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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章节

网译版

翻译:ahbbgang

冲击性的结局,向我袭来。

「你真的是

「………………………………」

的确是个冲击性的结局。到了拿不准是否该合上书的程度。呕吐物一般的血势仿佛要冲破书本而出。仔细确认了一下,两边的书页已经被鲜血涂满,想必应该不会再有受害者出现,于是我先合上了书。

合上的书页因为鲜血而粘连起来,再也分不开。这便是所谓的血糊吗。算是学习了,但这代价也很大。继续盯着看,被夹在里面的血又源源不断渗出来。粘着的血和别的什么,像是有两种东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混进了什么其他的东西。

面前有个家伙正从天而降。不知道他是自high的,还是被推下来的,不过身体已经摔得四分五裂。血像果汁一样从裂开的地方喷出,射了我一脸。然而不幸的是,惨剧至此还远没有结束。

公寓门口的着陆点当时正好有个男人在往里走。可能是在摆弄手机所以稍微停顿了一下,于是就中奖了。这个人和天降的家伙,不知是偶然还是命中注定,相遇了。砸的一方与被砸的一方都横尸在地没了反应。两个人的血流到一处,像摞在一起被挤烂的蔬菜。头部的皮肤因为巨大的冲击被撕裂,看上去与番茄皮别无二致。

在公寓外昏暗灯光照射下的血液,颜色基本相同看着没有太大差距。这样不就不能从血液的颜色里看出个体的差异以及健康状况了吗,让我有些在意。

这两个人的血也大量溅在了我的衣服和皮肤上。不知道是不是附近有河流的缘故,夜风很强劲,还有些冷淡。被风吹干的血迹在皮肤表面收紧,这种感觉令人毛骨悚然。咔嚓咔嚓,吸收冷气之后仿佛又开始膨胀了。衣服上也沾满了血,形成与皮肤之间的一层润滑剂,异常恶心。

惨案现场血肉横飞,飞散的血肉并非均匀地散落在周围,而是很不幸的大多都分布在了公寓一侧。结果我身上也是,旁边绿化带的植物同样也是雨露均沾。比水滴要重得多的红色液体,形成水珠遍布在叶子之上,与叶子一起瑟瑟发抖。

眼前没有一处不是这种惨象。真是,死了也要给别人添麻烦。

从书缝里渗出的血流经手指弄得满手都是。看着这像树根侵蚀地面一般流动延伸着的东西,一想到这种令人不快的东西也在自己体内大量流淌着,我就佩服自己还真是活得没心没肺。同时注意到周围安静得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巨大动静引发的巨大响声只有那么一瞬间,战栗的空气也已经沉淀下来。安静到耳朵隐隐作痛。

这种静谧的氛围当真是极好的。想要多沉浸在其中一会,然而事与愿违。

不断渗出的血令人十分难受,我改变一下拿书的姿势,目光停留在了封面上。变污的封条上写着『最后一行将完全颠覆!』。我被这煽动性的文字迷惑了心智而去阅读,可关键的最后部分却不够精彩。被颠覆的只有人,以及兴奋。书和我身上共通的味道折磨着鼻子。并不能完全随风消散。

持续暴露在这气味中令人作呕,我试着用手捂住鼻子,才发现手上也都是相同的味道。我赶紧把手拿开,却不知道该放在何处。毕竟是自己的手,能拉开的距离也是有限的。

话说回来我接下来该怎么办,被卷入其中多少有些混乱。

这种时候应该先确认优先顺位。

眼窝的深处,置身于比黑夜还要深邃黯淡的地方。最初浮上来的便是答案。一闭上眼,空气的寒冷,和上窜的血液的味道就更加显著了。特别是血液那一方,在黑暗中开始出现雏形,向着最终形态蠢蠢欲动。野兽,或是妖怪。感觉将要诞生的这类东西,正向我露出獠牙。

这种处境,我的心中最先出现的竟是好奇。

再次睁开眼时,看到的是脏兮兮且故事没有讲完的小说封面。封面上的女人带着忧愁的侧脸沾满鲜血,悲惨的印象深入人心。

丧失了功能的书,仍在颓废地放着血。

我想看这书的后续。想知道最后的结局究竟何去何从。

那便是我的答案。唯独那个答案我无论如何也要在今晚搞清楚。

书店已经关门了吧。况且,我出门的时候也没拿钱包。没有买东西的打算,所以带在身上的也就手机之类的。折返回家取了钱包再赶往书店,肯定是来不及的。就只剩下去可能会有这书的熟人家里借阅一条路可选了。距离此处最近的是,我转动着脑袋回忆起熟人的住处。是个有读书类似倾向的男人,应该值得期待。

既然已经定下了目标,就没有继续留在这的理由。我决定立刻离开。

经过尸体边上时,出于一点点好奇,我瞥了一眼。有手机掉落在尸体身旁,仔细一看,和我用的还是同一机型。我哎了一声准备离开,但想着该不会是我自己的吧又折返回去。如今还在使用这种老式机的人并不多。捡起来之后用手指擦掉粘在按键上的血迹。可能是坠楼的时候被吓掉的吧。

我一边擦拭着手机,一边抬头看着公寓。上层区域随处可见从房间透出来的灯光。与入口处的灯光一起,微弱地照射在尸体和我身上。其中或许有谁会注意到楼下发生的事吧。更有甚者推人坠落的凶手或许就隐藏在灯光之后也说不定,但这些都与我无关。我关心的只是书的结局。

因为周围高楼林立的关系,感觉夜晚背上重叠的影子也沉重了起来。血糊紧扒在皮肤上,衣服显得徒有其表,逃过一劫的后背上的影子却又那么直接,让人担心会附着在皮肤上。衣服只有前面部分的错觉也从脖子下面传来阵阵寒意。

穿过离公寓稍远一点的道路,走上沿河的小道。河边的树木很多,在晴朗的白天走在这里想必十分惬意,但夜晚不见半个人影。取而代之的是夜空。持续远眺,在纯黑之中竟出现一抹蓝色。这是真实存在的,还是白天残留的影像所产生的幻觉呢。

夕阳西下后仍保持着白色的云朵,那清晰的轮廓异常夺目。

那可真美。感觉看久了仿佛会被这景色给吸进去。

若不是河对岸的街道投射出的光线映照在水面上让我回过神来,我竟不知要眺望到何时。

我想着要不要下河一游洗刷掉身上的血迹,但考虑到季节,还是别把自己冻着了。

我没有乱跑,笔直地向熟人家前进。

「搞什么啊你」

来到熟人平田的家,平田本人理所当然地出来开门了,然后一惊。

与坐落着成片高层公寓稍有一定距离的地方,有一大群不高层的公寓。对比的话,差不多是大学生和幼儿园的差距。在这蘑菇林一样的地方,其中一座便包含平田的家了。去年认识的这个男人,是个小土豪。

「不记得我了吗?」

「不是,忘倒没忘。不过,你脑袋以下的部分简直焕然一新呢」

平田的眼神像是想要逃跑一般不停闪烁。大概本人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撑着门的手也已经开始颤抖了。醉心于夜景的我忘了自己现在正浑身浴血。

被屋内的光线照亮之后,发现我的上身还附着着血液以外的东西。

已经分辨不出是从哪具尸体上飞溅而来的了。在此之前,就连这东西出自哪个部位都已经看不出来了。

总之,解释起来麻烦至极。

「别在意。比起那些,你有这本书吗?」

我把拿在手里的小说展示给他看。平田的脸色都变了。

「这种仿佛能召唤出恶魔的书,我这里……有吗。好像没什么印象呢」

平田挠着头,看样子他的书不少。平田头上的白发多到超越了年龄。虽然剪得很短意图掩饰,但头上就像洒满了芝麻和盐粒。嗯,盐芝麻馒头?

「你进来自己找」

提出要求后,他用满脸露骨的反感表情把我招呼进屋。

脱掉鞋子之后,我先去浴室洗了个手。

总不能用脏手去碰书吧。地板还好说书就算了。

「后背倒是没弄脏呢」

「像水坑飞溅那样的」

「什么玩意」

然后走向平田的书房。进书房这是第二次。

打开房门,先于灯光迎面而来的是纸张的味道。空气也冷冰冰地沉淀着,感觉与图书馆相通似的。并不十分明亮的灯光下是排列整齐毫无空隙像堵墙一样的书架。站在房间的中央便被书包围了。纸张的味道十分浓郁,像是在周围飞舞一般。不过在我踏足房间之后,纸张的味道便开始被血腥味所掩盖了。

还有些未能融入于周围空气中的东西。

「还是那么多的书架呢」

「个人爱好嘛」

把我带进来的平田逃到了房间的角落。本想着这么大量的藏书要是能帮我一下就好了,但我扫了一眼之后感觉一个人找起来也蛮方便的样子。

平田是个挺严谨的男人,藏书都是按作者和五十音顺整理的。我确认了一下要找的书的作者是叫兵藤,那么在は行找就行了呗。

我在书架前移动的途中,平田恶狠狠地嘀咕道。

「还戴了条恶心的红头巾啊这货」

「头巾?我没戴那种东西啊」

被往头上这么一指。「啊啊这个是」本想回答的,却没能立刻说出口。

有点犹豫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才好,必须找个像模像样的理由才行。

「因为我被溅回来的血喷了一身」

「溅回来的血」

平田扶着墙像是要倒。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不不,不能算溅回来的血。又不是我干的,这么说好像不合适」

我一边订正,却直到最后也没想好该换成什么样的说法。

头上暂且不说,衣服的确变得十分恶心,这点我同意。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些地方开始渐渐发黑了。我并不是否定黑色本身,失去了鲜度的外观看着确实有损品味。

「那个穿着不难受吗?」

「是挺不愉快的」

问了我一个连星际玩家都能看出来的问题。真想呛他一句那你要穿下试试不。

我用手指逐行扫描着书背。「は」的选项完了,已经进入到了「ひ」项。在找的时候,又看到了大量引起人兴趣的标题,几乎让我的手指停住。

看上去挺有趣的书倒是发现了不少,虽然不应该三心二意,但是。

平田对着被其他书弄得神魂颠倒的我呼唤起来。

「你小子,说实话……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这本书的结尾被血弄得看不成了。我实在是立刻就想知道后续」

我把书递给平田。平田胆战心惊地伸手接过去,但书已经被血浸透,稍微一动便会渗出血来,把他吓个不轻。像是被电打了一样,平田的手腕一抖,把书甩了出去。

这家伙真是不懂得何谓尊重啊。我拾起书重新回到书架前。

「我说,你」

「嗯?」

紧贴着墙壁全力与我拉开距离的平田,腰都直不起来地问。

「你是不是杀了人了?」

真是够敢想的。有人会拿着杀人的证据这样大摇大摆地出门吗。

「我可什么都没干。只不过有人死在脸跟前了」

感觉这样说还有可能被误会,我继续补充。

「从天而降」

「跳楼吗?」

平田已经一屁股坐地上了。还是内八的姿势。

「不好说。谁知道是自己掉下来的,还是被推下来的」

不管是哪种,要从那栋公寓跳下来,就必须打破窗户。

失足落下这一条首先被排除。肯定是某人有意而为之的。

我的衣服和书才因此被污,但我并不怨恨。

平田站了起来。弯着腰维持着姿势朝房间外面走去。

我并没有去帮他,当然也没有挽留他的理由。

出去的瞬间,平田说。

「你的头发长长了呢」

听罢,我用手扽了扽头发。这么一说还真是,后面的头发长度都到了脖子那里,刘海也快盖住眉毛了。读书的时候总感觉有什么在视线前端搞恶作剧,原来是这东西啊。我伸手拽了拽,又有血流下来。

我联想到那些满布血滴的植物,感到不可思议。

「怪了」

那些花坛里的植物已经枯萎了才对。

说到变化,平田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瘦。沉迷读书废寝忘食吗,还是有什么过于操劳的事吗。有钱却不知道享受美食,活得多没劲。我的话就吃鳗鱼。每天吃都不会腻。虽然现在不是海鳗上市的季节,但我也喜欢。

「……貌似没有啊」

「ひ」项也看完了。这个作者的书全都没有,看来平田对他不感兴趣。

说平田平田到。手里紧握着的,是手机。

平田重新坐回墙角里。不过这次腰也直了,头也昂起来了。

「没有哦」

「告诉你啊,要我直话直说吗?」

「说什么?」

「我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没有你要找的那本书,不对不对。是中途注意到的」

平田不怀好意地开始爆料。这种状况下为什么要那样的话。

我需要转身么,似乎没那个必要,我就这么回答他。

「虽然走了弯路但也有所收获」

所以我并没有要责怪平田的意思。但,平田的话还在继续。

「然后还有一件事」

「什么啊」

「我已经报警了。也联系了公寓的管理员」

猛回头。平田的额头上冒出了刚才为止还没有的汗珠,眼神也在闪烁。

「报什么?」

「报什么的,你……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在这里」

「吼哦」

我很感动。我还以为他会怎么说明现在的情况,很直接,很好。平田并没有胡说,也阐明了危险性。

并没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地方,我也没理由生气。

不过,被警察缠上的话就浪费时间了。虽然我什么都没干,但被抓起来的可能性极高。我没有把结尾的悬念留到明天的打算。

「是吗。这下可麻烦了」

「我说你,讲话还真是够随便的……」

我被怀疑了,而且接下来还会被当成嫌犯对待。

既然如此我转身面向平田。

「我是不是稍微闭嘴比较好呢」

你现在对我说这个,我肯定会逃跑的。但他应该不是不明白这一点的男人,结果平田露出困惑似的苦笑。战战兢兢地看向我。

「如果现在不说出来的话,那啥。我怕之后的气氛会变糟糕」

你的脸色已经十分糟糕了,难道不是为时已晚吗。

「都怂成那样了亏你还能报警呢」

「因为你一直赖着不走我也很为难的」

我可是有女朋友的,我转过脸噗嗤一下笑了。关女朋友什么事。

不管怎么说,平田是不希望惹上麻烦的样子。

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没打算把问题带到平田这里来。

既然没找到书,那我也不必留在这了。趁麻烦的家伙到来之前我还是先跑为上。

平田正如他的态度一样,并没有挽留我的举动。我在玄关穿鞋,平田从书房里伸出脑袋监视着。看着那张脸,我突然想起似乎有什么话不得不说。想着是什么呢的空档,鞋穿好了。

然后站起身准备往外飞奔的时候,想起了要说的话。

我抓住已经打开的房门猛然停下。身体像画出一个半圆那样回转,从随着旋转而摇摆的头发上,散落了几滴不知是谁的血。

「发现了一本好像挺有意思的书。我借走了啊」

原以为今晚十分无趣一无所获,但总有万一。

平田看到我举着的书的封面,眼睛的颜色都变了。

「给我站住!」

「站住好吗?」

「啊,不,您慢走」

既然如此爽快地为我送别,我便欣然离去。

反正我也是要从后门出去的,所以还是不坐电梯改为打开紧急出口的门。现在正是紧急时刻。

打开的门前面是楼梯和黑暗。大概是没人使用,灯也关着。幸好我的夜视能力强,下楼途中并没有遇到障碍。离开了这里,下一步该去哪儿呢。

我现在才开始后悔怎么没在借书的时候顺便再问平田借点钱。

不过,我在走下楼梯的时候还想起了另一件事。

「啊啊,对了」

我和平田只是脸熟,并非朋友。

……………

………



「……呃呃」

我对着早于世人拿到的样本,支吾起来。

「嗯嗯……」

我看看文字再看看妹妹。

「哥哥?」

四月上旬,春日的气息恰到好处。与这种安稳相呼应的是伴随『吼呦呦』般效果音的软绵绵的妹妹,以及质量爆炸的文章。

根本不符。

我冒出的感想就是这。作品里出现的人物形象,和眼前的实物完全不一致。

但,搞不好就是这样。

猎奇杀人题材的小说不一定就非得真人来写。谁敢断言说不是。



「这次的怎么样?」

妹妹弓着腰盯着我问感想。我还不过只看了开头的几页而已。

「怎么说呢还真是够……悬疑的?」

「嘿嘿嘿~」

大概是害羞了,妹妹笑得咯咯的。估计是习惯给人看了,妹妹不再像从前那样难为情。我合上书看看封面。妹妹的笔名印在一角。

这次出版的书,跟妹妹一开始拿给我看的那篇极其相似。大概是把那篇投稿作品进行了修改。不是因为有问题才会落选的吗,现在又拿来出版是几个意思。总不会是拿来打自己的脸证明自己没有眼光吧。

算了,那边的世界我不懂。想必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和原因。

妹妹的书里涉及杀戮的内容很多。多到虽然尚未发行过几本,但每一本都充斥着暴力。妹妹该不会隐藏着这种冲动吧。其实很想从背后给我一棒子也难说。

这么想着,我看了一眼妹妹的手。确实是比小学的时候修长了。但指甲独特的形状还是未能抹去幼小的痕迹。打人的话感觉只会让自己受伤的,弱小的手。但就是那双手,把妹妹脑袋里的东西变成现实,并传递到全世界。

妹妹已经成为『厉害了我的妹』的这种感觉,至今仍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妹妹变成世人所知的作家老师,差不多……一年了。

现在已经看不到受挫的样子。妹妹的书写的得心应手,世人也很买账。虽然是件十分了不起的事情,却没有真实感。大概是因为与我心中妹妹的形象对不上号吧。这真的是妹妹吗,我看着她的脑袋。没错,是妹妹的头发。

「…………………………」

妹妹在旁边我咋就冷静不下来呢。

再如何回首,也弄不清哪里才是起源。

就算我纠结于此,也不能怎么样。

妹妹草草听完了感想,把早已准备好的双肩包背在身上。马上又要去东京出差了。好像是被编辑叫去的。每个月都要去一次。

背着大大的双肩包的妹妹活像个要去远足的小孩子,当然了我并没有说出来。

在去穿鞋之前,妹妹对我进行了各种指导。首先啪地指了指冰箱。

「我做了足够吃两天的咖喱,你多吃点哈」

「哦。多谢」

妹妹做的咖喱有老家的味道。我像个习惯了当地水土的植物。

「午饭该如何是好呢」

「我会去吃食堂的」

「换洗衣服就丢到那个篮子里哦」

「我会自己洗的。好歹也独居过」

噗噗,妹妹似有不满的样子。手指咕噜咕噜地转着,好像在寻找下一个目标。

「还有呢,还有」

「我说,要是没什么了的话就不必硬找了吧」

「那可不行!哥哥离开了我不行不行!」

食指在我的鼻尖那里转来转去。

「是那样吗?」

「是的哦」

妹妹像这样趾高气扬地对我指手画脚还真是让我为难了。但看着妹妹如此生龙活虎的样子,我也忍不住发问。

「像这样管我,开心不?」

妹妹听了没有丝毫犹豫地点头。

「嗯」

「是吗。……也到了爱伸六个脚趾头的年纪了呢」

「啊呜」

被我嘲讽了的妹妹进行反抗。这完全看不出是二十大几的人的举动很是温暖。

就算不到二十岁也有些不符。

「那我走喽」

「走好」

「到了那边给你发短信哦」

「哦哦」

「还有呢~」

已经收起的食指仿佛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我像这样好了赶紧走,推了一把她的后背。

就这样送走了妹妹,我一声叹息,返回房间。在屋子正中间,躺成个大字。

「我也是」

工作呢~,还是不得不去干的呢~。

虽然我心里明白,但是并没有立刻行动起来。呼吸只进不出,身体和肺部变得沉重。平时意识不到的骨头也像是被皮肤给粘上了。

为什么要工作,每个月都会这么想,因为生活所迫。为了让我和妹妹能够过日子。

不过我的工资早已被妹妹的版税爆了几十条街。虽然听过小说家并不赚钱,但还是比我想象中的多。虽然不知道能保持多久,但至少现在,即使我不再工作也是没问题的。即使我对妹妹不再供养,不再保护,她也能活下去了。

仿佛腿上的骨头断了一根,我自身的平衡已经崩塌。

每天,看似平静实则不安。躁动不安的情绪在我身上游走。

说实话,我以前根本想象不出妹妹外出工作的形象。所以我甚至偷偷考虑过要养她一辈子的情况,可是总轻飘飘的妹妹却找到了一个相当称心的职业。

「给人该来的还是来了这种感觉」

所谓世界,大概就是会给人准备一个大差不差的处境。或者说把人类社会这一拼图的空隙填补上的话,就必然会成为完整的图形。我现在才真切感受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句话的强大。一直以来都在我的庇护之下的妹妹,现在有了别的栖身之所。

如果问我内心的真实想法,啊啊,自然是不情愿到闭眼。

我虽然并不爱哭。但如今恐怕,内心比妹妹还要脆弱。

我怕会演变成别的什么。

事到如今,我开始害怕起走上作为那个妹妹的哥哥以外的生存道路了。

可是,在这条道路的前方等待我的,难道不是一副腐朽的风景吗?

肉体正与时间一同枯萎。

我感觉自己对妹妹的想法,是不是也在随着岁月的改变而改变。

妹妹到了三十岁。

五十岁。

七十岁。

我们,还会生活在一起吗?

到那个时候,我又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待妹妹呢。我们这种单纯的交往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这种快乐还能保持到何时呢。感觉我的胸口像折断的海苔一样裂开。

未来也令人不安,现在亦充满不安,全TM是不安。

兄妹之间亲密无间这种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为何会被逼到这般田地。

说不定,错的根本不是我们而是这个环境。

没错,肯定是这样。

对那么可爱的妹妹放手,这谁做得到。

我就这么躺着,拿起妹妹的新书。我抚摸着封面,叹息中带着感慨。

「厉害呢我的妹……」

那个小小的,小小的妹妹。

我颤抖着由感而发的或许是像父母那样的心情。

眼角和嘴角都在抽搐。轻触一下,仿佛要陷入沼泽一般。

不安也同时萌生出来,这也是我的真实内心。

放下书。闭上眼,稍微平复一下情感的波动。

「啊~我家的妹妹超可爱啊~!」

已经顾不得会吵到邻居了,我宣泄着内心的想法。

不过全世界的人类应该都会同意的,算了,也挺好的不是吗。

「咖喱好吃」

以及。

「啊好累啊」

这两天就重复着两件事。没了妹妹就变成这样了。

我-妹妹=无限趋近于零的什么。至于为什么,因为一直以来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说一根筋那都是好听的,其实可能就是懒。

这样那样的事情之后,星期天。熬到了休息,我一边干杂事一边等待妹妹归来。小的时候都是妹妹等我回家的,现在立场彻底反转了。对于自己的没用,以及时间的残酷都令我十分凄凉。

于是,入夜。

『就快到家~了』

妹妹发来了短信。我看了一眼已经停用的蓝色手机。

妹妹无言的朋友。妹妹是否还记着这个的存在呢。

忙碌,是让人忘却回忆的借口。

我犹豫该如何回复,窗外的黑暗给了我提示。

『要去接你吗?虽然只是在地铁口』

为什么会犹豫那么久才想到,我自己都歪头表示不解。这还是那个做出过大学接送上下学的我吗。

回复很快就来了。

『好啊好啊好二』

作家老师玩的高级梗,俗人很难理解。我走出门什么也没拿。虽然发现了自己连时间都没有确认,但我依然没有回头直奔地铁口。反正也没有事做,无非就是在家等和在外等的区别而已。外面太阳已经落山,黑夜成了主角,比我们老家所在的穷乡僻壤要亮堂得多。就算看不见星星,地面上的光亮也足以战胜黑暗。

我呆呆地看天,缓缓地下坡。好像以前也干过同样的事。

我来到地铁口前,稍微隔了一些距离,在不妨碍到别人进出的地方等待着妹妹。我没有问她什么时候到,可能还很远也说不准。但这也比在家里干等着要充满希望。与其一帆风顺地走下去,人有时候更希望来点波折。

车站旁边的牛丼店里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小小的店内客人熙熙攘攘。我一个人住的时候也经常来。也曾经和女票一起来过。

当时我们聊了些什么呢。就算我在店外盯着看,更详细的记忆也被这周围的喧嚣给冲散了。如今正在这里的我,对那个时候的记忆也不过还残留着皮毛的程度,俨然已经像是别人的东西了。

明明是别人的记忆,却落到了我的肩上,难道这就是我的身心一年比一年沉重的理由吗。

实打实地埋下了衰老的种子。

这个车站前早上时不时能看到醉倒的男人。甚至女人。有所大学在旁边,奔放的年轻人自然就多。我也曾经是其中一员。目光落到手上。

暂时还没有生出皱纹的手,迟早也会干枯的。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活那么久,如果活到的话。

我的眼前,还会不会出现满脸皱纹的妹妹呢。

「啊」

话音未落,妹妹的头就从台阶那里冒了出来。

妹妹迈着小碎步……一点一点,呃呃……小脚啪叽啪叽地跑过来。除了大大的双肩包之外,还抱了几个纸袋。估计是买的礼物。

话说回来,一看见我就飞奔过来的习惯一直都没有改。

虽然高兴,但更担心安全。

「回来啦。说了多少次不要跑那么快,多危险」

「我回来了没关系啦我回来了」

两遍招呼夹着一句否定递给了我。语言和呼吸也同脚步一样混乱。

我俯视着妹妹,就快失去立足之地的身体稍微稳定了一些。

「哥哥等了很久?抱歉啦」

「啊啊一点点。没关系的」

我轻轻按住妹妹的肩膀,催促着她走回住处。摸到的肩膀很低,完全被手掌覆盖住了。最终,整个大学期间她本人长个子的愿望并没有实现。

这个样子的妹妹和编辑交流的场景……想象不出来。本人说是机智沉稳对答如流,我反正是不信的。不过我要是表现得过于不信任,她让我跟着一起去也不是没可能的。

再怎么说,带着随从去工作也有点不合适吧。

「啊~累死了」

调整了一下双肩包背姿的妹妹无奈般地叹了一口大大的气。

我转头看着像是在还原我这两天的口头禅的妹妹发笑。

「你在笑什么呢?」

没想到妹妹会突然质问我,吓了一跳。

「亏你能瞧见」

虽说有光亮,但我们的脸完全不是一个朝向的,这都能看见表情。

「哥哥的事情,我通过氛围和气息就能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了」

像是这里还有这里,指了指我的肩和肚子。是通过细微的动作觉察到的吗。

宛若一个武林高手。

「吼吼……」

不过仔细一想,我也对妹妹的事差不多都了如指掌,所以没什么好奇怪的。现在的妹妹……也是哈,有些不怎么安定。像是有什么话想说。

只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到底是为什么呢,理解要领先于理由。若是试着分析一下判断的根据,那么这微妙地左右摇摆的脑袋便是决定性证据了。还有通过头发的倾斜方式也能或多或少了解。

我继续盯着妹妹看,像是要把差异都区分开。

就算不是刻意的,平时也一直注视着。

相互的。当然了,也不是一直都四目相对。

原来如此,确实有些招人反感也说不定。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笑呢」

「因为你跟我说了同样的话」

并不是什么独特的语言,说重了也属正常。

即便如此,也像个小小的纽带,或者说像是在模仿我。

我也稍微变得有些向前看了。

「哥哥你也累了?」

「嗯嗯差不多」

比起身体,我思考的东西太多,自己把自己给打败了。

我深深吐了一口气,像个泄了气的气球一样瘪了下去。

在我像这样对自己的身心批判一番后。

「哥哥很了不起啊」

话音未落妹妹的手就往我头上伸,我当然明白她想干什么。

就算踮起脚尖也还是够不到,我弯下腰身体前倾让她摸了摸自己的头。

虽然不过是举手之劳,但我感受到的东西,却是沉甸甸的。

「了不起吗?」

我撒着娇问。

「嗯,非常之」

大概会这样评价我的就只有妹妹了。

毕竟是为了妹妹才如此努力的,这评价也算中肯。

被很不习惯地摸了头,于是我起了反应。

「要我帮你拿包吗?」

「蒽蒽,我能行。到家之前都算出差中」

是那样吗?

真是个崭新的概念。

「啊,不过哥哥要是把我整个背起来的话是OK的哦」

妹妹要求般地张开双臂。

就算对我说OK,妹妹再加上双肩包吗。我挨个打量着确认起来。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怎么看都觉得还是双肩包比较重。小只的妹妹感觉单手就能举起来。虽然这个的可能性也不大。……说不定真能行。

我下定决心。

「好的来吧」

「哇~」

妹妹扑了过来。你正面上我是要闹哪样。一通肢体碰撞之后被挡了下来。

「反了反了」

妹妹指着我的背。我转个圈背对着她。「嘿咻」,妹妹像登上山坡一样爬上了我的背。妹妹上来了,再加上另一个。双重重负压在了我的身上。

腰上有了重量,我也来劲了。一旦背上了还挺安心的。比起妹妹,感觉双肩包更重一些。从前也这样背过妹妹吧,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说不定没有的可能性更大。毕竟年幼的时候很少接触。

「哥哥的个子果然很高呢」

咯咯咯,妹妹兴奋地踢着脚。

重心不是太稳,还是别乱动比较好。

妹妹紧贴着我的背问到。

「我身上有东京的味道吗?」

「啊啊」



和平时用的不一样的洗发水的味道,与头发一起撩着我的鼻子。

我把妹妹运到家。不知道在旁人的眼中是怎样的呢。

「到站」

来到玄关前,报站。妹妹笑得合不拢嘴。

「嘿嘿嘿,跟以前一样」

「……以前?」

还真有过这种事呢。我都没什么印象了。

「给我脱鞋」

妹妹伸出脚撒着娇。保持背着她的姿势还要脱鞋,相当有难度。我弯腰屈膝开始脱鞋,总算是把双脚都脱掉摆放整齐了。可妹妹还是不肯下来。

从玄关过来,进入房间,妹妹依旧双臂绕在我的脖子上。

「已经进屋了哦」

「嗯嗯」

「……给我下来」

我一摇晃把妹妹甩了下去。啪的一声,妹妹和双肩包一起自由落体了。

「你扔人之前也不提醒一下真过分」

被双肩包掩埋了的妹妹抱怨起来。

「被扔之前你倒是自己先下去啊」

我把洗好晾干的咖喱盘子拿给妹妹看。

「很好吃」

听了我的感想,妹妹谦虚地表示「哪里哪里」,但从她的笑容里我能看出她明显只是装装样子而已。之后妹妹放下行李,把换洗衣服丢进篮子里,工作的用具也放回原处,开始在屋内巡视,我则在一旁看着。

感觉屋子里干燥而沉静的空气都焕然一新了。

独自一人确实没什么意思。虽然还没到一个人活不下去的地步,但也就默默地,毫无精彩可言。

我有些喘不上气来。如果这样也能活下去的话,那一个人似乎还蛮好的。

要是我没遇到妹妹,还有女票的话,我大概就会是那样的生存方式了吧。

收拾完之后,妹妹在屋子正中坐下。坐下了也一样,仿佛尾巴不停地甩着那样身体左右摇摆,安静不下来。还时不时看我两眼。

「哦吼」

妹妹的事我基本了如指掌。反而我不知道的事情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这一点在我们兄妹长大成人之后,也几乎没有什么改变。

所以我很快就注意到妹妹这是有什么话想说。而且还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到这一步我都能知道,至于内容嘛,再怎么说也是揣摩不到的。八成是和工作有关吧。

虽然和我也商量不出什么,但就当发发牢骚说不定也是有好处的。我也只能帮妹妹到这了,对于没用的自己我也是恨得咬牙切齿。

「怎么了?」

我抱着先发制人的心态,主动开口。妹妹则被我出其不意的一击弄得目瞪口呆。

「你是有话要说吧?」

「有是有……哥哥你怎么知道」

「因为是你的事啊」

妹妹听完之后,表情变得柔和了。

「我说哈说哈说哈」

感觉好像多了一个说哈。

「昨天和编辑聊了聊」

「嗯」

怎么从妹妹的嘴里说出来,听着有点像人名。

「问我要不要搬去那边住」

由于连续出现了不常听到的词,等我反应过来花了不少时间。

「那边是说,东京?」

「嗯。因为碰头什么的也方便」

「你吗?」

蒽蒽,妹妹摇了摇头。

「我和你」

妹妹来回指了指,感觉在唱歌词。而我竟然不自主地模仿起妹妹也跟着指了指。

「希望哥哥也能一起来的说」

「啊啊嗯……」

明明周围没有别人,我却四下看了看。

我像寻求救赎一样寻找答案。

「要离开这里了吗……」

「不愿意?」

「也不是不愿意……」

因为从来没考虑过,所以我也拿不准自己现在是怎样的心情。

看不清前方不愿前进,也是因为困惑总会率先出现。

「我这边还有工作……」

「我可以养活哥哥哦」

「……哎」

那样的话,立场就真的反转了。

我的人生观也会崩坏的。

头上的裂隙越来越大,思考也被撕裂了。没办法立刻做出回答。

「……让我稍微想一想」

我简短地回答之后便躺下了。妹妹大概是觉察到了,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跟着睡下。

在我旁边。

直勾勾地盯着我。

视线太强烈,完全没办法思考。

「我在哪里都可以,只要能和哥哥在一起」

妹妹近在咫尺说着这番话。

平时淡薄的瞳孔表面,如今却坚若磐石。

「……也是呢」

这才是最重要的。至少对我来说。

但是对外的,必须和妹妹在一起的理由,已经土崩瓦解了。

供养妹妹呀,照顾妹妹什么的,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不如说立场已经反转,所以我才会……常感到不安。

思考和心跳也没了规律,像是失去了前进的目标。

我闭上眼反复斟酌妹妹的提案。

离开这片土地,让妹妹养活自己。

感觉这一切都像是活在别人的梦里。

「我想想,从上大学开始已经来了……」

在上班的休息时间里,我一边用筷子戳着便当,一边掰着指头算。试着计算了一下来到这里已经过了多少个年头,才发现一只手根本数不过来。两只手也不够。我把手放回原处,叹了口气。

「挺久的不是吗」

漫长的时间匆匆流逝。我看了一圈食堂,原来如此,了解了。

生面孔确实增加了不少。

在一起工作的人,像运输中的面包一样变来变去。辞职的人,岗位变动的人,从记忆中远去的人……和我一同进来的家伙,已经从周围消失了。面包工厂的工作,干时间长了还挺辛苦的。或许所有的工作都是这样,味道,劳动形态等等的,适应起来都需要时间。而我为了适应这个工作,一定也在不经意间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吧。

走过了头再返回,我对此并不后悔。

对我来说生活就是这样。一直持续下去。

相信自己体内沉睡着才能……或者寄希望于梦想和可能性上,这我并不擅长。探索前方未知的道路这种事哪里有意思了。就算有想要达到的目标,那也需要根据自身的实际情况量力而行。

「…………………………」

就连我在考上大学的那段时间里,也相信过各种不实际的东西。没有脚踏实地,而是把一些朦朦胧胧似云雾飘散渐行渐远的东西错误地当成了自由。

当然了,那的确也算是自由。

和无所不能的自由比起来,还是有些区别的。

看看时间。妹妹现在,应该是在午睡吧。既不用去工作的地方,工作的时间也可以自由决定,我有时挺羡慕的。毕竟立场不同,情有可原。

妹妹不过才二十多岁还很年轻……好年轻。很年轻但是收入却不得了。我在她这个年纪,挣的不过她的零头。妹妹交的税也比我多,被随着时间流逝产生出的事实打败了。妹妹的书貌似在市面上广受好评,并无非议。说不定,长相也起到了一定的帮助。

毕竟,我家的妹妹可爱到爆嘛。

啪叽啪叽啪叽,我咀嚼午饭的气势也在无意间变强了。

……总之,这样就挺好。

妹妹的梦想,作家的事业也顺风顺水。以此为榜样,作为哥哥也不能不感到高兴。

「可是,不对……这不对」

我就是不能,很奇怪。真的『不能』不感到高兴。

如果混进了义务感,那么祝福的价值就减半了。也不是那样的。

我的真心,不管怎么过滤,也终有杂质残留。

为了妹妹的梦想而放弃这里的生活吗。辞去现在的工作……离老家也越来越远了。原本最近就再没回去过。既没有工作,又背井离乡。我还剩下什么呢。

各种剥落之后只剩骨头的我和妹妹抱在一起。

我的脑中浮现出了这样的构图。

「骨头吗……」

妹妹的骨头,我能认出来吗。我的想法愈发奇特了。

白白浪费了休息时间,冒着迟到的风险吃完了午饭。如果不快一点肯定会被人骂的,我赶忙动起来。只要还在这里,这种生活方式就不会改变。

工作的时候,我剩余的大脑空闲也一直在思考着妹妹的提案。

客观来说就是搬与不搬这么简单的问题。

但是对于当事人来说,这可能就是决定今后人生的重大分歧点。

平时从不去想这些优哉游哉地生活,但有时也能意识到逼近自己的巨大阴影。这便是其中一个。

一旦意识到了,就不得不对人生做出选择。

大脑的里面一团浆糊,思考杂乱无章。乱七八糟的意识在大声呼喊着什么,但我完全听不到。说到底,为什么我要把搬家的事情往坏的方面想。难道是对受妹妹照顾的事产生了抵触?很有可能。我果然是个当哥的。

因为我的人生再没有别的什么建树,唯独这点我不想放手。

不过除此之外,似乎还关系到了什么。

这并非心中的内在问题,总感觉起因是在外部。

到底是什么呢,我抱着这一疑问开始寻找,但无论如何也没能在工作中找到头绪。感觉就在身边,但就是抓不住。一直漂浮在周围的空气中。

莫非这里有我什么难以割舍的东西吗。

走在夜幕笼罩下的回家路上,终究还是没能找寻出来。

「……好」

决定了,我要带薪休假。

因为我几乎从没休过(就算休息也不知道干什么),一提出申请还吓到人了。

于是,几天后,我假装去上班,一个人上街了。

因为如果我把休息的事一说,妹妹肯定也要跟来的。今天,我想一个人。

工作日的早上,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荡,不知道是多久以来的事了。自从和工作两点一线之后,大街上的记忆都日渐模糊了。想要清楚地回忆起这里曾经有些什么,还是挺难的。

也正因如此,我才踏上了这条路。

不管能不能发现什么,对我来说都足够了。

被妹妹养活哈,与外强中干的内心不同,我的脚步还挺轻快。

大学的时候在通过这条坡道回家的路上常去的地方之一的书店不见了。位于公寓一层的这家店印象中客流量还不小的说,我看着紧闭的店门,受到了无声的冲击。之后,我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

新书发售的日子里,妹妹必定要去附近的书店转一圈,看看自己的书的情况。但经过这些年早都习惯了,或许已经不再这么干了。

人类就是容易习惯的生物。无论悲伤,还是愉悦。

「啊啊不……不对,这不对」

与其说是习惯了,不如说是变淡了。

虽然意识到自己对待愉悦的感觉变得淡了多少会有些寂寞。但这种寂寞的感觉也在渐渐淡去。保持感情这种事相当困难。为了保持它,就必须付出些什么。不管这感情多珍贵,也避免不了。

上了大学离开家的那几年,妹妹的事变淡了。不过在完全消失之前迎来了再会,结果我又回归到了身为兄长的生存之道上。就算是兄妹,一分开也变成那样。拉开距离,就代表要舍弃一定的关系。

如果妹妹一个人搬去了东京,过几年我心中的后悔,以及其他诸多的感情,也会被日常生活的种种给剥离掉吧。现在的自己,仿佛正被时间改造成别的生物。让我想起了灵魂转生成从蛋里孵出来的迷之生物的漫画。看不见的某种相似的东西正静悄悄地发生着。

腿脚很自然地按照记忆中的道路前行。和印象中自己的性格一致。

虽然有些建筑的外貌改变了,但街道整体的布局并没有太大变化。继续往前走,渐渐来了感觉。与故乡,老家不一样的安定感就在这条街道和我之间。如此一想,我也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要是都不萌生点什么的话,这家伙也太过无情了。

自己一个人的足迹,和别人一起的足迹。连成了一条条的线刻在记忆里,虽然也淡化了,但仍然残留在街道上。一旦离开这里的话这些肯定很快都会消失,想着还有些依依不舍,继而愈发感觉到妹妹的提议之沉重。

之后长长的坡道映入眼帘。左手边的邮局也因为重建而焕然一新。我更新着脑袋里的地图,像浮出水面换气的鱼儿一样仰望着坡道。

从这个角度来看,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正值这个季节,坡道的一角被社团的招新海报淹没了,好不热闹。

虽说是街道巡游,但印象最强烈的果然还是在坡道的那边。

毕竟我是为了上大学才来到这里的。

十多年前,在坡道那边的我看到的是什么呢。虽然我还是我,但看着相同的景色,内心的感受一定有所不同。现在的我已经和当时判若两人了。

唯一没变的是依旧不够成熟。

带着没有长进的不成熟的一面,变成了大人。

未孵化的蛋,带着无尽的希望走向腐败。

我踏上坡道。在皮肤感受到微热的阳光照射下,犹豫着是否该继续前进。不过看着坡道左侧正往下走的学生的身影后,突然有了动力。前进。

春假也结束了啊,我寻思着。

我穿过社团招新的阵地,担心这不会被当成宗教宣传吗,然后继续迎着阳光爬坡。肩膀和膝盖越来越重。跟年轻的时候相比,身上的关节确实变僵硬了。肩上背负的责任和重担,正是成为社会人的证据。

衰败会让人陷入绝境。想颠覆它就必须要有热情。

可我身上既没有燃料,也没有能发出热量的东西。

我追着上升的太阳,爬到了坡顶。眼前的树木,中央的高楼,触动了我内心深处的什么。和变化的街道不同,大学保持着原样迎接我的到来。

当然,即便我站着看着,但这里早已没有我的一席之地。要是碰上老同学那还真就尴了个尬了,教学楼的样子或多或少也还是有些变化的。这里已经变成年轻一代的世界。给人一种与坡道那边的俗世有着一步之遥的,独特的氛围。

PonPonPon这种氛围直往我脑袋上撞。

坡上的风很大,还带着声音。在头发和衣服被风吹得凌乱之中,我飘忽的眼神捕捉到了华丽的遮阳伞。露天咖啡的遮阳伞被吹得像树木一样东倒西歪。原来还有呢,仿佛是在勾起的我回忆。我走过去,正好有学生从伞下离开。

这种巧合,有时,我也当做是命运。

在此稍作休息。

配合着伞的左右摇摆,投在桌子以及客人身上的影子也轻轻起舞。

我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用吸管喝着点的橙汁。

橙汁真赞。比咖啡中意多了。如今,眼前没有了需要讨好的对象,也不用撒谎。虽然哥一把年纪了,但哥就是这么自信。不过上学那会儿也一样,大学生既有看着特年轻的,也有一脸沧桑的。是一个纷乱的年纪。

我把脸支在桌上,看着那些明显小心翼翼身影飘忽不定的新生。我自己刚入学的时候又在想些什么呢。对于希望的漠然与不安交错着,内心满是苦痛。只有成为了大学生,一段崭新的什么即将开始的毫无根据的正能量。和不得不趟入未知世界的恐惧。事实上,也确实开始了。就是和女票的相遇。一场华丽的邂逅。给我的人生添加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让我不禁重新审视人与人的相遇是否皆是如此。

以及。

无论爱情、亦或缠绵、甚至承诺、直到永远。

如今这一切,全都化为泡影。

像是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这一切的营养和水分被抽干吸尽枯竭崩塌的幻觉呈现在我眼前。我再一次面对撒谎的对象并非自己讨厌的家伙,而总是自己爱着的女性这一事实,肩膀不停颤抖。用谎言来包装自己,并不是好习惯。相比起来,面对讨厌家伙的时候,反而是更真实的自己也说不定。诚实到底是什么呢。

单纯只是为了遇见女票而来到大学,还感到顺风顺水的自己,追求的究竟是怎样的理想呢。虽说有些遥远,但不过十年的时光,却也忘得一干二净了。可更加遥远的,小时候与妹妹之间的事,明明还记得一清二楚。

说到底还是没有什么志向,不过随波逐流,顺其自然走到这一步。虽然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否满足于此,但肯定是接受了。

估计是没有什么提升,也看不出有所下降,就这么保持直线。

没成长,没后退。竟然还能活下来,真是,让人觉着挺稀奇的。

树叶被风吹动连绵的声音令人心旷神怡。胸中悸动了一下,随后便平静下来。

和雨声相似的这声音,轻柔地拍打着我。

住所附近没有大树,一定听不到。

沐浴了一会之后,我耳中的血液开始翻腾,耳鸣变得强烈起来。

「啊……」

我仰头靠在椅背上,看着天空。

这种时候……哪种时候?当然并不存在什么具体的条件……在能够听到风声,并沐浴在其中的时候,我总是思考着同一件事。不知道我的大脑就是这种构造,还是说有很多幽灵一样的东西被风吹来,在我耳边不停低语。总而言之,就是当我沉浸在『好心情』之中时,总会感受到这种落差一样的东西。

与血流的加速一同,必定会来到的一种思绪。

我,有朝一日会死吧。

不是可能,而是一定。

不管发生什么事,就算买彩票中了大奖,或者跑去宇宙一游,亦或是变成世界上最厉害的人,甚至比任何人都被上天眷顾,还是说独善其身,对其他人的不幸视而不见。

到最后,我还是会死。

这一点放之四海皆准。

那个幼小的妹妹,也终会变成老太婆。

对于这个绝对无法避免的事实,我也只能聊表哀伤。

被妹妹仰慕,一起生活微笑着轻快地过好每一天。

美好的日子不知何时也会像气泡一样破灭。绝对的。无论出现怎样的奇迹这点也不会改变。百年之后,仍留存在这世上的人实属罕见。

天空是如此的蓝,天气是这般的好,可我们却在走向死亡。

而且我们死后,天依旧会这么晴朗。

生命珍贵却又短暂,令人窒息。

人既然固有一死,那又为何而生呢。

我想不出任何人类出生的理由,只好去探寻。那么为了留下些什么应该是大多数人能够找到的真相了吧。因为人死后所去的地方大概只剩下回忆了。

但是,我做不到这一点。

在我放弃女票转而选择妹妹的那个瞬间,我便放弃了留下什么这一生存方式。

已经不是怎么活着这样的问题,只剩下该在哪苟活的选项。

而且就连这种生存方式,现在也抛物线一般地激烈下滑。

我们越长大,便会越悲剧。

我明白。我心知肚明,可是。

如果不能爱自己所爱,又该如何是好。

「…………………………」

妹妹她,理所当然地选择了和我同生的道路。

事到如今,我才想到那里。

不知现在她的想法可曾改变。

「不好意思,其他地方都满了,坐这里可以吗」

「哎?」

在我毫无防备仰望天空的时候有人向我说话了。要是前女票的话肯定悲剧,不过没这可能,明显是在校生的模样。……到底是不是呢?我之所以会立刻产生否定自己想法的念头,是因为当我低头一看后有了疑问。因为在大学校园内向我搭腔的这个女生,竟然穿着睡衣。

穿着蓝白色的竖条纹,还肥大上一圈的睡衣,却没有丝毫难为情的意思。

看上去也不像是在学校里过夜的样子,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女孩。

「可以吗?」

对着有些呆滞的我,再一次进行确认。

「啊,啊啊请坐」

我看了一下,周围确实坐满了。新学期刚开始,翘课的人还是少的,所以学生来的比较多吧。不过如此大方要求拼桌的学生还是罕见的。女孩的头发像绵羊一样乱糟糟的,唯独刘海整理得挺清凉。

「多谢多谢抖嘿嘿」

最后的抖嘿嘿是什么意思。

露出的笑容显得年龄更小更容易亲近。举动和妹妹还有那么些相似。

女孩坐下之后,开始用吸管湫湫湫地吸起手中拿着的饮料。观察吸管颜色的变化,这孩子喝的应该也是橙汁。又稍微多了些亲切感。但是很怪。即便路过的学生投来目光,本人却丝毫不为所动。最近的年轻人啊,我自己貌似也算,真是的。

不过仔细一想,当时的女票也够怪的。可能当时的我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了,怎么都觉得可爱也就没放在心上,其实她脱线的事迹还真不少。一有空就把号称维他命的药片放嘴里嚼。就算是甜党也该有个差不多,总之就是怪。

不过就连如此怪的女票,也被我的怪惊呆了。

对妹妹好这种事,难道已经被世人扭曲到这种程度了吗。

「哎呦」

被对面而坐的女孩的声音所吸引,我抬起头来,「噢哇哇哇」地一下就慌了。虾……虾?是虾。虾在桌子上啪啪啪欢快地跑着。很敏捷。生龙活虎到令人有些反胃。至于虾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羊头女孩一伸手,虾顺着手指搭成的桥跑回手掌里。

「吼吼吼,我的宠物惊着您了」

宠,宠物。

「它叫布朗森」

请多关照呦,虾儿配合着主人的笑容和介绍,挥舞起大钳子。我是这么感觉的。触须也翘得老高,显得很是得意,我只能僵硬一笑。

「挺,挺有精神的嘛」

「根本停不下来呢」

不可思议,我的疑问尽量避免掺杂这种感觉,女孩笑笑。眯着眼睛抚摸虾头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这准是个奇怪的淑女没跑了。

这大学要完啊,净TM是些变态。

「好玩么,那玩意」

「一起生活很开心啊」

会的如此之多,确实有可能百玩不厌。

不过,这货是真虾吗?我仔细盯着那么一看,这虾还摇起尾巴来了。

「跟着模仿也很有趣的」

「……模仿?」

「哥哥,你不是大学生吧。多半」

女孩带着多少有些顾虑的口吻问我。

哥哥吗。

被妹妹以外的人如此称呼感觉有点不爽。还不如直接叫我大叔来的痛快呢。

「我也不是很有自信。总被人说我没有看人的眼光吼吼吼」

「不,你说的对。我作为学生的话有点老了吧?」

「嗯嗯还好」

打马虎眼吗,我挠挠脸笑笑。虽然我自己照镜子感觉不出和从前有什么变化,但时间和别人的眼睛到底不是吃素的。也确实,我的皮肤正在日渐干燥。

又不经意地想起了祖母的葬礼。

「外人在这里喝果汁的话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还真有。

「不会啊。我只是好奇为什么而已」

「啊……我有些怀念所以不知不觉就」

「怀念?毕业生?」

我点头肯定。女孩吼~吼~地,发出鸟叫一般的感叹之声。

「原来是前辈啊」

「你是在校生……是吗?」

脖子以上确实像,但下面只能看出是个懒虫。

「哦吼吼」

一笑带过。难不成是跟我一个性质的也说不定。

「学生(?)同伴,让我们和睦相处吧」

「啊啊……嗯」

中间的那玩意该怎么发音。

哧溜,喝了一大口果汁。究竟,我是来干嘛的。当我从突如其来的遭遇中回过神来,准备撤退的时候,马儿来了。不是什么比喻,真的马。坡道那边,骑马部员牵着清一茶色的马走了过来。估计是来招新的。

我怀念地看着。与此同时,音乐社团也瞄准了午饭时间开始在外面展示自己。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年轻人们,尽情挥洒着自己脑中的欢喜。

真吵,马欢腾,人热闹。

「年轻真好……」

「真的好呢……」

我一惊。看上去该是更年轻的女孩发出了同感。

我忍不住伸出食指向着前方。一毛一样。

「你见过外星人吗?」

「哈?」

这记脑洞大开强而有力的吐槽弄的我不知所措。

「悄悄告诉你哈,其实我碰到过……」

偷偷摸摸地把秘密抖了出来。能说出这种话的女孩子才会被当成外星人。难不成这是宗教劝诱?我的疑惑越来越大了。

「拜那位外星人所赐,我才开始晨跑的,身体都变好了呢」

「哈,哈啊……」

「相遇既是财富呢,吼吼吼」

妹子还真是一点都不见外呢。哈哈哈,我的眼神漂移到别处,漏出僵化的笑声。

到底在说些什么啊,我完全不明所以。

「哦哦」

原本很平静的女孩突然发出了惊叫。我还以为外星人来了呢抬头一看,原来是有个家伙在骑马。骑在马上还一边唱歌。把周围的人群弄得四散开来,居高临下,好不得意。一副陶醉在自我世界中的景象。

某种意义上,对我来说,这些年轻人就是外星人。

「年轻真好呢……」

「或许吧……」

又是一惊。不过这次女孩没给我反应的时间,继续说到。

「上了岁数之后可做不出那样的举动了呢,哦吼吼」

「说的一点都没错……不过那样也挺好的」

「吼?」

我的目光跟着马尾一起摇摆,接着道。

「正因为人会老去,所以年轻时做的事情才显得有价值。而且年轻的时候考虑不到这些正好,如果年轻的时候把时间都浪费在为老了之后打算,那不就本末倒置了吗」

人在最为充实的那段时间里,就该把想做的事情做完。

上岁数这件事,迟早不再会是无条件地成长。而是变成无法抵挡的退化。

如果全盛时期都不能有所成的话,又如何指望衰退的自己得以大成呢。

确实自己是到了开始衰退的年纪才终于懂得了这点,不过这也正是人类的有趣之处。

「……嗯啊,我就随口一说」

这逼装的我自己都有点拿不住了,我挠挠鼻子。女孩很是认真地点点头。

「狂霸酷拽吊炸天耶。不过为什么总是叹气呢」

被这么一指出,真的吗?我也很惊讶。

「我叹气了?」

「唉~唉~地」

只是唉唉的吗。怎么说呢,无意识地叹息。

毕竟上了岁数,没办法的事。

老家的父母也经常这样。虽说原因大多出在我们兄妹身上就是了。

「……我只是在烦恼该不该搬家」

「搬家」

湫湫湫,吸着果汁。不知是我和女孩其中的谁,亦或是二者同时。

稍作停顿之后,我开始冷静思考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和这个女孩深入交流。

可是桌子上活蹦乱跳的大虾,却让人冷静不下来。

像个静止的异空间。

「告诉你个秘密,我的妹妹很厉害的」

「比布朗森还厉害吗?」

唰唰地,虾兄玩着自由体操一般的动作,然后完美落地。

「肯定不如。毕竟妹妹再厉害也仅限于现实范畴内」

不过眼前的这一幕既然出现了,那也该算进现实吧。

妹妹的成长也是,原本并没有现实感可现在也真实发生了。

「那个妹妹准备搬到都会去住,给我出了这样的题目」

「吼吼」

「要把辞职的我带去养着,还说了这样的话」

「呀~」

对面啪啪啪地鼓起掌来。掌声来的何其直率,我差点笑出声来。

「可我无论如何也没办法举双手赞成……不如说还有些反对的情绪,我刚正在思考为什么」

「呼呼呼」

掌声停下了,女孩的表情变得严肃。之前还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我认为很正常。毕竟从住惯了的地方离开任谁都会有所抵触」

「嗯~也是……」

「要是还有什么美好回忆的话就更是如此了」

从她的话里,我听出了些特别的含义。

「回忆?」

「比如这样这样,还有这样的……」

女孩闭上眼,用食指比划来比划去。像数学考试的时候想公式的样子。比划完之后,女孩小声说了句「好」,然后道。

「人是活在无尽的回忆之中的」

「感觉好像在哪听过这句话……」

「多半是再也见不到的人……人,人吧……」

女孩说到奇怪的地方时开始扭头。

「不是那个,就用人吧,因为我也想不出别的什么说法」

「我说?」

「啊,正好让我再重新说一遍」

Retake,竖起食指。虽然有些可惜,但这种说大事的气氛还半死不活的残留着一些,我就静静地听着好了。咳了一声之后,女孩开口道。

「多半再也见不到的那个人,就是在这里遇到的」

听到这话,我想起了女票。

「正因为再也不见了,所以才会珍惜过去。我感觉要是还在自己身边,声音和记忆都随时更新,也就不会那么重视了」

「…………………………」

「曾经认为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将来也很有可能认为依旧如此」

「呃……」

期待中的未来不一定比现在更好。

到底人生中的哪次邂逅才是最好的,这谁也不能肯定。

「然而,要是不再更新的话,就会从记忆中淡出。大脑的存储是有限的。就算不想忘记的一样会淡去,很遗憾的。所以」

女孩抬起头,缓慢地向着塔的方向看去。

遮阳伞和缝隙间的天空。

就连风儿,仿佛也跟着女孩的行动起舞。

瞳孔沐浴在风中,捕捉到了各式各样的东西。

摇摆的红色遮阳伞。

有些笼罩在阴影下的灰色的塔。

被风吹动的深绿色树叶。

成片的无数肉色。

美妙的蓝天。

以及,彩虹的片断。



「这里呢,写下了许多的。再也无法见面的人的回忆」

仿佛每看一次,都会有回忆流出。

感觉记忆的线条越来越清晰。

虽然这样也会痛苦,但是。

「毕竟街道是带不走的对吧?所以我选择这里」

萦绕在我心头的东西,通过他人之口被漂亮地说了出来。

被完全不知根不知底的,连朋友都算不上的女孩,给深刻地教育了。

也体验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东西。

不过我终于,理解了从出生开始便存在的这种羁绊。

把妹妹当宝贝这种事还要另当别论……不对,这不对。

愿意把妹妹当宝贝的我难道就可以无视至今为止所走过的道路吗。

这许多的回忆。

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我都不想忘记。

绝对的。

……明白了。

原来如此。

相当简单的事情。

岁数大了之后脑袋都不灵了,挺烦人的,真的。

在我想着这些的时候,女孩从桌子上探出身子过来。

「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这些都是从朋友那现学现卖的啦……」

偷偷摸摸向我爆料。感觉完全没有偷偷摸摸的必要。

「不过我也有那样的问题,所以感同身受」

一瞬之间,仿佛要寻找什么人似的在那里东张西望。

「我要出色加油,出色努力,出色地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嗯」

「如果成为不了出色星人的话,外星人是不会来相助的,一定不要忘记这一点」

「……哦,噢?」

「和外星人一起拯救地球也是一种美好的回忆」

「……是,是这样吗」

如此严肃而又平静地大谈特谈外星人,这是怎样的文艺范。

对于外星人到底是有多执着。

虽然我有了点兴趣,但拿不准该不该问。

「你,你救了地球了吗」

「惭愧惭愧,让您见笑了」

抖嘿嘿嘿,女孩害羞了。虾哥也跟着蜷起了身子。……嗯,嗯?

这里与其硬说成什么一期一会之类的好话,还不如赶紧跑比较明智。

不过,对于女孩所说的话成功帮我消除了心中的疙瘩这点,还是要表示感谢的。

我一起身女孩便察觉到了,并没有挽留而是抱以笑容。

嘻嘻的这种,自然率真的笑容,果然与妹妹有些相似。

「谢谢你,救世主」

「再见~」

笑着和我挥手道别。虾儿也目送着我。……感觉今晚就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路过途中的垃圾箱,把空的纸杯扔进去。我抬头看看紧挨着的茂密树木,被波浪一样连贯的树叶所发出的音色陶醉了。远距离尚且还好,在近处听着就别有一番趣味了。蓦然回首,女孩正和她的虾在玩耍。

我不禁轻轻笑喷了出来。

我的人生,总在节骨眼上遇到奇怪的女孩,从而受到影响,跟安排好了似的。

「没错……不对,也是哈」

这不也正是所谓命运的其中一环么。

和妹妹一起生活的道路,容不下其他的选择。

果然我的道路只有一条,我抡起膀子走下坡道。

压在腿和脚上的重量,仿佛是在证明肩上所背负的答案的真实性。

我卯足了劲向前走。

想着,要留下来。

「就是这样,虽然很抱歉但是不能搬」

不,不对……这不对。

「我不想搬走,这么说才对」

我把得出的结论明确地传达给妹妹。正在叠洗好的衣服的妹妹坐好换了个朝向。

「是吗。那就这样啦」

妹妹笑着接受了。既没有犯愁,也没有反对。

一个人搬去东京,貌似脑袋里并没有这样的预案。

就是这样的妹妹,我安心地坐下。落座之后,妹妹探过身子来,拉近了距离。

我伸手把近身的妹妹的头发撩开,手掌贴在她的脸蛋上。用拇指轻轻蹭了蹭,妹妹则摸着我的手背。可爱,而且纤细。手指丝柔地轻抚着肌肤。

一跳,一跳的触感从手腕传来。

两个人就这样保持了一段时间。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普通兄长的模范式回答。

『你应该一个人搬去那边,自己努力不就好了吗?』

但我不是什么好哥哥,就算想到了也说不出口。

何况,这个妹妹也不会想要那种哥哥的。

妹妹需求的咖啡,是那种甜到一般人喝不下去的。

我们之间的关系和想法,在旁人看来可能粘到不行,甚至感到恶心吧。

但是每个人所追求的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浓淡都是不同的。

我们这样就很好。就这种程度,挺好的。

放下了一个重担,再次感到久违的轻松。

这种解放感支配了我的身体向后倒下,事出突然妹妹「哇」地一声惊叫。

然而很快地,妹妹也跟着躺下了。让我想起了妹妹钻进我被窝的时候。

胎儿一样蜷缩着身体的妹妹,在我身边奶声奶气的。

「跟你说哈说哈说哈说哈说哈」

「又变多了」

「说哈说哈」

像是在精炼什么似的声音。说哈说哈~,这样一弄确实缓和了不少。

「我一个人搬过去如何?你没这样说我还真是松了一口气」

妹妹的手抓住我的领子,仿佛要把我拽过去般手腕使劲一扽。

「信不信我现在就做给你看哦」

干嘛鼻子翘得老高(虽然没有)嚣张地改口了。掩饰害羞吗?

我一把将妹妹的脑袋搂进怀里,身体也跟着啪叽一声滚过来,「疼」胳膊砸在我身上了。

「不会说的吧,一般」

我们之间的一般,已经是再也分不开了。

「就是说呢~」

「毕竟还是想跟你在一起嘛」

我,和你。

虽然有些难为情,但我直言不讳。

这种话,我从未向其他任何人说过。就连前女票也一样。

不说谎,不装逼也能好好的,我现在才知道。

「咕咻咻」

在背后蜷缩地更厉害了的妹妹,笑得很瘆人。

「你怎么笑成那样」

「抖嘿嘿」

「现在正流行吗?那种笑法」

「哥哥」

「嗯?」

身体贴得更近,我感觉身上变重了。

妹妹的脸伸过来,咬着我的耳朵道。

「超喜欢」

嘎嘎嘎。至今为止从未见识过的,妹妹快活的笑容。

露出洁白的牙齿,至高的鲜花在脸上绽放。

近距离看着,说不出话来。

是吗。

还加个超字吗。

那还真是,超厉害呐。

「………………………………」

还能保持冷静克制住自己,也就到此为止了。

之后身体就任它跟着感觉走。

从内心深处溢出的东西,不加掩饰地呈现出来。

呼啦一声,我感到脸颊融化了。

「抖嘿嘿」

许久之后再次感到能够接受的自己就在眼前。

热流正在胃里,强烈地翻滚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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