个哟。——大脑在颤抖。」
「——哼!去死吧!!」
中了挑衅和煽动,她眼中除了昴以外没有其他人。
「怠惰」的怒气爆发,女子脚下的影子膨胀,在头顶分裂成无数群体,像要覆盖天空的漆黑手掌一齐将手指伸向昴。
但是如果要杀昴,那她做错了。
「我的宠爱!吾爱的显现!屈服在这之前吧,背德者——!」
「怠惰」大叫,黑色手臂如雪崩压境。那是破坏的显现,眼前宛如海啸的压迫感冲向昴。
只是,这一切除了昴以外都没人看得见。而且对昴来说,她的攻击实在太显而易见了。
「嘿、呀——!」
魔手有无数只,但动作很慢。看过超人勉强应付魔手的战斗后,对昴来说魔手根本慢到可以停苍蝇。说得太过头了。是不能停苍蝇,但绝非无法躲过。
猛然逼近的整群「不可视之手」,昴绕了一大圈将之闪过。如果是剑鬼的话就会在魔手之间穿越而行,但那惊险特技昴做不来,只能用体力来弥补。
虽然有压制「面」的能力,却没法针对「点」做攻击。无敌的权能也要看使用者,否则也只是被糟蹋而已。
「我的权能……!?既然如此,还有信徒们的手——」
「——很遗憾,我被委托毁掉这个选项。」
等欠缺冷静、察觉失态的女子命令部下时,已经太迟了。
由里乌斯的剑袭向魔女教徒,巧妙地妨碍他们追击昴。甚至有一名位在昴逃跑方向的教徒,被魔手波浪给吞没而凄惨四散。
「唉呀唉呀唉呀!?自相残杀?连同伴都不放过?那不是无能大坏蛋才会做的吗!?」
「咕……嘎、啊呜……!竟然敢竟然敢竟然敢竟然敢竟然敢—!毁谤爱的信徒——!」
「是你自己杀掉的好意思在那边吠!视野太狭窄啦!你是『怠惰』吗—!?」
昴竖起中指,把「怠惰」爱讲的台词重新改编过后回敬给对方。
如他所料,女子气到出不了声,激动地朝逃跑的昴追过去。
「——由里乌斯!我这边会想办法!你那边也是!」
「真是含糊的指示呢。不过,了解了。」
昴举拳大喊,由里乌斯也朝空中闪过骑士剑。
将彼此的战场交托给对方,两人将战线一分为二。
由里乌斯负责照料受伤的威尔海姆和应对三名魔女教徒,昴负责愤怒发狂的「怠惰」一人——以人尽其才的方式战斗。
赢不了魔女教徒的昴,唯一有胜算的就是大罪司教。
「待会见啦!!」
「祝君好运——!」
发誓会再见面后,昴就扔下由里乌斯离开战场。宛如浪涛的魔手流过大地,却碰不到看得见的昴。昴跨越、跳起来闪过。
「站住、站住、站住站住站住站住站住!卑鄙愚蠢、岂有此理的家伙——!」
以多人为对手的由里乌斯开始交战,昴则是吸引狂人离开现场。
就像威尔海姆那样,为了把「怠惰」诱导至不会牵连到其他人的地方,昴按著快要破裂的心脏,全力奔驰。
内心有个目的地。不能说到达那边就算胜利,可是抵达那里的话就争取到了掌握胜机的时间。为此,昴朝著那边奔跑、奔驰。
「——!才不会、让你碰到啦!技术很差欸,你这家伙!」
追在昴身后的狂人也用自己的脚在走路,但是速度很慢。而且不知为何,她还同时张开无数的「不可视之手」,所以攻击都散了。多亏她滥用能力,昴才能边跑边勉强回避。
手的数量多达六、七十只,在目前遇过的「怠惰」里头是最多的。不过在使用层面上技术却最为劣等,反差极大。
这样看来,第一号「怠惰」贝特鲁吉乌斯是最能善用权能的人吧。
「果然贝特鲁吉乌斯才是主怠惰……随便啦!」
考察留待之后。管「怠惰」的本体怎样,只要全灭就得了。现在没心思去想其他事。既然敌人状态并非万全,那就正中昴的下陵。
转弯,穿越通道,再转一次弯,冲出去。
「到了——!不过……」
抵达目的地后,昴看向周围。处处都有战斗痕迹,倒地的人也不只一、两个。其中除了魔女教徒,还有骑士和兽人的身影,让昴自责能力不足。
闭上眼睛,扼杀情感。朝旁边跳开,躲过紧接著敲过来的魔手。大地裂开,烟尘飞扬。后方是正在喘气、煮沸恨意的「怠惰」。
她身后的手数量减少很多,现在大概只剩下二十只左右。
「有在学习呢,没用完啊。」
「光察觉到这点就要感谢!但是,你的逃跑也到此为止了!还是说,你还有什么反抗的招术!?」
「反抗的招术啊……」
在这边断句,昴眨眨眼,视线投向狂人的背后——
但是,为了隐藏偏移视线之举,他立刻大无畏地笑著说:
「——爱与勇气吧!」
昴舔唇,朝著摊开双手、面露杀意的狂人大吼。这话让「怠惰」惊愕不已,不过她接著用令人讨厌的抽动声开始耻笑。
「很好!那样的话,就用你的爱!挑战看看我的宠爱吧!!」
「是爱与勇气啦!」
深呼吸,从弯曲膝盖的姿势像跳起来一样站起,接著身体弹射出去。原本拼命逃跑的人,这次朝女子直直前进像要冲进她怀里。没想到对方会蠢到撞过来吧,「怠惰」凝然注视,然后马上气得七窍生烟。
「这是爱!?这种程度的觉悟是爱!?一点创意都没有,直直地跑过来就是你的爱的话,多么无谋!无力!愚蠢!亦即怠惰—!」
「哦哦哦哦——!」
像要盖过女子被失望驱使的叫喊,昴从丹田深处发出吼叫。
嘶吼到喉咙沙哑,用「爱」大喊,呼唤「勇气」。
「那么你的怠惰,就以死抵偿——」
「就是现在,帕特拉修——!!」
「——!你说、什么——!?」
惊愕之声才到一半,就被冲击给中断。
骄傲自满的「怠惰」,矮小的身躯被从旁边撞过来的地龙给顶飞。数百公斤的身躯直接撞击毫无防备的女子,使得她整个人像树叶一样飞起来。
「————」
女子就这样摔在广场的地面后弹起,身体滚动,撞进半毁的屋子里。先是窗户玻璃的破裂声,接著耐不住撞击的屋子崩塌,扬起烟尘。
这一击超乎想像,昴扑向漆黑地龙脖子摩擦它脸颊。
「干得好,时间点抓得好!你真是太优秀了,帕特拉修!」
「————」
昴尽情称赞的态度,让帕特拉修扬起头高声呜叫。
诱导女子回到一开始的广场后,昴为了方便逃走而寻找帕特拉修。但是回到广场后都没看到它,预期之外的状况原本让内心都快被焦躁感给烧成焦炭了——
「你绕到那家伙后面的时候,真的就像鬼上身呢。」
转身回头,结果在「怠惰」后面发现地龙的那瞬间,心脏真的差点跳出来。
最后,连讲好都不用,就跟地龙使出合作技,完美地击败敌人。一切都是将爱与勇气托付给希望的结果——只不过爱的注音写作「故弄玄虚」,勇气是「援军」。
「要是这样就分出胜负的话,再来就轻松多了……」
跨上帕特拉修的背,昴瞪视「怠惰」撞进去的房屋残骸。假如她就这样被破砖残瓦给压死的话,那不管是对心情还是事态的发展都相当有利。
但是——当然没那种好事。
「……我太妄自尊大了。」
瓦砾山崩塌,被压在残骸下方的无数影子一口气涌出。蠢动的漆黑之手像触手一样蠕动,娇小的身影从整坨黑块中浮现。
那是半死不活的染血疯狂女子。
头部受到的撕裂伤淌著大量鲜血,被碎玻璃刺进的左眼整个烂掉,被卷入房屋崩塌的右半身整片血红,细瘦的手脚是否还能运作叫人存疑。她的模样,毫无疑问是满身疮痍。
——尽管如此,她的表情和右眼却带著前所未有的朝气与疯狂。
「你……没错,你确实是勤勉之人。没错,你很勤勉!到了这里都到这等地步,面对利用一切挑战自己的敌人,我多么大意!堕落!粗心!认识不足!自大过了头!啊啊,我正是怠惰!」
「————」
态度和发言本身,全都跟之前的狂人如出一辙。就算想法焕然一新,只要使出的攻击和战术没有极端改变的话,那我方对应的方式也相同。
骑上帕特拉修,用超越自己跑步的速度的话就能轻易甩掉她。
争取时间,昴也想使出决定性的手段打倒「怠惰」。——彼此欠缺王牌,这场战斗端看谁可以率先打上休止符。
但是,面对昴这样的觉悟,女子凄惨一笑。
「你看得见我的宠爱,我应该先接纳这点。不认同这点,执著唯一之爱,结果就是沦落成怠惰,那对我来说是最大最坏的不道德……所以,假如是真的。」
「……王八蛋。」
喃喃自语的狂人,策动无数魔手朝天高举。眼见这光景,昴隐藏因战栗而瑟缩的心,吐出脏话。
眼前,女子制造的众多黑手,全都抓著屋子垮掉后的残骸——
「——真是最佳解答,可恶!」
气愤填膺地说完,暴力就来了。
——被投掷的瓦砾残骸成了散弹,一口气朝昴轰下。
4
「怠惰」所想到的对昴最佳解答,就是不用「不可视之手」。
讲得清楚一点,就是放弃用「不可视之手」直接攻击,把魔手作为间接攻击的手段即可。「不可视之手」本身的攻击速度,比普通人挥拳揍过来的速度慢一点,所以就算数量多,只要拼命闪躲也不是躲不掉。
但是,假如是魔手抓东西扔过来,那速度就不是魔手可比拟的。
单就臂力就已超越常人,投掷的球速甚至凌驾大联盟投手。
而且投掷的东西至少都有人头那么大——命中的话就意味著死亡。
「帕特拉修!离开村庄进入森林!没有掩蔽物的话会死的!」
「————」
昴用力抓著帕特拉修的脖子到勒住的地步,发出指示的同时地龙已在加速。恐怕是在听到命令前就先自行下判断,而它冲进森林里的判断是正确的。
破成碎片的砖造房屋,在漆黑手掌中成了上等的杀人兵器。所幸投掷者没有技术可言,所以准头很差。虽然差,但事实却是砖瓦如雨洒落。要是被乱射的子弹给打中的话就用不著决胜负了。
「————」
一声巨响,穿过身侧的瓦砾扫倒树木。才刚冲进森林,后方的大地就炸开来。在地面弹跳的砖瓦像炮弹一样滚动,森林入口转瞬间就变为野火燎原。破坏,冲击,破坏,冲击,轮流攻过来。
「咕、哦哦哦哦!」
低著头,尽可能缩小命中范围。只能抓著帕特拉修的昴,目前没其他事可做。瓦砾擦过地龙的黑色表皮,刮下硬鳞制造流血。但是帕特拉修的速度没有变慢,连惨叫都没有。
跑在路况恶劣的窄道上,却跟之前听说的一样毫无状况地继续急驰。帕特拉修超乎想像的活跃,拯救了陷入绝境的昴。但是就跟字面一样,只是被背著是无法结束的。
转动脖子看向后方,将追过来的狂人动作烙印在眼底。不管是要重整态势还是找到新战法,都得要判读她的动向。哪怕是跟不上帕特拉修,都会让她可爱一点——
「——干!这也是最佳解答呢!」
「没错没错没错没错没错没错没错没错没错没——错——!!」
昴骂的脏话,被重复的恶意之声从上方盖过。是如字面的意思,真的从正上方——超越森林树木的高度所发出的狂叫给盖过。
女子现在置身在比森林还高的地方。
浑身是伤的身体抱著膝盖坐下,龟缩起来的姿势就是俗称体育座的坐姿。女子就著这姿势,让身体被「不可视之手」抓起来拋向天空——就像玩丢沙包一样,只是她让不同的手接二连三地扔自己好追踪昴。
这种不讲求体面的速度快得异于寻常。即使在森林里,帕特拉修的奔驰速度依旧超过六十公里。可是按照人类大炮的要诀飞行的「怠惰」,不看投掷精准度和直线移动这两点的话,时速绝对超过一百公里。
虽然乱来,却使得彼此无法拉开距离。
要是一直维持被人从上方俯视的状态,铁定会被当成靶子狙击。话虽如此,昴又没有法子可以碰到移动到高空的狂人。
「不能回村子。绝对不能带著这玩意回去。」
而且要是跟魔女教徒会合,反而对昴不利。一旦被逼到这等地步,对上「怠惰」时在彼此的适性上能居于优势的只有昴而已。
「不过,这样下去再过不久绝对会被打——」
「————」
那一瞬间,刚好是在讲到「再过不久」的时候。
扔过来的碎片——瓦砾块直击帕特拉修的头部,把罩住它头部的地龙专用头盔给打飞。帕特拉修跑步的姿势大大一歪,头部出血。昴压抑惨叫抓紧他,拼了命地拉紧快要甩出去的缰绳。
「帕特拉修——!!」
吶喊成不了力量。虽然没法成为力量,但却发生戏剧性的场面:帕特拉修脚踏地面,拒绝摔倒。只有这份骨气值得十二万分赞赏。但是瓦砾继续飞过来,血也一直在流,根本就没有胜算——
「好不容易都忍到这了,就算继续进到森林深处……」
持续消耗战的话情况只会恶化,但若不争取时间,那连反击的机会都看不到。可是,刚刚的伤已经在为帕特拉修宣告倒数计时。之前使过的伎俩不能期望奏效,如果要出主意,就得在这个当下灵光一闪才行。
但是,之前都没那么好的事了,现在也不可能——
「——刚刚的是!」
对事态的不讲理愤怒咬唇的瞬间,昴在通过的森林景色中看到不对劲。在意那是什么,然后情报浮现的那剎那,他拉扯缰绳。
如果那跟昴的记忆相同,就有赌上一把的价值。现在就只能紧紧咬著那点,作为通往胜利的手段。
「帕特拉修,往左!」
「————」
流血的帕特拉修用黄色瞳孔回望下指示的昴。那是在确认昴是否正常,询问他这样真的好吗。
会被这样问是正常的。但既然维持正常就得不到胜机,那会疯掉也是必然。
大幅拉扯缰绳,不容分说地牵引爱龙的下巴。
「就是这样!帕特拉修,追著森林的光吧!!」
昴大喊,再度下重复的指令。帕特拉修瞪著前方,眼神和脚步的迷惘都消失,看样子是尊重昴的判断。它确实把命交给了昴。
地龙之脚像挖地一样刺进地面,紧急煞车转换方向。「除风加持」消失,昴咬紧牙根忍住要被甩下龙背的久违向心力。忍耐再忍耐,忍到最后再度加速,朝向左方,一口气冲下陡坡。
「不管你想逃到哪,我都不会让你逃走的!」
狂人没有看丢紧急转向并下滑的他们。她改变瓦砾的投掷角度,改变破坏森林的方位后继续跟下去。翠绿的树木弹跳起来,被抓住后拿来再利用。破坏就这样传染散播,「死亡」迫近到正后方。
「————」
即使破坏的奔流追在背后,昴还是在追随掠过视野角落的光芒——可能真的会成为光明的某物,然后向帕特拉修下指示。
地龙忽左忽右地跑,虽然没法拉开距离,但至少让人瞄不准。高速跑在斜坡上,负伤的身躯究竟吃了多少苦,光想就对帕特拉修永远抬不起头来。
「都要死了,还一直逃一直逃一直逃!逃避的尽头究竟有什么!你的行径只是拖延时间……不!万万不可!」
「怠惰」从正上方俯瞰不断逃跑的昴,不过说到这边时就中断了,还把手指刺进溃烂的左眼像在警惕自己。
她就这样挖肉,让血再度流淌,然后挤出似抱怨似欢喜的声音。
「不可有大意和自大之心。不能推翻的结果,除了带来死亡,还让我头一次能和怀疑、因果、妄想做诀别!」
用自残来断绝疏忽大意的「怠惰」,没有放慢攻击速度继续投掷。
大地炸开,瓦砾扫过空气,肩膀被碎片擦过后骨头倾轧作响。仰头憋住惨叫,呻吟忍住剧烈痛楚。怎么能比帕特拉修先叫出声呢。
但是逃亡戏码,也终于要划下句点。
「嘎——!」
冲击沿著大地传播,脚下的踏足地消失。紧接著,地龙的身躯浮在空中。
注意到时昴根本没时间惨叫,而是顺著急驰的姿势在空中翻转,继续抓著缰绳挥舞,直到坠在泥土上,全身剧烈撞击地面。
「啊、咕……!」
身子翻滚,在滚动的力道于斜坡下方停止时,昴已经失去分辨上下左右的感觉。
全身无一处不痛,但奇迹似地没受到致命伤。手脚四肢都还能动,也不觉得脖子有扭断。
只不过这个幸运,就只是将死亡时间稍微延后一点。
「终于……结束的时刻到来了。」
「————」
仰躺倒地的昴,视野里映照著从空中落下的「怠惰」。
著地的女子解开运送自己的魔手,站在一动也不能动的昴身旁。然后染血的样貌心满意足地嗤笑,伸出被压扁的手。
「好啦,把我的『福音』还来。那不是你能拿的东西。」
「福、音……」
用沙哑声低喃的昴顺应女子的要求,伸手入怀中。手指有碰到书皮的感觉。被追杀成那样却还没掉,真的很侥幸。
「想要的话……就去、拿呀……!」
抽出抓住的书本,扔进草丛做垂死挣扎。甩动伸出的手,女子边张合拳头边叹息。
「在讲究对宠爱的态度之前,你连保管别人物品的资格都没有。」
女子摇头叹气的话让昴呛咳不已。对人失望咧。想都没想到这个狂人会讲常识和道理。
她直接走向被昴扔出去的书。昴趁机转动脖子,寻找倒地的帕特拉修。找到了,虽然看起来呼吸困难,但它平安无事。
而且,位置也很理想。
「啊啊,我的爱之引导,宠爱的证明……!终于回到我手中……感激不尽!」
毫不理会昴的感慨,女子把拿回来的「福音」抱在胸口,泪眼婆娑。狂人抱著爱的实体化之书后,转过头来朝著濒死的昴狂笑。
「可以称你英勇和顽强!你,和你的地龙做足了抵抗,都很勤勉!为嘉许你的行径,由我送你慈悲!」
「……慈悲?」
「没错!慈悲!有什么遗言,我会烙在灵魂上永远不忘,永远留下来!好啦,说吧!」
这个狂人不只会对人失望,还会同情英勇作战的对手,真叫人吃惊。一定是因为拿回书了,胜利又在眼前,所以才能这么从容,不过依旧是令人意外的一面。
而昴就抓紧这个狂人展露慈悲的机会,举起手来。
扔福音书的是右手,现在举起的是左手,里头握著一个东西。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一问,「怠惰」就一脸狐疑。明明是要遗言却得到奇怪的问题,但女子还是观察昴的掌中之物。左手上的是尺寸小到可以捏在掌心的魔石。
散发白光的魔石,是可以成为王牌的一击必杀武器——才不是那样。单凭这一颗不具有改变战局的力量。要说的话,森林里头还有其他跟这一样的东西。
手中的魔石只是其中的一颗,本来不是在这里的。
「那是……」
「设结界用的魔石啦。森林里头的树到处都有镶嵌,你没发现吗?」
「————」
沉默是因为没发现,还是因为无法理解昴的话呢?
不管是哪个都没差,因为准备作业已结束。
「你,到底在说——」
看到生命即将结束的昴还摆出这种姿态,女子觉得可疑,顺从疑惑伸出手。
就在手要碰到前,陷阱发动了。
「——!!
察觉到有什么的气息,女子肩膀一震,想要立刻转身。
但是来不及了。
——冲破森林飞奔而出的魔犬,獠牙从后方穿进女子的脖子。
5
昴曾怀疑过,而且其可能性连在行军时都曾掠过脑海。
而这想法到达最高潮,是在由里乌斯和菲莉丝听到宅邸和村庄周边是魔兽群居地,露出自己是不是听错的表情时。
对所有的生命而言,魔兽的存在都只是敌对情绪的团块。其恐怖甚至沁入跨越白鲸战的昴的身心。但是,同时也就想到。
白鲸也好,森林里的魔犬沃尔加姆也罢,都厌恶昴的体质并视为敌人。假如这样,那把昴当作同伴的魔女教徒不也具备了同样的条件吗?
——而这想法,就在眼前得到证实。
「嘎、啊啊啊啊呜!」
在被穿刺的剧痛和冲击下,狂人一脸不知发生何事的表情,尖叫。
牙齿刺进颈项,个头矮小的女子止不住魔犬飞扑的势头。有著黑色体毛的魔犬很大只,跟女子相比,体格差距就像大人与小孩。
被咬的女子跟著魔兽的嘴巴上下甩动,敲击地面无数次。然后魔犬就这么按倒虚脱无力的女子,拔出牙齿,准备给予致命一击。
张开的嘴巴,这次瞄准女子的咽喉。是要将她断气,还是打算食用,抑或者只是不厌其烦的杀戮本能作祟,昴不明其用意。
虽然不知道,但狂人可没打算被乖乖杀掉。
「不过是畜生……!『不可视之手』——!」
被按倒在地面的女子大叫,剎那间蠢动的影子变成魔手横扫魔犬。
吃了不可视的一击,魔犬顿时发出像幼犬的哀嚎并滚飞出去,但是又立刻重新站好,为了重新撕裂猎物而再度咆哮——
「——慢著!到此为止!」
可是它的攻势,却被手持结界石的昴介入阻止。
跳起来的魔兽呻吟,含恨地瞪著昴手中的白色魔石。石头里的力量究竟有多大的强制力,竟然让魔兽步步后退。
昴和狂人两人,对魔犬来说是最不想错过的组合。
即使如此,魔犬依旧没有扑过来,而是抖著牙齿呻吟,流著口水往后飞跃,就这样混进树丛里,脚步声逐渐远离。
魔兽并不是放过两人,恐怕是在等人放掉结界石。
看著魔兽离开,昴长长吐出一口气后回过头,俯视狂人。之所以不让沃尔加姆给她最后一击,并非是动了感情。
而是判断没那必要,这从女子的内脏已经从破掉的肚皮裸露出来就能知道。
「竟然、有……这种事。没想到、是魔兽的……」
「你调查不够喔。这一带是魔兽的群居地,只是用结界隔开来罢了。」
脖子后方被咬,浑身致命伤的女子已经无法动弹。可能连眼睛都看不到了吧,失去光彩的眼睛也没转向昴那边。
这个结果不能说是作战胜利。只是灵光一闪和偶发要素配合,在九死一生下拾得的胜利。其实没想到结下孽缘的沃尔加姆竟会在这种场合出现。
「再来就是扫荡全灭了……罗兹瓦尔那家伙。」
痛骂隐瞒太多事情的后盾后,昴蹲在浴血濒死的女子身旁,捡起掉在她旁边的福音书,收回怀里。
就算昴诱饵作战不管用了,还可以利用这本书继续钓鱼。其威力已经从跟这女的战斗里充分感受到了。
「凯地变怎样是不知道啦,但手指再多也只剩两根……宰了他们。」
「没、没、没……」
「你是想说没用还是没可能?你们很多人都被我撂倒啰,稍微学习进步一点吧。是说跟你讲了也没用。」
「————」
听到昴的话,濒死女子扭曲嘴唇。逆流的血液没有停,从嘴角流出,女子以凄惨的形貌对著死亡微笑。
看她那样子,昴感受到最大等级的冷颤。
并非处在危机状态,而是对本能嫌恶、难以接受的存在起了直觉性冷颤。
「你、现在……先拿著……反正、一定……」
「————」
「——爱会被拿回去的。」
只有最后这句话非常清晰,女子的笑容瓦解,生命迹象停止。这是货真价实的死亡,无法挽回的结束。
第四名,又或者第三名「怠惰」的死,昴都亲眼看到最后。
「可恶……这家伙到底想说什么?」
昴俯视女子,粗鲁地抓自己的脑袋。嘴巴很乾,这跟紧张和焦躁无关,昴亦自觉脉搏变得异常之快。
昴头一次没有借用他人之手,在战斗中使他人死亡。这事实让双膝微微颤抖。他用力咬牙,长长吐一口气。
女子直到死前,都还对昴留下诅咒。那还是没法立刻解开的诅咒。
「……就算打倒一人,还是有剩下的『怠惰』。不能在这停下脚步。」
挥别犹豫,目光离开尸体,跑向帕特拉修。在地面剧烈滚动使得地龙全身负伤无数,光外表就满目疮痍。
可是一察觉到昴接近,地龙也立刻坚强地站起。
「对不起,帕特拉修。其实我很想让你休息,可是我还需要你。」
「————」
被宣告还得勉强行动的帕特拉修,默默地转身背对昴回应他。这半天、这几个小时里不知道欠了这头地龙多少恩情。昴跨上她的背。
拉起缰绳,命令失去头盔的地龙回到村庄。手中的结界石还热热的,持续警惕著魔兽。
现在,魔犬八成待在树丛里看著这边吧。但没关系。一人一龙开始奔驰。
「剩下的『怠惰』,大罪司教的手指……大概还有一根!」
村里的战斗炽烈难分时,昴和由里乌斯有赶往「不可视之手」的根部。
后来那里爆炸,还在爆炸中心找到倒地的威尔海姆。在那之前,跟那个「怠惰」作战的一定是威尔海姆。剑鬼一定打倒那家伙了。
昴推测那场爆炸就跟龙车爆炸一样,是用凯地的持有品造成的。而被剑鬼打倒的凯地,为了带人上路而自爆。
如果真是这样,那剩下的那根手指——应该就是最后的「怠惰」。
「只要收拾掉那家伙,再来就是清空魔女教徒,这样我们就赢了——!」
已经可以看到确切的胜利之路。但是,跟那光明相反,昴的心里越来越著急。
为了避开狂人的攻击,所以逃到森林非常深的地方。现在应该还在战斗的村庄好远,冲上斜坡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叫人心急。
「——唔!?可恶!果然出来了!!」
咬牙瞪天的昴见到那光景,忍不住喊出超越想像的愤怒和焦躁。
眼前,森林后方的天空又伸出黑色手臂。方位在村庄,距离还很远,所以昴的叫声传不到被那只手瞄准的人那儿。
一旦那个往下挥,又会有人死掉。可能是骑士,或者是兽人,甚或是村民。
——昴所认识的某个人将会殒命。
发出不成声的叫喊后,昴祈求黑色魔手突然消失。
像要呼应昴的悲伤,浑身是伤的帕特拉修提升速度,飞也似地跨过斜坡,突破森林,冲进刚刚即将被蹂躏的村庄。
「——『怠惰』!!」
冲进去后,昴声嘶力竭地吶喊。
村庄被破坏的痕迹扩大,处处都倒著人类的尸体。在火势窜升、夹杂哭声和干戈声的世界里,立刻就发现狂人的身影。
第五名狂人是秃头消瘦的中年男子,正狂抓染血的脸放声大笑。
「————」
昴直觉对方就是最后一人。彷佛被他的确信给牵引,狂人回过头。
互认彼此为敌人的视线交错,但最糟糕的是对方抢先出招。
「啊啊——大脑在颤抖抖抖抖抖!」
已经举起的无数手臂埋没天空,伴著发疯的怒号即将坠落。化为死亡瀑布的一击会彻底蹂躏村庄,将一切全都砸死吧。
不阻止不行。虽然这么决定并吶喊,但那只是不具有任何力量的叫声。
狂人的蛮行就这样涂满世界——在那之前。
「——到此为止了,恶棍。」
——有人出声。
而且那声音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大家都目瞪口呆,呆若木鸡地仰望天空,结果无法动弹。
要说为什么的话——
「你们的蛮横我看不下去了——到此为止。」
超越蠢动的无数黑掌,绝对零度的青白色光芒覆盖整个天空。 第五章『履行契约』 1
青白光芒乱舞,照耀并彩绘被鲜血与火焰染红的阿拉姆村。
冰冷空气诞生出碎冰,光芒随机反射而产生出奇幻光景——被称为钻石星尘的现象,美得夺去现实的凄惨。
「你们的蛮横我看不下去了——到此为止。」
然后,在奇幻光景里头发出一道晶莹剔透的高亢美声。
银铃嗓音支配战场,每个人都被刚刚出场的少女夺去目光。
迎风摇曳的银色长发,蕴藏坚强意志的蓝紫色瞳孔,只要看过就绝不会忘记的顶级美貌,引人注目的理由光外貌就有好几个。
但是在这瞬间,被她吸引目光的人都不是基于外表这理由。
——单纯是因为她置身于此,就有著支配一切的压倒性存在感。
「————」
钢铁互撞的声音,怒吼和哀嚎,甚至连燃烧房屋的火焰都似乎屏息,现场鸦雀无声。
在这样的世界里,银色少女——爱蜜莉雅平静地凝视敌人。
「爱蜜莉雅……」
道出那名字,昴就快被诞生在心中的复杂情感吞没。
这也难怪。会这样很正常。
宅邸旁边就化为战场,村民接二连三地进入宅邸避难,虽然有人为了保护他们而战,但她不可能会老实地窝在屋子里。
眼中带著悲伤与战意,爱蜜莉雅与开辟这战场的魔女教正面相对。
「退下,恶棍。做出如此罪大恶极之事……不可饶恕。」
「啊啊,真是……」
看穿站在广场的狂人是敌人,爱蜜莉雅朝著对方严厉斥责。可是狂人别说动摇,染血的表情反而充满惊奇和喜悦。
「怠惰」扭动身子,朝爱蜜莉雅伸出双手,笑著大喊。
「啊啊,啊啊!真是好日子!良辰吉日啊!这就是宿命!没想到有如此上等的容器!长得一模一样!简直就是本人现身!我敢说重复试炼好多次都从未遇到这么上等的容器过……!」
「……你在说什么?」
激情过度,第五名「怠惰」哭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他莫名其妙的泪水,让爱蜜莉雅皱眉面露困惑。
「哦哦,哦哦,魔女啊……我的爱之指标……!」
但是,爱蜜莉雅的反应似乎让他感激,狂人开始摇摇晃晃迈步,主动缩短与爱蜜莉雅之间的距离。这毁灭的倒数计时行为,让爱蜜莉雅翻掌朝向他。
「不准动!下次我不会再警告了。」
爱蜜莉雅伸掌对著想靠近的狂人这么宣告,但制止声没传到狂人的耳朵,他一步又一步地缩短距离——
「这次一定!没有下次!我一定会将你、一定会将你……」
「——我说过了,不准动。」
如方才的警告,第二次的宣告不是警告,而是冷彻行使实力的最后通牒。
光芒乱舞的大气产生裂痕,膨胀的玛那冻结空气中的水分,诞生有著尖锐矛尖的冰枪——总计四只,在一瞬间释放。
「————」
极死冰结毫无慈悲,可确实断人性命的一击,穿透被直击的狂人肉体,接著染白全身,连同灵魂一同化为冰雕。但是——
「毫不犹豫,毫不慈悲,毫不留情……真是真是真是——勤勉的判断!」
「……他不是你的同伴吗?」
魔女教徒挺身保护狂人而变为冰雕,狂人则是在旁边活蹦乱跳著大笑。无法理解他那样子的爱蜜莉雅蹙眉。
听到这疑问,狂人脖子倾斜九十度,使出魔手粉碎变成冰柱的部下——
「他是信徒!我这根手指也是!不过,这一切在你面前,在容器面前毫无意义!就连我也一样!现在、现在、现在现在现在现在现在现在现在现在现在!我的意志、我存在的理由!全都是为了你!」
「————」
「为了你、为了你、为了你……但是,只有那个不能接受!」
瞪大双眼的狂人举起染血手指,咬烂的指头直指对狂态说不出话来的爱蜜莉雅——正确来说,是爱蜜莉雅的左肩。
纤细的肩膀上,有只靠著银发的小猫精灵。「怠惰」朝他投以憎恶。
「精灵、精灵、精灵!矮小之身,不懂大义不懂爱!胆敢靠著容器,不知自己有多罪大恶极!无知,即是罪!这等暴行不可原谅!」
精灵帕克的存在,让「怠惰」散播大量嫌恶和愤怒。不过被指名的帕克,也用残酷的眼神望向气呼呼的狂人。
那是无法从平常表现温和悠哉的他身上想像得到的感情——不,昴知道帕克有那种感情,有尖锐的杀意。
因为昴亲身体验过小小身体里头的强大力量。
「很遗憾,和这孩子在一起是我的存在理由。我不需要谁的允许,更不打算乞求原谅:你才叫人不愉快至极。」
不管对谁都不会改变态度的双方,互相投以明确的憎恶。狂人用激情责备帕克,帕克则是嫌恶地轻蔑狂人。
拥有强大力量的存在,即将展开一触即发的激战。
「等等,别这样……」
「要等等的是昴啾。来,蹲下来。」
想要在开战前介入双方的昴,袖子突然被人拉扯。昴吓了一跳,菲莉丝不知何时出现拉他袖子。先前围著破布的他现在披上斗蓬,抚摸满身是伤的帕特拉修,朝著昴叹气。
「不只这孩子,还有昴啾自己也受了重伤,绝对要保持安静,这是命令喵。」
「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怎能让爱蜜莉雅和那家伙战斗……」
「叫来爱蜜莉雅大人,是我和拉姆酱的判断……就稍微相信她一点吧。」
焦躁的脚步被制止又听到这番话,昴皱起整张脸。看他不懂自己想说什么,菲莉丝闭上一只眼睛,说。
「相信你想保护的人,不是只会待在别人身后的人。」
2
战斗平静地开始,彷佛先前的激烈互动都是骗人的。
「————」
镶嵌在周围的冰雾障壁被打破,爱蜜莉雅快速朝后飞跃。紧接著,她原本站著的地面炸开,土壤分崩离析让她眨眼。
「真的什么都看不到呢。」
「要注意喔。」
点头回应帕克的叮咛,爱蜜莉雅手掌轻拍地面。
狂人使出的不可视一击——事前菲莉丝已经警告过,而爱蜜莉雅确实也看不到。但是,就算看不到也有防御的方法。
让冰雾漂浮在身体周围,察觉碰触进而闪避。这是帕克提出的方法,以爱蜜莉雅的身体能力而言并非办不到。
「还有,马上接近然后收拾掉他。」
低喃的爱蜜莉雅,脚底和手掌拍过的地面逐渐染为纯白。覆盖地面的结冰以爱蜜莉雅为中心广范围扩散,一瞬间就让半径二十公尺的地面化为冻土。
鞋底有久违的触感。爱蜜莉雅出生和成长的森林就是这种地貌,因此她十分擅长滑冰。
「这种小花招!惹人生厌!耍小聪明!在我的爱面前等同无意义的挣扎!」
爱蜜莉雅起脚第一步就进入最高速度。男子朝著滑冰的她破口大喊。
紧接著,压迫感如轰鸣般迫近,飘在男子身体周围的冰雾逐渐剥落。但是等看不见的手臂穿过雾时,爱蜜莉雅的身躯早已不在那里。
她在冰上滑行,以男子为中心画出大圆来扰乱目标。不管是追赶、绕到前头或是想设圈套都没法奏效。冰之大地自由扩张,她可以逃到任何地方。
而且在不可视之手抵达前,爱蜜莉雅的可靠保护者已先完成包围网。
「我明白你对我自傲的爱女著迷,但是坏虫就免谈了。」
「蟡——!?」
做出有点无精打采的宣告的瞬间,厚实的冰墙在男子四周耸立,像要围困住他。退路被堵,男子瞠目结舌不知发生什么事,处于完全无防备的状态。
——紧接著,冰墙发出声音,朝内侧射出冰柱。
毫无退路,亦无前兆的必杀一击。
被命中的猎物将会在冰墙内成为串烧,连流出的每一滴血都会结冻然后碎散。
与可爱的外表相反,这攻击体现出帕克纯真无邪的残酷面。但是——
「——天真!!太天真太天真太天真太天真天真天真天真天真天真真真真真了!!」
男子在冰墙内侧吶喊,下一秒冰墙就随著高亢声响碎成粉末。在碎冰闪耀的光芒中,飞出来的男子毫发无伤。
冰柱袭来的瞬间,他以不可视之力在冰墙内部筑出墙壁。冰墙因承受不了来自内部的压力才会粉碎。
「这点程度就想打倒我,可笑至极!试炼没那么简单——」
「嘿呀!」
「——呜哇!?」
可是,耀武扬威踏上结冰地面的男子,被高速滑行的爱蜜莉雅给绊倒。
无声滑行的爱蜜莉雅,一踢就命中毫无防备的男子的心窝。速度加上力道,构成威力十足的踢击,男子的身体被轻而易举地踢飞。
「这次一定要……咦!?」
接著先绕到男子预定坠落的地点,展开魔力——想以盛开的冰花迎击的爱蜜莉雅,怀疑自己所看到的光景。
被弹飞出去、画出拋物线的男子,身体在空中停住,还朝其他方位飞上去。简直就像飞在空中的期间被什么抓住,然后硬是朝其他方向扔出去的不自然动作——
「还有那种用法……」
「啊啊,放弃思考就是怠惰本身!应用!借用!直接挪用!」
见在空中飞舞的男子手伸向自己,爱蜜莉雅立刻做出冰柱掷向对方。但是冰柱却在飞向男子的途中撞上某物而碎裂,没能碰到他。
反而是男子生出的压迫感势头毫不收敛,于是滑行的爱蜜莉雅运用能力,在前方地面生出斜坡——利用滑冰的速度一口气飞上空中。
「————」
彼此都到了半空,两人视线交错。
互换疯狂和义愤后,率先发动攻击的一样是爱蜜莉雅。这次做出许多冰之圆盘,划破天空以不规则的轨道敲向男子。
置身在无法动弹的空中,躲不过从上下左右包夹的冰之圆盘。
「正是正是正是正是、正是——!!」
可是,男子以不自然的灵活、不合逻辑的方法闪过了飞过来的圆盘。
以乱无章法的举动在空中弹开,让身子不由自主地旋转同时逃离圆盘的飞行范围后,男子高呼快哉。
「什么,那是……怎样?」
「——正是爱!」
诡异的动作连爱蜜莉雅都忍不住呻吟,男子回以不成答案的回答,用猖狂的气焰作为回礼,直刺而来的杀意令爱蜜莉雅的雪白肌肤起鸡皮疙瘩。
灌注不输给警戒的战意后,男子用力合握双手——
「我的爱之印记!宠爱的洗礼!成就试炼!接受试炼吧!!」
「——呃!」
冰雾被破除的感触,使爱蜜莉雅的表情自这战斗开始后头一次僵硬。那是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堵住去路的不可视暴力的结果。
她人身在空中,无法自由行动。这难以避开的一击,正是对方的回礼。
「————」
而且那一击确实命中爱蜜莉雅的胸膛——残酷地穿刺进中心。
破坏力挖开乳房,在胸口开了一个洞。看到这一击贯穿的结果足以看见对面,男子瞪大双眼。
「这就是宠爱的终结!我的爱之成果!魔女回应我的爱的证明!但是没什么好感叹的!就算失去内容物,容器我们会——」
「嘿呀!」
「——呜哇!?」
男子的胜利宣言被踢击中断。来自正后方的一踢将身体给踹飞。
从死角使出的一击完全超乎男子的预料,除了威力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坐在爱蜜莉雅肩膀上的帕克在男子面前用肉球拍手。
一瞬间,胸口被贯穿的爱蜜莉雅冰雕粉碎。只要调整光芒的折射角度,那个冰雕看起来就很像本尊。
「不行哟,战斗期间怎么可以看旁边呢。——会被小花招耍喔?」
在空中旋转的男子没有余裕看周围,也因此才会被帕克准备的假爱蜜莉雅给欺骗,露出毫无防备的背部。
而爱蜜莉雅也准备万全,没有放过这机会。
「这次不会让你逃了。」
「——唔!」
吃了踢击而急速下坠的男子,双手双脚被冰铐禁锢,不但无法动弹,连抵抗的手段都被封锁,于此同时爱蜜莉雅的攻击即将完成。
男子撞击地面,冻住的四肢将身体固定在地上。空中的爱蜜莉雅就这样朝著男子的身体笔直落下——
距离逐渐缩短,看著接近自己的爱蜜莉雅,男子张大双眼,笑道:
「啊啊,这实在是——有够勤勉!」
「谢谢。——我会确实完成的!」
朝大笑男子坠落的爱蜜莉雅,手掌贯穿他的身体正中央。
威力让骨头断裂,男子痛到闷哼。但是痛苦也只有一瞬间。
下一秒手掌碰著的位置开始结冻,男子不只四肢,全身都逐渐白化,最后成为冰雕。
「————」
连临终哀嚎都办不到,就这样化为盛开冰花的一部份,男子殒命。
——那就是爱蜜莉雅与男子战斗的结果。
3
看到战斗分出胜负,昴呆若木鸡、发不出声。
「————」
压倒性,这种说法有语病。但是,爱蜜莉雅从头到尾都稳操胜算,灵活移动和进攻,完美地成功打倒最后的「怠惰」。
「吶?就跟人家说的一样吧?」
代替呆掉的昴述说感想的是身旁的菲莉丝。他用治愈魔法轻松地堵住地龙的伤,接著朝昴的身体伸出治愈之手。
被细指触碰才想到受伤,痛楚又跑出来。身上有无处的擦伤和跌打损伤,特别是右半身痛得非比寻常。那是在森林里和帕特拉修摔倒撞到地面的伤。
「唉呀,昴啾这个……脚踝和肩膀,不会痛吗?」
「住手,这是安慰剂效应!让我深信这些伤根本不会痛!」
「讨厌~这样不可以啦喵。可能会死喔……」
昴一夸张表露痛苦,菲莉丝就趁机戳他侧腹。用手推开恶作剧的菲莉丝,昴边叹气边重新看向爱蜜莉雅。
她站在化为战场的村庄正中央,俯瞰成为冰花的最后一名「怠惰」
不知狂人的死让爱蜜莉雅产生何种情感。不过,昴看到那白皙的脸颊划过一道反射光芒的泪痕。
夺取他人性命,为此感到心痛吧。既然如此,能力不足又还将她跟魔女教牵线的菜月·昴就是罪人。
「————」
可是,爱蜜莉雅似乎为流过脸颊的泪水感到吃惊,慌慌张张地擦掉。是被肩膀上的精灵说了什么吧,不过皱眉的爱蜜莉雅一脸不知所措。
她自己也不知道流泪的理由,昴从那气氛这么判断。
「——?」
突然,凝视爱蜜莉雅的昴,察觉到奇妙的感慨在自己的心头萌芽。那和对她的众多心情不同,是某种异样的感情。
为什么这感情会搅拌脑袋到不可思议的地步,简直就像——
「——唉呀呀,大家真性急。」
远方和村子处处都可以听到闹哄哄的声音,菲莉丝微微苦笑,说。
爱蜜莉雅打倒最后的「怠惰」成了决定胜负的关键,战斗迈向结尾。在村子各处应战的魔女教徒大多都被杀,胜利的吶喊响彻天空。
特别吵闹的是「铁之牙」的成员吧。但是为胜利而沸腾的不只兽人,在战斗中幸存的骑士们也举剑欢腾,。
「菲莉酱的工作现在才要开始,不过轻松的啦喵。」
对治愈术师菲莉丝来说,真正的战场接下来才开始。伤患有多少,能抢救伤者到什么地步,端看自己的本事。
当然,绝对不能做出在被胜利煮沸的同伴身上泼冷水的行为——
「——菲莉丝。」
「来啦来~啦,你们的菲莉酱来啰……咦,威廉爷!?」
轻佻地回应呼唤,却被出声的人给吓到叫出来。背后是拖著染血的上半身、痛苦喘气的威尔海姆。
重度烧伤和无数撕裂伤所形成的模样惨不忍睹,十分适合称为半死不活。
「慢著!为什么受重伤还乱跑!马上给你治疗,立刻躺下……」
「不,我的事待会再说。比起我,有更重要的事。」
「你可能会死耶!?有什么事比性命重要……」
「就是那么重要。——昴殿下呢?」
与伤势相反,威尔海姆的声音里充满霸气和朝气。因为他是用气魄支撑随时都会倒下的肉体。
被他给吓到傻住的菲莉丝,立刻转头看后面。
「昴啾的话,就在这——」
应该还呆站在那,不知道要跟爱蜜莉雅说什么才好吧。
可是——
「——昴啾?」
回过头的菲莉丝,视野里处处都找不到菜月·昴的身影。
4
抱著头,穿过树丛,拼命地往森林深处奔跑。
要尽量、尽可能、竭尽所能、全力以赴、跑得越远越好。远离村庄,远离广场,远离同伴——远离爱蜜莉雅。
「哈!呼……哈啊!」
边喘气边死命地在不好走的森林里穿梭。汗水流进眼睛,心脏难受到像要从嘴巴跳出来。可是那些都没什么好在意的。
眼皮底下烙印著背对自己的银发少女身影。回过头,对上眼,互道重逢话语——那一瞬间,已经无法来临。
不是因为没脸见她,也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别的理由。
是更讨人厌、更可怕的理由——
「——昴,你要去哪!」
「——呃!?」
本来是不想遇到任何人才会往没人的森林深处冲,现在却被叫唤。昴吓到瞪大眼珠,停下脚步,视线尽头是细长的身影。
一头浅紫色头发,洗炼的站姿加上美丽外貌的美男子——由里乌斯·尤克历乌斯。
原本拍打被血弄脏的制服衣摆的他,手贴著身旁的大树盯著昴看。
「你没事就好……不过怎么了?我听见村子传来胜利的欢呼。看你的样子,那个『怠惰』应该也被解决了。可是为什么你却跑来这?」
「————」
「有什么担忧请跟我说。一路到这,我们可是同生死共患难的同伴。」
用手拨正乱掉的浏海,由里乌斯耐心地朝著面颊僵硬的昴述说。如他所言,村子那边的方向还能听见同伴的声音。
是声音还传得到的距离。要到更远,明明想要到更远的地方。
因为,不远一点的话——
「——昴?」
面对沉默不语的昴,由里乌斯蹙眉。察觉不对劲的骑士就著忧虑的眼神朝他接近一步。那是担心他受伤不适的眼神。
可是,不是身体的问题。多亏菲莉丝先做了简单的治疗,身体可以动。
——所以才让这个「肉体」可以达成使命。
「昴——」
「由里乌斯,离我远——不过太迟了!!」
「——!?」
昴全心全力的抵抗,只妨碍了一半。
但即使是中断的只字片语,也够骑士立刻离开攻击范围,免于受害。
高举挥空的手,「昴」不开心地歪扭脖子。——朝旁边转九十度。
「反应不差。虽说有肉体的抵抗,但你竟然躲得掉。你真是真是真是—勤勉之人!正因如此,才可惜……」
「——依亚突然被弹出昴的身体时,我就有不好的预感。」
单膝跪地,拔出骑士剑的由里乌斯懊恼地说。动摇的黄色双眼有著愤怒和悔陪,以及无尽战意和迷惘在复杂盘旋。
看穿他眼神的动摇,「昴」了然于心点头道。
「越来越有希望!你的存在方式、思考方式、动摇方式,全都是勤勉的证据!可恶之处在于你已经被骯脏下贱给一污秽灵魂!」
「被骯脏下贱污秽的,是现在的他。你——」
疯狂的嫌恶,和义愤的嫌恶,极端的两股激情互撞,由里乌斯和「昴」互瞪。这时——
「由里乌斯!昴啾!」
伴随很大的脚步声,穿越树林的高分贝声音介入这状况。扬起烟尘现身的是漆黑地龙,跨在背上的是菲莉丝和威尔海姆。
龙背上的菲莉丝看到由里乌斯和「昴」敌对的状况后瞠目结舌,威尔海姆跳下龙背与由里乌斯并立,然后用严肃的目光看向「昴」。
「由里乌斯殿下,昴殿下他……」
「威尔海姆大人。——那不是昴。」
由里乌斯压抑感情的回答,让用力咬牙的威尔海姆释放剑气。
空气紧绷,菲莉丝不安,由里乌斯气愤,威尔海姆为激情而皱起脸,在这之中只有「昴」欢喜地狂笑拍手。
然后——
「在这么多人面前,容我再次报上名号。——我是魔女教大罪司教,掌管『怠惰』的……」
歪著脖子九十度,拉开衣服拉炼的「昴」——狂人开怀大笑。
「贝特鲁吉乌斯·罗曼尼康帝!!」
他这样自称。
5
错了。搞错了。在最关键的部分,昴落于敌后。
他错认贝特鲁吉乌斯·罗曼尼康帝这个邪恶存在的最重要部分。
魔女大罪司教「怠惰」并非冠上十指之名的复数存在。
——而是可以寄生在他人肉体、名为贝特鲁吉乌斯的单一精神体。
「太好了!真棒的身体!几十年没遇到这么恰当的肉体了,为了补充失去的『手指』,结果选到了最适合的素材!」
「竟然擅自……!现在立刻离开昴殿下的肉体,邪魔歪道!」
「你是为了什么、有什么权利说那种话?正因为你杀光我重要的『手指』,所以才会只剩下这个肉体可以进来!」
仰头朝天,手掌抓著脸的贝特鲁吉乌斯让威尔海姆激动不已,但对此,狂人却是用昴的脸和声音愉悦地搔抓喉咙。
喷血挖肉的样子,让由里乌斯等人咬牙切齿。
「你的资质不坏,但肉体刻了太多多余的术式,因此终究没法成为我的手指。」
「————」
「勤勉的老迈身躯呀!你的肉体也不适合当我的『手指』!精神层面值得尊敬,但肉体容器却与宠爱不合……啊啊,真是悲剧!」
一一指向菲莉丝和威尔海姆后,贝特鲁吉乌斯摇头。
不明白他的发言意味著什么,只传达出他用不良的企图来判断别人是否符合他的标准。然后——
「——最棒的精灵使者。只有你,无可救药。要是除去身上邪恶的污秽,应该就能成为我的优秀『手指』,怎么样啊?」
「很遗憾,即使花蕾们放弃我,我也不可能舍弃她们。这是你这种狂人无法了解的感情。」
上乘的恶意令由里乌斯也以顶级敌意驳斥。听到后,贝特鲁吉乌斯瞪大眼珠,接著用抽动的声音大笑,拍腿大喊。
「狂人!真是正确的认知!没错,我为爱而疯狂!为了爱、畏爱、遗爱、慈爱、恩爱、渴爱、疼爱、敬爱、眷爱、至爱、私爱、纯爱、钟爱、情爱、亲爱、信爱、深爱、仁爱、性爱、惜爱、切爱、专爱、憎爱、忠爱、宠爱、贫爱、偏爱、盲爱、友爱、怜爱、为了爱、为了爱、为了爱、为爱、为爱为爱为爱为爱为爱为爱为爱爱爱爱爱————!!」
「疯子……」
由里乌斯朝陷入疯狂状态的贝特鲁吉乌斯投以敌意,同时朝昴的灵魂倾诉。
「昴!醒一醒!别被那种狂人给占据……!」
「没用的!这个肉体已经被我的意识支配!不管怎样挣扎一切都没有意义!这个身体,已经是我的『手指』了!」
「谁在跟你说话!昴,想一想!你是为何回来、为何而战,你不是向我叫嚣过了吗!」
喝叱贝特鲁吉乌斯,由里乌斯举起绕著六色精灵的骑士剑。虹色极光驱散森林黑暗,一瞬间炫目得让人眼花缭乱。
原本整个覆盖的意识,产生了些微空隙。这时——
「干、什么!?搞、什么……鬼啊,混帐家伙……!」
「————」
从内侧涌出的感情奔流,让后仰的狂人惊愕地瞠目结舌。口中道出的话虽然断断续续,却能窥见肉体主人的意志。
就这样推走贝特鲁吉乌斯惊讶的表情,昴痛苦喘气的表情自下方浮现。其变化让另外三人像是看到希望而叫出声。
「昴!」「昴啾!」「昴殿下!」
「我、是……贝特鲁吉乌斯·罗曼尼康帝……住口,我是、菜月·昴…一 」
推开、推走。把所有想要埋没内心的黑色沈淀物给挤开。
「不要、在耳边吵闹……就这样被压下去……你以为、凭自我能、胜得过我吗……」
逞强,虚张声势,为了取回自己的心而奋勇抵抗。
不这样的话,似乎马上就会输给这份自毁冲动,又或者想用从自己的影子伸出的破坏之手将周围的一切全都糟蹋殆尽。
「————」
这股冲动,就是贝特鲁吉乌斯一直怀著的黑暗吗?
既然如此,对狂人至今以来的异常,自己能抱持一定程度的理解和共鸣。
若是被这样的疯狂侵蚀,只能靠自残来保持正常。
若经常被这种疯狂涂抹,就算精神失衡也不奇怪。
——这就是贝特鲁吉乌斯所看著的世界吗?
「我不企求理解。」
这是头一次,贝特鲁吉乌斯穿越昴的抵抗而说的话。
总是口述疯狂、狂喜、狂乱的精神体,发出毫无感情的声音。
那个黑暗,比之前的疯狂状态都还要让昴冷彻心屝。
然后理解到——那是绝对不能表露出来的黑暗。
「……杀了我,由里乌斯。」
贝特鲁吉乌斯的抵抗解缓,所以要在掌控主导权的期间做出了断。
为此昴选择了可能性最高的方法。为了打倒贝特鲁吉乌斯,那把剑的可能性最高。
被指名的由里乌斯愣住,张大眼睛颤抖嘴唇。
「你说什么?」
「抱歉、了……这是时间的问题。现在,不阻止我,就赢不了……在那之前!」
「不行!想清楚,昴!我是骑士,是精灵术师。为了协助你的目的而跟你交换契约的精灵骑士,怎么能做出出尔反尔的事!」
「我跟你的契约,是要救爱蜜莉雅……吧。虽说很、卑鄙。」
昴几乎是挤出来的回答,让由里乌斯面容苦涩歪扭。
他失去平时贯彻的优雅与从容态度,这表情让昴有点惊讶。没想到他会犹豫到这种地步。
「你不是之后有话要跟我说吗?」
「……抱歉了。看来是说不成了。」
想起与「怠惰」作战时,发誓要再见面的话。早知如此之前就该和解,结果拖到现在最后没法达成。
「威尔海姆先生,请不要、乱来……」
「现下,先不要勉强,一起想办法吧。这种结果,我实在不能——」
连治疗伤势的时间都珍惜起来用来追上自己的威尔海姆浑身都是伤。凭毅力驱使应该无法动弹的身体,剑鬼为昴的姿态感叹,但却无法挥剑驱散这股黑暗。
昴无力,像换气一样笑了出来,然后决定拜托最后一人。
「——菲莉丝,拜托你了。」
「就恨我吧,昴。——因为我也恨。」
昴央求,朝著现场对生死最残酷的菲莉丝点头。他用简直早就知道会被指名的态度,伸手指向昴。
以眼泛泪光的菲莉丝的动作为始,昴的身体中心产生变化。
——那是血液像要沸腾的灼热痛苦,难以忍受的热度开始燃烧全身。
「嘎、啊啊啊啊——!!」
好烫。好烫。好烫。好烫好烫好烫好烫好烫好烫好烫好烫好烫好烫好烫——
喉咙好烫。眼睛好烫。身体好烫。舌头好烫。鼻子好烫。双手好烫。耳朵好烫。双腿好烫。血液好烫。大脑好烫。骨头好烫。灵魂好烫。生命好烫。好烫、好烫、好烫!
血液真的沸腾,内脏被炖煮、脑袋蒸发的高温让视野一片白浊。
『啊啊啊啊啊啊——!?』
除了融化的耳膜,其他地方还响起其他人的临终哀嚎。
肉体一个,寄宿的精神体有两个。当然,共享肉体的狂人的精神也被一并烧毁。
不能让他逃跑。就这样连同禁闭这灵魂的容器一同送到死亡的世界。
「————」
痛苦、打滚、痉挛,终于无法动弹。
甚至没法再次挣扎。贝特鲁吉乌斯在昴体内迎接死期。
「菲莉丝!为什么……」
「不然还有谁能下手!这也是昴啾的期望。」
「话虽如此,却让昴殿下这么痛苦——」
「——!你们以为!我喜欢这样吗!?这份力量,为了库珥修大人使用的力量,跟殿下约好的力量,拿来做这种事……!」
遗憾的感叹,以及盖过感叹的怒意听起来好远。
自己已经连转动脖子的力气都没有了,但内心还是为让菲莉丝弄脏手一事感到歉意。
由里乌斯犹豫,威尔海姆下不了手,所以只能拜托菲莉丝。
跟在爆炸的龙车里头让凯地昏倒的手法相同。昴的肉体曾经直接接受过治疗,所以菲莉丝就算不用碰也能直接操纵他体内的玛那。
结果就如大家所见,超乎想像的威力和痛苦让昴几乎后悔拜托他。
——但是,跟请他下手比起来,让他下手的后悔程度比较重。
菲莉丝的力量是治愈人的力量,对此他应该很自傲、还有著使命感和更重要的心情在吧。可是,自己却让他用在坏的方面。
——抱歉。如果能用一句话抵销的话那该有多好。
「————」
倒卧在地、一动也不动的昴,脸上被什么东西抵住。已经混浊的眼睛看不见,但是对那坚硬粗糙的感觉有印象。
不是由里乌斯,也不是菲莉丝或威尔海姆,是跟昴有关的——
「————」
贴近昴犹如风中残烛的生命,帕特拉修哀悼主人。
自己添麻烦最多的四位对象——不,还少算爱蜜莉雅跟雷姆。还好她们两人不在场,真的太好了。
「——昴。」
清廉之声洒下,感觉有人站在帕特拉修的反方向。用不著去想是谁,因为带著觉悟的声音除了「最优秀」骑士以外别无他人。
因为现场最有骑士风范的人,就只有由里乌斯。
「强迫你和菲莉丝做出不期望的决定,是我的不道德。总有一天,我会遭受处罚吧。」
不要在意奇怪的事啦,但却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
尽管动手吧。绝对不要忘记。
——我也绝对不会忘记,这份痛苦和无力感。
「————」
一瞬间产生无声,可是沉默没有挫折骑士的觉悟。
冰冷钢铁的触感抵著脖子,为他即将葬送自己的事实吐气。
「——殿下,对不起。」
「——莉雅大人,一定会哭的。」
别人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沙哑遥远,一切都变得含糊不清。
发誓不能忘记,发誓要挽回,发誓一定要重返。
『要在这边结束?怎么可以!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得到你这么适合的容器!眼前即将完成试炼!找「手指」!只要有新的容器我就不会消失……』
——吵死了,下地狱去吧。
6
朝著遥远、不知名之处坠落,下降——
看样子,又死了吧,又失去了吧。
该赢却输掉一切,再次抱著失败,凄惨地殒命至地狱底部。
回顾世界。
回顾过错。
不可以忘记,不能忘记,绝对不可忘记。
菲莉丝抽泣的声音,威尔海姆遗憾颤抖的叹息,由里乌斯后悔到咬牙切齿的觉悟——莫忘记。要牢牢抓住,不可放手。
这次的「生」,将到此结束。
不过,可是,然而,菜月·昴没有结束。
不管会怎样,会回到何处,有什么苦难在等待都一样。
我不会停止抵抗!这么发誓,然后重来。
噗滋一声,一切都落入黑暗中
就这样中断,就这样被切断,就这样——
『——爱你。』
伴随那温柔、梦幻、甜蜜的残酷吐气——
菜月·昴殒命,世界再度流转。
《完》 后记 嗨,你好,大家好!我是长月达平,对一部份的人来说一样是鼠色猫。
这次也很感谢您陪伴本作Re:Zero。
算算本系列已超过十部,这一集算第十一部!故事都跟集数重叠了。
还有蒙受万幸,本书日版第八集发售是在Re:Zero电视动画版播放之前。对作者和一名收视者而言,每一天都非常快乐。
好啦,机会难得,来稍微聊聊动画方面的话题。
电视动画制作公司和工作人员名单都有在Re:Zero的官网发布,不过如各位所见,本作聚集许多厉害到爆表的成员。
其实一开始责编I氏跟我提起很多事的时候我都一直回他:「欸?」好几次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之后工作和日子都在短时间内神速过去,实际和相关人士见面后,逐渐有了「唉呀?这样下去可能真的不是梦喔?」的感觉,最后想法还变成「假如是真的,在现实中会更困难吧?」。
在决定推出电视动画之后,我收到许多人的祝贺。从实体书开始阅读作品的各位,在网路投稿的时代就认识我的各位,有些是作家同伴,还有故交老友,总之很多人。
被大家温暖的话语勉励时,同时答不上被询问的问题,真是抱歉。不过当然不是基于那种不能随便透露情报的保密义务,最大的理由在于作者几乎什么都没听说。
并不是没人可以告诉我,单纯是我害怕发问所以没去问。
我想大家都知道,人类都会去怀疑太幸运的事。
像做成动画就是最经典的例子。不小心多嘴说错话的瞬间,宛如美梦的日子就如泡沫消失……因此,作者才会彻底龟缩。
当然,脚本会议和配音现场我都尽可能去露脸,在原作者能帮上忙的范围内尽心尽力。不过,动画现场就都由动画专业人员一手包办,而专业人士的能力真的很厉害。
我想Re:Zero动画会是很棒的作品,敬请期待。
从四月份开始就会播放,届时一起享受吧!
就这样,对话走向完全朝结束发展,不过这次在作者的任性下稍微增加了一点后记的页数。为什么呢?因为有太多想讲的话!
其实写这个后记的月份、2016年的二月,作者去了台湾举办的「动漫节」活动并举办签名会。
对作者来说是头一次出国!第一次到台湾!首次签名会!对不起,首次签名会是骗人的,这是第三次签名会,不过真的有很多事都是第一次发生。
或许有人会被吓到,其实Re:Zero在国外也有出版。不只Re:Zero,日本的动画、漫画、小说等诸多作品在国外都很受欢迎。
这次邀请我的「动漫节」活动也是,集合了在台湾人气高的动画等等,所以在会场内不管看哪都是日本的动画。
更让人惊讶的是,台湾粉丝的热情和惊人的欢迎气势。
老实说,头一次出国使得作者相当不安。要远渡重洋,跨越语言障壁,还要担心到底会聚集多少人——
结果盛况空前。真的不夸张,我跟所有人都抱过。谢谢台湾!
然后讲到语言障壁,参加的粉丝每个日文都讲得极之溜口。讲「E.M.T」也通的时候我真的被吓破胆。
当然,所谓的在国外出版,就是作品被翻译出版的意思。Re:Zero的翻译出版社是「青文出版社」,一想到出版社多么细心地把作品分享给台湾的读者,我就觉得钦佩至极。
还有,待在台湾的期间,经常带著头一次出国、像小鹿一样发抖的作者到处逛的,也一样是青文出版社的版权人员。她的款待让我觉得自己像是哪来的名流,吃了好吃的饭,好吃的芒果剉冰,还有喝到醉醺醺,真的是绝佳之旅。
从网路开始细水长流的故事化为实体书籍,然后不知不觉间跨海让国外读者阅读,甚至还有机会改编成动画,简直就像一场美梦。
现在过著还不敢捏脸皮痛醒自己的时间,同时为了不要让这种美梦日子以梦境告终,今后端看自己有多努力和得到多少助力。
谢谢你,台湾!遗有今后也请多多指教,台湾!当然,日本也是!!
好啦好啦,要来的页数也快用完了,要移到惯例的感谢话语啰。
首先,责编I大人,谢谢您每次都用笑脸回应作者的胡来要求。这次有您陪同到台湾,让我备感安心。不过,就算是作者突发奇想,要我写两百张签名板也太超过了。
再来是担纲插图的大冢老师,虽然每次都惊艳,但这次也要谢谢您为封面绘制美丽的插图。还是一样是非常完美的作品,而且还突然拜托您画了台湾活动的限定插图,十分感谢您。您真的人太好了。
设计师草野老师,本系列已超过十部作品,排列起来相当可观。包含这集在内,今后也还请继续魅惑娱乐大家。谢谢您。
负责漫画版的マツセ老师和枫月老师,两位超强的,每个月都在画本故事,真的非常感谢。看了两位的画就会突然想起女孩子很可爱这点,谢谢两位。
其他还有MF文库J编辑部、行销人员、校正人员和各家书店,真的承蒙大家照顾了,谢谢您们。
还有在台湾的青文出版社,特别是负责招待我的刘女士,真的多谢照顾。容我借用这个版面向您致谢。
还有最后要向看著这本书、温暖声援支持我的读者们献上最大等级的感谢。今后也请继续关照セ跟动画。
那么,期待在下一集再会!
2016年2月 长月达平《动画即将开播导致兴奋颤抖不已》
「菲鲁特大人,用不著那么害臊。礼服很适合您。」
「没人在担心那个吧!?是说连罗姆爷都跟著花言巧语,根本就没人站在我这边嘛,我要同伴!」
「没那回事。我就是菲鲁特大人的同伴,专属于您的骑士喔。」
「你根本就是只会嘴巴说说的骑士大人!好啦,快点结束我好换掉这身礼服。进入主题!」
「是,如您所愿。在此宣布,首先、2016年四月开始将会播放『Re:从零开始的异世界生活』动画。」
「嘿~动画……真的假的!?那种事是写在哪里呀!?」
「本书的书腰,还有Re:Zero官网上也有公开此情报。在动画中昴的活跃不在话下,当然也会描述菲鲁特大人和我的邂逅。」
「少用邂逅这种听起来很特别的词啦!那根本只是不小心碰到。我看看,然后……本书第8集发售的同时,在月刊Comic Alibe连载的Re:Zero第三章的第2集也跟著发行。」
「进入第三章第2集,就是菲鲁特大人任命我为骑士的时候……」
「不要什么都跟我扯上关系!你是想多惹人厌!?啊~总之,漫画也会出!然后,下一本小说是在六月发售,是在动画播放期间喔!」
「重新翻阅小说,看过动画,然后享受漫画……是个能够深度浸淫在Re:Zero世界观的机会。趁此机会,菲鲁特大人也不要逃离书桌前,积极正面地面对书本和故事如何?」
「哈!别开玩笑了。本姑娘可没闲暇停下来。毕竟人家要像这样动来动去,这个故事才会完成吧。」
「菲鲁特大人……」
「好,话就说到这。赶快换掉这衣服,我要去跟罗姆爷抱怨!」
「——明白了。下次我会准备更好活动的礼服。」
「听人讲话!我都说我讨厌穿礼服了吧!!」 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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