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又高又远,宛如要互相交叠的媚声响彻平原。
在白雾蔓延的世界里,摇动庞大身颗游泳的鱼影合计有三只。
从全身歪曲的无数嘴巴里,持续发出像刮玻璃的声音的异形。吃掉许多旅人,将数不尽的生命回归于无的恶意怪物。
光一只就具备足以使人们绝望的力量,如今数量增加到三只,简直是在嘲笑试图抵抗的人类们。
仰望飘在头上的白鲸,有人发出膝盖跪地的声响。声响接二连三,然后是较大的武器落地声形成连锁。
看过去,参加讨伐的一名骑士垂下肩膀,看著地面捣著脸蹲下来。无人可以控制住肩头的颤抖,喉咙发出呜咽。
那名骑士周围的同伴们,也没人有办法讲话。
凑齐人数、带好万全装备,抢占先机发动火力猛攻,都发动这样的攻势了——却还遇到这种不讲理的状况。
精神污染导致兵力减半的状况已很严重,剩下的主战力又被新出现的白鲸的奇袭给粉碎。
就算集结残存的兵力,也不到一开始的战力的一半。然而得视为对手的魔兽数量却变成三倍——这根本毫无胜算。
每个人都在一瞬间顿悟,被迫了解大家的性命和目的,都将在这溃散。
魔兽的可怕和荒谬,还有被那魔兽夺去的重要羁绊的重量。
自己无法回报这份羁绊。拿这份无能为力没辄。
堆积至今的东西瓦解,持续支撑的心灵受挫时,又有谁可以去谴责当场跪地的人呢?
面对蛮横无理、无计可施的现实,有谁可以否定放弃呢?
「——别让它吞下去!!」
突然,怒吼震响沉默笼罩的平原。
听到声音忍不住抬起头,就看到蹬地扑向一只白鲸的影子——少女掀起工作服裙摆,手上握著凶恶的带剌铁球。
夹带狂风呻吟的铁球直击停止动作的白鲸鼻头,轻易打碎坚固的外皮,挖掘露出的骨头和肉并贯穿,然后再拓宽破坏出的伤口。
白鲸发出惨叫,抬起头想冲向天空。
但尾巴被地面伸出的冰刃刺穿,扭动的身躯被旋转的铁球毫不留情地直击。娇小少女一击就让白鲸的巨躯摇晃,喷涌鲜血。
「在被吞到肚子里之前,应该还救得出来——!」
少年按著疼痛的肩膀,额头冒血,却还是大叫。
他站到前面,朝挥舞铁球的少女下指示。无法参与战斗的无力感让他焦急地皱起脸,却还是挺身向前。
少年的身旁立著一头地龙。他慢慢跨上地龙的背,用很明显不习惯骑乘的别扭姿势坐上地龙,尽管如此还是用力握紧缰绳。
「还没!——一切都还没结束!!」
他在一票被放弃支配的骑士面前,为了振奋自己的心而抬起头、露出牙齿、张大双眼。少年瞪著白鲸,叫喊:
「——别以为这种程度的绝望就能阻止我!!」
【插画148】
2
绝望的脚步声在接近。昴清楚地感觉到。
头上一只,背后一只,眼前一只——合计三只,不是在开玩笑。
光一只我们就投入多少战力、受了多少伤害。结果状况对敌方不利,对方就叫来两个同伴来认真的,开什么玩笑。
命运到底打算无赖玩弄我方到什么地步才甘愿?
被里卡德保护而跌到地面后,维持倒地姿势的昴咬紧牙根。不这样的话,软弱和哽咽就会跑出来。
产生眼前一片黑的错觉。
难以接受的事态超出大脑负荷,意识快因失望感而断绝。
突然,眼熟的绝望边嘲笑边熟稔地勾肩搭背。
『——怎样,差不多到这次放弃的时候了吧?』
看不见脸的昏暗影子,用听惯的某人的声音边笑边催促自己放弃。
他讲的话,让昴清楚地接受阻挡在眼前的事态重量。
周围的骑士们也跟昴一样,看起来都屈膝放弃了。
因为他们也理解到眼前的状况任谁都没办法处理。连起头反抗的气概都被夺走,每个人的眼中都失去力气,连握住武器的力量都被吹熄。
目睹志气被挫败的样子,委身于搭著肩膀的绝望后,才注意到。
身旁就是跟昴一样被地龙甩出去的雷姆。倒地的她撑起上半身,端正的侧脸露出悲痛的表情。
僵硬的脸颊,铁青的嘴唇-颤抖的眼皮。
这样盯著她看,不经意地想:睫毛好长啊。
——笑的样子比较适合她。还想到这个。
所以。
「你们的戏份已经结束了。」
粗鲁地挥开嘻皮笑脸环著肩膀的手臂。
影子对昴的行动惊讶到嘴角下垂。昴朝影子投出笑容,然后用力挥出右直拳——黑影粉碎,同时身体的战栗停止。
无聊。丢脸。哪有闲暇迷惘,哪有时间停下脚步。
鲸鱼可是增加了两只呀。
动动手脚。头抬得起来,眼睛也看得到,可以出声,声音传得出去。雷姆还在。雷姆活著。一切都还不到放弃的时候。
——站起来。
重复好几次,重来好多次,直到心灵挫败。
——站起来。
被不讲理的命运甩来甩去,每次都被强压绝望的结局。
——站起来。
我已经不行了。好想扔下一切,舍弃所有逃走再说,却连这样都不被允许,被迫和自己的心面对面。
——站起来。
为了什么?
「就是为了这时候啊——!!」
拳头敲击地面,顺势让撑起的上半身站起来。
雷姆一脸惊讶,看著大叫、抬起头的昴。
俯视她,伸出手后,昴瞪著眼前的白鲸。
「还没结束。——不要擅自结束。」
「……昴。」
「上啰,雷姆。这可是高潮桥段。」
著急地握住畏畏缩缩伸出的手,然后拉起。
将站起的少女抱在怀里,昴近距离面向那张脸蛋,说:
「放弃不适合我,也不适合你——不适合每个人!」
3
吼叫的雷姆猛然扑向白鲸,右拳敲击岩肌然后爬上身体。左手挥舞的铁球发出猛烈声响削落岩肌,喷出血花的白鲸发出哀嚎。
雷姆攻击的,是从背后吞掉威尔海姆的白鲸。下颚看起来像在咀嚼,但很难想像那个剑鬼会乖乖被磨烂。
「打不烂头的话,就想办法把人拉出来——!」
昴拉扯缰绳,在不可靠的感觉中将体重靠在地龙的背上。
不是由雷姆,而是昴本身操作缰绳。这完全是赶鸭子上架。
在抵达富鲁盖尔大树的路上,以及抵达后的自由活动时间——昴花在练习骑龙的时间上就只一点点。
对于在原本的世界毫无骑马经验的昴来说,才几个小时的练习不可能就让自己自在操纵地龙。
只是方向和速度,还有抓紧不被甩下去,就已用尽全力。
尽管如此,智能高的地龙完美地掌握了昴的意图和实力。主动选昴为骑手的漆黑地龙,有小心不要让不成熟的骑乘者摔下去。
好地龙。脚程快,体力也够,更重要的是超聪明。从现在开始你的名字就叫帕特拉修了。想到忠心耿耿的伙伴,就只想得到这个名字了。
「走啰,帕特拉修!绕著鲸鱼的鼻子转!」
高声叫喊,鞭响缰绳催促地龙奔驰。回应的帕特拉修身子前倾往前冲,毫不畏惧地朝著强大白鲸钻过去。
正在扭动身子想把雷姆甩下来的白鲸,感受到昴接近后忍不住把头转向他。而这时候——
「闻昴的气味是雷姆的特权——!」
雷姆一跃,朝著白鲸的侧脸施以威力如炮弹的踢击。
巨大的脸歪到一边,紧接著又被追击的铁球直击。旋转的铁球打穿白鲸的脸颊,折断它的臼齿,让血和唾液把草地污染成暗红色。
伤口流淌出黄色的体液,白鲸惨叫。它的身子终于落地,像条上岸的鱼一样无止尽地挣扎。
地面被掏挖,土块剧烈飞散。胡乱挥舞的尾巴割开地面,划破风,冷不防地接近昴的旁边——即将命中的时候。
「当当——咪咪小姐登场!!」
幼猫兽人在打中的前一刻插进来,挥舞手上的杖展开魔力防壁。
黄色光辉反弹打击,而莱卡和地龙就趁著这空档一口气脱身。
喘气的昴回头看著在紧要关头救了自己的幼猫——咪咪。
「得救了!差点在讲了开始反击这种帅气话后就领便当呢!」
「哼哼~可以再多夸奖没关系哟——!不过,今天哥—哥非常努—力,所以很想说是不分胜负——!」
「努力……?」
挺著胸膛然后对昴笑的咪咪歪起小脑袋。
接著用手指轻弹橘色的垂髻。
「大家都忧郁到站不起来,哥—哥却第一个站起来对吧——?很伟大~很厉害耶~不过还是在咪咪之后呢——!」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这种程度的绝望,没法撂倒我而已。」
这么回应大声称赞自己的咪咪后,昴咬紧嘴唇。
对呀。又不是值得被称赞的事。
在这之前,你以为我舔尝、品味了多少辛酸啊?
跟至今没法抵抗的绝望相比,还能战斗的现状——哪还有余裕沉浸在放弃里头。
既然有空放弃和玩乐,还不如找希望找到吐血。
比起放弃,反抗一直、本来、始终更轻松。
「吼————!!」
剎时,笔直前冲的帕特拉修正前方突然出现张开大嘴的鱼影。
在可以看到喉咙深处恶心样貌的极近距离下,昴立刻倾斜身体采取回避。但是,充满口腔的「雾」喷出的速度比闪躲还要快一点——
「给我闭上嘴巴——!」
由上往下挥的不可视之刃,纵向斩击打开的双颚。
其威力强行将嘴巴闭合,昴和咪咪就这样穿过在地上扭动的白鲸身旁,避开了千钧一发的危机。抬起头,库珥修从战场对面赶过来。
她和昴并肩而驰,厌恶地瞪著白鲸。
「乍看之下,事态严重到最恶劣的地步。威尔海姆怎样了?」
「你还记得,就代表他至少没被雾消灭。……就看雷姆的奋战了。」
白鲸转动头部,翻转后瞄准这边为目标。昴边警戒它边回答。
接受这状况,库珥修也看向还在奋战的雷姆。铁球每次挥下就会喷出鲜血,白鲸就在自身的血海里又跳又震响地面。
「你怎么看,菜月·昴?」
「怎么看是什么意思?如果指的是胜算,因为攸关我的性命,我会说些自私的话。」
「不是那个。你不觉得奇怪吗?」
库珥修朝著逼近背后的白鲸鼻梁追加不可视斩击。「奇怪?」把才刚开始追击就被打到滚动的白鲸扔在背后,昴看向库珥修。
「白鲸的数量增加到三只。单纯来看是很绝望的状况。但是,若白鲸是成群的魔兽,这情报怎么会没有外流呢?」
「我不懂你想说什么。」
「这铁定有什么诡计。」
明确断言后,库珥修用凛然面容面向昴。
被那坚强的眼神洞射,昴自然挺直脊梁。
「是要找到那诡计吗?」
「争取时间就靠你逃跑的速度,和掩护你的我等。不管哪一种,都没法拖太久。想想办法吧。——因为已经没有撤退这选项了。」
说完,库珥修的地龙就改变方向远离了昴。
她大幅迂回,边绕过睥睨自己的白鲸,边露脸给散开来的讨伐队各小队看,然后放声说:
「站起来!抬起头!拿起武器!你们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的!」
「————」
沉浸在绝望和悲叹、低著头的人们抬起视线。
他们面前的库珥修气派堂堂地将拔出的宝剑指向天空,说:
「看那个男人!那个没有武器、弱小无力、就快被吹走的弱者。是我也曾亲眼目睹他被打倒的,没用的男人!」
宝剑指向奔驰的昴的背影,库珥修又拉高音量。
「那个男人,比所有人都还要弱!」
没错。库珥修的叫喊是事实。昴很弱,比任何人都弱。
没有战斗的力量,也没有幸存的能力。做什么都失败,每次都被打趴的鲁蛇。
「像那样最弱小的男人,却比任何人都还早吶喊。」
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还要无力的男人,只要还能战斗就咬牙忍痛憋泪吐血,都这样了还是看著上头想要抵抗。
「既然如此,为什么我等能低著头呢?」
「————」
「我等力量微薄,就算集结起来都不知道到不到得了魔兽的咽喉。即便如此,最弱的男人都不放弃了,为何我等却允许自己跪下!」
「哦、哦哦……」
士气受挫的男子们面面相觑,鼓舞颜抖的双腿站起来。
他们拾起掉落的武器,等待主人骑乘的地龙靠到旁边。
伸出手,握住缰绳,原本跪地的骑士们跨上龙背。
地龙鸣叫,背上的骑士们也拔剑叫哑嗓子。
为了振奋自己的心灵,为了夸耀自己的灵魂,而发出吶喊。
在没有战斗力的少年身后,吼叫著、激奋著,驱逐跪下低头的愚蠢。
——那种感情,人类称之为「耻」。
「耻」劈开恐惧、放弃以及制止脚步的所有感情,让骑士们抬起头,取回朝前踏步的力量。
「我们上!全员突击!!」
「哦哦哦哦哦——!!」
振奋原本屈服的灵魂,骑士们再度前进。
地龙的军势扬起烟尘,总人数低于五十的讨伐队,在库珥修的带领下猛然袭向刀刃所及的两只白鲸。
讨伐队膨胀的士气,和让他们重振雄威的库珥修的喝叱,让昴忍不住在嘴角露出苦笑。
「管它是弱者还是败犬,随你们说去……」
因为没有要否定,所以可以说是重症了。
高兴怎么叫都好,要利用也没差。昴弱小无力,是个鲁蛇输家,老是失败不然就放弃,就这样一路走到这。这是事实。
正因为知道这样的事实,所以昴现在才能在这边大叫。
输了不算结束,失败了不叫放下,放弃一切不干的时候,也不被允许无能无力。
「拜托了,帕特拉修。再冲到鼻子那边然后立刻离开!」
地龙身子倾斜到刮过地面,画了个发夹弯后就再度朝白鲸冲过去。
眼前,是急著甩下攀住身体的雷姆的白鲸,以及朝它进行掩护攻击的库珥修和分开的混搭小队。骑士剑发出火花切破白鲸的外皮,拉开距离和巨大身躯并行的骑龙兵使用魔石施加爆击。
白鲸惨叫,在地面痛苦打滚。它那痛到挣扎的举动,对近距离的人类来说都是难以避开的暴力。一头地龙和骑手就被撞上,成了超大重量的垫背,发出骨头碎散的声响。
血液喷出,一条生命消逝。——昴将那光景烙印在眼底。
背脊发寒。赶不上、救不到,是昴的判断结果。
那是昴让这场战斗开始而铸下的结果,所以不能移开目光。
拒绝接受这点的瞬间,昴就会输给「耻」。
输给自己的心的时候,和最该唾弃的自身软弱面对面的时候,都会深沉温柔地拒绝「耻」。所以说,不能再继续天真。
暴动的白鲸,察觉到昴接近而张开全身的嘴巴。
边品尝血液倒流的感觉,边信赖全力奔驰的地龙,破风而去。
——无数嘴巴释放的消灭型之「雾」擦过身旁。
只要一根手指碰到,昴就会从那开始消失,存在也告终。
全身会被异于「死亡」的丧失感吞噬,离开每个人的记忆然后结束。
但是。
「埃尔·芙拉!」「哪能让你得逞!」「你在看哪边啦!」
风之魔法驱散雾,发出怒吼的剑刃和低吟的大槌敲烂吐雾的嘴巴。
在骑士们的掩护下,雾之弹幕变得薄弱。尽管如此雾的火力依旧叫人绝望,昴绷紧所有神经去应付逼近全身的消失气息。
奔驰的路线交给帕特拉修,在背上的昴负责采取回避行动:手往前放做伏地挺身,接著直接倒立避开从后方迫近的雾,然后失去平衡即将摔下去时——
「毅、力喔喔喔喔喔喔」
靠著紧握的缰绳和腿挂在鞍上勉强撑住。在原本的世界无意义挥木刀锻炼出来的握力,在手掌快因摇晃和震动滑落时成功停下来。
脚尖拖在地面的同时紧抓帕特拉修,脱离弹幕。
视野变晴朗,配合贴心放慢速度的地龙,就旁人来看姿势其丑无比的昴重新坐好。原本就很少的体力减得更少,接下来这次轮到——库珥修他们奔向展开攻势的白鲸。
「要去扰乱白鲸……呼哈!可恶,可不能光是送命啊,快想想办法!」
昴喘著气,再度投身回赌命的诱饵作战,同时思考方才库珥修话中的「诡计」。
关于魔兽「白鲸」的生态,昴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无知。
不管是其存在带来的伤害,还是大征伐这几个字,都没法带来真实感。
应该会有这样的昴才能察觉、只有这样的昴才会发现的点。
十四年,持续追踪弒妻仇人的威尔海姆。
执著开花结果,抵达这战场的剑鬼,不可能会错漏「白鲸有好几只」这样致命的情报。当然,有可能这是未知的现象。
既然如此,为何会没人知道7——不对,是为何没被人知道?
「为什么突然增加了?……打一开始就是三只的话,这前提太奇怪了。」
感觉好像要掌握住什么线索了。
但在那之前,帕特拉修的死命急驰先到达白鲸的嗅觉范围。
原本追著用宝剑施加斩击的库珥修的白鲸,视线大幅转动投向昴。同时,蓄积在敞开口腔内的浓雾,随著打破大气的咆哮化做庞大的破坏被吐出。
帕特拉修紧急变换行进路线的角度。虽然让身子逃离迫近之雾的暴威,但离脱离势力范围还差半步。——而弥补那半步的是……
「我们可是!」「不会让你如愿的——!」
挤进昴和白鲸之间的咪咪和黑塔洛。
双胞胎猫人张开嘴巴,「哇」和「哈」的咆哮重叠释放。
高音波交叠产生波纹,边结合边转换成破坏力。然后莫大的震动波像浪涛一样耕耘平原,连逼近的雾都被正面吹散。
「呜喔喔喔!!厉害毙了————!!」
「对吧对吧对吧—!再多夸奖一点——!喝呀——!」
「姊姊你啊……」
听到昴的直率称赞,咪咪挺起胸膛满意地笑开怀,跑在旁边的黑塔洛叹气。然后两人中间夹著昴并排奔驰。
「我们会掩护你。要是没有菜月先生,这场战斗根本没有胜算。」
「就巴—下去,然后咚咔—下去,再滋巴梆梆—不就好了?」
「就算要巴咚咔滋巴梆梆,也需要菜月先生的协助哟,姊姊。」
「嘿~!」
他们就这样夹著昴,进行欠缺紧张感的对话。
先不管一点都不瞭解事态急迫性的咪咪,昴把头转向可以沟通的黑塔洛。
「刚刚的合体攻击,是在途中有用在白鲸上的招术吧。还可以用吗?」
「由于必须挤出玛那,再来一次我就到极限了。——因为在团长恢复之前,我和姊姊要负责保护昴先生。」
「里卡德那家伙还活著吗!?」
意想不到的捷报让昴叫出声,黑塔洛点头答:「是的。」
这态度让昴的内心充满安心。毕竟看到里卡德搭乘的莱卡被残暴杀害,还有大量的鲜血,所以还以为他已经不留形体地飞出去了。
「濒死的团长有话要转告昴先生。」
「转告……不会是要说费用很高吧。」
「那个我想之后他本人会直接跟您说……总之呢,咳嗯。『瞎米呀,这么轻。偶没死掉就是证据。』就这些。」
黑塔洛规矩地连卡拉拉基腔都照著念出来,模仿里卡德的声音转达留言。先不说他的模仿等级,昴仔细玩味留言中的真意。
如字面所述,是里卡德豁出性命要传达给昴的讯息。
要是专注探究里头的意思及其真意的话——
「模仿得一点都不像呢。」
「嗯,超不像的! 一点—才能都没有—!这样不行啦——!」
「现在不是说那种话的时候啦!」
昴不看气氛的结论,引来咪咪天真的同意。黑塔洛用快哭出来的声音反驳,但昴左耳进右耳出,仰望天空。
和分成两组的讨伐队纠缠,现在还在激战的两只白鲸。
另一方面,浮在空中的白鲸俯瞰地上的战况,悠哉地居高临下眺望。
那态度怎么想都觉得不自然。
讨伐队失去主力,人数减少的小队又兵分两组来作战。虽说昴的存在达成扰乱的成果,但要是飘在空中的白鲸加入其中一方的战场的话,光这样战局就会一面倒。当其中一组被吃掉,战争就宣告结束。
然而,那只白鲸却什么都不做。个中理由是——
「里卡德的留言……」
这么轻。里卡德告诉昴这个。
拼上性命说出自己没死的原因。
那是什么意思呢?是什么很轻?生命吗?确实战场上的生命是轻如鸿毛。但不觉得是这种意思。轻到底是?
「在这个重量级又非常艰困的状况下,是什么很轻啦……!」
全身交给帕特拉修,再度冲向白鲸的鼻头。
被库珥修他们缠住的白鲸把口腔转向昴,但张开的嘴巴里头却被库珥修那看不见的斩击和扔进去的爆炸魔石给予伤害。
骑士们发出吶喊。少一人,人数确实又少了一人,现在只有无止尽的士气在支撑战线。
纵使死亡就在眼前仍下定决心对抗的人类,是可以顽强到这种地步的吗?
以讨伐队的所有成员挑战才勉强应付得来的白鲸,在失去主力连兵力都减少的现在都能相抗衡,这不是意志的力量要叫什么——
「再怎么说,也太过期待意志之力万能的论点了。」
想到这,昴恍然大悟抬起头。
回头看被撇在背后的白鲸,瞪著远去的魔兽的脸。
然后,察觉到不协调的理由。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咬牙切齿的昴,全身在涌出的可能性奔流中战栗。
意思传给握住的缰绳,帕特拉修做出尖锐的急转弯,猛然冲向另一只白鲸。
奋战的雷姆解放鬼族之力,跨在一头莱卡上用铁球在白鲸的身体上不断打洞。即使围裙礼服被魔兽的溅血给污染,察觉到昴接近的她依旧刚强地微笑。
被鲜血彩绘的微笑很凄惨,不过昴却不小心看到入迷。
即使战况居于劣势,雷姆依旧相信昴有勇无谋的觉悟。
这份信赖和深情-都必须要回应。
「————」
没有对话,昴的地龙和雷姆的莱卡交错。昴往白鲸的鼻头,雷姆朝白鲸的尾巴奔驰。
没必要停下来对话。昴有昴的任务,雷姆有雷姆的任务,而彼此都知道这点。
绕到白鲸的头部那边,察觉到昴接近的魔兽转头向他。
巨大眼睛上方出现多个喷雾口,边流口水边喷出白雾。
「咚咚—!梆梆—!滋巴拉巴—!」
咪咪操控的莱卡,自由自在地奔跑在帕特拉修周围。
在大狗的背上摆出姿势的咪咪每次嘴巴发出效果音,手中的杖就会发光,然后魔法障壁就挡住雾,争取时间让昴闪躲那些雾弹。
「这样很贵的哟—,哥—哥!」
「等这结束我会跟你讲一百次谢谢啦!」
「那就好——!」
把背后交给便宜计价的咪咪,追过并行的白鲸,超越后跑到前方。
回过头,昴和白鲸互瞪。一只眼睛染成血红的魔兽,厌烦地对虫子的抵抗发出尖锐叫声。但是,它的模样让昴确信自己想的没错。
这只白鲸,还有库珥修他们对峙的白鲸,都没有「左眼」。
「跟我想的一样!你们才不是三只——是分裂出来的啦!」
飘在空中、一开始的那一只也有同样的伤,应该也受到失去左眼的伤势。
——欠缺左眼,那是序战时威尔海姆给予白鲸的战伤。
不只一只,其他两只都有同样伤口的理由已经很明白。
除了空中的白鲸分裂出另外两只外,别无其他。
「攻击变轻是因为分裂后战斗力也变三分之一!我们的人数就算减少也能应战,就是因为这样的诡计!」
突如其来的袭击没能杀死里卡德。
兵力骤减的讨伐队,面对数量增加的白鲸也能应付。
——奇迹和意志之力,这类方便主义每次都舍弃昴。正因为是个性别扭的昴,才能找出这股不对劲感的答案。
消灭型之雾的威力是绝对的。因此,白鲸犠牲耐久力,以增加数量为优先。
数量的暴力——若讨伐队的心灵因此受挫,战争就能宣告落幕了吧。
很难想像魔兽能理解人心的弱点,甚至打起了心理战。但就事实而言,白鲸的「分裂」就是有这样的能力。
要是当时昴没有反抗放弃的影子的话,会变怎样呢?
现在的昴不会知道,要是当时没有放声怒吼的话会怎样。目睹方才要是没有大叫出声的未来——现在的昴一点也不想要那种可能性。
到时又要重新长时间盯著白鲸的脸看,这可敬谢不敏——
「——怎么了!?」
得到结论的昴,面前原本追击他的白鲸动作产生变化。原本浮在低空的身体摩擦地面,看起来像是因体内的异物感而感到不舒服的举动。接著。
「姊姊,就是现在!」
「手摸不到痒的地方很难受喔—!咪咪也懂——!」
看到大好时机的黑塔洛跳出去,误解白鲸动作的咪咪也跟著。双胞胎以呼吸相合的动作左右夹击白鲸,同时张开嘴巴——
「哇——!」「哈——!!」
来自左右的咆哮波令白鲸的胴体弯曲,冲击波穿越外皮直达内臓。硬质肌肤裂开,龟裂纹爬行,流血之后——
「——喝啊啊啊啊啊啊!!」
摩擦地面的下腹部从内侧鼓起,挤出血肉后破裂。深红色体液像浊流般流淌,乘著这股血流被吐到外头的是——
「威尔海姆先生!?」
被白鲸整个生吞,性命叫人担忧的剑鬼回来了。
讨伐队压制乱动的白鲸,这段期间昴冲向威尔海姆。全身染满血的威尔海姆单膝跪地,用剑撑起上半身。
「太…太不成熟……太…大意了……!」
「不要讲话比较好!啊啊,可恶,虽然不知道说什么比较好,但你活著回来真的要谢天谢地。赶快去菲莉丝那边吧!」
伸出手的昴为威尔海姆超越想像的伤势屏息。虽然还有力气握剑,但全身包含被扯碎的左手,都已经是濒死状态。
要是现在不立刻给治愈术师治疗,油尽灯枯的生命之火很可能会熄灭。
然而威尔海姆却坚决辞退昴伸过来的手,把体重放在剑上,咬紧牙根试图凭己力站起。
「还、没。我还可以……」
「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你会在白鲸面前死掉的!我可不想听到这种程度死不了或是想睡这种话!攸关生死的事没人比我懂啦!」
「您、您在……说什么……」
喝叱满身疮痍的威尔海姆后,昴硬是抱起他的身体。接著是猫人姊弟到争论的两人旁边会合。
「爷爷出来了——!」
「威尔海姆先生,您没事吧!?」
跑过来的双胞胎一看到重伤的威尔海姆,立刻各自行动。咪咪朝老剑士的伤施加简易治愈魔法,这段期间黒塔洛仰望昴,说:
「姊姊的治愈魔法没法治好这样的伤。菜月先生,可以带威尔海姆先生到菲利克斯先生那吗?」
「啊啊,果然!威尔海姆先生看起来就很严重。不赶快治疗的话就来不及了!其实可以的话我是很想带他过去啦……」
转头的昴,瞪著意欲再起的白鲸。
腹部的伤口很深,伤口的出血也不见停止的迹象,但持续从全身的嘴巴吐雾的魔兽,其战意看起来跟威尔海姆一样坚毅。
战力可以与白鲸抗衡的现状,毫无疑问昴的搅局贡献良多。要是这时昴带著威尔海姆脱离战线,战局有可能会恶化。
「这样会影响战况,再来就是一个弄不好我可能会把白鲸带到伤患区。威尔海姆先生可以拜托你们吗?」
「我们的莱卡是可以帮忙……您想到什么了吗?」
黑塔洛从昴那接过威尔海姆,但因为体格差距,所以很辛苦地将人放上莱卡。接著他仰望昴,拉著笑咪咪的姊姊的手,说:
「若有胜算请让我洗耳恭听。如果不行,我就必须拉著姊姊的手逃离这里。」
「咦~为什么嘛—!又还没干掉那家伙——」
「姊姊你先安静。」
面对弟弟的不容分说,咪咪不高兴地嘟起嘴唇。
看著双胞胎这样的互动,昴点头表达理解。
「说的也是。你们是佣兵。跟我和库珥修小姐以及对白鲸有恨的骑士们不一样,只不过是被金钱雇用。……没有理由赌上性命。」
「只是没有舍命的理由。还请不要误解了。」
虽然脸和态度都很懦弱,但黑塔洛毅然地陈述意见。俯视个头才到自己的腰的小兽人,昴深深吐气后,说:
「抱歉,可是没时间了。我认为有胜算。总而言之,先将威尔海姆先生带到后方……雷姆和库珥修小姐,我必须找她们谈谈。」
飞跨上旁边的帕特拉修,视线扫向头上。
愤恨地瞪著在空中悠哉游泳的鱼影——
4
「白鲸分裂了? 」
「嗯,不会错的。我的根据是伤口的位置和战斗力。坦白讲,直接跟它交手的库珥修小姐们也是这么感觉的吧?」
「雷姆打到忘我……不过,可能真的是这样。」
会合的雷姆和库珥修,听了昴的说明后都面露理解点头。
将威尔海姆交给黑塔洛的莱卡送至后方,就和共骑一头莱卡的双胞胎一同找战场的主战力说明「诡计」。
主力脱队的期间,压制两只白鲸的任务就交给骑龙队和「铁之牙」。虽然用高昂的士气和巧妙的合作蒙混过去,但能用在作战会议的时间也不过才数分钟——
这段期间,必须拟定打倒白鲸的对策。
「——它们比原本那只弱,这个推测我同意。但是,知道这点又如何?虽说因为负伤而弱化,但威胁依旧凌驾我们。就算有菲莉丝的治疗,退出者也无望回归战线。」
「少了威尔海姆先生和里卡德真的很伤,不过也无法勉强他们。只能在没有他们的情况下想办法赢了。」
「杀了三只白鲸,嘴上说说很简单,却是很高的障碍。」
「没必要杀死三只。——只要一只应该就够了。」
听到昴的话,库珥修挑眉。
朝著兴致盎然的她点头,昴指著天上的魔兽。
「让自己的两个分身战斗,自己却在高空观望的那家伙,你觉得到底是在做什么?」
「不加入战局,专心治疗伤势……?」
雷姆没自信的回答,让昴摇头。
就看起来的感觉,白鲸虽然被称为魔兽,其生态却不脱生物的范畴。至少,似乎没有高速自动再生的方便能力。
既然如此,天上的白鲸的任务就是——
「它才是本体吗?」
「我是这么推测。」
昴点头同意做出同一个结论的库珥修。
老实讲,一切都不过是想像。
只是,三只白鲸的原型确实是在天上的那一只。而且从增加的白鲸被打到倒地却得不到后援的情况来看,坚守空中岗位的白鲸毫无疑问有负担的任务。
「那家伙不下来,不帮忙任何一边的自己,我认为理由就是有它不得不做的事。」
「是蛮合乎道理的。可是,反过来说……」
「底下这两只,就算杀了也可能对本体不痛不痒。」
就算千辛万苦打倒,尸体化成雾散去后,搞不好会生出新的个体。
这样一来战斗就进入看不见终点的无限回圈。结果面对没有接关限制的白鲸,这边会先早早投降。
「那只不下来的理由,和打倒的方式接上线了。不过,问题在怎么做?又没有飞到那么高处的攻击手段。」
静静看著的黑塔洛丢出现实的问题。
听到幼猫的问话,库珥修用琥珀色的眼神剌向头上的白鲸,说:
「就连我使用加持之剑,攻击到那个距离后就没法对威力有所期待。一刀的话还可以,但白鲸不会因此而坠落。」
逃到上空的白鲸,高度几乎和云差不多。
躲到比一开始出现时还要高的地方,显现出白鲸的恶劣个性。
那个位置就算用魔石炮射击,命中率也会大幅下降吧。
「雷姆,有办法在那家伙的旁边做出冰山吗……」
「对不起。玛那离手边越远就越难操控。罗兹瓦尔大人的话可能可以,但雷姆就……」
对现下的解决对策感到能力不足的雷姆一脸懊悔。
对她的答案挥手说没办法的昴仰望天空。
——是有想到一个作战方法。
只是先等库珥修的答案,黑塔洛他们的答案,再来是雷姆的答案,但既然没人能拟出最佳策略,那就只好采用很不想采用的次佳策略。
「有个赌博要素很强的作战法……要试试吗?」
闭上一只眼睛,在揭露次佳策略前,昴先问她们的觉悟。
但是,那可以说是不识趣的问话吧。
——在急驰而来这里的时候,她们就已对赌博毫无犹豫。
——昴知道,因为她们就是这样的大笨蛋。
5
——白鲸平静地从高空俯视眼底的战争。
正好以直冲天际的大树为中心,将平原分割为左右两块战场。
不管是哪一边的战场,小小的人类们都缠著魔兽的巨躯不放,用手中的钢铁插进去,或是扔出发光的石头,做些耍小聪明的抗争。
火焰翻腾,每当从下方传来魔兽的哀嚎,游在空中的白鲸就会吐出白雾。
笼罩平原的雾会帮助底下的分身,确实地将矮小敌人赶向劣势。
忙不迭动来动去的影子随著时间经过,数量正逐渐减少。被吞进「雾」中,存在消失在这世界上。
等吞光所有人,这场无益的战斗离结束也就不远了。
战况的纠结失去平衡,离瓦解只是时间的问题。
白鲸若有人类的智慧,一定会这么想并确信自己一定会得胜吧。
但是,白鲸其实没那样的智慧。
白鲸只是顺从本能,避免本身被消灭,才采取歼灭对手的行动。
为什么会下这种判断呢?去问野兽的本能是没有意义的。
反正白鲸就是依照本能,冷静确实地折磨猎物。
「嗄————!!」
吐出雾,将地面慢慢染白。
虽然出现妨碍而中断,但白鲸有著以「雾」覆盖全世界的使命。那也是本能的指令,这么做更是白鲸的生存意义。
像这样,意识离开眼底光景的白鲸,突然转动巨大的单眼,重新将意识瞄准大地。
因为它感知到玛那以迅猛的气势收缩,所以看向流动的根源。
「亚尔·修玛。」
庞大的玛那漩涡中心,站著蓝发少女。
跪著,花时间给予凝聚的玛那指向性的少女正面,缓缓构筑出一把又长又大、具有尖锐前端的冰枪。
十公尺等级的冰冻凶器,锐利的前端对准白鲸的中心。
其威力就算远观也知晓其威胁,但在射出前就被白鲸察觉却是致命伤。
「——拜托了 !」
接受少女的祈祷吶喊,冰枪从地面朝空中射出。
目标当然是游泳的白鲸的身体正中央。
逐渐加速,以破空之势逼近的冰之杀意——然而,为了得到加速度的时间,以及发射的瞬间被看见,使得目的没能达成。
白鲸甩尾,挥风游过空中。只是这样,冰枪就偏离目标。
没能命中的可悲冰枪,就这样通过白鲸的身旁,射向空中远方——
「————?」
冰枪通过的瞬间,有什么碎裂的细微声传到白鲸的听觉。有鉴于两者的质量差,听得见可说已经是奇迹。
那是无可挽回的声响。恶魔般的天之奇迹这么告知白鲸。
「——哟。这么近距离看,你超恶心的耶。」
白鲸的鼻头有轻盈的触感。
刚好察觉到额头上有东西著地的同时,方才通过的冰枪消失无踪,白鲸嗅到玛那扩散的波动。
——接著,还闻到位在头顶、难以忍受的恶臭源头。
「跟过来吧。先声明,我可是被人公认惹人嫌到没法无视的男人喔? 」
恶臭露出充满恶意的笑容后,白鲸听到他这么说。
6
搭乘雷姆的魔法冰枪到了空中,在那边打碎退魔石后离开——爬上白鲸,就是昴所拟定的乱来作战梗概。
当然,雷姆强烈反对,但昴以「我相信雷姆!」的连声呼唤盖过,说服库珥修这不是有勇无谋的行径后接过退魔石。
若是显而易见的大魔法,白鲸应该可以避开。如此预测的昴在里头罗织真正的陷阱。假如白鲸没有避开,那抓著冰枪尾巴的昴有可能在冲击下粉身碎骨。在某种意义上,这是这场战斗中最严峻的生死关头。
「讲是这样讲,但状况也没好到哪去……是说,真的好可怕——!」
死命抓著白鲸的鼻子,昴边用手掌品味粗糙肌肤和体毛的触感,边在高空强风和强大生物的腥臭味下皱眉。
爬上白鲸的昴——也就是魔女的遗香之块,让白鲸的模样骤变。
之前采壁上观的魔兽很明显地陷于兴奋状态,全身的嘴巴流出雾和口水跟笑声,粗鲁盛大地欢迎昴。
「——好。」
接受让人开心不起来的欢迎,昴大口深呼吸,镇定心神。
当然,昴接下来不可能放出什么让白鲸坠落的必杀技。
单凭觉悟才华就睁眼,现实才没那么好咧。就算抱著粉身碎骨的觉悟当场施放纱幕,在分不清前后左右的情况下,自己只会不知不觉地松手摔死而已。
所以说,昴爬上白鲸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好啦,开始干吧——都做好觉悟了嘛。」
在白鲸行动前,放手的昴身体滑下岩肌——进入自由落体的轨道。并非蠢到不小心松手,但开始朝著地面坠落。
白鲸把头转向执行大规模自杀行为的昴,身子微微动一下像是想追,但又犹豫什么而停止动作。
要是它就这样目送昴送死,那么占领制空权的优势地位就不会动摇。白鲸本能理解到这点,所以忍耐遗香的诱惑停止追昴。
原来如此,颇难对付的本能。可是,这样我会很伤脑筋。
因此,只好出王牌。
「这种高度不用怕会被其他人听见。大放送,听好啰!都是因为你害死雷姆,搞得我背负著严重的心理创伤!!」
说完的瞬间,沐浴在狂风中的昴的肉体被切离世界。
全身的感觉远去,方才内臓彷佛被上抬的漂浮感所支配的意识看不见现实,被邀请至不存在时间概念的地方。
接著——
『我爱你。』
有什么在耳边低喃。
下一秒——剧痛像闪电窜过昴的全身。
从看不见的背后侵入的手掌抓住心臓,粗鲁却又像在确认重要之物般,慢慢地缩紧。
掌管性命的器官被粗暴对待的无现实感。
致命的部位被别人自由入侵的异物感。
连要惨叫都没法如愿的世界已经结束,是由风声和自已的哀嚎通知的。
然后——
「回来……啦啊啊啊啊啊!!」
「吼————!!」
眼前,张开大嘴的白鲸猛然朝著昴急速下降。
魔女的香气在禁忌的告白下增强,魔兽被超越本能的厌恶给覆盖。
白鲸咆哮,失去正常的眼睛已经看不见底下的战争,庞大的身躯只为了消除昴的存在而冲过去。
刮起飓风,逐渐缩短距离的白鲸让昴畏惧。
自由落体时无人可依靠,所以昴没有避开白鲸冲剌的方法。要是在抵达地面之前就被白鲸抓住,就直接进入BAD END11「鱼饵」。
要是,就这么下去的话。
「——雷姆!!」
「是,昴!」
昴的呼唤几乎被风抵销,但少女确实有回应。
同时,眼中只有昴的白鲸的侧脸,被从旁边飞出来的冰柱撞击——踩躏敞开的口腔,折断好几根黄色牙齿,动作出现停顿。
趁著这空档,跨坐在帕特拉修背上的雷姆以晨曦之星绕住坠落中的昴。
绑住腰部的铁炼,强行改变坠落轨道导致内臓移位。「咕恶!」昴惨叫,想起以前也曾尝过同样的冲击。
下坠的身体被雷姆这样拯救已经是第二次,第一次是搭龙车前往王都途中昴踩空的时候。
「什么都要经验过呢……」
所以这次才没晕过去。
拉动铁炼,昴的身体有点粗鲁地掉到帕特拉修的背上。那儿有张开双手的雷姆在等著,昴就直接飞进她怀里。
埋首于柔软的冲击和温暖的触感,昴吐气。
「得救了 !」
「谢谢招待。」
「说什么啦!?」
在抱住自己的雷姆胸口,脸红的昴慌张地抬起头。
白鲸的脸就通过身旁——
「吼————!!」
没法煞车,白鲸从头撞击地面。
轰然巨响和土尘从爆裂的地面扬起,大地在撞击力道下震动。
沐浴在宛如爆炸气浪的强风里,昴指示帕特拉修全力奔驰——背后是冲破土尘飞出来的白鲸。
撞击威力强到头部血肉模糊,但白鲸还是忘我吶喊紧追昴不放。
这种拼命的样子,看不出它刚刚在高空游泳的悠哉。游动的方式也变得乱来,以像是超越风的速度在跟帕特拉修比胜负。
不过,只有气魄是压倒性的强。
白鲸刮削地面,尾巴拍打大地,猛然追在身后。
身体前倾把体重整个压上去,昴用帕特拉修的潜力赌命。
地龙来到这后努力又拼命地为昴鞠躬尽瘁。虽然时间很短,但昴对它已经有著把命交给它奔驰的信赖。
「拜托了,帕特拉修!你是龙吧!?让我看看你帅气的地方!」
「——嘎!」
帕特拉修嘶吼,从扑面的风感受得到速度又提升一阶。
笔直朝前,专心一志地奔跑。跑,超越一切地跑。
不断往前游,迅猛逼近,想要吃掉昴的白鲸。
然后——
「吃我这招————!!」
「喝————!!」
二连发轰然巨响,紧接著是像剥下什么东西的连续声。
【插画184】
没法无视的声音间隔越来越短,益发接近,不久产生巨大影子,最后发出沉重的声响直接朝著白鲸——富鲁盖尔大树倒下了。
「嗄————!!嗄————!!」
魔石炮、不可视之刃、咆哮波——集中的破坏力挖掘根部,贤者种下的大树历经数百年的岁月,压烂危害人类的魔兽巨躯。
顶天傲立的大树,从正上方敲烂直直往前冲的白鲸。在次元上有别于以往的破坏力,让白鲸强韧的外皮都失去了防御的意义。
惨叫,强大的冲击波穿越鲁法斯街道,爆风驱散雾。
被压在大树下,动都不能动的白鲸痛苦吶喊拉长尾音。它的生命力强大到都承受这种威力了,却还能保住一命。
挣扎、想要逃离超级重量的白鲸,鼻子前-—
「——献给吾妻,特蕾希雅·范·阿斯特雷亚。」
举起跟主君借来的宝剑,一名剑鬼翩然降临。
为了将这场赌上生死的激斗,和长达十四年的执著,以及人类与白鲸绵延四百年的战争历史——拉上终幕。 第五章 『威尔海姆·范·阿斯特雷亚』 1
——来谈谈威尔海姆·托利亚斯这号人物吧。
威尔海姆是露格尼卡王国的地方贵族,托利亚斯家的三男。
托利亚斯家是历史悠久的世家,其领地在王国最北、紧邻古斯提克圣王国的国境线。话虽如此,以武士之家名满天下都是过去的事,威尔海姆出生的时候,这个家族就只是个领地小、领民少的弱小男爵家。
老实说,不过就是没落贵族的一个例子。
跟哥哥们的年龄差距很大,所以威尔海姆的成长过程没有继承家业这障碍。而且跟哥哥不同,欠缺当文官资质的他,与剑的相遇可说是为他揭示了未来之路。
装饰在宅邸大厅的剑,是过去托利亚斯家在王国留下武名时的痕迹,对现在的托利亚斯家而言就只是观赏用的宝剑而已。
那个契机,威尔海姆也不记得了。
连整把拿起都没有,就直接把宝剑拔出鞘,被那钢铁的美丽给吸引。只有这瞬间记得清清楚楚。
回过神时自己已经擅自拿著宝剑,跑到后山从早挥到晚。而这也成了每天的例行工作。
第一次碰到剑是在八岁,到已经习惯剑的重量和长度、手脚长长远离拙样的十四岁时,威尔海姆成了领地内最厉害的剑士。
「我要去王都,加入王国军。我会在那成为骑士。」
只要是男孩子都会有过的念头。留下这样的梦话后就冲出家门,也是在十四岁的时候。
契机是在暴风雨的夜晚,跟大哥起口角。一心练剑,跟领地的坏孩子结伙耍流氓的威尔海姆,被哥哥骂:「未来想做什么?」
挥剑,实际感受到自己变得强大。仅是如此便觉得欢喜。
面对毫无未来展望的弟弟,哥哥的说教十分严苛。正确言论一直堆积,被讲到词穷的威尔海姆冲出家门前,说的就是前面那番话。
还有针锋相对以及约定俗成的「哥哥你根本就不懂我的心情!」,结果就是威尔海姆只拿了一点钱和剑就离家出走了。
预料之外的启程,但前往王都的路途都平安无事。
意气风发地抵达王都后,威尔海姆快步前往王城,拍打能让自己以王国军士兵名留历史的大门。
以现在的时代来说,这种做法只会让他被视为想通过王城大门的不法之徒,等著他的当然是闭门羹。
可是在当时,王国以国土东部为中心,正与亚人族联军打内战——亚人战争拖得又长又久,志愿兵不管招募多少都不够。
而这时,有个多少会使剑、推销自己的少年现身。因此威尔海姆受到热烈欢迎,毫无障碍地就加入王国军。
然后,在与挫折和辛劳无缘的情况下,踏上初征之路。
在那里,少年头一次知道名为现实的墙壁。在故乡无人出其右的剑术,不适用于战场上有实力的人,被自己的有勇无谋和自恋给击垮。
那是任谁都会品尝到、因为年轻而有的挫折以及初征的洗礼。
——没错。本来任谁都会这样。
但是,威尔海姆的剑术造诣,在这个时间点就已经轻松凌驾不知实战的十五岁年轻人的领域。
「什么啊。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在初征就做出亚人死尸山,把剑插在上头的少年兵。
那模样,令每个人都不禁对他染血的未来感到畏惧。
威尔海姆不寻常的剑力,是在故乡日日挥剑锻炼出来的。
从早到晚,直到精疲力尽之前都持续挥剑。这样的日子从八岁持续到十四岁,六年来从未间断。
即使加入王国军,只要时间允许就奉献给剑的生活也没有改变。
同个部队里头有一、两人关照这样的威尔海姆,但他挥开他们的手,在少年蜕变为青年的岁月里都埋头练剑。
不曾被现实挫败,但对自己也不满意,威尔海姆就这样带著难以处理的郁闷感情,在战场上持续挥剑。
用剑割开他人的肉体,沐浴在鲜血中,证明自己比被夺去性命的对手还要强——他只知道在这瞬间萌芽的昏沉喜悦。
他的高超剑术广为人知,没有受封为骑士的乡下剑士,不知不觉成了在王国军和亚人联军口中的「剑鬼」。
驰骋战场,只在砍人时会笑的剑之鬼。
——那名字成了畏惧和嫌恶的代名词,不管是敌人还是同伙都避开他的存在。
立下无数功绩,但骑士授勋一事从未找上威尔海姆。
跟其他人合不来,毫不享乐一味练剑,在战场上又不顾伙伴自行大闹肆虐,冲进敌阵开出血花后又回来。
——这样的存在,根本不符合骑士这样的光荣称号。
正因为在自古就崇尚骑士道精神的王国,因此不管对国家做出多伟大的贡献,威尔海姆始终被视为异类,不断被旁人疏远。
然而,他本人也没有想过要改变这样的状况。
像名骑士往荣誉攀升,和他人竞赛灵魂的高洁,这些他从未想过。
战争就是有人会死,血流成河,性命溃烂。
对那感觉乐在其中的自己不适合当骑士,要是当了骑士就不能享受那感觉的话,自己才不要去当呢。
对战斗的扭曲渴望,长期侵蚀威尔海姆这名青年的心。
而这样的生活出现破绽是在他十八岁——加入王国军三年,「剑鬼」之名在军中无人不晓的时候。
2
——一头美丽红色长发,侧脸漂亮到让人心头颤抖的少女。
那是战线持续扩大,即使拒绝依旧被勒令从前线回到王都、强迫休假时发生的事。
脱离蔓延血腥、火药和死亡气味的战场,时间多到没处花的威尔海姆一手拿著爱剑穿越城门,前往王都城邑。
冲出老家时,带出家门的托利亚斯家宝剑早已破破烂烂,但相伴十年来还是这把爱剑用得最顺手。也不是没用其他的剑,但要埋头互夺性命的话还是这把剑最棒。
威尔海姆的身影,走向城邑里头一个人影都没有的通道。
目的地是王都角落,在开发途中被放弃的荒废区块。
王都城邑是由贵族街、商业街,然后是平民街相连而成,原本开发中的地区是要延长这些区块,但很久以前作业就中断了。目前也没有要重新开发的迹象,据说在现在的内战结束前都将维持原样。
「————」
早上的开发区毫无人气,就算有,也只有基于不良目的而把这里视为地盘的鼠辈。稍微散发一点剑气,就立刻鸟兽散的小人物。
连这些不法之徒,对于每逢假日就来开发区专心挥剑的「剑鬼」也感到畏惧,最近都不会随便接近。
「哼,这样正好。」
不在王城练兵场,而是在城邑挥剑,是因为听不到烦人的声音,可以安静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头。
威尔海姆的锻炼,不冀求与他人剑锋相对。
他和脑子里想的剑士面对面,以猛然抽出的钢铁迎击。自幼持之以恒的修练,都是在和对当时的他而言最强大的敌人交锋。
然而,最大的敌人总是——
「眼神太凶狠了。」
被杀意涂满的瞳孔,和疯狂扭曲的嘴角。
和他交锋,有著虚无眼神的剑士,就是每天早上在镜子里头看到的自己。
——对威尔海姆而言,最大的敌人总是自己。
这不是精神论,而是根据讲究实力的现实看法。
在战场上敌对,就意味著互夺性命。除了要能在赌上生死的战场持续存活,再来就是至今的战场上从未有超越威尔海姆的强者。
既然如此,视为劲敌交锋的对象,不就只有怎么杀也杀不死的自己了吗。
所以威尔海姆假日都会到能够独处的地方埋头与自己跳剑舞。
不断重复在现实中当然不可能实现的白刃战。唯有这样,才能确实感受到自己活著的意义——
「唉呀,对不起。」
那一天,闯进「剑鬼」世界的异类,是名貌美的少女。
挥剑,与自己相杀——为此而涉足开发区的威尔海姆,察觉到有人先来而停下脚步。
平常,威尔海姆利用的是开发区最里头的空地。踏足地比较平整,宽敞度也没话说的绝佳地点——可是,却有个异类就坐在威尔海姆平常休息的地方,朝著这边歪了歪小巧的脑袋。
「这么早就有人来这呢。来这个地方——」
「————」
少女微笑,朝威尔海姆出声。
但是,威尔海姆却以剑气作为回礼,想要赶走她。
就跟平常驱赶碍事虫子的感觉一样。普通人一被剑气打中就会拔腿快逃,就算是同行,察觉到威尔海姆的能耐后也还是会快速离去吧。
但是,那名少女无动于衷。
「……怎么了吗?好恐怖的脸。」
她若无其事地挡开威尔海姆的剑气,接著这么说。
感到焦躁的威尔海姆咂嘴。
剑气不管用的对象——代表是跟武术完全无关的人。
如果是会稍微施暴的人,就会对自己的剑气有所反应。
但是,对与暴力无缘的人来说,就只是单纯的威压。视对象而定,也有只是眯起眼睛就承受威压的人。
眼前的人物,很明显就是后者中的后者。
「女人,大清早跑到这种地方来干嘛?」
面对女子的视线依旧黏著自己一事,威尔海姆口出恶言。
「嗯——」少女轻轻振动喉咙回应。
「是很想把这句话原封不动还给你,不过那样讲有点太坏心了。毕竟你生著一张不喜欢人开玩笑的脸。」
「这一带很多不法份子。一个女人家闲逛很危险。」
「唉呀,你在担心我吗?」
「我也有可能是那些不法之徒喔。」
讽刺地回应少女的幽默,威尔海姆敲响剑柄主张武器的存在。
但是,少女对他的举动正眼都不瞧一眼,反而指著后面说:「你看——」
坐著的少女指向倚靠的建筑物的后头。威尔海姆站的位置看不见,只能皱眉,结果她招手。
「我不是很想看……」
「没关系啦。过来过来。」
像哄小孩一样的口气让威尔海姆脸颊痉攀,但还是让自己镇静下来到少女身旁。和坐在高处的少女并肩,探出身子往建筑物后头看。
「————」
是一片被早晨朝阳照耀的黄色花海。
「这区块不是很久之前就停止开发了吗?我想说不会有人来,就撒了种子。为了看结果才来这的。」
少女压低音量,像在对无言的威尔海姆坦白秘密。
每天都来这里,却从未注意到这片花海的存在。明明只要稍微伸长身子,放宽眼界的话就看得到。
「你喜欢花吗?」
少女问还是没开口的威尔海姆。
脸转向她,凝视露出微笑的脸庞。然后——
「不,我讨厌。」
扭曲嘴巴,低声回答。
3
——在那之后,少女和威尔海姆常常相遇。
假日,一大早前往开发区,她却比威尔海姆先到那个地方,一个人吹著风安静地看著花海。
然后,察觉到威尔海姆来了——
「你喜欢花吗?」
就这样问他。
摇头否定,为了忘记她的存在而专心挥剑。
汗流浃背,与自己的相杀结束后抬起头,就会看到她还在那。
「你还蛮闲的嘛。」
最后一定会朝她丢这句讽剌话。
慢慢的,对话时间一点一点增加。
原本只在练剑后对话,后来挥剑前也会稍微交谈,挥剑后的对话时间也稍微拉长了。
接著,前往那地方的时间变早,有时还比少女先站在花海前,听著她懊恼地说:「哦,你今天真早呢。」然后冲著她笑。
——在互报姓名之前,这样的邂逅应该有三个月之久。
特蕾希雅。报上名字的少女吐吐舌头说:「现在才讲。」
回报姓名的威尔海姆则是说:「我之前都在心里叫你花女咧。」结果惹得她鼓起脸颊。
知道名字后,变得稍稍会去问对方的事。之前都是聊些无关紧要的话,但之后开始慢慢改变。
有一天,被特蕾希雅问为什么要挥剑。
威尔海姆毫不多想,直接回答:「因为我只会这个。」
还是一样,回归军队后,血腥的日子依旧欢迎威尔海姆。
与亚人的内战与日剧烈,钻进用光魔法的对手怀中,从胯下割开到下巴。每天都淡淡地重复这些作业。
奔驰,破风,冲进敌阵割下大将的首级。一手拿著割断脖子的剑回到自己的阵地,沐浴在混有称赞和畏惧的视线中,吐气。
突然,注意到在这个战场,脚下有一朵被血染湿却还迎风摇曳的花朵。
不自觉发现,自己会留意避免践踏到花。
「你喜欢花吗?」
「不喜欢,讨厌。」
「你为什么要挥剑?」
「因为我只会这个。」
和特蕾希雅的既定对话——讲到花的时候,威尔海姆可以笑著回应。可是讲到剑的时候,理所当然的台词不知不觉带著痛苦。
为什么挥剑呢?
我只会这个。想到停止思考的那些日子。
认真去寻找这问题的答案,威尔海姆回到第一次握剑的那一天。
那时候,剑在威尔海姆的手中,还不知道浴血的感觉。
毫无阴影的刀身,澄澈的钢铁映照光芒,自己在想什么呢?
那一天,陷在找不到答案的思考漩涡中,走到跟平常一样的地方。
脚步沉重,一想到要跟等在目的地的少女面对面就感到忧郁。
这可能是有生以来头一次这么烦恼。
什么都不想就行,一直挥剑不就好了吗?
在做出这么武断的决定时。
「——威尔海姆。」
先抵达的少女回过头来,微笑著呼唤自己的名字。
——突然,灵魂被动摇了。
双脚停止,无法忍受涌上来的东西。
突如其来的自觉袭向威尔海姆,像要压烂身体。
扔弃一切到达「专心挥剑」这个结论,停止思考被搁置不理的所有东西都喷出来了。
不知道理由。连有没有契机都不明确。一直往上盖的堤防被追上,突然就迎接溃堤的瞬间。
为什么挥剑?
为什么开始挥剑?
剑的光芒,剑的强大,以剑刃而活的勇敢,我憧憬这些。
这些都是理由之一。虽然都是理由之一,但起头应该是不一样的。
「哥哥们办不到的事,必须由我来完成。」
挥剑这档事,哥哥们是彻底生疏。
即使如此,他们还是用自己的方式守护那个家,想要帮上他们的忙,所以才用不同的方法来探索保护托利亚斯家的方式。
就这样,被剑的光芒和强大给吸引。
「你喜欢花吗?」
「……不讨厌。」
「你为什么要挥剑?」
「因为我……只想得到这种保护的方法。」
在那之后,那个既定对话就不曾再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自己丢出话题的状况变多。回过神来,比起挥剑,前往那儿的目的变成见特蕾希雅。
原本应该要专心练剑的地方,让一直没在活动的脑袋旋转,变成了并非挥剑,而是聊天的地方。
在战场的「剑鬼」开始改变,也是那个时候。
至今都是只身冲入敌阵,热中收割首级的战斗方法,不知不觉变得开始有了如何减少我方损害的念头。
比起杀敌,优先掩护我方的姿态,使得周围看待他的目光自然改变。
从态度恶劣时就不断接触威尔海姆的战友,对他的变化感到喜悦,同时内心百味杂陈。
——被人叫唤,和自己叫人的情况也变多了。
至今完全无缘的骑士授勋话题出现,也变得稍微有受封的打算。
得到相称的名誉,内心也开始有了荣誉感。
「上头提到授勋的事,我成为骑士了。」
「是吗?恭喜。离梦想更近一步了呢。」
「梦想?」
「你是为了守护才握剑的吧?骑士都是为了守护某个人而生的。」
在想要守护的东西里头,威尔海姆察觉那抹笑容深深烙印在其中。
4
时间又过去。
成为骑士,在军中接触的人增加,听到的情报也自然增加。
严重的内战宛如泥沼,各地的战线战况都时好时坏。威尔海姆也一样,不只胜战,也经验过好几次败战。
每次都焦急地要保护剑所能及的范围内的人,即使如此,碰不到的领域发生的事却叫人懊恼。这样的日子不断持续。
——战火烧到托利亚斯家领地。会听到这消息单纯是偶然。
在军中交到的新朋友,偶然把这件事传到威尔海姆耳中。
原本内战是以国土东部开始,现在战火已经扩大到北方的托利亚斯领。
——没有命令。
以受封骑士的立场而言,是不得忘记对王国的忠诚,做出擅自之举。
但是,对初次握剑时的初衷再度回到心中的威尔海姆而言,那样的障碍毫无意义。
赶回怀念的故乡,但那儿已经因为敌军进攻化为火海。
离开超过五年的光景,眼熟的景色逐渐褪色的现实,令威尔海姆拔剑,放声冲进血雾中。
砍倒敌人,踏过尸骸,叫到喉咙嘶哑,浑身溅满血。
寡不敌众。这里是没有援军,原本战力就很弱的领地。
跟与战友一同挑战的战场不同,威尔海姆只有一人,连撤退的机会都没有。
被迫体会到只凭一己之力战斗会有何种下场,然后负伤再负伤——终于不能动弹。
自己也倒进堆起来的尸体上,即使如此,无止尽的敌军依旧蜂拥而至,威尔海姆理解到死亡已迫在眉睫。
跟著自己南征北讨的爱剑掉在旁边,但手指已经没有举起它的力气。
闭上眼睛回想这一生,里头只有一直在挥剑的自己。
多么寂寞,又一无所有的人生。
正要这么下结论的一瞬间——途中接二连三冒出人们的脸。
双亲,两个哥哥,在领地一起恶作剧的损友,王国军里的战友和上司——最后出现以花海做背景的持蕾希雅。
「我……不想死……」
为剑而生、为剑而死的路是自己的心愿。本来以为是这样。
但实际上像这样将一切全交给钢铁的生存方式,原先期待的生命终结来到眼前时,袭击威尔海姆的就只有难以忍受的寂寥感。
但他那沙哑的最后遗言,被他砍死许多同伴的敌兵可不允许。
超乎人类体格的大块头躯体,毫不留情地举起大剑朝威尔海姆挥下——
「————」
——这时,迸发的斩击之美让自己这辈子永生不忘。
剑风呼啸,每次吹过都切掉亚人族的手脚、脖子、身体。
喧嚣乘著敌势如怒涛扑来,但冲过去的银闪却比那还快上几倍,随随便便就量产死亡。
在眼前上演的,是宛如恶梦的光景。
血花飞洒,连临终前的痛苦都没有,亚人的性命被接连收割。
淋漓尽致的斩击让被砍的当事人都不知道,生命灯火就这样被无情吹熄。
那是残酷之举,还是慈悲为怀?已经无人知晓。
要说知道的,就只有一件事。
——那样的剑之领域,自己这辈子永远都到不了。
自己毫不吝惜地将不长的人生大半都奉献给挥剑的生存方式。
正因为威尔海姆是这样的人,才能清楚理解眼前的剑技有多么高超。
也理解到那是没有才能的自己绝对到不了的领域。
假如威尔海姆在故乡生出的是血雾之谷,那眼前扩展的就是血海。堆积的尸山高度,也根本不能比。
在侵攻托利亚斯领地的亚人族被歼灭之前,银闪之舞都没有停止。
望著压倒性的杀戮,被迟来的王国军同伴们扛起。即使被问还好吗、治疗伤势,威尔海姆的目光都离不开那身影。
不久,摇晃细长剑身,剑士悠然离去。
发现对方身上连一滴血都没有,战栗贯穿威尔海姆。
伸出的手,碰不到远去的背影。
威尔海姆碰不到的,绝对不只物理上的距离。
「剑圣」的异名,及本人的名字,都是在回到王都后才听到。
剑圣之名取代剑鬼威尔海姆,开始在各地闻名,也是在同个时候。
「剑圣」——那是过去斩杀为世界带来灾厄的「魔女」的传说存在。
被剑神所爱的男子的加持,如今也存于一族的血统,被代代相传的族人继承并持续诞出下一代的超越常人者。
这一代的剑圣之名之前尚未公诸于世——但也只到那时。
5
战伤痊愈,前往老地方是在几天后的事。
握著爱剑,平静踩踏地面,威尔海姆前往花田。
——她应该在那。带著这股确信。
然后确信成真,特蕾希雅也是老样子坐在同个地方。
「————」
在她回过头来之前,威尔海姆先拔剑冲了过去。
画出半圆的剑刃割下她的头之前——剑尖被两只手指给夹住。
惊叹卡在喉咙,威尔海姆的嘴边浮现凶恶笑容。
「真屈辱。」
「……是吗。」
「你一直在笑我吧?」
「————」
「回答我啊,特蕾希雅……不对,『剑圣』特蕾希雅·范·阿斯特雷亚!!」
用力夺回剑,再度砍过去,她却以轻盈到连头发都没乱的动作避开。
被舞动的红发吸引目光,紧接著脚被绊倒,连受身都来不及就凄惨倒地。
剑鬼之刃,完全碰不到连把剑都没拿的剑圣。
无可奈何的墙壁,无计可施的差距,横亘在两人之间。
「我不会再来这里了。」
砍了几次,每次都遭受反击后,威尔海姆被打倒。
爱剑在不知不觉间被她抢到手中,还被剑柄殴打,不知何时到了连一步都动不了的地步。
好远。还有好弱。碰不到。远远不够。
「露出那种表情……别给我用那种脸握剑啊……」
「因为我是剑圣。我本来不了解握剑的理由,但后来了解了。」
「什么理由……!」
「为了守护某个人而挥剑。我认为那很不错。」
——喜欢看花,找不到握剑意义的特蕾希雅,是威尔海姆给了她握剑的理由。
正因为比任何人都强大,剑技无人能及的她,反而没有理由。
「你,给我等著。特蕾希雅……」
「————」
「我会从你那抢走剑的。谁管你被给予的加持还职责。不要瞧不起挥剑……不准看轻剑刃、钢铁之美,剑圣……!」
女子远去的背影,没有停留。
被留下的,就只有朝为剑所爱的剑圣述说剑之美的愚蠢之鬼。
在那之后,两人再也没在那儿相遇。
6
剑鬼从王国军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剑圣的威名震响军中。
一夫当关,万夫莫敌——彷佛体现这句话的特蕾希雅,转眼间就扭转了内战的战况。虽说只是个人,但其武勇已经超出个人领域,威震八方的「剑圣」异名对知晓过去传说的亚人们而言根本是绝望。
内战结束,是「剑圣」在战场出没后两年。
亚人联军的干部被铲除,和平协议透过彼此的现任领袖举行会谈讨论,至少持剑者的战争宣告落幕。
为了庆祝长久的内战告终,王都举办一场虽小但华丽的活动。
在仪式中,预定要颁发好几枚勋章给美丽强大的剑圣。
为了亲眼一睹红发「剑圣」特蕾希雅的英姿,国人前往王都,狂热地包围住结束漫长艰苦的战争之英雄——一名少女。
——就在此时,剑鬼翩然现身,斩断那股狂热。
面对手持出鞘之剑的狂徒,以及不寻常的剑压,警备士兵们个个紧张不已。
但是,制止他们走到前头的,就是仪式的焦点·剑圣。
两人简直像商量好似地登上舞台,持剑对著彼此。
红色长发在风中摇曳,与入侵者正面相对的少女姿态,任谁都为之屏息。
其站姿美丽洗炼,与剑合一的样貌用尽笔墨也难以形容。
相较之下,与剑圣对峙的人物,其剑气是多么惹人生厌。
披著的褐色上衣和底下的肌肤,贴著乾透的雨水和泥巴。手上的剑跟剑圣握的仪式用圣剑相比寒酸万分。唯一有装饰的剑身已经坑坑巴巴,上头还有咖啡色的铁锈。
与两人在同个舞台上、坐在后方的国王,制止想要为剑圣打气的骑士们。大家都收紧下颚,扼杀声音,等待剑圣的剑刃一闪。
开始来得十分突然,在大部分的人眼里两人看来像是消失了吧。
挥舞的剑刃互相咬合,高亢的撞击声穿越观众之间。
闪光与钢铁声响形成连锁,卷起风,两道影子以眼花缭乱的速度在舞台上飞舞。
目击这光景,在愕然失声的人们心中来去的,就只有被压倒的庞大感动。
攻守以迅猛之势交替,站立的位置从地板换到墙壁又换到空中,于此同时两名剑士都在重叠剑刃。那模样,甚至有人看到流泪。
听著合奏的钢铁声响,只能为震撼本能的壮烈如痴如醉。
人类,原来可以臻于如斯领域。
人与剑,可以给予他人美妙的感叹到如斯地步。
剑戟交错,短兵相接,刀刃闪烁,几度互弹。
然后终于……
「————」
褐色剑刃从中间折断,前端旋转飞舞至天空。
然后,剑圣手中的仪式用剑——
「是我…」
「————」
「是我赢了。」
圣剑落地出声,折断的歪斜剑身正抵在剑圣的咽喉。
时间在那时停止。所有人都领悟到。
——剑圣输了。
「比我弱的你,已经没有持剑的理由了。」
「我要是不拿剑……有谁……」
「你挥剑的理由由我继承。你就当我挥剑的理由吧。」
拨去上衣的帽兜。
褐色污渍底下的扑克脸,正瞪著特蕾希雅。
面对威尔海姆这样的态度,特蕾希雅轻轻摇头。
「好过份的人。把别人的觉悟和决心全都糟蹋了。」
「那些被糟蹋的一切,全都由我继承。你就忘记自己曾握著剑,悠哉地……对了,种花吧。边种花,边在我后头安稳过日子。」
「在你的剑的守护下?」
「对。」
「你要保护我?」
「没错。」
手贴著抵著自己的剑腹,特蕾希雅往前一步。
在近到呼吸碰得到彼此的距离,两人相望。
蓄积在湿润双阵中的泪水,沿著特蕾希雅的微笑滑落。
「你喜欢花吗?」
「变得不讨厌了。」
「你为什么要挥剑?」
「为了守护你。」
彼此的脸靠近,距离缩短,最终消失。
接触的嘴唇分离,特蕾希雅红著脸,偷偷看威尔海姆。
「你爱我吗?」
「——知道就好。」
背过脸,粗鲁地断言。
顿时,原本看剑舞看到著迷的人们回过神,卫兵一齐涌过来。
看到冲过来的士兵里头有熟悉的面孔,威尔海姆耸肩。
他那样冷淡的态度,惹得特蕾希雅鼓起脸颊。
彷佛回到在那个老地方,两人看著花田相视而笑的曰子。
「有些事还是希望能听人亲口讲出来啦。」
「呃——」
抓抓头,难为情地皱著眉头,最后无可奈何的威尔海姆回过头,在特蕾希雅的耳边说:
「等哪天有那个心情的时候。」
就用这句话带过他的害臊。
【插画213】
7
——闪耀的宝剑轻易地割开宛如岩石的外皮,掀起一阵风。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彷佛追在边吶喊边冲剌的老剑士后头,从生成的剑伤喷出的鲜血逐渐将天空染为朱红。
满身疮痍的姿态。
左手看起来就像要自连接著肩膀的地方掉下来了,濡湿全身的血液有白鲸和自身的血,混合起来变成暗红色。
在仅少的时间内,治愈魔法的效果顶多只能止住伤口出血以及恢复些许体力。被吩咐一定要静养的重伤状态,依旧没有改变。
但是,看到现在的威尔海姆,有谁能嘲笑他是濒死的老人家。
看他双眼的光彩,看他奔驰的有力步伐,看他使出的高超剑技,听到响彻四周的吆喝,被他灵魂的光芒吸引,有谁可以讪笑这名老人的人生总结呢。
剑刃奔腾,白鲸惨叫,挣扎的庞大身躯在剧痛下颤抖。
魔兽被压在大树底下动弹不得,而驰骋在它背部的剑鬼之刃毫无踌躇。从头部前端刺入的斩击划过背部,直达尾部,落地后又割开下腹朝著头部跑回去。
一剑——又长又深的锐利银闪绕了一圈,将白鲸一刀两断。
白鲸跳动,然后静止。剑鬼再度站到白鲸的鼻头。
甩动染血的剑,剑鬼的眼神和白鲸的单眼——两个宿命交错。
「我不打算骂你为恶。对野兽诉说善恶之理是没用的。我跟你之间,就只存在著强者消灭弱者的生死之理。」
「————」
「睡吧。——永眠了。」
最后留下小小的叫声,白鲸的眼睛失去光彩。
巨大身躯失去力气,落下的身体和滴落的鲜血发出地鸣和红色浊流。
感觉著流到脚底的血流触感,任谁都没法说出一个字。
寂静降临鲁法斯街道,然后——
「结束了,特蕾希雅。终于……」
站在不再动作的白鲸头上,威尔海姆仰望天空。
手中的宝剑掉落,用空著的手掩面,失去剑的剑鬼颤抖地说:
「特蕾希雅,我……」
用沙哑的声音,喊出从未稀薄的爱意。
「我爱你——!!」
那是只有威尔海姆知道,曾经没说出口的爱语。
直到失去心爱之人的那一天,都不曾化做语言的积年情感。
过去被她问到时,本来应该要告诉她的话,隔了几十年的岁月,威尔海姆终于说出口了。
在白鲸的尸骸上,放掉剑的剑鬼泪流呼喊对亡妻的爱。
8
「——在此,白鲸沉没了。」
凛然的声音平稳地在平原的夜中响起。
听到那声音,说不出话的男人们抬起头。
他们的视线,倾注在跨著白色地龙,从容向前的少女身上。
绿色长发散乱,在激战中所受的伤使得身上的装饰一类惨不忍睹,自己的血染脏了脸庞,外表看上去实在不太光采的人物。
可是少女的姿态在他们眼中,却比先前的任何时候都还要闪耀。
假如灵魂的光辉决定一个人的价值,那这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
在骑士们的视线中抬起头,威风凛凛的少女深深吸气。
因为出借了宝剑,所以现在的库珥修并未持剑。
因此她举起拳头伸向天空,让所有人都看到她握紧的手。
「活了四百年之久,持续威胁世界的雾之魔兽——由威尔海姆·范·阿斯特雷亚成功击杀!!」
「——哦哦!!」
「这场战役,是我们赢了——!!」
由主君高声宣告胜利,幸存的骑士们放声欢呼。
雾散的平原,再度恢复成夜晚。
月光以应有的夜晚之姿,普照地面上的人们。
——横跨数百年的时光,白鲸战在此终结。 第六章 『通往梅札斯领地之路』 1
——欢呼声传遍洒满月光的平原。
骑士们高举的剑映照著月光,闪闪发光的景致也是美景一绝。
白鲸的巨躯横躺在富鲁盖尔大树底下,而包围它的一群人正被狂热包覆。每个人都为胜利而喜悦,为达成宿愿而感动落泪。
而朝这样的欢天喜地泼冷水的……
「吼————!!」
两声强大的咆哮,像要盖过欢声雷动般撼动鲁法斯街道的大气。
不是被杀死的白鲸,而是失去本体的两只白鲸分身。
接受本体的死亡,在地上打滚的分身身体开始变得稀薄。
本体无法再供给玛那,使得它们无法维持肉体。只要放著不管,可悲的身影不消数分钟就会消失——
「不识趣。」
用一句话斩断那丑态,挥动的手释放看不见的风刃。
伴随强风的风之斩击从头部切入,轻而易举地割开扭动的白鲸的外皮——庞大躯体被分为左右两边,然后其存在真的烟消雾散。
剩下的一只也被讨伐队的魔石炮一击炸成原本的雾,被吹散的玛那融进大气,巨躯完全消失。
这次,白鲸讨伐战才是真正的告终。
但是——
「不能一直沉浸在欢愉中。」
手贴胸膛,自觉内心高昂不已,但库珥修摇头不让感慨表现在脸上。
大家同心协力打倒邪恶魔兽,故事有了美好结局。
——现实才不会这么单纯就结束。
只有童话故事才能有这样的结局。美好结局之后的现实,还有无穷无尽必须去做的事。
救护幸存的伤者,厚葬留下尸骨的死者,探索没有留下尸骨的死者的足迹。
然后,思索这些善后事宜的库珥修注意到。
白鲸尸体的稍远处,最大功臣正在死命叫喊。
2
「雷姆!雷姆,睁开眼睛啊……!」
抱起瘫在怀中的少女,昴拼命地朝著失去血色的脸蛋叫喊。
靠在旁边的地龙,用黑色鼻头担心地摩擦昴。
但是,现在包围昴的焦躁感强烈到他没法回应地龙的关心。
——让白鲸追著昴的气味,成为大树的垫背作战法完美地成功。
因为要砍倒历史悠久的大树,所以有人反对这个作战法。但是走合理主义的兽人佣兵团没有责备,就连库珥修也展现了「觉得必要的话那就乾脆地砍了吧」的气度。
结果,拟订战法的昴背负著极大风险将作战法付诸执行,最后带来了出乎意料的战果。
可是,代价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太超过了。
「你不可以这样……拜托了,雷姆……要是你不在……!」
眼前,闭著眼睛的雷姆在昴的呼唤下依旧没有反应。
无力的手脚毫无反应,呼唤名字的哽咽声穿过她的耳膜,却没有传达给她,空泛地在虚空响荡。
——被白鲸猛烈追击,还要在大树树干逼近时奔跑。
大树的重量直击魔兽,剧烈地鸣和冲击随意刮走四周的一切。其中也包含跑在旁边的昴他们。
被分不清上下的剧烈冲击吞没,但昴记得自己被温暖的感触所守护。理解到这一点的瞬间,惊人的冲击声轰然响起,连同温暖感触也一并被敲向地面。
穿过朦胧的意识夹缝,昴察觉到自己倒在地上。
然后抬起头,发现自己被某个人抱住——是直到最后都抱紧自己的雷姆。
「……昴……昴。」
「雷姆——!?」
她的眼皮颤抖,底下的瞳孔以无力的光彩映照昴。
映照在眼眸里的自己,弱小得似乎快要下意识认清逼近至眼前的现实了。
「太好了……嗯,是我。你知道吧,我是昴。雷姆,身体……」
「昴……还好昴平安无事……」
喉咙哽住。
看到昴声音哽咽,无法好好吐出担心自己的句子,雷姆放心地微笑。
毫不在乎自己受伤,只要看到昴平安无事就开心。
「魔兽……怎么样了……」
「……掉下来了。终于干掉了。很顺利喔。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我浑身上下都没有伤……全都是多亏了你……」
「这……样啊。那,罗兹瓦尔大人,和爱蜜莉雅大人……也一定…没事……」
「会没事的。交给我吧。所以说雷姆,你现在什么都不要说,好好休息……不对……不要闭上眼睛……啊啊,可恶,该怎么做……」
又不能勉强她讲话。可是,雷姆不说话又让人不安。无可奈何的命运强制力,简直像是要从昴的手中抢走她的性命。
怎么办才好?不知道。能帮她什么忙?不知道。
因为不知道,所以昴只能握著她的手,收紧环著她的手臂力道。
「好痛喔,昴……」
「对不起。抱歉。可是,不这样的话,我怕你会……」
「雷姆哪儿都不会去的。……雷姆会…待在…昴的身旁……」
面对像是哭泣小孩闹别扭的昴,雷姆依旧漾著慈母般的微笑,然后身体突然失去力气。
她的身体在怀中变柔软的触感,让昴的喉咙在恐惧下结冻。
耳朵深处听见血液倒流的声音,感觉被一切扔弃。
「雷姆……?雷姆!拜托你,雷姆……睁开眼睛……」
「怎么觉得…好想睡……对不起。雷姆稍微睡一下,醒来后再……继续…为了昴……」
「那种事没差啦!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跟我在一起就好……所以说,求求你,雷
姆……!」
明明就在怀里,却开始渐渐远离。拼命地想留住她,昴死命地挤出声音。可是,眼前的雷姆却听不见。
「雷姆可以……说任性话吗?」
「……!可以,尽管说!我什么都听、什么都会做……!」
「可以说……喜欢雷姆吗?」
仰望昴的雷姆,用沙哑的嗓音、微弱的声音,小声倾诉。
用涌上来的泪水清洗变模糊的视野,昴点点头。
然后,凑近她的脸。
「我喜欢你。」
「————」
「我最喜欢你了。这是一定的吧……没有你我根本什么都做不成。」
发自真心的话。
假如要在这瞬间灌注昴的全部,那这就是货真价实的真心话。
没有她的话就到不了这里。没有她的话根本活不下去。
「啊啊……好高兴……」
接受昴的告白,泪水自雷姆闭上的眼睛深处溢出。
幸福地承受被投以的话语,雷姆的脸颊羞红,最后突然真的虚脱。
「等一下……」
「雷姆爱你,昴。」
「开什么玩笑,待在我身边啊!你又想让我只留下后悔吗!」
在可回顾的未来里,无法忍受没有她的存在。
这种事早在很久之前就知道了,如今她的存在变得非常、非常的大。
所以说——
「笑著聊的未来里却没有你……我讨厌那样。」
「在那未来里,雷姆也可以待在你身边吗?」
「……那当然啦。我才不会让你去别的地方咧。」
闭上眼皮,甩落冒出的眼泪,昴笔直地凝视雷姆。
然后,一口咬定。
「你是我的人。我不会交给其他人的。」
「——一言为定。」
「咦?」
突然冒出颇为理性的应答,昴惊愕出声。
然后,雷姆慢慢睁开闭著的眼皮,一副没事样地从昴的怀抱中撑起上半身。然后对著无法掌握状况、愕然的昴歪头微笑。
「昴的身边已经被雷姆预约了。……说出口的话不能撤回哟?」
快死的样子跑哪去了?
带著恶作剧和开玩笑,雷姆闭上一只眼睛,手指轻触昴的嘴唇。
昴肩膀下垂,整个人瘫坐在地。
「你……你、你……你——」
「是,雷姆在此。是名副其实的昴的雷姆哟。」
惯例的回答如今听来十分厚脸皮,昴气到接不下去。
尽管如此,眼前的少女确实平安无事,所以虽然是真的生气也不奇怪的场面,但还是喜不自禁。
「彼此都坦白过真心话以后,你很多方面都太超过了吧……」
「认真谈起恋爱的女生是很厉害的喔,昴。」
已经毫不隐藏对自己的爱慕的雷姆,让昴语无伦次。
因为害臊和其他原因而脸红,但昴小声吐气道:
「……你要是死了,我也会跟著去死。」
「能让昴这么想,雷姆真是幸运儿。」
「不是开玩笑啦。」
听到雷姆轻笑的回答,昴以毫无虚假的心情回应。
要是真的失去雷姆,昴一定会让世界重来吧。就算没有被给予重新再来的机会,也一定会去挑战。
因为现在的雷姆,在昴的心中占有极大的位置。
「那,雷姆就绝对不能死啰。」
「那当然啦—。就算死了,我也不会让你死。」
脸凑过去,额头抵著额头,在近距离下凝视彼此。
雷姆怜爱地盯著昴这样的举动,在呼吸都能碰到对方的距离下,少女的模样让昴心痒难耐。
视线自然地被粉红色嘴唇吸引,心跳也感觉微微加速——
「——两位,点到为止就好啰喵?」
在不远处安静地看著他们浓情蜜意的菲莉丝,一脸厌烦地在关键时刻打岔,当个彻底的电灯泡。
他似乎一直盯著看。——这个明知故犯的家伙。
【插画229】
3
「那样拼死拼活地呼喊喵,昴啾也真是可爱捏。没有你我也活不下去……!」
「住口,吵死了!你这种在旁边偷看的坏兴趣应该要好好反省!」
「其实冷静下来就会知道了喵。负责治疗伤者到处奔走的菲莉酱没有马上赶过去的时候,不就可以知道雷姆酱的伤势没有危及到性命吗~」
「那时哪是可以冷静的时候!说喜欢自己的……重要的女生……受伤又还失去意识,脑袋会混乱是很正常的吧!」
「在许多时候都没能明白说出口这点,是男生的纯情啦~」
把昴的怒吼当耳边风的菲莉丝,边把冒著青光的手掌朝向雷姆边嘻皮笑脸。虽然看到他的侧脸昴就面露不耐,但在看到雷姆表情逐渐舒缓后就难掩安心。
其实菲莉丝的话有很多让人无法认同、点头的地方,但从重伤者先治疗的他把雷姆放在后面才治疗是事实。
既是歼灭白鲸的功劳者,又是别处阵营的战力。他的主人不可能允许雷姆和昴被草率对待。
在昴归纳出这样的结论时。
「你平安无事吗,菜月·昴。」
菲莉丝的主人——库珥修悠哉地踩著草现身。
虽然被血和泥巴弄脏,但挺直脊梁的站姿还是很美。
是个高尚感未曾消失,还在战争后自然飘荡著余韵,浑然体现战乙女这个词汇的丽人。
「还过得去啦。库珥修小姐也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那是我。不过,讨伐队的损耗绝对不少。即使消灭白鲸,消失的东西也不会回来。」
朝著举手回应的昴点头的库珥修,眼中带著些微沉痛,转动脖子。她的视线投向如今已成大树垫背的白鲸尸体。
那儿聚集著伤势较轻、幸存的讨伐队队员,似乎是要移除白鲸身上的大树。
「那是要干什么?」
「必须运走白鲸的尸体。还有成为作战犠牲品的富鲁盖尔大树,也有必要做些处置。正因为是战后,所以不得闲。」
「运走……那个大得要命的尸体?」
确认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但库珥修的态度没变。昴的视线连忙回到白鲸身上,眺望全长有五十公尺长的巨躯。
「不可能吧?」
「办不到不是理由。它是四百年来一直在世界空中游动的威胁,所以它的尸体是可以让人心得到真正安宁的铁证。最糟糕的情况,是就算只有头也要带回去。」
库珥修的话虽夸张,但昴重新认定她的判断是理所当然的。原本,讨伐白鲸对库珥修而言,就是要在王选过程揭示给众人的成果。
当然,库珥修并非优先炫耀功绩的卑鄙之人,这点在这场战斗中已经充分展现。话虽如此,这次的功绩真的是大到不能小觑。
原本就是王选最有力的候补人选,国民的支持度又高,若靠这次功劳争取到原本令人担忧的商人势力好感度,那库珥修的位置就稳如磐石——
「唉呀,说不定我太拼啰?」
事到如今,才注意到援助其他阵营导致后悔莫及的程度太高。
一切都是为了回到爱蜜莉雅阵营的行动,尽管如此,会不会做过头了呢?
这样的预感,让昴有了迟来的后悔。
「表情很闷闷不乐呢。——看不出来是击落白鲸的英雄的脸。」
「被爱蜜莉雅酱骂的第一句话就是背叛者……等等,你刚刚说什么? 」
「击落白鲸的英雄。你的功绩,卡尔斯腾家可没恬不知耻地全部占为己有。」
视线从白鲸尸骸移回来,库珥修用宛如利剑的视线洞穿昴。
那诚实的光辉令昴眨眼,与她正面相对。
而库珥修朝这样的昴,缓缓地手贴胸膛,说:
「这次的协助,不胜感激。要是没有你就无法成功消灭白鲸,我的路会在中途就断绝了吧。」
她边说,边深深朝昴行礼。
「————」
被清高的库珥修表达真挚的谢意,昴在热情下浑身僵硬。
在这之前,不曾被这种立场高高在上的人说过这类话。
「别、别……别这样。我没做什么了不起的事……」
「说中了白鲸出现的时间和地点,为了备齐只有讨伐队的不足战力而奔走,振奋士气受挫的骑士们的决心,献出攸关自身性命的起死回生策略,以上全都完美达成,还将胜利交到大家手上。」
面对吞吞吐吐的昴,库珥修列举昴在这次的战斗中采取的行动成果。
听到被这么并然有序叙述自身行动的总结,简直就是…
「活跃到连我自己都觉得脑袋有问题……」
「勇猛奋斗,是说法不同吧。不过,在这场战斗立功的人毫无疑问是你。要是你的行为被瞧不起,我以我的名誉发誓会导正他人。」
以认真表情直接称赞昴的库珥修,没有任何盘算和犹豫。
诚实,唯有彷佛体现这两字的人物说出的话和感谢的念头,不带一丝虚伪吧。
再想到出发前晚上跟库珥修的关系,昴苦笑。
「我的评价似乎改善很多,吓到我了。」
「用不著谦虚。而且,我不得不承认几天前对你的看法有极大错误。你带来了难能可贵的幸运。原本以这功绩,会让我想邀请你加入卡尔斯腾家,并支付相应的报酬。」
「这就饶了我吧。」
眯起眼睛的库珥修,低声邀请昴投入自己麾下。
但是,昴却立刻举手拒绝她的邀请。
「虽然跟忠诚和忠义不同,但我的信赖已经寄托在该寄托的地方。你人不错,就算当上国王也一定可以做得很好,我是真的这么想……」
库珥修一定可以成为引导人民的高尚女王吧。
有那样的器量,以及稍微知道了她会想成为国王的理由。
正当的理由,与相称的觉悟,一定有被托付给她的遗志。
这些囊括起来,形成库珥修·卡尔斯腾这名女性。
她这样的人品,对昴这个一直在说谎的小人物来说耀眼无比,还是怀抱钦羡,憧憬的理想。
「——我会让爱蜜莉雅坐上王位。」
「————」
「不是为了谁,而是我想这么做。」
「……虽然早就知道,但回答得可真快。」
接受昴的回答,库珥修双唇一绽,点头。
接著松开抱胸的双手,白皙手指握成拳头,朝向昴。
「好吧。你的功绩就用别的形式回报。以库珥修·卡尔斯腾之名发誓,我会完成这个约定。」
严正地说完,库珥修松开拳头,望向自己的掌心。
然后微微降低语调。
「在我记忆中,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爽快拒绝邀请。丝毫不见你烦恼的模样,反而令我有种神清气爽的败北感。」
「……库珥修小姐是很棒的人。要是我无依无靠,一定会想要支持你吧。」
没有靠边站、还没定下来的话,当库珥修这样的人物朝自己伸出手,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扑过去,紧紧抓著交出一切。
可惜,现在的昴有想要伸出手抓住的对象,摇摇欲坠的不争气背影也有人支撑。
所以说,不能握住她的手。
「同盟的事,就拜托了。不管最后会以何种形式敌对,在那之前都让我们好好相处吧。」
「——菜月·昴。我要订正你一个想法。」
听到昴的回答,库珥修的笑容消失,以严肃的表情抿紧嘴唇。
空气再度紧绷,昴惊讶地瞪大盯著她看的双眼。
看他这样,库珥修竖起一根手指,然后指向昴的脸。
「即便一决雌雄的机会来到,我也会对你友好以待。」
「————」
「纵使诀别之日有朝一日必定到来,我也不会忘记你今日的恩情。因此敌对时刻来临时,我会向你表达敬意、友好到最后。」
放下立起手指的手,库珥修以凛然之声断言。
她这样的举动,这次真的让昴的背脊窜过寒意。
那不是来自负面情感,而是被伟大之人的气势压倒才有的感情。
——这就是卡尔斯腾公爵,库珥修·卡尔斯腾这号人物。
「要是我心中的一号和二号人物空著的话,真的会很危险呢。」
「——呵。身为女性,倒是没想过对你的感觉就是了。虽然不是没有触动心弦的场面,不过我的心已经寄托在梦想尽头。——在抵达那位大人渴望的梦想之前,都将如此。」
面对以耍嘴皮来带过内心动摇的昴,库珥修也浅笑回应。只是,她话中的后半段极为小声,连昴都没听到。
眨眼间就忘了感伤,库珥修以冷静的目光接著说:
「那么,可能的话,我会就这样带著伤者和白鲸的尸体回王都。但是,你似乎还有什么使命。」
「……果然有加持的人就看得出来呀。」
「看到男人的这种目光就能知道,用不著加持的力量。」
盯著昴的黑瞳,闭上一只眼睛的库珥修这么回答。接著她从上往下打量昴。
「你似乎也没受伤。冒著风险,是有必做之事吧。」
「就算重伤都得完成。讲了很抱歉,某种意味上,是为了完成那个才来狩猎白鲸的。」
「哦——讨伐白鲸是顺便吗。」
说法听起来会令人不悦吧,但库珥修没有生气的样子。
反而还对说到这种地步的昴的目的兴致勃勃。
「我很有兴趣。——会和卡尔斯腾家缔结同盟,也是考虑到那件事吧。既是如此,倒也不是没想过会站在被要求的立场上。……需要人手吗?」
「需要。可是……老实说我没想到状况会严重到这种地步。」
环视都是伤兵的讨伐队,昴为计画落空垂下肩膀。
杀死白鲸后,昴接下来要回到有爱蜜莉雅等著的梅札斯领地,而那就意味著要对上那讨人厌的集团。
正因为要和那强敌作战,所以需要库珥修他们的力量,但——
「这么多人受伤,不敢勉强。不仅感情方面,库珥修小姐也有身为当家的立场和意见吧。这种状况,要再出借人手实在……」
「——既然如此,就尽情使唤我这副老骨头吧。」
突然介入对话的,是以平稳步伐靠近的修长身影——全身都是魔兽喷出来的血,现在也还一副凄惨壮烈的老剑士,威尔海姆。
剑鬼踩著让人感受不到他受伤的脚步走过来,然后将右手握著的宝剑奉还给库珥修。
「库珥修大人,在下向您归还借用之物。另外,这次这件事,在下由衷向您致上谢意。在下的悲愿能够达成,是因为库珥修大人协助。——谢谢您。」
「我的目的和你的悲愿,刚好利害一致罢了。——那把剑,先暂时由你拿著。接下来赤手空拳可帮不上忙呀。」
「——是。万分感激。」
威尔海姆致谢,库珥修简短回应后看向昴。
接受命令,威尔海姆转向昴。
「————」
重新靠近,他身上飘散的血腥味逼人,喷发的剑气即使没那个意图,依旧带来在昴的小胆量上插剑的紧张感。
只是,在战前紧绷的气氛——已经解除。事实上,现在的威尔海姆看起来心情很舒畅。
老剑士直盯著昴,然后当场跪地。
是出战前一晚所展示过、向对方献上最高敬意的最敬礼。
然后——
「菜月·昴殿下。此次讨伐白鲸能成功,都多亏了您的协助。此身能够全竟活至今日的意义,都是因为有您。真的非常感谢。——我将赌上所有,表达我的感激。」
「————」
半生奉献给剑,然后花了十几年终于完成复仇的威尔海姆。
被这样的他投以的感谢和庞大热情吞没,可是昴怕自己结巴所以不敢出声。
平心静气片刻,重整气势-等待能够朝眼前的老人正确发声的那一刻。
面对威尔海姆的觉悟,自己不能让他看到丢人现眼的一面。
「能成功是因为威尔海姆先生本身的力量。因为你不断思考、调查如何打倒白鲸,并且不断锻炼、不肯放弃地战斗……」
品尝过无数次挫折,应该曾有过执著无法实现而放弃的时候。
不可能没有面临想抛弃一切、从偏执获得解放的诱惑过。
屈服于内心的软弱,输给自己,被命运阻挠的不讲理。正因为昴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才懂威尔海姆的强烈想法在开花结果前所受的苦难。
所以。
「因为你深爱著妻子,才能够打倒白鲸。能够稍微帮上一点忙,是我的荣幸。我不知道这么说对不对……不过恭喜你。还有——辛苦你了。」
「————」
听到昴的话,威尔海姆抬起头,张大他的蓝眼睛。
昴所感受到的想法和感动,是自己擅自与威尔海姆的心境共鸣并想像的。不觉得刚刚那么短的话可以完全表达,自以为了解的口吻想必让威尔海姆听了颇不是滋味吧。
但是,却压抑不了想这么说的心情。
十四年,持续燃烧对亡妻的爱,持之以恒地走到这,不断和命运战斗而胜利的前辈。应该要向他说些慰劳的话。
「——感谢。」
声音颤抖的威尔海姆,简短地这么回答。
然后微微低头,沉默数秒后站起。接著目光朝向库珥修,接受她的颔首。
「从库珥修大人那得到许可,此身将交给昴殿下。为了达到您的目的,请尽情使唤。」
「那真的是大有帮助,可是真的可以吗?」
为了确认而看向库珥修,她点头表示肯定。
重新凝视威尔海姆,即使只手负伤也不衰退的剑气,让昴同时感受到可靠和恐惧。
——威尔海姆的协助,对昴来说是称心如意。
现状是就算只有一些也想充实战力,因此对剑鬼之力是渴望至极。但是,关键的威尔海姆所受的伤,就算是外行人也不得不判定是重伤。
「不会有问题的。」库珥修如此回应昴的担忧,然后转头。
「菲莉丝!」
「来~了,库珥修大人!」
在库珥修的厉声呼叫下,菲莉丝像滑行一样现身。
踩著雀跃的脚步站到库珥修旁边,轻轻摇动头上的猫耳朵。
「什么事,库珥修大人。菲莉酱现在为了工作忙得不可开交,但是当然还是以库珥修大人的要求为第一优先哟喵。」
「你啊,在发言途中好歹要有责任感啦!」
吐槽爽快扔弃身为治愈术师使命感的发言,结果菲莉丝苦著脸。看他那样,库珥修眺望讨伐队。
「有性命危急的伤者吗?」
「重伤者都已经处理过了,不过性命垂危的人是零~喔。其他人的治疗也做得很漂亮,菲莉酱真是好孩子。请称赞喵。」
手指抵著脸颊卖弄媚态的菲莉丝,让昴松了一口气。
至少,雷姆似乎没有危险。了结白鲸后的对话叫人担心,但重新听到平安无事果然还是比较安心。
「明白了。」无视他的安心,抚摸菲莉丝脑袋的库珥修点头说:
「剩下的伤者都可以搬运是吗。既然如此,菲莉丝,你的工作到此结束。接下来你要和菜月·昴同行,完成我们同盟阵营的任务。」
「——咦!?」
库珥修下达的指示,让昴惊叫出声。
命令菲莉丝从现在开始跟著昴。那无疑是比起自身阵营的伤者,更以同盟对象昴的判断为优先的指示。
当然,那是有害库珥修阵营的判断,菲莉丝的反感——
「了解。菲莉酱接下来会跟昴啾同行。路上还得治疗威廉爷呢。」
「让你费心了。」
「相对的,威廉爷得为我们挥剑才行啊,不就扯平了喵?」
竟然完全没有。
菲莉丝理所当然地接受指示,威尔海姆似乎也对这指示毫不惊讶。主子和两名侍从的互动,让昴难掩困惑。
菲莉丝就朝这样的昴拋出媚眼。
「是说喵,没事的讨伐队人数的一半……大概二十人喵?就带著他们去帮昴啾啰。请多指教~」
「什么请多指教!这样好吗?」
「什么好不好喵?」
「还什么咧……很多啦。你信得过我的判断吗?」
仔细回想,在王都对待昴的方式逼近挖伤口的人,除了菲莉丝以外别无他人。
每次都露出友好的笑容,随时都装著楚楚可怜的态度,但就是知道他对昴的弱小抱著强烈的轻蔑。
现在却要他服从这样的人,想当然耳会有排斥感。但……
「才不是相信昴啾咧,是不怀疑决定相信昴啾的库珥修大人的判断。你是不是搞错啦~?」
「哦,喔……还真是多谢喔。」
像是在提醒,菲莉丝鼻子喷气耻笑昴的想法。
这态度让昴尴尬万分,边结巴边道谢。看到昴这样,菲莉丝笑意加深,小声地说:
「……只是同类相斥罢了。」
「——?你刚刚说什么?」
「没有呀~?什么都没有喔。啊,对了。」
把昴没听清楚的地方随便带过后,菲莉丝刻意拍手。
「都忘了说,雷姆酱不能去……所以说,她会跟库珥修大人一起回王都休息。懂了咩。」
「——为什么!」
菲莉丝眨眼宣告,却引来强烈的反驳声。是在伤者行列中听到这对话的雷姆。她恶狠狠地瞪著菲莉丝,说:
「雷姆没事!雷姆无所谓。昴接下来要去危险之地,没有雷姆怎么可以……」
「就算这么说,你身体不能动了吧?几乎是一个人克制一只白鲸,还连续使用上级魔法……雷姆酱的身体现在是消耗过度,玛那空空如也的状态喵。身为治愈术师,不会让你再勉强自己~的。懂吗?」
「可是!」
无法接受的雷姆站起来,还想说些什么。
但是,想撑起身子的手却无法使力,身体止不住颤抖,就快当场倒下。昴连忙跑过去,轻轻撑住她的肩膀。
「危险。……拜托你照菲莉丝说的,不要勉强自己。」
「可是!不要。这样很难受,雷姆无法忍受。」
回望身旁的昴,雷姆的蓝眼珠盈满斗大泪珠。
她不是怕被撇下。最叫她恐惧的是——
「昴有困扰的时候,雷姆想比任何人都先伸手帮忙。昴迷失道路时,雷姆想成为推你一把的存在。昴要挑战什么的时候,雷姆想在你身边帮你停止颤抖。就这样而已,雷姆期望的就只有这样。所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不用担心哟。」
「咦?」
泫然欲泣的声音,和可爱无比的话语,都让昴自然而然感到不好意思。
撑著她的肩膀,昴轻轻摸她的头。
「我们的手随时都牵著,我也已经被你推过好几把。颤抖的话,只要想著你,总会有办法的。——你一直都在拯救我。」
「……啊。」
「没事的,雷姆。所有的事,我都会想办法解决的。我是你的英雄。我已经决定朝成为英雄踏出一步了。所以说,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颤抖的双眼仰望昴,带著热度的脸颊红通通的。
昴朝这样的她露出笑脸,是露齿的狰狞笑容。
「鲸鱼也杀掉了。你的英雄可是超级鬼上身喔。」
「昴……」
压抑不住涌上的情感,想要呼唤昴的雷姆话说到一半就中断。
然后她几度煞费苦心吞下那冲动,喘气几次后,无法压抑的东西就从眼皮底下溢出。
「——是。雷姆的英雄,是世界第一的英雄。」
她又哭又笑地这么说。
4
包含雷姆在内的伤者和库珥修,在回收白鲸的头部后就要回王都。
她留下一半的士兵,跟著昴他们前往梅札斯领地。
以威尔海姆和菲莉丝为代表,与昴同行的讨伐队成员共二十四名。虽然人数比想像中的少很多,但一样是令人壮胆的战力。
而且,同行的不只他们讨伐队——
「啊~不过话说回来,好处全都被小哥给整碗端走咧!」
「团长—!咪咪也是!咪咪也很努力!超—级—努—力—的——!」
一个是为了保护昴而身负重伤到脱离战线、但现在已经活跳跳的里卡德。另一个是即使身在赌命的战斗中依旧不失孩童天真的咪咪。
还不只他们,幸存的兽人佣兵团「铁之牙」有十名左右的人参与。伤者由副团长黑塔洛率领,跟库珥修他们回王都。
「话又说回来,弟弟明明累成那样,你怎么还这么有精神?」
「黑塔洛身体很弱!弱不禁风!实在是—好丢脸—!」
咪咪嘻嘻哈哈地嘲笑体弱的弟弟。但是,要昴来说的话,单纯只是因为姊姊根本是体力笨蛋吧。
与其说她是战斗起来会快乐到不得了的狂战士类型——不如说是任何事都能找到乐趣的终极正面思考者吧。真是叫人羡慕。
「消灭鲸鱼的后半段,偶都没做啥所以很担心咧。因为有被大小姐叮咛过。所以,偶决定在小哥真正要干的事给它大活跃。」
「说什么要在真正要干的事活跃,你知道我打算做什么吗……」
「跟魔女教有关呗?」
里卡德突然压低声音说的话,让昴喉头塞住。
自然用力握紧骑著的地龙——帕特拉修的缰绳,漆黑地龙担心地叫了昴一下。
看到昴僵硬的侧脸,里卡德裸露利齿,笑说:
「用不著惊讶呗。商人可是讲究情报的新鲜度,偶们可是被大小姐雇用。小哥的事,偶们可是好好打听过咧。毕竟偶们耳朵很大咩。」
「对咩—!咪咪的也很大喔—!」
「没在讲你咧,小不点。」
咪咪在奇怪的角度上对里卡德的玩笑话产生反应,结果里卡德苦笑。旁边的昴抓抓头,震惊之余感受到安娜塔西亚的恶人特质。
话虽如此,接下来要一同行动,就必须跟「铁之牙」的里卡德他们共享情报。可能的话,希望所有人、包含讨伐队都聚在一起商量。
出发前昴事先安排的保险有没有发挥作用,赶不赶得上——
「唉哟,好像可以会合捏。」
「啊?」
昴正深思,身旁凝神看向前方的里卡德突然这么说。
听到这话连忙跟著看过去,但昴的眼睛却看不穿夜晚平原的黑暗。不管他怎么看,脖子都只是越来越歪。
「用不著那么拼命,等个一下子就知道咧。放心呗。」
「一看就知道的人,就别装模作样啦。」
「是咧,讲了就会被说是装模作样。——虽然有点远,不过从对面过来的是偶们佣兵团的另一半。」
「另一半?」
听到这话昴皱眉。
「铁之牙」的另一半,也就是伤者,应该都回王都了才对。
「另一半的意思,就是原本的意思咧。一开始,偶们『铁之牙』就只派出一半的人来讨伐白鲸。因为剩下的一半有别的事要做咩。」
「是要做什么?」
「要是有其他人闯进街道,就有可能被卷入战斗呗?所以说,就必须封锁街道的另一边。他们昨天晚上连夜出发,所以才没机会跟小哥见到面。」
听了里卡德的说明,昴点头表达理解。
原本对他们没有倾注全力讨伐白鲸感到不满,但毕竟都出借里卡德和咪咪这两大主力了。考量到讨伐失败就有可能全灭,就不能说安娜塔西亚分散风险的判断有误。虽然不喜欢就是了。
这让手牌少、除了全力投球外没有其他选项的昴好生羡慕。
「那,现在过来的就是剩下的同伴啰。那边是谁在负责?」
「咪咪的弟弟堤比—!就跟黑塔洛一样,可以跟咪咪一起施展合体技喔—!很厉害——!」
夸张回答昴的问题的咪咪挺起胸膛。
光听到她充满朝气却又含糊的回答,就让人对那一半的同伴感到不安。
「不不不,毕竟弟弟很踏实。所以另一个弟弟像姊姊或弟弟的机率是一半一半……?」
「用不著担心,堤比是里头最聪明滴。帐目啦谈判啦都是他负责,是大小姐的左右手咧。也很擅长应付咪咪,是黑塔洛的高级版滴!」
「别那样讲啦,黑塔洛太可怜了……」
被姊姊和团长讲成这样,黑塔洛实在可怜至极。
话虽如此,对他的怜悯先放在一旁,「铁之牙」有追加人手是个好消息。方才想到要讨论商量的场合,就设定成跟他们会合后吧。
对付「魔女教」的对策会议——恐怕,库珥修阵营的威尔海姆他们也察觉到了。问题在昴的说明方式。
跟打白鲸的时候一样,说明时不能触及「死亡回归」。
「可是,真是个难题耶……嗯?」
昴正烦恼时,面前已经可以看见莱卡群扬起的烟尘。照里卡德说的,他们是要跟这边会合的「铁之牙」集团。只是哪里不太对劲。
「————」
脑袋一隅产生异样感。昴凝神细看对面,然后注意到。
从正面逼近的莱卡群里,有一只特徵不同的影子混在其中。
随著距离缩减,模糊的轮廓逐渐转为清晰,昴才知道那个特徵是地龙本身才有的。
然后,跨在那只蓝色地龙上的是——
「——为什么是你!」
「面对援军,这种说法很过份呢。你还是老样子。」
彼此都停下,骑著龙互相对峙。
对方礼貌地抚摸淡紫色头发。身著庄严的近卫骑士团的白色军装,嘴角悠哉上扬微笑的美男子。
——结下梁子的人物——由里乌斯·尤克历乌斯姿态优雅,盯著昴看。
5
鼻子皱起来的帕特拉修,用锐利的眼神威吓对面的蓝色地龙。
昴边摸它的脖子,边安慰心情相同的伙伴。
虽然交往时间短暂,但现在的昴和帕特拉修之间已经缔结一同穿越生死的强大羁绊。
即使隔著缰绳,帕特拉修的想法也如实传达给昴。
「打断你的自我感觉良好很过意不去,但能否别再诱惑我的地龙?我这边的地龙也是血统优秀,就算被诱惑也不会随便过去的。」
「喂,帕特拉修!你这家伙,竟然是在搭讪!我还以为你的心情跟我一样,结果却是背叛我!?在决一死战之前不要发春啦!」
「那头地龙没小哥你说的那样咧。出发前不就对你忠心耿耿了咩。而且小哥的地龙,是勾椎的母龙捏。」
「你是女的!?」
昴对骑龙的性别感到惊讶,而当事龙帕特拉修则是一脸困惑。
听到这对话,由里乌斯耸肩。见他那样,看来刚刚他讲的是很难笑的笑话。昴对此想破口大骂,但在那之前——
「在这种地方会合喵,由里乌斯你的派头可真大呀。几个小时前我们可是在拼死拼活呢。」
「被你这样讲实在没什么面子。但可否容我订正呢,菲莉丝。我不是由里乌斯这号人物。我呢……就自称是由里吧。」
菲莉丝的轻蔑讽剌,被由里乌斯以认真表情开玩笑应对。
无意义的假名让全员都翻白眼,但他却用爽朗的微笑带过这些视线。
「只是说假如,有名拥有骑士身份的人物加入被雇用的集团,而不是伦落为佣兵。由里乌斯·尤克历乌斯这名骑士并没有加入『铁之牙』,在这的只是一名叫做由里的男子而已。」
「原来如此喵。还是一样,名门望族家的骑士道麻烦透顶—。还好菲莉酱是没落贵族~」
「我并不认为身为骑士很麻烦喔。虽说只是想帮助友人就得考虑很多是个问题没错。——说来多余,由里乌斯·尤克历乌斯所受的闭门反省处罚,在昨天晚上日期变换的时间点就解除了。这个要先声明清楚。」
「打什么无聊的预防针……那个假名是有意义吗。」
竖起耳朵听由里乌斯和菲莉丝的对话,哂嘴的昴恶言恶语。
别开视线,嘴唇往下弯的样子给人耍脾气的感觉,不过实际上确实如此,所以也没什么好辩解的。
听到昴讲这种话,由里乌斯突然看过来。他让地龙前进,站在昴的正面,说:
「你比我想得还有精神,真是太好了。——身体状况如何?」
「——哼!」
由里乌斯关心自己身体状况的发言,在昴的脑子里发出敲击声。
只觉得由里乌斯的问话是揶揄讽刺。对他来说是几天前——对昴来说是将近两周前的屈辱,但够让自己清晰忆起了。
以「牵制」这层含意来说效果十分显著的发言,让昴压抑住已经冲到喉咙的唾骂,封印住肝火。
咳嗽,深呼吸,做出淡然的表情,然后装模作样地拨起短短的浏海。
「哦,还好啦,不就擦伤而已?涂个口水就好啰?你才是,以援军身份出场不嫌太慢吗?什么?因为对外行人认真,所以忙著在写报告和反省文给上面的人看?」
从闭门反省这个话题联想,昴边推敲里头的内情,边用自己擅长的煽动攻击出招。结果,由里乌斯表情变得有点心虚。
「虽然我不是说那个,而是指讨伐魔兽的名誉负伤……不过那时候的伤似乎都康复了,真是太好了。毕竟原本就不是严重到像外观一样的伤势。擅长博取同情的你,只是夸张装痛倒地打滚啦。」
「哈哈哈哈哈哈!」
「呵呵呵呵呵呵!」
乾笑声在两人之间交错,一触即发的气氛开始飘荡。
周围是怎么看待这状况的呢?菲莉丝和里卡德觉得很有趣而彻底旁观,咪咪为了找弟弟而跑去对面的佣兵团里。
所以负起收拾现场责任的人必然会是——
「重温旧情是很不错,但现在不是这么做的时候吧。」
站到前面,如此告诫的,是跨在地龙上的老剑士——威尔海姆。
他规劝相瞪的两人后,用沉稳的蓝眼睛看著由里乌斯。
「此时率援军助阵,不胜感激。我方战力已因与白鲸战斗大量耗损。……身为固执己见令众人配合之身,实属不安。」
「威尔海姆先生,才没那么回……」
听到威尔海姆降低音调这么说,昴连忙插嘴。
讨伐白鲸对昴来说,是诸多破关条件里头的一道障壁。
里头确实存在昴独善己身的意思,但威尔海姆从未做出让人觉得是负担的事。
无法说明一切令人著急,但至少只有这股内疚想要抹去。
但是,在昴说完之前。
「——您的表情变得很棒了呢,威尔海姆大人。」
由里乌斯平静地这么说。
威尔海姆那双彷佛附身之物脱离的眼睛,让由里乌斯感慨深远地点头道:
「跟以前相见时判若两人。……莱因哈鲁特也能稍微得到救赎吧。」
「是吗。」
手贴下巴,威尔海姆低垂眼帘。
在那一瞬间的踌躇里,有多少纠葛浮现在老人心中呢。
周围看著他们互动的人们表情各异。同情,安心。知道内情的人多是这种反应,但只有唯一不知道状况的昴被撇在一旁。
「对于那,我无法老实应对。明知那没有过错、没有恶意,却无法原谅。——有朝一日,我会遭受报应吧。」
「光是您会这么想,想必他的心情便能舒畅许多。」
威尔海姆憋著苦楚的回答,却得到由里乌斯的肯定。接著他缓缓地将如湖水般平稳的眼神朝向昴。
昴自然做好准备,等待刚刚的唇枪舌战再起。
「得跟你道谢呢。」
「——啊?」
在忍不住出声的昴面前,由里乌斯轻盈地下龙落地。然后仰望还骑在帕特拉修背上的昴,弯腰说:
「此次讨伐白鲸,本来是王国骑士团必须完成的宿愿。为各国长年放置不理的灾厄打上休止符,实在是非常感谢。」
被他以流利的举止表达谢意,直到刚刚都还只有愤恨之心的昴根本没法反应。
「等一下、等一下。」结果,不知所措的昴身旁冒出菲莉丝插嘴。
「从头到尾,讨伐白鲸都是由卡尔斯腾公爵主导——是库珥修大人的功劳,这点不要误会啰。杀死白鲸的是威廉爷,这也很重要。」
「这我当然知道。他本身没有讨伐白鲸的力量,与他直接比剑过的我……由里乌斯曾提过。」
看来由里乌斯始终不愿废弃自己现在是佣兵由里这个设定。
「可是,」但是,他虽然接受菲莉丝的发言,却又接著说。
「他的存在成了讨伐白鲸的极大原动力,是毋庸置疑。这点,菲莉丝你也不得不认同吧?」
「喵!那是……对啦,是那样没错喵。」
手指互顶的菲莉丝,结巴的同时音量小下来。
让猫耳无法回嘴的由里乌斯,重新将视线投向昴。
「多亏了你,人们得以忘记胆怯雾的生活。——安娜塔西亚大人也会很开心的吧。」
「前半段我老实接受,但后半段就没办法。」
「还有,吾友长年的后悔也……得以迎接转折点。」
闭上眼睛,由里乌斯叹气道。
他说的吾友指的就是红发英雄,虽然知道这点,但昴却不清楚那个完美超人长年的后悔是什么。
像他那样的人物,都有让他后悔的过去啊。
不管怎样,昴不打算用扭曲的方式来接受刚刚的话。
威尔海姆的悲愿达成值得欣喜,而自己多少有帮上忙,这点昴还算有自觉。
但即使如此,面对由里乌斯的称赞,昴的内心还是五味杂陈。
「————」
虽然逞强,但对上这美男子时内心的胆怯和畏缩的懦弱始终挥之不去。
就算跨越了懦弱,下一个等著自己的又是丢人现眼的反抗心和孩子脾气。
不是没有感谢援军的心情,但对象是由里乌斯这点让昴的心顽固抵抗。安娜塔西亚的安排让昴在内心抱怨不已。
为了不让负面情感表露在脸上而费了一番功夫,同时昴长长吐一口气。
「所以结果,你想做什么?你是来做什么的?」
「——其实,已经做完了。」
「啊啊?」
没有回应昴的问题,由里乌斯发出的只是感慨深远的声响。
在昴反问之前,他先摇头说:
「没有啦。你是知道才问的吗?和安娜塔西亚大人是雇佣契约关系的『铁之牙』,仅在讨伐白鲸期间借给库珥修大人……不,是借给你。」
「唉呀?是—这样—吗?可是,大小姐说的……」
「姊姊请安静地听。」
听到由里乌斯的发言后咪咪打岔,但却被身旁长相酷似的幼猫兽人阻挠。恐怕就是那个有能力的弟弟吧。
昴侧目看他们的互动,同时为由里乌斯说的话皱眉。
「所以?你想说什么?」
「事情很单纯。白鲸讨伐成功的时候,我等就没有协助你的理由了。也就是任务解除。——然而你现在,却要带他们上哪去的样子。」
「啊哈哈哈哈—!由里乌斯真的很健忘耶—。出发前大小姐讲了很多不是吗—。虽然咪咪也忘记了—」
「请安静。」
幼猫姊弟的相声叫人在意,不过昴总算是搞懂由里乌斯想说什么了。也就是那个意思吧。
「是要『铁之牙』撤退还是继续支援,要我当场决定吧。」
「要卖个好价钱。我接到这样的指示。还是说,不需要我等的力量?」
像炫耀一样指指背后,由里乌斯逼迫昴做出决定。
话虽如此,现在可不是带著焦躁心情做出轻率判断的时候。
在这边放任怒意赶走他们是很简单,但那等于是在接下来要面临剩下的最大障壁时,先削减自己战力的愚蠢行为。
话虽如此,唯唯诺诺地承诺由里乌斯口中的「好价钱」也是问题。
开出空头支票在谈判中是坏棋,不仅如此,昴的判断左右了许多人的性命,以及一名少女的未来。
「————」
在旁边等候的威尔海姆他们没有出嘴,只是静静看著沉默的昴。
假如昴在这里请求帮助,他们在这场谈判中就会以为「库珥修阵营」卖命的形式,对他揭示雇用「铁之牙」的对策吧。
不过,对他们来说,只是卖人情的对象换做他人。
就现状而言,昴和库珥修之间的人情债是一比一的对等状态,老实说不是很想瓦解这个平衡。
「————」
接著看向里卡德率领的佣兵团,双手抱胸的里卡德作壁上观貌。咪咪也在旁边学团长,双手抱胸抖动耳朵。
想起里卡德方才对魔女教之战兴致勃勃的态度,就能理解了。
他看穿昴即将与由里乌斯谈判,所以才适当地配合。
「骯脏。卡拉拉基人真的很脏……」
「不要看著偶的脸讲那种话咩。先讲清楚,偶也是不情愿滴。所谓的掌握他人弱点就是会这样咧。只是比起那个,是喜欢钱的问题……」
「你的挣扎也太快结束了!根本一开始就靠不住嘛!」
虽说只是形式上的老大,但昴没打算求助隶属于敌方的里卡德。
总而言之,在这样令人不快的谈判下,昴的答案也只剩下YES。
与人情借贷关系回到平手的库珥修阵营不同,现在是安娜塔西亚单方面地在卖人情。虽是苦涩的决定,但除了忍气吞声外别无他法。
在这边拒绝援军,才叫蠢到极致的决定。
要是有能够将与「铁之牙」的契约直接导向魔女教之战的魔法手段——
「魔法…魔法……?在雾里,和白鲸……还有,在街道的契约……」
追求对自己最有利手段的昴将突然想到的单字排在一起。乍看之下是毫无联系的单字排列,但些微的头绪却让思考发热。
模糊影像逐渐连结起来,在昴的脑海中形成一个答案。
然后——
「白鲸的讨伐尚未结束……怎么样?」
「——很有趣的发言。」
昴那听起来带著苦味的话,让由里乌斯眯起眼睛回应。
听到昴的发言,他背后的「铁之牙」不用说,连讨伐队的人们都动摇了。其中又以瞪大眼睛的威尔海姆最苛责昴的良心。
但是,和威尔海姆达成悲愿的源由不同,这边也有不能搁置不管的问题。那就是——
「白鲸,那只魔兽很有可能是魔女教的走狗。我知道有个魔女教的家伙说过类似的话。」
——那是在第三次的世界,也就是前一轮最后的场合吧。
在森林里头和贝特鲁吉乌斯对峙,输给狂人的「不可视之手」。之后,看到爱蜜莉雅的尸体被踹而被无力感给打垮的时候。
那时,狂人边辱骂昴边说溜嘴。
『——还用雾封锁街道,就是为了不让人妨碍我的爱!』
为什么那家伙会知道?
为什么讲得像是他自己干的好事?
还有在严厉惩罚后,决定冰冻世界的终焉之兽说的话。
「一个了解内情的家伙称白鲸为『暴食』。那毫无疑问跟魔女教有关,因此那只魔兽现身的原因应该跟我们的目的地有关系。」
贝特鲁吉乌斯把白鲸叫到街道上,妨碍他人进出梅札斯领地。而目的当然就是为了他的疯狂行径。
也就是说,笼罩街道的白鲸之雾是为了攻击宅邸——攻击爱蜜莉雅所做的准备。
「我们已经灭了魔女教的威风,接下来必须跟他们做个了断。不只这次的份,还包括这四百年来他们欠世界的债。这样才叫终于讨伐完白鲸吧。」
「————」
「雇主给报酬下命令你们就得工作吧。可别半途而废了,佣兵。还是说,你们要付违约金夹著尾巴逃回去?」
强硬地说完,昴看由里乌斯怎么出招。
内心为自己发言根据之薄弱感到心荡神驰。但是,现在的昴才能够大言不惭笑著捏造根据。
收集散落在轮回里的情报,集结成束后才纺织出的推测。
至今也曾有过类似的经验,但这次的推测可信度格外薄弱。毕竟最关键部分的情报,是在自己意识不清醒的时候听到的内容。
接合以后看起来还算像样,可是能不能说服人就不知道了。
就算不行,至少可以当作继续谈判的开端——
「呼嗯,好歹可以给个及格。」
「啥? 」
「既然可以稍微让我们的名声听起来响亮点,那大致就按照你的主张去做吧。这样安娜塔西亚大人也不会颜面扫地。」
「等、等一下!」
太过明辨是非的回答,反而让昴连声喊停。可是,由里乌斯淡淡地凝视慌张的昴,说:
「怎么了?用不著担心,『铁之牙』会继续协助你。报酬就如你说的,已经由安娜塔西亚大人支付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怎么那么爽快……应该说,是怎样,这么懂事好讲话!你……!」
正要说出的话,让昴注意到自己极度厌恶的部分。
关心爱蜜莉雅阵营的状况,由里乌斯配合昴的幼稚言论答应出力。而他这份体贴,是昴不想去注意的地方。
对昴来说,他希望由里乌斯是个永远无法互相理解的讨人厌家伙。
——结果被迫察觉到自己这么祈求的卑劣心情。
「对,没报酬谁要做事咩。脑袋差的傻瓜敲一次竹杠就没咧,聪明的对象就有很多次机会啰。」
「结果最后会被敲竹杠这点没变啊……」
里卡德插嘴,昴庆幸并搭话。像这样老是逃向轻松方向的自己,也叫人厌恶。
混合昴的自我嫌恶和对他人的嫌恶,形势单方面变得险恶。
但是,昴也是懂的。老早以前就懂了。
「是我、不好。……混帐,抱歉。啊啊,可恶,我不想说这种话啦。我也知道,我那个时候……」
手贴著额头,试图说出理性答案的昴烦闷不已。
可是,怎么也找不到适合的字句,即使脑袋理解。
带来援军,还表示要参战。这边应该要感谢由里乌斯才对。
以前确实跟他有过节,但那是昴的急躁引起的结果,如今可以冷静回顾过往,就很清楚是哪一边错了。
以及那个时候,为什么由里乌斯要做那种事——
「————」
听著昴结结巴巴的话,由里乌斯什么都没说。
他应该知道昴想说什么吧,他应该可以抢先昴一步说出答案的。
但是他没那么做,而没那么做的他让昴恨得牙痒痒。要是能就这样恨他恨到天荒地老该有多好。
「是我、不对。对不起,我跟你……道歉。」
昴用低沉、挤出来的声音,说出这句话。
对昴来说是连回想都厌恶的记忆,但身在为了有朝一日能挥别这过去而必须正视的场合,面对著有朝一日必须做出了结的对象,他这么说。
听了这番谢罪的话后,由里乌斯闭上眼睛,然后慢慢点头。
「我才是,要为自己的无礼道歉。那时候的言行,虽然没法全部撤回,但只有侮辱你这点,我打从心底致歉。」
由里乌斯就这样回应昴的歉意。
他的话中洋溢真挚,直接到昴知道累积在心头的嫌恶感情被溶解。
因为知道,所以昴也下龙,和眼前的「骑士」站在同样的地面上,以相同高度与他正面相对。
黄色瞳孔里映照著自己,昴自己的黑色瞳孔映照著骑士。
「抱歉。不过,」
「嗯。」
「我还是最讨厌你了。——虽然觉得抱歉,虽然感谢你现在来帮忙,但我还是最讨厌你了。真的、打从心底、十二万分的讨、厌、你!」
最后面甚至一个字一个字念,而且每讲一个字,脑袋就左右摇晃又粗鲁地放话。
而被他这样正面丢出敌视的由里乌斯则是目瞪口呆。
然后表情突然瓦解。
「那就好。反正我也没打算和你当朋友。」
说完,又拨起头发灿笑,做出招牌的惹人厌举动。
6
「啊~老实说,像这样担任会议主角我很不擅长,被人用认真眼神盯著看的话,我会害羞的……」
五十人围坐成一圈,站在中央的昴一脸不知所措地说。
地点在鲁法斯街道,时间是黎明前,与会者是讨伐队全体。
成功克服白鲸战的团体,与由里乌斯率领的「铁之牙」援军会合。尽管人数增加,但也到了共享目的和情报的时候。
为此,提议先整理一下彼此的情报的人就是昴,但——
「我压根儿没想到要站在大家的正中央……」
以由里乌斯、菲莉丝、里卡德和威尔海姆这些面孔为首,被这些身经百战的士兵包围,昴只能胆怯。
在原本的世界就因为和人应对的能力低下而烦恼。当然不可能会有站在大家面前的经验,也有自觉自己的个性不适合站在别人上头。
但是,他们却朝这么胆怯的昴投以一定信任的目光,昴也不讨厌这样,只是觉得伤脑筋。
「总而言之,总结一下吧。呃,接下来我们将前往梅札斯领地……应该说是罗兹瓦尔宅邸。恐怕,不,是魔女教一定会在那出现。」
「魔女教啊……」
一出现魔女教这字眼,大家的表情各自产生复杂的情感。
按照之前的对话走向,与会者应该很多人已经做好相对应的觉悟,但知道实际对手是谁后,感觉的方式也会改变。
在这个世界,魔女教是以什么样的形式被众所皆知,而他们又是怎样接受其存在,昴完全不知道。
「对我来说,只能用最坏来形容。」
而从大家的反应来看,这应该是共同认知。
「昴。你是怎么察觉到白鲸与魔女教的关系的?」
直呼名字没有加任何称呼的人是由里乌斯。
方才互相表明真心话之后,由里乌斯的态度变得格外平易近人。老实说,对这样的变化感到很复杂,但现在先以回答这问题为优先。
「说来可恨,我有偶遇魔女教徒的经验。不能说平安无事以外,还增加了满满的厌恶回忆……不过里头有个多嘴的家伙。」
「这样啊。……骑士团的推测没有错呢。」
「真的捏。威廉爷追查的资料,也是推导出这样的结论。」
「你们都知道?」
昴的话由里乌斯能够理解,而且菲莉丝也点头同意。他们的态度让昴大吃一惊,但威尔海姆缓缓摇头。
「会察觉到关连性完全是偶然。白鲸的出现分布图,和有魔女教活动的纪录吻合的地方多到不自然。——但不能说是确切的证据。」
「对威廉爷来说白鲸才是目标,魔女教只是附加的。不过菲莉酱一开始听到时也半信半疑啦。」
「骑士团里也有出现类似的看法。但是不脱流言蜚语之类,都停留在笑话的次元。」
由里乌斯声肩,威尔海姆叹气道:「很正常。」听著他们的对话,昴粗鲁地抓头。
「总而言之,心里有底的你们相信我的话对我来说是很幸运。不管怎样,相信魔女教的人说的话……这种事会大幅降低信赖感,但白鲸跟那些家伙有关是千真万确。原本魔兽就是魔女创造出来的吧?」
「传说是这样,但魔兽的存在及起源都没人知道。有的像普通生物会繁殖,也有的像白鲸那样突然出现。不过,像白鲸那样的例外,基本上就只有『黑蛇』和『大兔』而已。」
「总觉得出现了不能听漏的单字,但是蛮恐怖的,所以会议就先继续进行啰?」
看大家点头没有异议,昴咳嗽清嗓后推动话题。
魔女教在暗中搞鬼,以此为开场白后,下一件必须让所有人知道的事就是……
「魔女教的目标是爱蜜莉雅,但他们不只宅邸,连附近的村庄都打算烧毁。所以说必须赶走那票家伙。」
「赶走。昴啾你啊,讲的话太天真啰——」
菲莉丝眼波流转看著昴,语带深意并拉长尾音。
妖艳的举动让背脊打寒颤。只不过,对方是男的。
「太天真是怎样?」
「那些家伙,全部宰了不就好了喵。从以前的纪录来看,那样做才是对他们的正确处置法吧?」
「————」
听到菲莉丝提议杀光他们,昴惊讶到张开嘴巴。不是因为他的偏激发言而震惊,而是被做出天真发言的自己给吓到。
杀光他们!他们是该死的害虫!明明曾经在脑海反覆这么想,现在却说出天真至极的话,这种心境转变才叫人惊讶。
一定是因为应该以「什么」为优先的想法,最终在自己心中改变了吧。
「只要能保护宅邸和村民就好。看是要赶走还是驱逐,或是揍飞砸烂,又或者痛宰、扭断磨碎烧毁……」
「知、知道了。我们非常理解你对他们的愤怒了。」
「——啊!糟糕。不对,不是的。我并不是因为满怀怒意和憎恨才决定要开战的。说我接近爱蜜莉雅酱的理由是为了报复根本是瞎猜!」
「又没人说那种话喵!?」
讲著讲著怒火再度燃烧起来,结果就是被由里乌斯和菲莉丝劝说要息怒。可是不需要粉饰这点算是一大收获。
在以前的轮回昴的动机会被怀疑,但这次却没人起疑。是哪边不同呢?昴歪头疑惑。
「用那么犠牲自己的作战法击落白鲸,事到如今有谁会那样瞎猜啦喵?昴啾意外的不相信人耶。」
「才没有不相信人咧……」
毕竟,曾被这么说的菲莉丝和库珥修怀疑过。
但是,现在哈哈笑的他丝毫没有隐藏怀疑的样子。这也是因为昴的意志和行动改变而产生的变化吗。
「不管怎样,魔女教出动这点是毋庸置疑。从他们的教义和活动来看,爱蜜莉雅大人在王选报上姓名时就可以预想得到。」
撇开昴的内心不管,由里乌斯的观点得到在场全员的认同。那心领神会的反应,让昴终于道出总是错过发问机会的疑问。
「我想问一下,爱蜜莉雅的名字出现魔女教就会出动,这个观点是从何来的?大家都马上接受实在很神奇……不过魔女教内部不是有很多地方都没人清楚明瞭吗?」
「才想说你知道魔女教会出动,结果却讲这种话?」
昴的问题让菲莉丝愣住,然后抚摸猫耳。
原本以为会被嘲笑无知,所以昴也不在意。
「唉哟,没时间了。就正常地讲一下嘛。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不知道的人负责统率反而奇怪吧7……被魔女教极度重视、信奉的『嫉妒魔女』莎缇拉。这个你知道吧?」
「还好。老实说,之前只知道皮毛,顶多就看过图画书的程度。」
「亲眼看过魔女教的人几乎都不在咧,所以很正常呗。偶也只是听说。反正,知道魔女教徒信仰那个莎缇拉就行咧。还有,那个叫莎缇拉的魔女是半妖精哟?」
「这个我也知道。」
昴所看过的图画书里没写到这个情报,但是在听碧翠丝讲「嫉妒魔女」时曾经听过。
还有即使在王都,爱蜜莉雅的容貌和出身也频繁地被拿来跟「嫉妒魔女」比较,每每都炒热话题。
那不是她应该被责备的地方。昴每次都为此而愤慨。
「爱蜜莉雅的…外貌特徵和魔女很像吧?可是,那不构成责备她的理由。根本就搞错憎恨的对象了。」
「大部分的家伙不这么想呗。莎缇拉的所作所为姑且不论。回到魔女教的话题……很简单,因为那些家伙觉得半妖精的存在很碍事啰。」
「啥?」
昴的喉咙不自觉发出莫名其妙的声响。但是,周围的反应却不觉得里卡德的话有什么特别的。也就是说,这是一般人的共同认知。
「为什么? 一般来想……是不知道那些家伙平常在想什么,可是一般来说,去迫害跟最景仰的魔女同为半妖精的人,这实在……」
「正因为他们信仰虔诚,认定那是唯一存在,所以才不容许相同却又不一样的存在吧。虽然像但不一样,就只是假货。——对他们来说。」
那声音极度冰冷,还灌注冷彻心扉的杀意。
愣了一下,昴立刻看向发出这声音的人物的方向。而那个人也正看著昴,两人的视线缠绕在一起。
昴被简直就像要把自己的内在看透的视线吓到退缩。而那个人…
「刚刚的喵——只是菲莉酱推测的哟?」
他立刻变化表情还吐舌头,装作刚刚的气氛不存在。
几近骤变的态度变化让昴接不下去,但菲莉丝却佯装不知他的惊愕,身子前倾说:
「魔女教的家伙脑袋有问题又不是现在才开始,那种事怎~样都无所谓吧?问题在狙击爱蜜莉雅大人的魔女教,是由哪一个在主导。」
「是说大罪司教呗。」
「——!?你知道这称号?」
菲莉丝改变话题,里卡德同意,而这边出现的单字让昴紧咬不放。
大罪司教——那是贝特鲁吉乌斯报上名号时的头衔,不仅如此他还称自己掌管「怠惰」。
「魔女教的大罪司教很有名吗?」
「在那伙人之中,算是有名滴。以前,在『嫉妒魔女』大肆活跃前,除了莎缇拉以外不是还有其他魔女咩。」
「傲慢,愤怒,怠惰,强欲,暴食,色欲。——冠以大罪之名的六名魔女,据说每个都被接受嫉妒之名的莎缇拉给吞噬。」
冠以大罪之名的魔女——这以前也曾在哪听过。
说到这世界的魔女,本来以为就是嫉妒魔女莎缇拉,没想到竟然还曾经有冠以其他大罪之名的魔女。
「只是,魔女教的干部……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听说干部就是取代那些死去的魔女,自称那些大罪之名。嫉妒是他们信奉的莎缇拉的象徵。也就是说,除此之外——会有六个大罪司教。」
「六个……」
听了由里乌斯的说明,昴对魔女教的深不可测倒抽一口气。
贝特鲁吉乌斯自称是「怠惰」时,就可以猜想到会有人负责其他大罪。说到七大罪,对昴来说就是小众文化还有充满熟悉中二要素的经典字词。话虽如此,听到这单字会这么激动,是因为亲身体验过的「怠惰」的印象实在是恶劣至极。
——而那样的人,还有五个。
「不过,应该是『暴食』的白鲸已经被我们打倒。其他大罪司教接下来应该也会到梅札斯领地露脸。这是一口气打倒魔女教的机会。」
「唉哟,好豪迈~。不过,击溃来历不明的魔女教的机会这点菲莉酱也同意。他们的同伴,光是在露格尼卡,所作所为都相当瞧不起人啊。」
「白鲸也一样,危害整个世界。还曾让骑士团长饱尝长久辛酸。除了我以外的众多骑士,也对这难得的机会很感激吧。」
菲莉丝和由里乌斯都赞同昴的意见,里卡德也露出好战的笑容,威尔海姆只是肃穆地点头回应。
既然取得共识,昴就以现在的战力,以及所拥有的未来情报拟定作战方针。——不过策略本身极度简单,布局也都已经准备好。
「原本最差的情况,是得用方才讨伐队的一半人数来执行作战,不过多亏和由里乌斯你们会合,所以人数上的不安已经消失。我认为可行。」
「我想订正一件事,就是我的名字是由里。确实是跟尤克历乌斯家的长子很亲近,但还请多留意这点。」
「那个设定在公众场合以外都只是个麻烦!话题都没进展啦!」
「平常就多留意,关键时候就不会出现破绽,这是秘诀喔。」
「既然说出平常多留意这种话,那就不要做近卫骑士的打扮呀!入戏程度太低啦!!」
怒吼隐藏身份的工作做得太随便的由里乌斯后,喘气的昴环视大家的脸,然后咳了一下。
「那么,接下来就开始简单说明连猴子都能懂的——猎杀魔女教作战。」
扭曲脸颊笑得像个坏蛋的昴,披露作战法。
月亮西斜,曙光乍现鲁法斯平原。
——此次轮回的最后一天清晨,静悄悄地开始。
《完》 后记 嗨,大家好!你们好,我是长月达平,对一部份的人来说是鼠色猫。
这次也很感谢您陪伴Re:zero!故事终于来到第七集,集数越来越多了呢。要是作者
也能不输给作品中的人物,日日成长的话就好了。这种发言与其说是成长,更像是老了。
那么,这次要报告一件非常重大的事和表达感激。
我想已经有人知道了,就是这部作品《Re:从零开始的异世界生活》决定要做成动画在电视上播放了!
这也是多亏了大家的声援。真的、真的非常感谢!
已经在后记写过很多次,这个故事原本是在网站「成为小说家吧」开始连载的网路小说。
投稿开始距今已经超过三年,承蒙许多读者阅读而得以化为实体书籍的事,简直就像昨天才刚发生,但实际上已经是超过两年的岁月了。不过从那时开始,忙碌到真的眼睛打转的日子持续到了现在。
作品目前能够变成本传七集和外传两集,真的要献上大大的感谢。
在这样的日子里,还出现要推出动画版的事迹,能够向各位报告这件事的我真的喜不自禁、感激不已。
实在是非常感谢。
不过,动画版的故事并非到了结局,作品本身还在持续。
里头的角色们的故事都还在半途,作者本身也还没满足到要停笔,今后也会踩满油门继续努力。因此阅读本作的读者大人若能和我一起走下去的话,是我的幸运。
以动画为契机,让更多人知道这部作品,我想把这当成继续书写有趣故事的活力,所以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好啦,因为继续奔放下去的话篇幅会不够,所以先来致谢。
首先,是责编I大人。从Re:zero开始推出实体书到现在,没有I大人的协助就不可
能达成。真的是先给零再开始,谢谢您。
担纲插图的大冢老师。要给角色们的魅力赋予最大程度的色彩和形体,没有大冢老师的画力根本不可能达成。这次也要谢谢您的封面圆和充满危险能量的插图!接下来,我很期待大冢老师画的角色动起来!
设计师草野老师,也谢谢您的关照。封面和标题LOGO不用说,Re:zero相关的诸多场合也都要谢谢您!今后,总而言之,也请大力多多指教!
然后是漫画版的マツセダイチ老师和枫月诚老师,承蒙两位描绘出可爱、有时让人痛心的Re:zero世界。最近收到的感想有蛮多是从漫画接触再来看小说的人,真是太感佩两位了!谢谢你们。
其他还有MF文库J编辑部、行销人员、校阅人员以及书店的工作人员,总是受到这么多人关照。实在是非常感谢。
还有在最后,要向总是阅读本作、以温暖声援给予作者力量的众多读者们最大等级的感谢。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那么,下一集再相会!
2015年8月 长月达平《动画化发表后一个月、兴奋状态尚未冷却》 下卷预告 「虽说大致知道这一集的核心人物,但是由我和威尔海姆先生一同做下回预告,该说太过新鲜还是紧张呢?」
「您太谦虚了。与昴殿下不同,我是这方面的门外汉。万事皆遵从昴殿下的指示,因此还请别客气尽管吩咐。」
「呜喔喔呜,这实在是太不敢当了!好好好,这种时候就进入通知吧!大发表,什什、什么!Re:zero确定要推出电视动画版!!这个发表由我和威尔海姆先生来主持好吗!?」
「这是昴殿下一路走来的足迹,吸引诸多人士关心而有的结果。在下简直感同身受,胸口热了起来……」
「但是一路走来的足迹,里头也有很多丢人现眼的部分啊……!」
「这没什么,年轻时任谁都会有丢脸的事迹。决定要出动画版虽然也叫人高兴,但其中还有漫画版预定要发售。」
【插画281】
「啊,是的,没错。在月刊BIG GAN GAN大受好评连载中的第二章、宅邸篇的第二集将在十二月发行!同样的,在月刊Comic Alive连载的第三章,有威尔海姆先生登场的内容,其第一集将在十二月发行!」
「原来如此,万万没想到两边都同样在十二月发售。两本一起购买是最妥善……
嗯?昴殿下,这是……」
「你说过了吧,威尔海姆先生。任谁年轻时都会有丢脸的事迹。」
「确实,嗯,我是说过。」
「就是这样,时间大约在本传的四十年前——!在王国发生的大规模内战,描写『亚人战争』时代的外传 《剑鬼恋歌》 也决定要发行了!也是在十二月!」
「外传小说,和漫画版第二章和第三章将同时发售。虽是年轻时的不成熟丑态,但有兴趣之人还请捧读。」
「哦!在最后已经老练到很专业了!真要做的话我们还是办得到的嘛!」
※编按:以上均为2015年的日版发行时间 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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