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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圣骑士与求婚的故事-章节

我看着那把《枪》。

梅内尔皱着某头,碧的双眼闪闪发亮,而卢则是一脸满足的表情。

那是某个冬天的下午。

在《灯火的河港》领主馆的客厅中回荡着木柴在暖炉里燃烧的声响。

看着放在大桌子上的那一把《枪》,三人做出了三种不同的反应。

“…………合适吗,这可是人家的祖传宝剑啊。”

梅内尔做出一副头痛难耐的表现。

那把枪的枪尖非常长,闪烁着耀眼的黄金光芒。

是的,耀眼的黄金光芒。

这正是讨伐了邪龙瓦拉瑟卡的矮人传代至宝——由雷神布雷兹锻造、传承至今的灵剑,《呼唤黎明之物》。

“居然就这么简单地把它做成了枪!”

“啊哈哈……”

“我知道爱枪《胧月》折断了,你很伤脑筋!我也知道现有的枪里找不到的适合的,但正常来说会这么做吗!?”

“毕竟这是要在实战里使用的。”

“卢,这样你觉得可以!?”

“毕竟要在实战里使用……”

“有其师必有其徒啊!”

再怎么说我也不可能去磨短剑身,因此正确来说比起枪来更类似于长柄刀。

我通过卢拜托矮人的工匠,改造了剑的结构。

——因为邪龙瓦拉瑟卡苏醒的余波,魔兽骚动不休,恶魔也四处横行,寻找能够用来实战的主武器是现在的当务之急。

“不过,我挺佩服你们居然能做得这么漂亮……”

就如同梅内尔所言,长柄刀做得相当完美。

构造很有矮人的风格,排除无用的装饰,以实用为第一位。

从锐利的枪尖到枪柄都没有一丝歪斜,是流畅的一直线。

不知道黄金色的剑身究竟是用什么样的金属锻造而成的,散发出让人着迷的艳丽光芒。——虽然我本身就不打算尝试,但到头来,说不定即使我想要打磨它,以现在这个时代的工具也很有可能根本无法切割、缩短剑身。

黄金枪刃与枪柄的接合处镶嵌了好几个深咖啡色的圆环用来补强两者的连接。那圆环是用粘性很强的合金制作而成,上面还刻着《接续》和《加固》的印记。

混杂着些许淡黄色的白色枪柄紧连着圆环向下延伸。枪柄是由橡木类中较为白皙的白栎木制作而成,其上刻有过去《胧月》也使用过的能让物体伸缩的《印记》。

虽然枪尖变得重了一点、长了一点,手感有些变化,但实战里的使用方式应该和《胧月》没有多大区别。

“好,非常好!能够亲眼看到那柄《呼唤黎明之物》让人超兴奋的~~而且是黄金之刃配以白柄、想想看圣骑士手持这把长柄刀的画面!?呜哇!灵感喷涌而出——!”

身为吟游诗人的碧欢呼雀跃着。

她双手合握,双眼闪闪发亮,紧盯着长柄刀不放。

“百合一般的纯白枪柄,朝阳一般的黄金枪刃——-”

她绕着枪转圈,变换角度打量长柄刀,甚至即兴哼起了诗歌。

她的一头红色卷发也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起来,看起来很有喜感。

“对了!要不要试着配合着订制一套白色的金属铠甲!?纯白与黄金的年轻圣骑士,女孩子们肯定会兴奋地尖叫的!”

“碧、碧,铠甲不是用来受欢迎的。白色的金属铠甲修理和整备都很麻烦……不过就显眼这一点来说并不坏。”

看着满脸兴奋、比手画脚的碧,我不由苦笑着回答她。

“……哎呀,你并不讨厌显眼吗?”

“因为有时候是必要的。比如敌人的数量很多时。”

“为了让敌人的攻击集中到自己身上?”

“对对。”

记得前世我曾经看到过著名的漫画英雄被枪击时故意不避开子弹的剧情。那是为了避免流弹或者跳弹造成其他人受伤,于是用自己最健壮的钢铁身体承受了子弹。

我不会说自己也是那样的超人,但拉住敌人的仇恨也是前卫的分内之事。

“向所有人展示我就在这里,从而鼓舞己方的士气、让敌人的战意受挫之类的?”

“虽然这也要看对方的情况,不过的确也有那种效果。”

不管是在前世还是今生,防具中有很多引人注目、色彩鲜艳的类型,外形也很招摇。

比如有的盾牌上画着瞪视敌人的毛骨悚然的眼睛,又或者铠甲做成八块腹肌的模样,还有附带巨大装饰品的头盔,夸张的战妆等等。

小时候布拉德告诉过我这些例子,解释说,因为战斗大多都是发生在生灵之间的。就像动物立起毛发、登上高处让自己看起来很大很强一样,“威吓对方”还有“让自己看起来很强”等等对战斗来说也是相当重要的。

“很帅、能让人产生自信,还很有气势。”

不过有时候也会与傲慢自大、骄傲轻敌联系在一起就是了。

在战场上,些许的胆怯与犹豫就会决定彼此的生死,即使是虚张声势和误会也能当做武器,所以不能忽略外表的重要性。

“在这一层含义上,这把由《呼唤黎明之物》做成的长柄刀感觉很不错,非常帅气。”

“能让威尔阁下觉得满足,改造的大家也会非常高兴的。”

就把这个当做自己的武器来使用吧。

想象自己自由挥舞这把武器的湖面,我不禁有些雀跃起来。

“下次我会直接去向各位矮人道谢。”

为了能够用于实战,对传代的灵剑进行改造,真亏他们能够完成我这样胡来的请求。

我对以阿古纳鲁先生为首、居住于《灯火的河港》矮人街的大家抱着无尽的感激之情。

“此外——”

只不过,我会请他们重新锻造这把武器也是有另外一个原因的。

“至于原本的剑柄,就按照我们之前说好的,由卢来保存。”

“明白。”

《呼唤黎明之物》是由《黑铁之国》最后的大君,奥鲁梵古鲁交给我的。

和从那甲虫恶魔斯卡尔贝尔斯那里取回的王冠一样,它原本对于《黑铁之国》的矮人们来说是王权的象征、加冕至宝之一。就算它是极为强大的武器,我也的确急需一把武器,但要是完整地借走也会造成一些问题。

归还的期限是到我死为止,矮人们也不可能一直照看着。要是我死在某个人迹罕至之地,那这把武器很有可能就此下落不明。

因此至少将剑柄及剑锷——剑柄及剑锷也属于灵剑的一部分,是由炎神创造的神圣之物——分离出来,交还给矮人们。

当然表面上的理由就只是告诉他们:“重新打造成实战用的长刀,多出来的剑柄及剑锷希望就由你们来保管。”

——不过卢似乎有察觉到我的意图。

“感谢您的心意。”

他如此说道,微笑起来。

在跨越了和邪龙的殊死一战后,他笔直挺立的姿态对外宣示出自己已经成为了一名优秀的战士。

虽然从实力上来说还有很多可以进步的空间,但那些部分只要多积累经验就会成长。

现在他也在集结同胞,为故国的复兴四下奔走,做着种种准备。

终有一天,卢他——温达鲁夫他会开辟通往《黑铁山脉》的道路,复兴那地底的王国吧。

现在的我如此坚信。

就在此时,大厅的门扉处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请进。”

“失礼了。”

我如此回答之后,只见安娜小姐推门而入走了进来。

安娜小姐拥有一头波浪起伏的亚麻色头发,她的脸庞端正,和神官的服饰非常相配。

她负责《灯火的河港》的运营。《白帆之都》的巴格利神殿长支援了我数名负责城镇运营的神官,而安娜小姐在其中处于于统合者的立场。

她与巴格利神殿长一样,是雷神沃尔特的神官,擅长使用祝祷术,更重要的是在她政务方面的能力相当优秀。处理起工作来手脚相当利落,还具备祭祀、典礼等宗教知识;除此之外,从明文规定的法律到不成文的潜规则、习俗她也无所不知。

从村民们申报的土地、用水、继承权的纷争,到河港发生的账务拖延、价格变更、生产延迟、数量差别、品质问题等等商业方面的争端,又或是偷窃、打劫、欺诈、恐吓、损坏公物等犯罪行为,她都能在雷神沃尔特的名义下、按照明文法规或是潜规则、习俗等作出合适的判决。

——公正的裁判与物理层面的庇护同义,这对百姓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如此不成熟的我能自称为《魔兽之森》一带的领主有很大一部分功劳就是在于安娜小姐的身上。

但是——

“安娜小姐?……出什么事了吗?”

而这位优秀的安娜小姐却是一副相当萎靡不振的模样。

表情带着忧虑。

眼睛注视着地面。

脸色感觉也很糟糕。

“那个,我有一件事想要和各位商量。”

“没问题,请说。——大家也OK吧?”

就连安娜小姐都摆出这幅模样,看来问题不小。

带着这样的想法,我做好了心理准备。不管她说出了多么严重的问题,我都不能一丝动摇,要用一副小事一桩的态度应对她的困恼。

在我下定决心后——

“总觉得雷斯托夫先生他,最近非常冷淡——”

“啥?”

对于这出乎意料的内容,我显而易见得动摇了起来。



我本身也知道安娜小姐和雷斯托夫先生的关系很好。

安娜小姐是严谨的神官外加优秀的政务员,而雷斯托夫先生则是拥有《贯穿》称号的本领高超的冒险者。

虽然他们的立场不同,但他们对于《灯火的河港》来说都是相当重要的人物。

安娜小姐负责统领神官们,百姓们发起的申诉和请愿都是由她来处理的,因此她也掌握着各地最近发生的事件以及最新的情报。

雷斯托夫先生作为冒险者的本领在整个河港中都是首屈一指的,他会根据安娜小姐的情报前往各地驱除魔兽,同时也会将发生在各地的事件及相应的情报带回河港之中。

安娜小姐会定期前往各个村庄巡视,裁决、处理各地积攒的问题,同时治疗伤患。而这样的巡查大多是时候都是由雷斯托夫先生担任安娜小姐的护卫的。

除了旅途上的护卫外,与承担判决职能的神官不同的另一种威慑力——武力,也是由他来展现的,展现可靠的武力能够减少各地那些明知不可行还想要试一试的情况,使双方尽快达成共识。

因此安娜小姐与雷斯托夫先生的接点意外的多。

在大多都粗鲁而又马虎的冒险者之中,别具一格的雷斯托夫先生对于安娜小姐来说算是一个聊得来的对象。

而对于沉默寡言的雷斯托夫先生来说,既认真又不会为沉默感到尴尬的安娜小姐也是一个好相处的对象。

碧曾经说过,“那两个人很可疑!气氛很暧昧!”

但当时的我只是满不在乎地想着,“因为那两人是好朋友啊。”

到头来,真相到底如何呢?

“不,那个,不是有关感情方面的问题。”

我们围坐在桌子前。

“最近总感觉雷斯托夫先生似乎有什么烦恼。就算我和他说话,他也表现的比平时还要沉默,常常陷入沉思。

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在烦恼些什么,但还是想要多少帮上他一些忙,就试着在平日里为他做一些小事……但,那个,不知道我是做错了些什么,他对我露出了一副、很烦躁的表情……啊,这不是在咨询感情问题哦,绝对不是。”

安娜小姐一边喝着茶,一边对大家倾诉了自己的烦恼。

“除此之外,即使我们见到面他也总会移开视线。为了工作去和他沟通时也是,语气比平常还要冷淡。

感觉,最近雷斯托夫先生一直在回避我……不知是不是我做了什么冒犯他的事情了。虽然雷斯托夫先生什么都没说,但说不定真的是我冒犯了他,惹他讨厌了,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我就非常的不安……啊,不是,我真的不是在咨询感情问题哦?”

嗯。

这——

“怎么想都是在咨询感情问题啊!”

……真是的,完全就如碧所言。

“不,不是,那个……”

听到我开门见山的结论,安娜小姐用两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庞,满面潮红。

“没什么啦,这不是挺好的吗。话说,你是迷上他哪一点了?”

“雷斯托夫那家伙也真是不能小瞧啊。”

碧和梅内尔显得兴致勃勃,对着安娜小姐追问起来。

安娜小姐虽然一开始嘴里还说着,“不是的,不是那回事……”,但之后也逐渐开始倾吐自己的爱慕之情。

说,最初觉得雷斯托夫先生很可怕。

说,之后发觉他实际上是一个很会照顾人的好人。

说,当他钓鱼一无所获时,就会摘下鲜花放满鱼篮,回来时以献给神明的花束为名赠送给安娜小姐。

说,还记得安娜小姐的喜好。

说,偶尔露出的笑容非常的温柔。

说,当雷斯托夫成功屠龙平安归来时,自己真的非常高兴。

——他们之间并非是一蹴而就,而是日久生情、逐渐变得亲密起来。

虽然她的话语感觉非常温馨,但——

“…………”

“…………”

我静静的转过头去和卢对望了一眼。

卢的脸上显而易见地挂着“这要怎么办才好”七个大字,大概我脸上的表情也和他没差多少。

……说实话,在感情方面,最派不上用处的大概就是我吧。虽然有些离题了,但请还恕我直言,我对这种想要得到解决方式,而非寻求安慰的感情问题完全没辙。

在今世威尔的人生之中,唯一能称得上艳史的也就只有不死神的告白了。不走寻常路至少也请给我走路啊!

对我来说,幽默、轻巧地回应恋爱方面的问题难如登天。

不过,虽说如此。

“那个……额,这个。雷斯托夫先生,非常的可靠、还很绅士……并,并不是说我喜欢上他了哦。”

听到安娜小姐的话语,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虽然他的外貌举止略略有些粗鲁,但并不会让人觉得庸俗,反而让人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风度。

剑术本领就不用说了,超一流的。

他话很少,语气也有些僵硬,但该开口的时候一定会开口,器量也很大。

“虽然经常会露出一副不高兴的表情,但实际上很温柔。”

“是的,雷斯托夫先生既温柔又可靠。”

我对此感同身受。

我也觉得雷斯托夫先生很有男人味,是个好人。

所谓的英雄好汉指的就是他这样的人吧。

此时,正在和碧说话的安娜小姐忽地转过头来看向我。

“那个,领主大人——不,威尔先生。”

“是。”

她改变了对我的称呼。

这意味着她现在沟通的对象并非是治理《灯火的河港》的《世界尽头的圣骑士》,而是身为雷斯托夫先生和安娜小姐两人共同友人的威尔。

“说不定可能是我想太多,又或者是我的错觉;也有可能是我真的做了什么冒犯雷斯托夫先生的事情。但是,要是雷斯托夫先生真的是为某件事而烦恼不已的话……还请您帮帮他。”

她的双眼笔直地望着我。

她说出的这番话语并非是想要和雷斯托夫先生和好如初,也并不是想要知道雷斯托夫先生回避自己的原因,而是出于对雷斯托夫先生的真挚的挂念。

因此——

“是,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尽我所能。”

我也笔直地回望她,点了点头。

……感情方面的事情对我来说很难处理。

更别提还要介入别人的感情处理别人的问题了,我实在不认为自己能做到什么。

但,这可是来自友人的委托。可没法找什么“太难了”,“不知道”,“做不到”的借口,只能去尝试了。

“我会尽自己的全力、让结果同时能符合二位的期望。”

“威尔先生……非常感谢你。”

“因此,婚礼时还务必要算上我一个哦。”

“额,那个,并不是说感情方面的……”



之后,我也比平时更用心地关注雷斯托夫先生的行为举止,并且明白了一件事。

……他的举止,确实有些奇怪。

“喝——!”

“《奔跑》《油》!”

在石质大厅之中,雷斯托夫先生用他锐利的斩击切碎了一群下级恶魔,与此同时,我也用魔法在一部分地面上铺满了厚厚的油脂,妨碍敌方增援的入侵。

对着摔倒在满是油脂的地面,又或是踏入之后就只能呆立在原地的恶魔,雷斯托夫一次又一次刺出斩击。雷斯托夫先生的剑刃上刻有过去古斯施加的《言灵》,实际的攻击范围得以延长;范围扩展的剑刃轻易撕裂了呆立在原地的恶魔的身体。

现在我们的所在地是曾经与奇美拉发生过战斗的地方——位于峡谷中的风化的修道院的遗迹里。

周边的村庄递交报告说那里再一次变成了恶魔的巢穴,于是正好有时间的我就和雷斯托夫先生一起前来讨伐。

修道院的内部又一次被亵渎。

过去从高悬的窗口之中射入的光芒让人感到神圣,而此时光芒之中却映出了宛若扭曲人偶的《士兵级》恶魔的摇曳身影。

“喝——!”

那些恶魔一个接一个被刺穿了要害,灰飞烟灭。

雷斯托夫先生身上穿着的邋遢大衣随风飘曳,健壮的身体上穿着皮甲;依靠巧妙的步法,他用难以置信的敏捷动作占据了具有有利位置。

古斯的魔法加工的本领确非常高超,但即使扣除这一点,雷斯托夫先生的剑术也一如往常得锐利——不,应该说是更加锐利了。

是因为他已经习惯增加了魔法效果的爱剑,同时积累了更多经验的关系吧。

在敌人一进入视野时他就放出了斩击;那动作与其说是剑士,更像是我前世看过的西部牛仔片里的那些神枪手所放出的连射。

“■■■■――!”

数只恶魔用浑浊的声音吼叫着,释放了祝祷术。

漆黑扭曲的爪痕撕裂空气向我们袭来。

我立刻做出了判断,那是次元神迪亚利谷玛赐予的初级加护造成的诅咒——反转治愈咒文《伤口迸裂》(Open Wounds)。

要是直接承受那样的诅咒,皮肤会裂开、肌肉会被剥离。面对恶魔的诅咒,我则是向神明大人祈求一个小小的奇迹。

接着光壁出现了,被《神圣之盾》(SacredSheld)遮断的黑色爪痕消散了。

就像是要完全清除已经消散的恶神的诅咒一般,雷斯托夫先生再次挥出斩击。

又一群《士兵级》恶魔被横扫殆尽。

雷斯托夫先生仍没有停下脚步。

他迅捷地迈出步伐、剑尖宛若在舞蹈一般跃动,刺向隐藏在柱子阴影中的有翼恶魔,撕裂了他的喉咙。

就像是熟练的裁缝流畅地穿针引线一般,魔法的剑刃转眼间就将一整群恶魔一一贯穿。

当然,我也不是一直待在后方用魔法、祝祷支援。

我时而挥舞长刀、时而使用魔法,使得战况像我们倾斜。

“■■■■■■――!”

……更多的恶魔从通道的另一头涌了过来。

那些恶魔是最先从我们的袭击引发的混乱中恢复理性的恶魔。

他们从通道中涌了出来,架起了盾和剑、组成战列谨慎地拉近与我们的距离。那似曾相识的模样,是——

“盾墙!交给你了!”

“好!”

雷斯托夫先生一边呼喊一边同时跃向一边,而我则是在回应他呼喊的同时手持重新锻造的《呼唤黎明之物》杀向恶魔。

“■■■■■■――!”

看到我高举长刀、闯入敌阵的模样,恶魔们都嘶吼起来,架起了盾牌——

“喝啊啊啊啊啊啊!!”

我靠着蛮力硬是连着盾墙将恶魔一扫而尽,《呼唤黎明之物》从左侧用力挥出。

长刀上传回了猛烈的手感,脚下的地板龟裂开来。

伴随着刀柄嘎吱作响的触感,我将长刀一挥到底,随后金属、木材、肉、骨头齐齐断裂的浑浊音色在房内响起。

右方传来了诸多物体撞击墙壁的声音,但我并没有回头,而是往前踏出一步,再次从左到右挥出长刀。

金属、木材、肉、骨头一起断裂的浑浊音色又一次响了起来。

右方又传来许多物体撞上墙壁的声音。

“好!”

恶魔们勉强形成的战列被我搅得一团乱,此时雷斯托夫先生又杀入敌阵扩大伤口。

我当然也一起冲了进去,一边与雷斯托夫先生背靠背守护彼此的后方,一边挥舞长刀扫荡恶魔。

虽然这种战斗方式看起来可能就像是蛮族,甚至会让人想要吐槽,“策略?那是啥?”但既然靠力量就能压制对方的话,自然是不需要再费神费力地思考策略了。

——只要有充分锻炼过的肌肉所发挥的暴力,面对大致状况都有办法解决。

就如同布拉德的教诲,实力超越对手的一方并不需要去用什么拙劣的小花招,只要正面揍过去就好。

而实际上我们也正是这么做的。

雷斯托夫先生用他的技巧贯穿了敌人,而我则凭借蛮力将敌人的伤口撕得更大。

简直就像是大刀砍面粉团一样,恶魔们一个接一个地化为了尘埃。

……雷斯托夫先生的剑现在也很凌厉。

步伐与剑路也没有任何空隙,判断果断而积极。

他的战斗如同往常一般精彩。

但我果然还是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如果要我明白地说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的话,我也说不上来。

但也并不能因此就否定现在我感到的不协调。

——要说为何的话,雷斯托夫先生可是剑客中的剑客。

身体千锤百炼。

指甲总是仔细地剪干净。

剑鞘也被改造成更容易拔剑的构造。

从来不会忘记维护爱剑,始终将其放在触手可及之处。

为了挥剑,他非常彻底地掌握并同时管理着自身。

说到底,他根本不会允许自己产生那种显眼到甚至能让我明确指出“这里不太对劲”的疏漏之处。

而现在,雷斯托夫先生的战斗却让我感到了“些许的不对劲”。

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

“……雷斯托夫先生,那个,你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在将簇拥在腐朽修道院的恶魔讨伐之后,我一边斩杀残兵败将、回收能作为讨伐证明的尘埃等物证,一边如此询问雷斯托夫先生。

“什么问题?”

雷斯托夫先生这般反问我,乍看之下他散发出的气场与往常并无不同,但我还是发现了他微不可见地皱起了眉毛。

我已经决定这一生要好好地活下去。

我丝毫不打算变回前世那厌恶与他人交流、屏蔽了许多事物、感情,最终穷途末路的活法。

“总觉得动作有哪里不对劲。”

“…………你注意到了啊。”

“虽然只有一点点。雷斯托夫先生你也并不是那种会隐瞒自己状态不好的人,所以并不是身体方面的问题吧?”

“嗯。”

他慢慢地点了点头。

接着就像是在组织语言般沉默了一段时间。

“——我也有所自觉,自己稍微急躁了一些。”

听他这么一说,我不由点了点头。

确实,该怎么说呢……与基本上使用的都是正攻法的我不同,雷斯托夫先生有能称之为狡猾的一面。

即使是靠力量去强压,他也会在其中布下一两手即使攻击落空也没关系的后招,这就是这个人的高明之处。

……但这一次却没见到类似的痕迹。

“最近有些事情,让我感到烦恼。”

“——有什么我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

雷斯托夫先生在沉默了一会之后——

“……不,没有。”

他如此说道,摇了摇头。

虽然他的动作并不激烈,但却表现出明确的拒绝之意。

“抱歉。”

“哪里的事。”

既然雷斯托夫先生这么说了,那恐怕此时此刻我是帮不上任何忙的吧。

……我也并非能替人消除所有烦恼。

雷斯托夫先生作为战士来说本领高超,性格也很成熟。

而他没有告知我详情,并且说了不需要帮助。

在这种情况下我要是还莽撞地想插手其中,那就真的是多管闲事了。

“如果有任何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随时都可以告诉我。”

我能说的,至多也就只有表明自己是他的伙伴罢了。

“我将雷斯托夫先生视作战友,发自内心的尊敬雷斯托夫先生,也希望自己能成为你的助力。”

所以,有需要的话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我这么说着,笔直注视他的双眼。

“——嗯。”

雷斯托夫先生则是静静地点了点头。

但他的表情之中暗藏着一丝阴影。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而这预感在十天以后成真了。



“呜……”

那一天,看到那个光景时,我不由得发出了不成声的呻吟,手脚冰冷。

“不要,别死啊!不要……不要啊!雷斯托夫、雷斯托夫!”

安娜小姐的喊叫声在大厅中回荡。

空气中遍布浓烈的鲜血气味。

众人彼此大声对吼,脚步凌乱,透露出一种走投无路的氛围。

在我飞奔到达的大厅里,躺在铺了一层稻草的地板上的雷斯托夫先生就位于骚乱的中心的。

他面无血色,紧咬牙关;呼吸微弱,时而又变得粗重。

而最让我惊愕的,是他膨胀,变成紫色的右手。

要不是那只手直接连接在雷斯托夫先生的手臂上的话,我甚至有可能都认不出那是一只“人类的手”。

那个物体如同膨胀的皮球一般;其中突起的部分,是手指吗?

……那真的是,健壮、留有数道伤痕和老茧的雷斯托夫先生的手吗?

真的是在几天前和梅内尔一起出发消灭魔兽的那个——

“威尔!”

某个熟悉的嗓音使我从僵硬中恢复了过来。

“梅内尔,这,到底是——”

“被恶魔咬伤的!《铁绣山脉》的残党,推测是《将军级》!”

“《将军级》……?”

梅内尔推开因骚动而聚集过来的人们,来到我的身边。

根据他快速又简洁的说明来看,他们两人为了消灭魔兽而前往《大联邦时代》的遗迹群,偶然在其中发现了一支由宛如白蚁和人类拼凑在一起的《将军级》恶魔率领的恶魔军团。那残党集团规模极为庞大,连梅内尔都开始犹豫,是该选择战斗还是撤退。

此时,雷斯托夫先生举出了数个论点、主张应该与恶魔军团交战。

比如恶魔还没有察觉我们,找到机会、以恰当的路线进攻的话,消灭恶魔将军之后就能立刻脱离等等意见,这些意见本身无从挑剔。

梅内尔考虑了一会儿后赞成了雷斯托夫先生的想法。

接着在梅内尔射击的援护下,雷斯托夫先生突入敌群,虽然遇到一些抵抗,但也成功的贯穿了恶魔将军的喉咙。

然而——

“那个白蚁混蛋,都没了手脚、喉咙也被刺穿了,竟然还硬是冲过来咬住了雷斯托夫的手。“

《将军级》的恶魔难缠的可怕。

这一点雷斯托夫先生自己也是明白的

他立刻就踢飞了恶魔的身体,和梅内尔一起击溃了残党。

但是——

“在确保周遭不再有威胁时,雷斯托夫告诉我右手像是被火灼烧一般,变色、肿胀的症状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梅内尔立刻使用了几种常备药草,同时还驱动寄宿在人体内的生命的妖精,吟唱妖精使的咒文,但效果很微弱。

见此情景他判断应该是相当强力的毒或者诅咒,考虑到可能是毒,为了推迟毒性的蔓延,他用布条紧紧缠住了雷斯托夫的手臂,堵塞血液流通,通过《妖精的小道》以最短距离抵达了《灯火的河港》。

他将雷斯托夫背到领主馆,让他躺在大厅里,但不巧的是我前往港口并不在家,于是他到处奔走喊人帮忙,不久便遇上了安娜小姐并拜托她治疗。

但是——

“治不好!即使其他的伤势愈合了,却只有右手!大家都试过了!

不管是《解毒的祈祷》、《痊愈的祈祷》还是《解咒的祈祷》都……!“

“——……”

安娜小姐的头发凌乱,身上的衣服被雷斯托夫先生的血给染红,但她无视这一切,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告诉我现状。

我也非常吃惊。

安娜小姐虽然并不是战斗人员,但她可是雷神沃尔特授予高位祝祷术的神官。

不管是如何猛烈、如何棘手的毒、诅咒,她只需数分钟的祈祷,就能在眨眼间尽数除去。

而现在——

“祝祷完全没有效果吗?”

“虽然看上去多少有一些效果,但立刻就恢复了原样。从刚才开始就不断重复这个过程——”

“每到那时,雷斯托夫看起来非常痛苦。但要是放置不管的话手就完蛋了,而且要是继续下去的话变色就会从胳膊蔓延到肩膀,最后到头和胸,实在是棘手。”

“…………”

“一、一定因为……是我的祈祷、还不够……”

“……我明白了。”

我在横躺着的雷斯托夫先生身边蹲了下来,对着他变形的右手伸出手去。

“唔……!!”

仅仅是轻微的接触就让雷斯托夫先生发出了宛若被烧伤一般的痛苦声音。

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昏迷或者胡乱挣扎,而是紧咬着牙关拼命忍耐。

他的毅力让我不禁感到钦佩,接着——

“灯火之神古蕾丝菲露哟,在强健的灵魂光芒下,请您照亮一切邪恶的伤痛、邪恶的诅咒、邪恶的疾病,驱散他们的阴影。”

我闭起眼睛,唱诵圣词。

这个祝祷术属于非常高位的那一类,不会立刻发动功效。

我努力感知我与我的守护神、灯火的神明大人之间的联系。

想象神明大人从这个物质世界之外的圣座中伸出了玉手,经由我与雷斯托夫先生联系在了一起。

——我一心一意地祈祷着,还请救救这个人。

每当我祈祷时,就感觉身体中有什么被榨取了一般,产生了激烈的消耗感。

能够感觉到通过我这个媒介,某种灼热而又明亮的事物注入到了雷斯托夫先生的身体中。

在精神极度集中的状态下,周围的人们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中。

……《治愈万物的祈祷》。

在对抗各种病毒、诅咒的祝祷术之中,这也是位于最上位的奇迹。

不管是注入何等邪念的毒、疾病、诅咒,又或是石化、身体变形等变化类的症状全都会消散殆尽。

在神明大人赐予我的数种奇迹之中,这个祝祷术应对毒、诅咒等恶意拥有最为强力的效果。

祝祷术完全发挥了效果,雷斯托夫先生右手的变色、肿胀症状开始消退,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怎么会……”

但这祝祷术的效果并没有维持多久。

仅仅过了数十秒都不到,变色与肿胀的症状再次袭来。

“唔……!……~~~”

“雷斯托夫!雷斯托夫!请振作、请振作一点!”

雷斯托夫先生的身体简直就像是上岸的鱼一般激烈的痉挛起来。

安娜小姐悲痛的尖声喊叫着,拼命鼓励着他。

“额、喂喂!?这症状到底是怎么搞的啊……!”

大概是想着只要有我的祈祷的话总能解决的吧,之前一直相当镇静的梅内尔此时此刻也开始动摇起来。

我也非常地动摇。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怀着这样的疑惑、我拼命转动大脑。

“虽然、是有原因可能造成这样的情况……”

——最先想到的原因是猛烈到甚至凌驾于我的祈祷之上的强力诅咒。

恶魔们能够使用与诅咒相关的强力魔法以及次元神赐予的邪恶祝祷术。

虽然灯火的神明大人确实赐予了我相当多的加护,但如果是特化祈祷、魔法的《将军级》,就有可能使用出凌驾于我的祈祷之上的诅咒。

“但是,感觉并非如此。”

如果是这样的话,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一般来说,祝祷术产生的解毒、解咒效果只会是《起效》和《无效》二者之一。

我从来没见过祝祷术发挥半吊子的效果使得症状复发的案例,也没有从古斯、玛丽还有巴格利神殿长那里听说过这种情况。

在祝祷术对症状产生的诡异效果之中,应该隐藏着某种提示。

恐怕必要的并非是是毒、疾病、诅咒,而是应对除此之外的“某物”的祝祷术或者魔法。

……古斯过去曾经说过,大多数的魔法以及奇迹都是成对的。

有《光》的《言灵》,也有《暗》的言灵。

善神的信徒们使用《伤口愈合》的奇迹的话,恶神的信徒则会使用相反的《伤口裂开》的奇迹。

即使是《存在抹消的言灵》那般究极的破坏魔法,只要达到究极的再生奇迹《死者苏生的祈祷》的话也能够将其颠覆。

光生于暗,话语源于沉默,生命来自于死亡,反之亦然。

只要不是单纯的力量不足,那就应该有某种术式对雷斯托夫先生这奇特的症状起效才是。

但是我不知道那术式到底是什么。

焦躁感向我袭来。

这样下去的话雷斯托夫先生就……

就在我产生这种想法的时候。

“……来。”

血色尽去,嘴唇发颤,眼瞳没有焦点的雷斯托夫先生用宛若挤出来的声音道出了某句话。

安娜小姐立刻将耳朵凑到他的嘴边,倾听他的话语——

“把我的手……砍下来!”

接着无言以对。



这实在是一个残酷的提案。

“不可以,雷斯托夫先生!”

我条件反射地高声反对。

“确实高位的祝祷术连身体四肢的缺损也能够再生!但并不是说就可以完全恢复原状了!要是右手的知觉不同的话——”

日常生活还是没问题的吧。

但是那手就会像是他人之物一般,总会有异样感,没办法做出精巧的动作。

而这也就意味着——

意味着作为剑士的雷斯托夫先生将会死去。

他在剑上耗费了如此之多的时间。

“岂能因为、一只手、丢掉性命……”

“但是!”

“这是我战斗的、结果……唔……!我接受,砍掉它!”

“我拒绝!请振作一点、还有什么方法……梅内尔,去把其他的神官叫来!说不定他们会知道些什么!”

“好!“

梅内尔跑了出去。

在此期间,变色和肿胀已经侵蚀到了雷斯托夫先生的小臂。

有没有。

有没有什么提示。

我满怀焦躁的逐一回忆记忆中的对应方法。

大概是认为再怎么说也说不动我吧,双眼充血、牙齿打颤的雷斯托夫先生环视周遭,接着——

“——安娜,帮我、砍下来。”

如此说道。

“什——”

听到这出乎意料的话语,一瞬之间我大脑空白。

这个人……

这个人到底说了何等残酷的话语啊。

就在这个想法冒上我心头的瞬间。

“……我明白了。短剑现场就有,我会塞住你的嘴巴,请注意不要咬到舌头。”

她笔直地注视着雷斯托夫先生的双眼,脸色铁青,全身颤抖。

但安娜小姐还是用眼神回应雷斯托夫先生,如此说道。

看到此情此景,我醒悟了。

雷斯托夫先生说的话,极为残酷。

但同时也是无出其右的信赖的证明。

——信赖到了甚至能拜托她用自己的剑砍断自己的右手。

安娜理解了这一点——并且打算实施雷斯托夫先生的提案。

她拔出短剑,献上数段祈祷。

雷神沃尔特是手持雷形宝剑的男神,他身为主神,受到广泛的信仰,并且拥有多种加护。既有增加祈祷者手中利刃的锋锐度的加护,也有避免斩击对象死亡的加护。

从现实层面来考虑,这个选择也比委托不相识的剑士要来得好。

“拜、托了。”

在安娜小姐塞住他嘴巴之前,带着血色尽退的表情,雷斯托夫先生向安娜小姐道出了请求的话语。

他没有说“抱歉”。

安娜小姐也点了点头——

“请交给我吧。一定,很快就会结束的……”

她一边落着眼泪,一边挤出笑容如此回应雷斯托夫先生。

“各位,请按住雷斯托夫先生。”

安娜小姐一边对周围人发出指示,一边用左膝压住了仰躺着的雷斯托夫先生的右肩。

她一只手握住刀鞘,另一只手握住刀柄,是打算用自己的体重压住雷斯托夫先生,然后从手肘开始将整只手都切断吧。

雷斯托夫睁大了眼睛,笔直地望着安娜小姐的动作。

还有几秒钟。

再过几秒钟,安娜小姐就将切断雷斯托夫先生的右手——切断自己所爱之人的右手。

这也能视作两人间羁绊的证明吧。

但是——

……我讨厌这样的结局!

我咬紧牙关,不顾涌上眼眶的泪水,拼命转动着大脑。

究竟是什么?

这究竟什么的症状?

不是毒、不是疾病、也不是诅咒。

祝祷术没办法发挥完整的效果。

恶魔的咬伤。

白蚁和人混杂而成的《将军级》。

…………白蚁?

“————!!”

宛若雷电贯穿全身一般,某个想法在大脑中一闪而过。

我用前所未有的迅速动作制止了安娜小姐正要挥下的手臂,夺过短剑,切开雷斯托夫先生膨胀的右手——

“《蠕虫驱除》!《节肢虫驱除》!”

我大声喊出了《驱虫的言灵》。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安娜小姐大声哭泣着。

抱着雷斯托夫先生大声哭泣。

而雷斯托夫先生也回抱住安娜小姐——用他的右手,一次又一次地温柔地拍打着安娜小姐的背部。

看到这番前景,我和周围的人都放下心来。

“不愧是威尔,真亏你能发现啊。”

带着几名神官回来——虽然到最后都没能发挥作用——的梅内尔拍着我的肩膀说道。

“这次是运气好,其实真的是千钧一发。”

那迷之症状的真相是——寄生虫。

那个《将军级》是白蚁与人类混杂而成的恶魔,他的口器中储备着含有剧毒又凶猛的寄生虫的卵,在咬伤雷斯托夫先生的瞬间他就将那些卵注入了雷斯托夫先生体内。

孵化出来的寄生虫一边从体内啃噬雷斯托富先生,一边散播毒药。

即使祝祷术能愈合伤势、驱除毒素,但展现诸神慈悲的治愈祝祷术是不会剥夺生存在其中的寄生虫的生命的。

因此即使能够缓和症状,但却没办法完全治愈。

“…………”

在释放了《驱虫的言灵》之后,立刻又几种可怕的寄生虫从雷斯托夫先生手上的伤口中涌出。

那个光景宛若噩梦,但我依然用《言灵》一只不留地将涌出的寄生虫给束缚、烧死,再对雷斯托夫先生重新施加了治愈和解毒的祝祷术。

这一次,雷斯托夫先生的右手并没有再现出变色和浮肿的症状。

……但,要是再晚上一瞬。

真的只是再晚上一瞬,安娜小姐就会把雷斯托夫先生的右手给切断吧。

寄生虫已经侵蚀到手腕附近,因此切掉右手之后虽然能保住性命,但应该是没法完全恢复原样了。

祝祷术产生的治疗效果是极为强力的。

前世的医疗技术无法达成的奇迹,今世的祝祷术也能够简单地实现。

正因如此,通过这次的事件才让我体会到不能一切都依赖祝祷术。

我也从没想到还有让寄生虫来侵蚀这种钻空子的方法。

除此之外还能想到好几种其他方法。

比如说,由于本人拒绝那治疗系的祝祷术就不会发挥效果,因此把药伪装成毒让对方喝下,让对方相信毒药的症状其实是药品的副作用。

又或者落入陷阱,被巨大的重物压碎四肢无法抽身的情况,即使用祝祷术治好了四肢也没有任何意义。

再有,在无法冷静祈祷的战斗中,将多种立刻就能生效的病毒、诅咒混到一起释放出来。

怀有恶意就能找出好几种钻祝祷术空子的方法。

即使是真正的《诸神的奇迹》——祝祷术产生的治疗效果,只要使用者是人类的话那也并非全无漏洞。

“…………嗯?”

虽然杀不了寄生虫,但是能治疗疾病?也就是说,神明们认为细菌并非是生物,将他们消灭了吗?我的内心不由得涌现出这种疑问。

先不说细菌,但至少对于病毒前世仍在争论其到底有没有生命,说不定这也是没办法的。

但话又说回来,这里可是连显微镜都不存在的世界,连疾病是否是由细菌和病毒引起的都没法确定。

虽然卫生和疾病有关联,这是事实,但也不能保证其中的原理就完全和前世一样,有可能疾病是因为体内元素的絮乱造成的也说不定。

毕竟这个世界上生存着很多神秘的生物,还存在瘴气……

“不过,算了,不管了。”

至此为止,我终止了思考。

想太多是我的坏毛病。

现在最优先的事项是平复骚动。除此之外,尽可能让雷斯托夫先生和安娜小姐两人独处,多管这一点点闲事应该是可以有的吧,应该。



寂静的夜晚。

在冬天冰冷的空气中,月光显得越发清澈。

我拿着注入魔法光芒的提灯,走在无人的大街上。

最终抵达的地点是河港的一角。

“——来了吗。”

“嗯。”

离雷斯托夫先生险些丢掉右手的骚动已经过去了数日。

我被他叫到这个河港中用来整理货物的场所。

……所谓用来整理货物的场所,指的是将船只在河港卸下的货物整理、分类,外加作为临时存放地点的广场。

广场上有一间搭了屋顶的小棚子,也有露天的保管处,但现在不是河港业务的旺季,加之还是晚上,货物都稀稀拉拉的。

小棚子那边还能看到巨大的水缸和木箱的影子,但露天保管处的货物也就只有经过加工、捆绑好的两座木材山而已。

除此之外能见到的就只有近半都被埋在土里的古代的石板路,以及随着夜风摇曳的枯草。

在这样寂寥的风景之中,雷斯托夫先生坐在堆积成山的木材之上,等待着我的到来。

他的头发略略翘起,胡须纵伸而出,视线笔直,身上厚厚的外套被植物的汁液、魔兽的血液所弄脏,下摆边缘粗糙不平的。

他的手中拿着他的爱剑,脚边放着一盏留有煤灰痕迹的、年代久远的结实提灯。

雷斯托夫先生还是一如往常。

但是,总感觉,他又与往常有些不同。

让人惊讶的是,他的身上散发着一种柔和的氛围。

“……那之后右手的情况还好吗?”

“没有异常。多亏了你捡回了一条命——谢谢。”

“彼此彼此啦。”

我一边如此说道一边靠近,雷斯托夫先生则是用动作邀请我坐到他的身边。

我点头,放下提灯坐了下来。

在那之后的好一段时间里,我们两人都默默地注视着两盏提灯中炎与魔法所散发出的迥异光芒。

不知过了多久。

“…………我,有些迷惘。”

雷斯托夫先生打破了沉默,缓缓说道。

“…………”

“我,是在《冰之山脉》的群山之一,《雷神的锅炉》部落中出生的。……威廉,你知道《冰之山脉》吗?”

对于这个问题,我点了点头。

我的祖父古斯以及吟游诗人碧曾经说起过相关的传闻。

有一片群山系,由东向西横断北边的《草原大陆》中央,被人们称为《朝向天国的阶梯》。

那群山之中到处可见笔直岩壁构成的险峻山峰,他隔开了位于遥远北方尽头的寒地荒原——信奉恶神的巨人和妖鬼在那里重复着没有尽头的战斗——与南方温暖的平原,是一座天然的障壁。

而《冰之山脉》是组成《朝向天国的阶梯》的山脉之一,也是《法泰尔王国》附近最为有名的群山。

它有名的原因并不在于山脉有多么险峻。

倒不如说正相反,他的坡度平缓,到处都能找到盆地,气候也很温和。虽然环境有些严酷,但很多地方都有人居住;根据冒险记录,相传也有人趁着盛夏沿着山脊爬上了众多山脉的山顶。

是的,爬上去了——虽然说很困难,但那山脉上存在生物能够穿越的路线。

因此居住于北部的妖鬼、巨人,时而会越过这《冰之山脉》,尝试向南入侵。大多数时候都是零散的袭击,但偶尔也会在获得恶神深厚加护的英雄的组织下发动大规模的攻势。

时而还有能够左右《草原大陆》历史的邪恶之物南下。

但是,鲜少发生北面的巨人、妖鬼如雪崩般蜂拥至南边平原的情况。

要说为何的话,因为他们居住在那里。

“北方的守门人,将生命献给血与钢的冰风的战士,勇猛的《银岭氏族》。”

“…………老老实实叫做北方辟地的野蛮人也没关系哦。”

在所知的称呼之中,我尽可能地选择了好听的美称,但雷斯托夫先生却一笑置之。

“不,不是,那也太啥了……不过,我能够接受。”

“我看起来有那么像野蛮人吗?”

“说的是剑术本领啦!”

他笑着开玩笑道,我也笑着回应。

今天的雷斯托夫先生话相当多。

在诸多的书籍、传闻之中,居住在《冰之山脉》周边的《银岭氏族》不断与北边的巨人和妖鬼战斗,是野蛮但又强健的战士一族,人们将他们评价为大陆的北之盾。

也因为居住于寒地的关系,他们不论男女都长得很高大。胡须等体毛相当浓密,喜欢厚实的衣物和皮毛。

他们经常会与妖鬼、巨人等体型巨大的敌人交战,因此他们的剑术极富攻击性。由于他们面对的都是巨大的敌人,因此看不起没多少意义的防御或是耍小聪明的牵制,一昧地追求沉重、锐利的一击必杀。

在遥远的古代,比《大联邦时代》还要更久远的年代,《银岭氏族》中还出现过以仅靠一把剑就坐上王座的佣兵王,伟大的纳诺克·奈拉夫为首的许多英雄。

“雷斯托夫先生你那华丽的剑术是北方的特征对吧?”

“嗯。剑术是在我还是个小鬼的时候从父亲那里学来的。”

完全就如同传闻中的一样,正体现了北方的精髓。

“这把剑也是,是先祖锻造而成的家传宝剑。”

《银岭氏族》的锻造技术也很有名。

他们的锻造技术被称为北派,利用穿过峡谷的冰风燃起窑炉之火,将加热、敲打完成的剑刃刺入雪中冶炼成钢。

他们一族锻造出的剑以宛若冰一般清澈发亮的刀刃以及与矮人并列的实用结构为特征。

只是——

“既然知道我们部族的荣耀的话,也应该知道相反的流言吧。”

“……嗯。”

大概是因为身处那样的地区,传承那样的传统吧,听说在他们的社会中将行为粗鲁、具有野心、不惜他物、甚至不在乎自己性命的性格视为战士的典范。

他们有时会做出一些有可能死亡的试胆行为,即使因此出现死者也不会后悔;他们最大的喜悦莫过于战胜敌人、断绝对方的最后一丝气息、将其财富掠夺殆尽。

此外,因为拥有这样的传统,《银岭氏族》的人大多性情急躁、对待他人态度傲慢、往往想要支配对方,爱憎等感情起伏激烈。



“那是一片野蛮的土地。恐怕还在你的想象之上。”

雷斯托夫先生一句一顿地缓缓地诉说起来。

“虽然面对北方的妖鬼时姑且能团结一致,但《银岭氏族》并非是统一的共同体。围绕各地的狩猎场、狭小的谷地,部族间纷争不断。”

策略、战斗、掠夺。

以血还血的报复。

斟酌合适的机会又握手言和。

有时通过部族间的婚姻来缓和仇恨心理,再次回到策略。

当恶神的仆从从北方袭来时则暂时休战,团结一致;战斗结束时战友之间则又开始争斗。

我的故乡就是那样的世界,雷斯托夫先生如此说道。

“《雷神的锅炉》则是位于那群山中的部落之一,在低矮山峰上凹陷的盆地之中。据传闻说,在神话时代,为了与暴虐与专制之神伊鲁特利特抗衡,率领着军队的雷神沃尔特为了养活士兵而挖开了山峰创造了那个锅炉。

他在那里将妻子地母神玛蒂尔赐予的、能够涌出无尽的粮食的神秘锅炉置于火上,只要野营一个晚上,就能喂饱无数的士兵。”

这真是叫人感兴趣的神话,那是古代火山爆发形成的破火山口盆地或是类似的地形吧。

不过,在这个世界中也有可能真的是雷神做饭后留下的痕迹。

不管如何,既然留下了那样的传承,大概——

“就和你推测的一样,在耕地贫乏的《冰之山脉》中,那里算是不错的土地了。而我,就是作为那个部族族长的次子出生的。

祖母充满智慧,父亲是强大的战士,母亲直率,笑声嘹亮,哥哥幽默、健壮,之后我的妹妹也出生了。那真是一段幸福的童年。”

寒风吹拂而过。

《南边境大陆》的冬天的寒冷能算得上是温和。

——雷斯托夫先生故乡的风,一定更加冰冷刺骨吧。

“在我十岁的时候,周边的各部族以某个部族为盟主勾结到了一起,邀请包含我父亲在内的我们部族的主力战士参加宴席,然后在宴席上暗算了他们。我们没办法抵抗趁势攻过来的敌人,部族就这样毁灭了。我的祖母、母亲、兄弟、妹妹都死了。

而我却因为神明的一时兴起,逗留在母亲那边的伯父家里,大难不死。”

“…………”

“伯父和表兄弟把我藏了起来,养育我成人。我也梦想着有一天能向仇敌部族报仇而日夜锻炼,然而获得了《雷神的锅炉》的部族变得极为繁荣。

我被迫明白——即使他们是暗算了我双亲的恶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治理部族的方式就很无能。”

在雷斯托夫先生长大到十五岁成人时,仇敌部族变得更为繁盛,周围的部族都对其俯首称臣。

他醒悟,这样下去会给藏匿自己的伯父的部族带来麻烦。

“——我决定,放弃复仇。”

雷斯托夫先生用平静的语气诉说着,宛若是在诉说遥远的过去。

在这无法读取出任何感情的干涩语气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想法呢?

“……不过,我决定要扬名立万。我们部族的先祖靠手中之剑扬名于世,获得了不朽的荣耀与名誉。而如今,要是我再次以手中之剑得到荣耀与名誉,让自己的名号响亮到位于天上喜悦的原野的亲人都能听到的话,他们的灵魂也会感到自豪、心满意足的吧。”

提灯的光亮之下,一名冒险者诞生的故事缓缓呈现。

他向雷神沃尔特立誓,“为了悼念逝去的亲人,我必向您献上名誉与荣耀。”

他和行脚商人一起下了山。

为山下的富裕、热闹感到惊讶。

在数次争端与战斗之中他对自己的剑技产生了自信。

但也同样过遇到过失败与耻辱,他苦笑着自述。

既有获得同伴的时候,也有与同伴分离、甚至失去他们的时候——

“这样经历了人间百态的流浪冒险生涯,也算是符合我的性子吧。“

解决了许多怪物,走遍了数座遗迹,最终扬名于世。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获得了《贯穿》的称号,为吟游诗人们所传颂。

“之后我与你相遇,不断地积累功勋……”

雷斯托夫先生缓缓地抬头仰望星空。

“最终,甚至名列屠龙的伟业之中。”



“当然,我脸皮也没有厚到想要争功。”

冬之夜。

我们两人之间的谈话仍在缓缓地继续。

“要说谁是讨伐邪龙的第一功臣的话,威廉,毫无疑问是你。……你对着瓦拉瑟卡脖颈发出的灿烂一击,甚至连我看得如痴如醉。”

“…………”

雷斯托夫先生的话语中仍然读不出感情。

我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回答才好,最终保持了沉默。

但是——

“不过,我也不是没有派上任何用处吧?”

对于这个问题,回答显而易见。

“当然了,这是再清晰不过的事实。”

我也没有厚脸皮到要去抢伙伴的功劳。

“是雷斯托夫先生斩杀了多头蛇、刺杀了恶魔,开辟了通往山脉王座的道路。和古鲁雷兹先生一起击退包围王座的恶魔的,也是雷斯托夫先生。一次又一次牵制瓦拉瑟卡,剥下龙鳞的依旧是雷斯托夫先生。

……如果有任何人敢诽谤说雷斯托夫先生没有任何贡献的话,我会赌上作为灯火的神明大人的,以及我自身的战士的荣耀,向那人提出决斗。“

梅内尔也是,卢也是,古鲁雷兹先生也是,雷斯托夫先生也是——他们都是我的战友,与我并肩而战,战胜了邪龙,不论是缺了哪个人,那场战斗我们都无法获得胜利。

但是,也就是说——那么。

“雷斯托夫先生的烦恼,难道是?”

“不,并非如此。我早就不是那样的愣头青了。”

雷斯托夫先生说着朝我苦笑起来。

“只是啊,我想着。”

不知是否是因为提灯光芒有些摇曳的缘故,总觉得那苦笑的某处藏着浓厚的阴影。

“雷斯托夫先生你有什么想法吗?”

“嗯。”

他点了点头。

“——想着,差不多已经可以结束了吧?”

被称为《贯穿》的雷斯托夫的,取得了无数名誉与荣耀的战士,轻轻地,如此说道。

“虽然并非是屠龙的主角,但也位列伟业之中,达成了使命。很快这份功勋就会化为诗歌,传播到无数的土地、传入无数人的耳中,世代为人歌颂吧。在诸神的膝下歇息的家人、族人们,看到我剥下的龙鳞,一定会感到自豪与满足的吧。那么——”

他的话语,听起来给人一种告白自己的罪孽般的感觉。

“……我想,放下剑也没有问题了吧?”

“…………”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想法吗?

首先浮上我心头的,是这样一句话。

严于律己、不断锻炼、获得了成果。

差不多可以告一段落了。

这种想法又有什么错呢?

但是,雷斯托夫先生再次沉默了下来。

就像是在迷惘一般,他一次又一次开口,却又紧闭了起来——

“……我感觉自己变得懦弱了。"

他的话语就像在倾吐在自己的内心中盘旋不去的某物一般。

“雷斯托夫先生,这样想就对自己太苛刻——”

“那么你会怎么做,威廉?”

“……咦?”

“要是你跨越了为了自己的神明而发起的神圣又严酷的战斗后……会有‘已经不用在向灯火之神献身’这样的想法吗?会吗?”

我不由得哑口无言。

“要是这样的想法一直在脑中盘旋不去的话,你,会怎么做?”

我无言以对。

我根本无法想象那样的情况。

“虽然在形式上我立了雷神沃尔特为自己的守护神,但我并不是忠实的信徒。我的活法是相信自己手中的钢铁、相信自己千锤百炼的肉体以及意志。……剑,才是我信仰的神明。向神明献出一切,与神明一起活下去,与神明一起死去,过去的我怀着的是这样的信念。”

“所以——”

“嗯,所以我才不断地寻求战斗。”

正因为迷惘,所以才前进。

正因为迷惘,所以才硬是装出一副毫无变化的模样。

真是很有战士风格的,愚直的选择。

到了现在我总算是明白过来,避开安娜小姐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接着右手完美的中招了,还受了梅内尔、你……还有安娜的很多照顾。”

“那也是没办法的。”

要取下率领恶魔们的《将军级》的首级可不是一件易事。

毕竟那可是足以让吟游诗人代代歌颂的武勋啊。

“嗯,但是——通过那一件事……”

“…………”

“……那件事以后,我不想让安娜,再露出那样的表情了。”

我不由得瞪大了眼镜。

总是冷静沉着的、有些粗鲁的这个人,竟然如此怜爱地,诉说着对他人的感情。

“你爱着安娜小姐啊。”

“嗯,应该吧。……但同时内心也有另外一个声音在说,不要放下剑,为什么要因为区区的女人感到迷惑。”

确实会变成这样吧。

要是能如此简单地割舍内心的感情的话,人类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我非常清楚雷斯托夫先生寄托在剑上的信念、热量。

“因此,我希望将这个问题留给剑。”

雷斯托夫先生从木材山上站起身来。

我也回应他站起身来。

从刚才开始我就有所感觉——感觉到雷斯托夫先生身体内侧散发出的魄力与斗志。

“威廉,威廉·G·玛丽布拉德——屠龙的圣骑士,得到古龙之力的战士,我的战友啊。”

他散发出的猛烈魄力向我迎面扑来,甚至让我不由得想要后退,但我忍了下来,笔直地回望他闪耀的双瞳。

“——我向你发起决斗。”



在寒风吹拂的材料堆放地中,我们两人彼此对峙。

距离已经靠近到一步一剑。

彼此只要拔出剑来踏出一步的话,就能斩杀对方。

这段距离危险到宛若是在碾磨人的神经一般。

“如何定胜负?”

“先流血的人算输。——如果现在我的剑无法够到你的话,那我就将剑放下。”

“雷斯托夫先生赢了的话?”

“要是剑要我继续的话,那么我就再次迈出步伐,去追寻名誉与荣耀。”

“将安娜小姐弃之不顾?”

“嗯。这件事对你来说毫无关系,只能算作是麻烦吧。”

“不。……我可是相当支持安娜小姐的哦?”

我一边缓解身体的紧张,一边稍稍扬起嘴角,露出微笑。

“我开始有干劲了。”

“……感谢你。”

“虽说如此——”

对我来说,已经处于极为不利的状况了。

虽说是夜里,但现在的《灯火的河港》可没有危险到外出就需要全副武装的程度。

明明只是被朋友叫出来聊天,根本没有理由特意穿上全副的武装。

现在我身上穿的只有一件很常见的便服,上半身再套了一件外套而已,携带的武器也既非《噬尽一切之物》,也非《呼唤黎明之物》,只是一把平时使用的钢剑罢了。

而再看对方,雷斯托夫先生则是携带着实战用的爱剑,厚厚的外套下还穿着皮锴,手甲,腿甲等防具。

仅仅武器就趋于劣势,而且攻击能发挥效果的部位也很有限。

还有,因为在冬天的夜晚进行漫长谈话的关系,此时我的身体也相当僵硬。

虽然说得到了龙之力,抗寒性也有所提高,但我决定平时尽可能压抑龙的力量,像个正常人类一样生活,因此该冷的时候还是会冷。

尤其是手也冻僵了,这很不妙,非常不妙。

相对的,就我观察下来,雷斯托夫似乎是在怀中放了温石(*注2)来暖手。

在这寒冷的季节里,携带保暖用品是很正常的,当时的我并不感到奇怪,但现在想来那也是为此布下的棋局。

再加上之前还在说话,彼此的距离当然也处于剑士的攻击范围内。

我实在不觉得雷斯托夫先生现在还会让我拉开距离使用投掷类攻击或是使用魔法。

在拉开足够的距离之前,恐怕雷斯托夫先生能够伸长的剑刃就会将我砍伤。

再有,这个地方也是雷斯托夫先生指定的,因此他也有可能布下过一些小陷阱,比如把草系在一起又或是挖了洞来绊倒我。

不管到底有没有,至少我必须对此警戒。

“……说真的,这样是不是有点耍赖?”

“我可不记得自己说要堂堂正正决一胜负。既然是向你挑战,这点准备还是有必要的。”

“太过分了,这到底算是决斗还是无规则格斗啊!”

真是有够赖皮,我表现出些许生气的感情。

“……不过,能让雷斯托夫先生你的状态恢复正常是再好不过了。”

我如此说道后,似乎看到雷斯托夫先生略略扬起了那满是胡须的嘴角。

这种地方正是雷斯托夫先生的卓越之处,也因此让我对他产生尊敬之情。

在做好万全的准备之后,用千锤百炼的剑技击溃对方获得胜利。

狡猾,而又率直。

这不起眼的,巧妙的战斗方式正是雷斯托夫先生的不凡之处。

“接受吗?还是要拒绝?”

“……嗯,我接受。”

就在话音落地的这一瞬间,神速的拔剑术向我袭来。

注2 - 温石:加热过的用以取暖的石头。



“——!”

钢铁摩擦的低沉声响响彻周遭。

划破空气的剑刃以一纸之隔擦过我大开的胸膛。

我知道他会在我答应决斗的时候就砍过来。

在提前知晓的情况下,答应的同时我就抢先一瞬拔出剑来。

明明应该是我先拔剑的。

“然而……”

比先拔剑的我出剑还要快,这人到底是有多强啦!

我险之又险地插入自己的剑,偏移了对方剑的轨道,但要是再慢了一刹那的话我就会流血败北了。

出鞘的动作也好,腰的旋转也好,脚的步伐也好,雷斯托夫先生拔剑的动作都非常的迅速,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仅仅是在一眨眼都不到的时间里,宛若就像是在看中间切掉了好几帧的胶卷一般,从准备的架势直接跳到了突刺的动作。

我相信,即使站在这里的是本领高强的战士,面对雷斯托夫先生迅雷般的第一剑,十有八九都会被撕裂胸膛就此告终。

而且——在这非同寻常的第一剑之后,才是真正的战斗。

地面猛地震动了一下,宛如修罗的雷斯托夫先生踏前一步。

以拔剑的一剑为始,接着用两手将剑拉回又是一击。

“喝啊啊啊啊啊啊!!”

可怕的连击向我袭来。

这连击让我回忆起过去布拉德的全力攻击,不过雷斯托夫先生的剑要来得短,相应的频率也更快。

脖子、肩膀、手腕、胸、腋下,接连袭来的攻击每一下都精确无比且毫不留情,同时还注入了巨大的力量。

要是被他的气势压倒、后退的话就会被逼入绝境。

拙劣地躲避则会露出破绽。

“喝、啊啊啊啊啊啊!”

因此,我硬是用蛮力止住了雷斯托夫先生的攻势。

随着“锵”的一声巨响,我的剑刃裂开了个口子。

雷斯托夫先生的剑是北派的名剑,而且古斯还为其加上了《刻印》。

要是用普通的剑去硬碰硬的话,毫无疑问受损报销的会是我的剑,然而吝惜武器是不可能战胜这次的对手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虽说规则是流血就可以分出胜负,但这并非是比试,而是决斗;使用的武器是真刀真枪、同时战斗也是动了真格的,要是被刺到要害的话也可能会死。

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去顾忌武器会变成怎样了。

即使在这次战斗中报销也没关系,我做出判断后刻意用剑再次撞上了雷斯托夫先生的剑。

带着连剑带人将对手击溃的气势我狠狠撞了上去。

“唔……!”

彼此的剑激烈的碰撞,握着剑的手掌都开始发麻。

雷斯托夫先生用力蹬地。

他的剑速、技巧、连击都高明地让人恐惧,这毫无疑问是事实,但毕竟使用的就只有一把剑。

要是正面迎击作为攻击手段的剑,连续发动攻势,连剑带人一起攻击的话,就不会被卷入那暴风雨一般的连击,被逼得手足无措了。

要是在技巧的攻防上输了一筹的话,那就用压倒性的力量连同技巧一起击溃就好。就如同布拉德的教诲一样,只要有充分锻炼过的肌肉所发挥的暴力,面对大致状况都有办法解决。

但是——

“这怪力真是有够夸张……!”

——雷斯托夫先生的剑并不在那“大致状况”的范围内。

应该是预判到我想用力量强行打破这个局面吧,在彼此的剑一次又一次碰撞之时。

“——!”

在接下我的剑的同时,他的剑剧烈地转动起来。

利用我攻击的势头,他的剑尖向我的胸口逼近。

我勉勉强强踏出一步闪过了剑尖。

彼此的肩膀相撞。

迈出步伐。

必须占据有利位置。

要是对砍的话是我处于劣势。

得拉近距离。

剑刃纠缠。

下一瞬,雷斯托夫先生的剑转动起来。

糟糕。

大拇指。

要被砍掉了。

用剑锷接下。

“啊!”

分离。

再次贴近交战、再次缠斗。

下一瞬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眼前出现一个剑柄。

“!?”

殴——

“啊!”

碰的一下,剧烈的冲击传入脑中,甚至让我觉得有什么在脑中炸开了。

我不禁后仰。



“唔唔……!”

这次轮到我用力蹬地后退一步。

能够躲开追击已经称得上是幸运了。

我好不容易才用坚硬的额头接下了剑柄的攻击。

“——没有、流血哦。”

“看起来的确如此。”

展现能够砍下手指的技巧,让我的注意力集中到剑尖,在此基础上大胆地踏前旋转剑身,用剑柄殴打。

要是没反应过来、被这一击打到鼻子的话一定会流血。

话说回来,虽然成功用额头接住了这一击,但额头也有可能会裂开,没出血真的只能说是运气好。

雷斯托夫先生,真的强的可怕。

——对于剑刃相交、彼此缠斗的攻防战我也是很有经验的。

布拉德有为我讲解过《银岭氏族》使用的北方剑术,其他流派的剑术也有讲到。

力气也是我要大得多。

但现在却是我趋于被动。

技巧的精细度、预判的步数、身体记住的攻防战术数量上我和雷斯托夫先生存在差距。

——这是在剑上注入的时间、信念、以及重量的差距。

我当然明白雷斯托夫先生是个可怕的对手。

我以为我明白,但雷斯托夫先生的可怕更在我想象之上。

好强。

好沉重。

既没有咏唱魔法的余裕,也没有祈祷加护的时间。

在我祈祷或咏唱的瞬间,那神速突刺一定会朝我袭来。

雷斯托夫先生可不是那种能够分心或者留手的对象。

因此唯一的选项就只有以剑来应对,但武器的质量和技术都是对方占据上风。

好强。

真的好强。

要怎么办?

要怎么进攻?

要怎么才能胜利?

我一边在脑中考虑各种各样的手段,一边紧紧地盯着雷斯托夫先生,而他也回以瞪视般的眼神。

——他的双眼闪闪发亮,散发着凶猛的光辉。

我能理解。

大概在他看来,我的眼中也散发着同样的光芒吧。

虽然脸上并不会露出笑容,但我们彼此的内心一定都哈哈齿大笑。

……竟然能对抗到这种地步。

……我和这个人战斗到了现在。

……还能继续下去,还能继续回应对方。

这样的想法、自豪感、喜悦感不断从内心溢出。

我们平日锤炼所得之物;每当锤炼之时,身体内就会积攒岩浆般的炙热之情。

而现在,那份炙热正因为找到了强大无比的对手而高涨不已。

“——真是快乐啊,威廉。”

“嗯,真的,非常快乐。”

彼此的剑尖紧密结合、一次又一次划出弧线;不知何时,不想让这段时光就此结束的想法浮现在我的内心。

不管是决斗的目的还是其他任何的事物都已经被我抛之脑后。

脑海中变得只是想要战胜这个人而已。

雷斯托夫先生肯定也和我是同样的想法吧。

“要上了——别死哦。”

“雷斯托夫先生也请当心。”

我们拉近彼此间的距离。

世界在这一刻变得寂静无声。

几道银光划过夜晚的黑暗。

剑的碰撞声在空地回荡。

世界就只剩下自己的剑,与面前的对手的剑而已。

我们彼此都没有犹豫与留手。

因为明白,只要有瞬间的犹豫或留手就会输掉这场决斗。

“喝啊啊啊啊啊啊!”

“——哼!”

武器猛烈地碰撞,我们双方都后退了一步。

我们的剑究竟碰撞了多少次呢?

回过神来时,只见我手中的剑刃已经变成了锯齿状。

——大概,已经撑不住了。

虽然这把剑的质量并不差,但终究只是把普通的剑,再有数回合就会折断吧。

我必须在剑折断之前获得胜利。

为此——

“…………”

我抛弃了最后一丝犹豫,使出全力。

——带着想要杀掉对方给的想法,举剑。

想要战胜眼前的这个对手的话就只能如此。

我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

“在灯火的见证下。”

“在银岭之钢的见证下。”

宛若祈祷一般,我们口中各自道出的就只有这短短一句。

——彼此的武器交错而过。



结局实在太过无趣——

鲜血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

“…………”

简直就像是魔法解开了一般。

倾尽彼此的力量、技巧之后所感到的兴奋和喜悦,在看到滴落在地的鲜血之后,瞬间烟消云散了。

“是我、输了。”

“为什么……”

我的剑砍伤了雷斯托夫先生的肩膀。

雷斯托夫先生的剑只刺穿了空气,没有伤到我的身体。

但是——

“为什么手下留情了啊!!”

我不由得大喊出声。

最后的那一瞬间——

就在我们不再顾虑彼此的性命、交错的最后那一瞬——不知为何雷斯托夫先生的剑放慢了速度、失去了力量。

他压住了自己剑的势头,旋转身体,然后用肩膀接住了我的剑尖。

兴奋也好、欢喜也罢;展现出的强大也好,已经下定的决心也罢,都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为什么……!”

要是雷斯托夫先生继续前进的话,到底是哪一边会获胜呢?

是他的剑贯穿我?

是我的剑撕裂他?

又或是同归于尽?

明明还有一秒就会决出胜负了。

此时我们的手中本应该已经握住明确的胜利以及败北。

但那胜负却如同幻想一般,从我们的手中滑落、消融。

这场战斗以极为无趣的形式落幕了。

心中的兴奋转化为愤怒,我听凭内心的怒火,道出责难的话语。

“——抱歉啊。”

而雷斯托夫先生则是静静地苦笑起来。

“安娜哭泣的脸庞,在我眼前闪过。”

“啊……”

听到他的这句话,我哑口无言。

“要是继续的话,威廉,我现在可能已经从你手上获取了胜利。但同时,我品尝到的也可能并非是胜利的蜜酒,而是冰冷又苦涩的死亡下场。”

那一瞬的交错正是如此。

不知道到底是谁会获得胜利。

彼此手持真剑、动了真格。

最后的那一瞬,根据彼此选择的剑路以及步伐——说不定某一方就会被刺中要害,当场死亡。

“在那一瞬,我脑海中浮现的并不是战胜屠龙勇士的胜利情境,而是女性哭泣的脸庞……这,已经是我的答案了。”

雷斯托夫先生说过,要把问题留给剑。

是继续持剑追寻名誉与荣光?

还是放下剑抓住爱与幸福?

看来在与我分出胜负之前,这个问题就已经找到了答案。

“……抱歉。”

雷斯托夫先生静静地向我道歉。

而我也静静的摇头。

“像刚才那样激烈的交锋,在我的一生中也一定也不会有多少次吧。”

“是啊。”

要是说我没有一丝遗憾的话那绝对是谎言。

心中也有对雷斯托夫先生的不满。

“明明是如此精彩的对决,居然自说自话地就投降了!虽说本来就是为了让你理清自己的思绪,但我还是很生气哦!”

“嗯。”

在我的心中有个自己在念叨着,想要就那样继前进、决出胜负。

被布拉德养育长大,作为战士的我懊恼地不断蹬地、抱怨、咆哮胡闹着。

但是——

“因为我很生气!所以不管你怎么说,你肩上的伤我都不会帮你治好!”

“……这样啊。”

“就这样!”

被玛丽养育长大的,我的另一部分则是微笑着接受了这个结局。

鼓着脸颊的我与看起来很愧疚的雷斯托夫先生对上了视线。

接着彼此都轻轻苦笑起来。

“好了!放弃决斗的雷斯托夫先生,快点去治好你的伤势吧!”

“嗯,就这么做吧。——感觉会被骂的很惨。”

“活该!……啊,之后我是不是也会被骂啊。”

“我会找好说辞的。”

接着他按着肩膀转过身去。

“威廉。”

“什么?”

“——我的友人啊,我发自内心地感谢你。”

留下这句话之后,他离开了。

在月光的照样下,我手持残缺不齐的剑目送那个背影离去。

夜晚重归平静。



之后雷斯托夫先生似乎向安娜小姐表白了。

再怎么说我也不打算刨根问底,不过第二天他们两人看起来非常亲密。

看到他们两人的那副模样。

“贯穿了啊。”

梅内尔用一副认真的表情如此说道。

他的语气非常严肃。

“……不要开这种玩笑啦!”

虽然我也不是没想过!

虽然不是没想过,但你看,对吧!?

“拔剑速度真是了不得。不愧是《贯穿》的雷斯托夫。那副模样毫无疑问是贯穿了啊。”

“连托尼奥先生都这么说!”

晚上,雇来的帮佣们都已经回家了,我们位于空荡荡的领主馆大厅中。

暖炉一旁的四脚小桌上放着四个倒了啤酒的杯子,盘子里盛着炒过的果实、咸熏肉以及干果。

坐在桌子对面的梅内尔和托尼奥先生笑嘻嘻的,而我身边的卢则是有些伤脑经地笑了起来。

“那,今晚就不带雷斯托夫了吧。”

“可以吧,他们现在应该正打的火热。”

梅内尔和托尼奥先生如此说道。

“嗯,关于这一点我表示赞同。”

“去打扰不太好。”

我和卢也点了点头。

因为邪龙骚动我们都非常忙碌,但也正因为是这种时候才想要和珍视的女性待在一起,这种想法我们都能够理解。

因此。

“感谢诸神的恩宠,并且祈祷雷斯托夫和安娜健康幸福——”

“干杯!”

发出有气无力的声音,我们慢悠悠地举起了酒杯。

我顺带轻声完成了餐前的祈祷。

伙伴们时常会随意地带些酒和食物来领主馆小聚。

然后男同胞们一起懒懒散散地喝酒、吃饭——这是最近已经成为惯例的,非常普通的聚会。

偶尔碧也会来参加,不过这个聚会总体来说相当的邋遢。

主要成员是我、梅内尔、托尼奥先生、雷斯托夫先生、卢还有古鲁雷兹先生。

胡渣率高得出奇,画面惨不忍睹。

要是在前世的娱乐小说中这种画面完全上不了台面,养眼度根本就是负的。

“不过,那个雷斯托夫啊……”

“实在让人吃惊。”

梅内尔一边把豆子嚼得啪叽啪叽响,一边如此说道;卢啤酒喝得泡沫都粘在了胡子上,也赞同得点了点头。

“不过,寻求名誉与荣耀的冒险可不是长久之计。但,居然那个雷斯托夫啊……”

“我可是觉得这种事情威尔会来得更快一些的啊。”

“额,我?”

听到托尼奥先生一边用手指撕开熏肉一边说出的话语,我不由歪起脑袋。

“仪表端正、虔诚,本领高强、要钱有钱、要势有势,是名英雄,还没有那种烦人的亲戚关系,这不是钻石王老五吗?街上到处都有憧憬你的姑娘哦。”

“哈哈,托尼奥,要说条件的话的确是好,但是这小子一看到女人就怂的不行。”

“啊……是那种只可远观系不可亵渎系的啊……”

托尼奥先生露出一副理解了的表情,而我则是“呜呜……”地不甘心地呻吟出声。

实际上我对此也无法否定。

不提不死神的那个情况,和我关系好的女孩也就只有碧和安娜小姐了。而安娜小姐很明显和雷斯托夫先生是一对,我和碧又不是那种关系——也就是说,我非常没有桃花运。这么一总结我自己都有些想哭了。

“那,那梅内尔你又怎么样呢?那个,和《花之国》的蒂娜小姐怎样!”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啦。”

梅内尔喝了一口酒。

“……话说,就算变成了那种关系,要和精灵做恋人的话那就得悠着点了。”

“是那样吗?”

“根据对方的性格和彼此的相性,可能有花十年才结婚。”

“呜哇,性子有够慢啊。”

“但对精灵而言这已经是‘闪婚’了哦。”

“!?”

真不是一般的慢性子啊。

“因为在已知的种族里精灵是寿命最长的种族啊。”

卢苦笑起来。

确实,虽然根据继承的血脉浓度而有所不同,不过精灵一般来说都可以活上百年到上千年。

矮人的寿命则是精灵的二分之一到四分之一之间。

而小人族则非常有趣,因为“没人会去记年龄这种东西的啦”的随意性格以及到处流浪的习性,谁都不知道他们的寿命到底有多长。

“一旦结婚的话就要彼此陪伴数百年,因此精灵对于婚姻都是很慎重的。要是闹了矛盾数百年间都会没完没了,还会留下祸根。”

“其中有一部分原因很可能是因为森林中的生活并没有多少变化。并不在意时间的精灵到了人乡之后感觉也会有相当大的变化。”

托尼奥先生补充道。确实,在这《灯火的河港》里有时也能见到精灵,但他们感觉并没有极端到那种程度。

我们看到的精灵基本上都很贤明,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配合周遭的文化以及节奏。

“……所以啦,我现在是没什么好说的。托尼奥不考虑再婚吗?”

“不。……虽然并不是情理方面的原因,但现在并不打算。”

托尼奥先生苦笑起来。

他结过一次婚,但夫人去世了。

——身体虚弱、患有重病,但是个很贤惠、开朗的女性。

那之后工作的商会破产、成为行脚商人、与我们相遇了……托尼奥先生的人生实际上也是波澜万丈啊。

“卢先生如何呢?”

大概是想起了夫人吧,托尼奥注视着虚空,过了一会把话题抛给了卢——

“姑且,有订过婚。”

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哦嚯。”

“什么,我们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

“求详细。”

“不,虽说是订过,但也不知道现在还算不算数……”

卢一如既往地用有些拘谨的语气说道。

“以前,部族在流浪时,曾经寄身于《草原大陆》《雾之峡谷》中的《谷之国》。”

“《雾之峡谷》……”

记得那是位于《法泰尔王国》北东部的大峡谷地带。

《法泰尔王国》的东部是被称为《战乱的百王国》的地域。

土地贫乏,荒地众多,数个小国彼此争斗、不断重复灭亡、新建的过程,是个不怎么安稳的地域。

而在其北部,有一道被云雾弥漫的山脉所包围的大峡谷,非常雄伟、能够让见者屏息良久。

那被深邃的森林所覆盖、产出数种矿物的峡谷是矮人部族的王国。

“什么啊,这不是就住在附近吗。——不过这倒也挺常见的就是了。”

梅内尔的故乡《艾琳大森林》就在峡谷北方不远处。

要说这非常巧合,但实际就如同梅内尔所言并不奇怪。

《艾琳大森林》的精灵部族和《雾之峡谷》的矮人部族在《草原大陆》的精灵部族和矮人部族中也属于相当大的部族。

要是询问现在位于《南边境大陆》的精灵和矮人出身于何方的话,一半以上都会回答是来自《艾琳大森林》和《谷之国》的。

“在那里有和你约定终生的女人咯?未婚妻之类的?”

“是的,类似于那种关系。去世的父母在寄身于《谷之国》时订下约定说,要是生下孩子就结婚吧——对方相当于《谷之国》的王的孙女。”

“也就是说是公主殿下咯,了不起。——话说,你竟然放着人家不管来这种边境!?”

“不,那个。《谷之国》最近因为继承问题而发生了混乱。”

卢露出了一副复杂的表情。

“继承问题……?”

“连托尼奥先生都不知道吗?”

“《谷之国》相当的闭锁,除了外交使节或者关系非常亲密的人之外是不允许其他种族进入的,因此连商人也不知道他们内部的情况。毕竟大多数的矮人口风都相当坚实。”

“虽然不能说继承问题的详细情况,但在《谷之国》内部有发生武装的流血事件,处于非常紧张的状况。”

“呜哇……”

虽然骨肉之间的争端很容易升级,但到要动刀动枪的地步也是有够糟糕。

弄个不好就是内战、败北的一族会被灭族。

“两百年前有不少《黑铁之国》的难民受到《谷之国》的保护。虽说是隔着《中海》,但彼此之间交流频繁,有些人的亲属就在对面的国家。也因此,在现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自然会有人开始考虑要拉拢内部原为《黑铁之国》的人民并加以利用的了。”

“嗯。”

要是把《黑铁之国》最后的王族卢拉近己方阵营的话,在王位继承的争端中就可以宣言说原《黑铁之国》的人民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对于卢来说是个很危险的情况。

周围的人大概也是考虑到这一点——

“为了不被卷入争端,是吗?”

“我认为把我送到这边来的大家也有这样的意思,走的时候基本上和连夜潜逃没有区别。”

对于《黑铁之国》的人民来说肯定想要避免最后的王族被卷入《谷之国》的继承争端、无故丢掉性命。

随意找个借口,接着就把卢和想要回归故乡的老矮人们一起送出来避难,事情经过大概就是这样吧。

……卢的人生也是波澜万丈啊。

“因此今后婚约是否有效需要看继承争端的结果,并不是确定的,我也不知道到底会变成怎样。”

“有效的话就赚到了吧?”

“……谁知道呢。”

听到我的问题,卢稍稍考虑一会儿后说道。

“《谷之国》对男女之别非常严格,我和对方也并不怎么亲密。因此对于婚约并没有多少感觉……只是单纯想着要是能和平解决就好了。”

本来应该是懒懒散散地喝酒吃东西的气氛,不知不觉中就变得严肃起来。

“卢先生,下次我去《白帆之都》的时候也会试着帮忙调查一下《谷之国》的情况的。”

“我也,嗯……会委婉地问一下北边来的冒险者们的。”

“托尼奥先生,梅内尔先生,非常感谢二位……”

听到梅内尔和托尼奥先生的话语,卢露出了微笑,深深地低下头去。

“又是父母又是部族,结婚还真是有够麻烦啊。”

似乎是想要一扫这沉闷的空气,梅内尔笑着这般说道。

“就是啊,真是有够吃力。……啊,说起来我还没拜见过安娜小姐的父母,听说她的父亲是《白帆之都》的神殿长阁下对吧?“

卢回应着梅内尔笑着说道。

“要是是一位能够认可他们两人关系的温柔人士就好了啊。”

“…………”

“…………”

“…………”

卢那无心的一言却带来了漫长的沉默。

对了,说起来还有这回事。

“咦,那,那个……?”

感受到这意味深长的沉默氛围,卢有些混乱地环视大家的脸庞,但我们没有对他解释的余裕,陷入了沉思。

是的,还有那位巴格利神殿长。

雷斯托夫先生想要迎娶安娜小姐的话就必须挑战那位巴格利神殿长。

在这个世界中,对于想要结合的男女来说双亲的许可是非常重要的。

“……不知道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应该是怒吼着赶走雷斯托夫吧。”

“也反倒有可能很冷静地接受也说不定。”

“…………”

我们没办法预料接下去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发展。

《贯穿》的雷斯托夫对巴格利神殿长。

一场我们从未想象过的战斗即将开始……



在我们对两人的未来感到忧心忡忡后的第二天。

这一天我也向神明大人献上祈祷随后开始锻炼。

不管发生什么事,最重要的始终是日常的积累。

“四……五……”

早上的庭院中。

我慢慢地吐气,将左右手握着的用绳子捆好的石块提到胸前。

这石块的大小大概只有婴儿的脑袋大小,不过刻有增加重量的《印记》,我有在锻炼前将玛娜聚集到《刻印》上。

粗草绳绷的笔直。

这些石块重的难以想象。

我并没有快速地提放、而是用出浑身力气慢慢地提起。

在我身边的卢也和我一样提放着石块,浑身汗水,脸涨得赤红。

“九……十……!”

“呜啊啊……”

每当重复之时,绳子就绷的几近断裂。

全身的肌肉都在呻吟说,已经到极限了!

但我还是咬紧牙关坚持了下来。

“……加油!”

“……是!”

就这样反复提放几十次、真正到达肌肉的极限时,我和卢将石块放回地面。

咚的一声,绳子和石块落到地面,地面微微凹陷。

“呼——”

“哈——哈——”

我们两人都坐到原地,调整呼吸。

在最初的慢跑以及拉伸运动结束之后,我们就会用刻有《印记》产生恐怖重量的石块来反复拷问全身的肌肉。

我能感觉到受到虐待的肌肉散发着热气。

这也是训练奏效的证据。

全身散发着热量的我们没有说话,在让身体休息大约百秒之后——

“好!那再来一次!这种时候趁胜追击是非常重要的!”

“明、明白!”

我站了起来,如此说道。

而卢也跟着我站了起来。

接着我们用同样的姿势再次将石头提起、放下、提起、放下。

我和卢又瘫软在地,调整呼吸——

“……好!那再来一次!”

“…………”

筋疲力尽的卢眨了眨眼见。

“这句话刚才就说过一遍了吧!?”

然后呼喊起来。

“这种时候趁胜追击是非常重要的!”

“这句话刚才也说过了啊!!”

嗯,也是。

但这一点可是非常重要的。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注视他。

“听好了,卢。”

“……是,请问要说的是?”

“提放重物可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情了哦?”

我带着一副认真的表情如此说道,而卢脸上则写着满满的“这是逗我吧!”

“至少在锻炼中你就这么觉得吧。来,笑一个!”

“提、提放重物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情!”

接着我们两人露出刻意的笑容,打起精神又来了一次。

在我到达自己的极限时。

“…………唔”

卢已经双眼无神瘫软如泥了。



“今、今天很有干劲啊……”

“啊,抱歉,一不留神就……不好意思还让你陪着我一起。”

之后我们更进一步突破极限,又练习了几套枪术架势,最后还用布和棉缠住前端的棍棒练习对打。

坚持到最后的卢已经连路都走不稳了。

这大概是与雷斯托夫先生的决斗的影响吧。连我都觉得今天自己的干劲有些过于旺盛了。

毕竟也有过劳这种说法,锻炼过度反而会对人体造成伤害。

“但是,真亏你能坚持下来啊。”

“……是!”

虽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在于矮人族顽强的体质,但卢的气力与耐力的确相当出色。

我非常清楚,即使我不在他身边监督他的时候,他也没有丝毫松懈、一直有坚持锻炼。

“在那座山脉中的连战让我体会到,战胜疲劳和困顿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点。”

听到这句话我点了点头。

在并非万全的状态下也能够发挥出相当的实力,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

如果是体育竞技的话,能够在比赛的当天尽可能的调整好状态面对自己的对手。

但是在实战中,能保持万全状态的情况是非常少的;不如说并非万全的情况来的比较多。因为行军、连战造成的极度疲劳,食物和水的缺乏、伤痛和疾病——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战士也需要挥舞沉重的武器、一次又一次打击敌人的身体又或是敌方架起的盾牌。

并非万全状态之下的战斗才是实战的精髓,而为此所必须的正是肌肉。

精密的技巧需要考虑很多方面,比如先后顺序、时机、使用的条件等等。

但要是只靠力气的连击,即使在疲劳、困顿得大脑完全无法运作的情况下也可以使用。

有时随意使用普通的攻击就能造成相当大威胁的《粗糙而简单的强大》要凌驾于《巧妙而复杂的强大》之上。

而且最重要的是——

“只要坚持锻炼,保持良好的饮食习惯,谁都能练出一身肌肉。”

高明的技巧有时候需要某种天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学会的。但说到气力和耐力的话,即使领悟力差一些、但只要没有体质问题的话谁都能够锻炼出来。

我觉得,武道的精髓说不定反倒就寄宿在这些点上。

“所以每一天都要努力锻炼。很多时候我都不在家,到时候你可要下功夫自己锻炼哦。”

我严肃地说完这段话之后。

“——那今天就到此为止!为了不让锻炼白白浪费,早上也要好好吃饭哦!”

我宣布锻炼就此结束。

目送卢摇摇晃晃地走向领主馆,我对着众多石块释放《消除的言灵》。

要是这种有异常重量的石块堆在这边的话,说不定会造成什么事故;这也顺带算是魔法的练习了。

我嘴上一边咏唱《消除的言灵》,一边单手书写《消除的言灵》。

一只手书写《消除的言灵》,另一只手则是书写《光》和《暗》的言灵互相抵消。

魔法的多重投射需要的仍然是朴素的练习。

在逐一将刻在将石头上的《重量》的《印记》消除时,我不由得又开始考虑雷斯托夫先生他们的状况。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我还是觉得巴格利神殿长会大发雷霆。

不管如何,巴格利神殿长都是个信仰虔诚、很有常识的人。

即使作为冒险者来说声名远播,性格也很认真,但雷斯托夫先生满脸胡子,眼神凶恶、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外加年龄也不清楚,这的确是事实。

神殿长大概是不会把女儿交给这种人的吧。

“——……”

但是,雷斯托夫先生是我的朋友。

既然他不再打算参与战斗,我就想要尽可能替他介绍好的工作,也想帮忙一起说服巴格利神殿长。

虽然在那个胖胖的、暴躁的、骄傲的神殿长面前我也一直抬不起头,但也还是得想法设法让他点头。

就在我如此思考之时。

“真是巧妙,有什么诀窍吗?”

一个声音从我的背后传来。

那是我非常熟悉的嗓音。

“只是不断练习,让身体记住罢了。”

我用两手画出数枚刻印,没有回头出声回答道。

石头的处理就只剩下几个了。

“我也是从右手在空中画圆,左手在空中画方开始的。“

“嗯……感觉可以但好像又做不到。”

“对吧。”

我说着,用右手的手指在空中画出《消除的言灵》,同时用左手的手指画出能过扩大效果范围的《言灵》。

凝结着玛娜的指尖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在空中来回移动,在虚空中描绘出文字。

具有否定前言效果的《消除的言灵》将刻在石块上的《印记》的效果消除的一干二净。

“最初我也做不好,被祖父给——”

一边这么说着,我一边回过头去——接着瞪大了眼镜。

在我眼前的并不是蓬头垢面、眼神凶恶、年龄不明的男人。

而是一名短发,胡须整齐、威风凛凛的年轻人。

他身上穿的是北方风格的端正礼服,由白色毛皮制成,看起来相当暖和。

“——额,奇怪?”

是声音相似的其他人吗?

第一个窜上脑海的是这一个想法。

“是我。”

接着他带着苦笑味道的声音将我拉回了现实。

“额……”

年龄毫无疑问在二十出头出头,拥有贵公子般英俊脸庞的这个人是——

“——雷斯托夫。”

用他的声音报上了他的名字。

“啥啊啊啊啊啊——!?”

我不由惊叫出声。

接着安娜小姐从雷斯托夫先生的背后露出脸来,恶作剧般地吐了吐舌头。

“厉害吧,他拜托我帮他理发……我也吓了一跳。”

“不,不只是吓了一跳的程度吧!”

“哼哼哼——另外,那个时候谢谢你了。似乎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啊,没有没有,哪里的事。”

就在我和安娜小姐交谈的这段时间里。

听到我的叫声,大家都聚集了过来,接着不出意外地瞪大了眼睛齐齐惊呼起来。

“…………逗我的吧你这小子。”

看到雷斯托夫先生的模样梅内尔不禁哑然。

“呵呵,这外套真不错啊。”

“是父亲的遗物。在我离开故乡的时候,和剑一起由伯父交给我的。”

“由白雪狼獾的冬毛做成的礼服吗……哎呀,这可是相当稀少的珍品啊,让我大饱了一番眼福。”

托尼奥先生看到雷斯托夫先生的衣装感叹了起来。

“哇!雷斯托夫阁下,非常适合你!”

卢则是坦诚地称赞雷斯托夫先生那兼具品味的打扮。

“呵……”

偶然造访的古鲁雷兹先生虽然没怎么说话,但也露出了钦佩的表情。

……这变身实在是有够夸张。

“这不是比圣骑士大人还要像圣骑士吗。”

“啊,真过分!”

“呵、呵、呵……但是啊,这样的话即使面对那臭老头也能行不是吗?”

“啊……”

确实,毕竟都将外貌打扮到这种程度了。

听到梅内尔的话语,我一瞬间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但接着又左右摇头。

“巴格利神殿长可没单纯到这种地步。”

巴格利神殿长可没天真到仅仅是打扮一番就能从他那里蒙混过关。

“也是啊。”

听到我的话语,雷斯托夫先生也点了点头。

“从事正当的工作、每天认真地劳动,以此为基础再前去造访、请求许可,才算的上正道吧。”

没错,再正确不过了。

这番话实在不像是追求名誉与荣耀、非常愉悦地挑战各类怪物的《冒险混球》(疯子)的口中说出来的——但,要干的话就干得彻底一点,这也很像是认真的雷斯托夫先生所说的话。

“因此,请在场的诸位作为证人,我有一个请求。”

“——嗯?”

我歪了歪脑袋,接着就见雷斯托夫先生在我的面前单膝跪地。

“《世界尽头的圣骑士》威廉·G·玛丽布拉德,高举灯火的战士,《花之国》以及《黑铁之国》的解放者,通晓古老《言灵》的智者,为女神们所爱之人。

——击溃飞龙、贯穿奇美拉、最终讨伐邪龙的当代英雄啊。“

我从布拉德那里听说过类似的模式。

那是非常古老的文言。

“某之名为雷斯托夫,诞生于遥远北方的《冰之山脉》、《雷神的锅炉》,为奈拉夫的后裔。缺乏学识、不懂礼仪、追求灿烂荣光、过着流浪生活的堕落者。

为了求得所爱之人,连剑也放下的空无一物者。“

诉说对方的美称,称赞对方的功绩,接着再谦虚地阐述自己的来历。

“某虽不才,如果能成为阁下之臣子的话,于某而言乃无上之光荣。”

这番按照古老的礼仪所述说的话语,毫无疑问是仕宦的请辞。

“…………”

我吓了一跳,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需要我吗?”

“不,怎么可能。”

倒不如说,即使不再作为战士,雷斯托夫先生也是非常出色的人才。

他有广阔的人脉,丰富的见识,能和各种阶层进行交涉,还掌握了数门技术。

只是如此的优秀的他居然愿意在我的旗下工作,这点让我有些意外,毕竟我这边是没法准备非常优渥的报酬的。

“那个,为什么是我呢?”

“……既然要为他人效力,那为值得效忠的人效力才是明智之举对吧。”

听到我的问题,雷斯托夫先生抬头望了望我,微笑起来。

他的笑容非常愉快,让我不由苦笑起来。

安娜小姐则是带着错综复杂、但非常温柔的表情望着我们。

在一个平静的早晨——

雷斯托夫先生就这样放下了剑。



新年到来,数个月后的春天。

《白帆之都》的神殿深处的一间房间内。

在石质的宽阔房间中陈列着数张桌子以及阅读用的讲坛,墙壁的书架上堆积着无数的纸张与卷轴,与其说是庄严,给人更多的是杂乱的印象。

那些是金钱的收支记录、一整年仪式的管理、关于各神殿人事的记录,各种活动的邀请函、名簿,以及其他诸多文件。

这个办公室是《白帆之都》大神殿文案工作的中枢。

平时这个房间里总是挤满了神官,因为他们的对话而吵闹不已,但现在完全归于寂静。

在办公室的最深处,最大的桌子对面,安娜小姐的养父,体态丰满的巴德·巴格利神殿长身上穿着用金丝银丝装饰的华丽神官服,如同一颗岩石般坐在椅子上。

身穿白色礼服的雷斯托夫先生在安娜小姐的陪伴下笔直的站在桌子前方,将手放在左胸前——

“岳父大人。”

“我可没道理被你小子叫做岳父!!”

巴格利神殿长的一喝让我的身体都颤抖起来。

站在座位上错过了时机、无法退场——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人类看热闹的天性而留下的——可怜的神官们唰的缩起了身体。

巴格利神殿长每天都是一副烦躁的表情,但是今天更加可怕了。

他太阳穴上青筋暴起,血脉喷张。

“欺骗了安娜的冒险者就是你小子吗。”

“爸爸,他是——”

“安娜,你给我闭嘴!”

他口中如此说道,同时用拳头“咚”地敲了一下桌面。

安娜小姐也因为他强硬的态度一瞬间退缩了一下,但——

“他已经不是冒险者了!”

“都是一回事!居然迷上了这种来历不明的男人,真是给我丢脸!”

“——”

在安娜小姐张口辩解的瞬间,怒火冲天的巴格利神殿长就怒吼了起来。

“冒险者!还是出身不明的冒险者!——我怎么可能同意啊啊!”

在怒吼的同时,神殿长扔出了手上陶制的水壶。

陶制水壶在离安娜小姐几厘米的远处擦过,接着猛地撞到了墙壁上,碎了一地,里面的水都洒在地上。

位于办公室里的女性神官们——记得她们也是巴格利神殿长的养女,安娜小姐的姐妹——小声尖叫起来。

我则是站在雷斯托夫先生和安娜小姐身后不远处,静静地守望着他们的对话。

我姑且是作为雷斯托夫先生身份和人格的担保人跟来这边的,但此时此刻是他们两的回合,还轮不到我出场。

——不过,巴格利神殿长的视线落到了我的身上。

“菜鸟小子!你也是,我把女儿托付于你,你却给我弄成这幅德行,你打算怎样解释!”

“我并不打算解释,我认为以这位勇士、雷斯托夫先生的品格而言作为您女儿的夫婿并无不妥。”

我笔直地回应巴格利神殿长瞪视我的目光,如此回答道。

“……哼。这样好吗,魔法师?说谎可是会让《言灵》变钝的。”

听到我的话语,巴格利神殿长用鼻子嗤笑了一声,又重重地靠到椅子上。

豪华的椅子嘎吱作响。

之后神殿长就不再说话。

苦闷的沉默气氛笼罩了房间——

“岳父大人。”

此时雷斯托夫先生再次开口了。

巴格利神殿长挽起手臂,瞥了雷斯托夫先生一眼,但没有做任何回应。

“不能让女儿嫁给出身不明的流浪冒险者,此为理所应当。因此,我现在在圣骑士阁下的旗下从政,今后任何危险的冒险都——”

“哼,这件事我听说了。但是,你放下剑不过才几个月的时间,有什么好说的。”

“您会怀疑也是理所当然。如果您期望的话,我可以向这座神殿中的诸神立下誓言,不管是多重的誓言都没有问题。”

“…………”

听到雷斯托夫先生的话语,巴格利神殿长沉默了。

这里所说的重誓指的是“如若违背誓言,就让上天降下五雷轰击我的身体,让我粉身碎骨,滴血不留。”这样的誓言。

在这个世界中神明是确实存在的,《言灵》也拥有相应的力量,因此必须做好相当的觉悟才能立下这一类誓言。

虽然也并不是说打破誓言就百分百会变成誓言中的那样,但要是神明有意的话下场就真的会惨不忍睹,两边的概率是没法轻易妄断的。

立下欺瞒神明的誓言最后被神明降下天罚的情节在这个世界的童话中屡见不鲜。

相对于保持沉默的巴格利神殿长,雷斯托夫进一步开口说道。

他说话的时候将手放在自己的左胸,意味着“赌上自己的心脏”。

今天的他不像平时那样寡言,话非常多。

“岳父阁下——我爱安娜,不论以什么作为代价都在所不惜。虽然我还只是个半吊子,但我会用我的一生让安娜幸福。”

他的语气平静,能从中感受到他的真诚。

“如果遇到问题的话,我会逐一地、全部解决。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内,不论是要舍弃什么,不论是要获取什么都在所不惜。”

他踏前一步。

“——还请允许我们两人的婚姻。”

他慢慢地低下头去。

从他的求婚誓言中溢出满满的热量。

留在办公室里的安娜小姐的姐妹们都按住嘴巴发出了“哇!”的尖叫声。

而沦为一届观众的我则是专心地倾听着雷斯托夫先生诚恳的话术。

雷斯托夫先生和安娜小姐紧密地贴近彼此,与神殿长正面相对,他们的背影看起来非常的美丽。

“…………”

但,即使听到那一番话语,看到他们两人的身姿,巴格利神殿长仍然维持着那副顽固的表情。

“……如果。”

神殿长改变了语气。

从怒吼转为平静但低沉的嗓音。

“……如果,我仍然不同意,不满意你小子的话,你要怎么办。”

“不管多少次我也会来造访您,请求您的许可。”

“身份差太多。虽说没有血缘关系,但安娜还是我的女儿。只要我有意就可以找到很多比你更富有的,比你更高贵的人作为她的夫婿。”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及得上我对您女儿的爱,及的上我能带给她的幸福。”

“那么——”

我看到巴格利神殿长的眼中闪过一道冷峻的光芒。

“——如果我说,即使如此我也不允许。我会将安娜关在这神殿中,将你赶出去,宣布今后禁止你进入,这样的话你要怎么做?”

感觉房间内的气温下降了好几度。

“不管你是赖着不走,还是拜托那边的圣骑士来说情,哪怕是说动了王弟殿下我也不会有丝毫动摇,然后将安娜送回《草原大陆》,让她和合适的对象结婚。”

那声音中充满了非同寻常的威压,甚至让人感觉话语产生了实质性的重量压在我们的身上。

“女儿被不三不四的男人给蒙骗,这种对应该还算合适吧?实际上我也的确有这种想法——要是我这么做的话,你准备怎么办?你能做到些什么?”

巴格利神殿长简直就像是在深海中游动的鲨鱼一般,双眼散发着凌冽的光芒。

然而,面对神殿长这样的视线——

“如果您问我,我能做到些什么的话。”

雷斯托夫先生的背脊挺得笔直。

“——我能把安娜抢走。”



他的手腕伸向安娜的腰部,将她抱进自己的怀中。

“不管岳父阁下将安娜关在什么样的场所,我一定会找到她、抢走她、带着她逃走。……并且让她过上最为幸福的生活,仅此而已。”

听到这干脆的话语,神殿长的表情扭曲了。

“你小子……胆子可真大啊?”

“您认为会有男人不做好彻底的觉悟就上门求婚的吗?”

即使面对散发着威压的神殿长,雷斯托夫先生的回答也仍然保持着平静。

平静,但充满着力量与决心。

听到这些话后,巴格利神殿长沉默了一会儿。

“哼。”

接着再次哼了一声。

“抢婚,是吗。——你做得到的话就试试看吧。”

“……可以吗?”

“我可一丁点也不打算把女儿交给你!虽然不打算,但你要能抢走的话你就抢吧!但结果怎样就不关我的事了!”

不知不觉中,巴格利神殿长的声音变得柔和了少许。

——抢婚。

在前世中也有这样的风俗。

“说到底——”

抢婚这件事不管在前世还是今世情况都多种多样。

“前提是你能在神殿找到协助你抢婚的伙伴,还能准备好藏匿安娜的房子就是了!”

现在神殿长暗示的是——嗯。

就是这样吧。

总觉得巴格利神殿长一边喊叫一边用——“你明白吗!?明白的吧!?”——这般强烈的视线望向了我,所以应该不会有错吧。

“——安娜,你留在这里!那个叫雷斯托夫的,快点滚出去!”

不要再让我见到你了!

巴格利神殿长这么说着,命令雷斯托夫先生退场。

雷斯托夫先生和安娜小姐对视了好一会儿,接着一言不发地对着神殿长深深鞠了一躬,自行离开了神殿。

“哼。”

神殿长目送着雷斯托夫先生消失,接着又似乎有些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接着他呼唤留在办公室里的神官们,下达命令将安娜小姐软禁起来。

……而且还在我的眼前非常周到的说明了关在哪间房间内。

最后,除了我和神殿长之外的所有人都离开了房间——

“嗯?哦,你还在啊。你存在感太薄弱了,害我都忘记了。”

巴格利神殿长作出一副到现在才想起来的模样看向我。

“——你又带麻烦事来了。”

“我觉得自己带来的是喜事,反倒是应该受到感谢才对。”

“别装了。”

开了两句玩笑后,神殿长再次改变了语气。

“……你明白的吧。”

“我会做的巧妙一些,不给任何人造成伤害的。”

我轻声回应道。

“哼,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巴格利神殿长用非常假惺惺的口气如此说道。

“嗯,另外,这是我自言自语。”

“是。”

“这个世界上似乎有人为了一个女人舍弃了能够削下龙鳞的剑。你不觉得这实在是愚蠢到了极点吗?”

“…………”

“……带着剑做好应对危机的准备、避免发生万一的情况,这再正常不过了,不会有人责备这一点的。哼,实在是愚蠢……愚蠢至极。”

我没有做任何回应,只是点了点头。

这是自言自语,要是有人回应的话那就显得很奇怪了。

“圣骑士啊……”

“是。”

“那个,额。……那小子大概是较真、不知通融,而且遇事一步也不肯退让的性格。大概,很不擅长让人幸福吧。”

神殿长视线望着虚空,如此说道。

他平时总是一副烦躁的表情,但现在,却稍稍有些寂寞。

“让她过上最为幸福的生活?哼,还真敢说大话。”

“…………”

“……能帮我对他说一句,一切就交给他了吗。”

听到这句话,我唯一的回答就是用力地点头。



在那之后的经过,就不需要花太多笔墨来描写了。

我、雷斯托夫先生还有以梅内尔为首主动要求协助的数名人员非常简单地就将安娜小姐从神殿中绑了出来。

毕竟参与绑架的人员可是经历了讨伐邪龙的大战,并且最重要的是,那个时候位于办公室中的安娜小姐的姐妹们事前若无其事地帮我们都疏通好了。

我们没有遇到任何阻碍,而且对方也没有阻碍的意思。

作为警备人员的神官战士一察觉到我们入侵的迹象,就说着“我突然想要祈祷一下”,消失在了礼拜堂内,甚至都让我们不由苦笑起来。

当然,安娜小姐她也没有任何抵抗,反倒是非常配合,没有遇到一点困难。

虽然这也算是私闯民宅外加绑架,不过这是特殊情况,神明大人也会原谅我的吧。……毕竟她还下达启示,告诉了我合适的入侵地点。

再怎么说我也没法询问,“其实您很喜欢为人们的恋情摇旗呐喊吧”,毕竟这太不敬了,不过就我感觉而言,神明大人似乎也是一副干劲满满的模样。

……不管如何,我们将绑架出来的安娜小姐带回了《灯火的河港》。

当他们两人在领主馆一旁的小家里开始新的生活时,身为安娜小姐弟弟的神官来到了《灯火的河港》,说自己是“来带回安娜的使者”。

我设宴款待了站在大厅的他,劝他喝了几杯酒之后,他就用毫无起伏的语气宣告“自己喝醉了,被收买了”,笑着回去了。

日后,神殿长寄来的信件中诉说了以下内容:

——实际上这样的婚姻是无法认可的,但男方强硬地绑走了女方,还怀柔了前来带回女方的使者,己方已经束手无策了。

——因此,只能无可奈何地承认这段婚姻。

与充满愤怒的文字相反,信件上的笔迹非常温和。

“…………”

抢婚这样的风俗是绑架和强奸等违法行为的温床,前世,在人权意识普及之后这种风俗就随大流消失了。

但是在这样的时代中,如果其能够好好地以健全的形式发挥作用,那会是一桩非常温柔的美事。

不管是身份差距、还是缺乏彩礼、只要当事人彼此心意相通,周围有友人愿意协助就好。

“都已经被抢走了,那老头也只能无可奈何了啊。”

梅内尔单手拿着酒杯笑着说道。

“是啊,被抢走了也是没办法的。”

我笑着点了点头。

春天的傍晚。

为了庆祝雷斯托夫先生和安娜小姐的婚礼,我们在铺着稻草的领主馆的大厅开设了小小的宴会。

墙壁上用色彩鲜艳的布匹装饰,前来祝贺的客人多到大厅都装不下,只能在庭院中用临时搬过来的桌子和椅子谈笑着。

位于大厅深处的安娜小姐头戴用野花编织而成的花冠,披着面纱,化着淡妆,幸福的笑着。

雷斯托夫先生则身穿那白色皮毛做成的礼服,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但表情相当柔和。

歌声响起,祝福着相依而伴的两人。

那撼动人心,充满感情的歌曲是造访《灯火的河港》,以蒂娜小姐为首的《花之国》的精灵们唱响的。

弹奏乐器的则是红发的吟游诗人罗碧娜。

“上望白云,下俯河川

锦衣玉带,未曾念及

茅草屋顶,野花遍野

荣辱盛衰,与我无关

斯是陋室,自有欣悦

即使贫乏,回忆永留

即使富有,羁绊恒存”

蒂娜小姐他们高声唱诵着以贫困但幸福的夫妇为主题的古代七行诗。

碧配合着曲子的结束,静静地弹响三弦乐器。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歌曲的余韵缓缓消失,而最后那一瞬间——

“哇哈!恭贺新禧~~!”

她大笑着喊了起来,举起酒杯。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干杯了,但大家都丝毫没有厌倦,一边应喝着“恭喜!”一边高举酒杯。

歌声结束之后,“恭喜二位结婚”,以卢为首的矮人们抱来了某物。

“哎呀,非常感谢!”

安娜小姐高兴地笑了起来。

铁锅,大大小小的壶,办公桌,长柜——全都是矮人们制作的耐用的生活用品。

只有古鲁雷兹先生拿来的东西不一样。

——他带来的赠礼是崭新的鱼竿。

“必须让梅内尔阁下知道,我们并不是不会钓鱼。”

听到古鲁雷兹先生一脸认真说出的这段话,雷斯托夫先生也表情严肃地“嗯”地点了点头,大家都笑了起来。

恭喜!恭喜!大家一次又一次的举杯高呼。

所有人都笑着,所有人都非常的快乐。

花烛之喜,我重要的朋友的结婚典礼。

并没有特别豪华,也没有非常出众的赠礼,就只是一夜婚礼的宴会。

但是,这也是我前世没能得到的事物——

“……恭喜!”

一阵热量涌上了我的胸口,我高举酒杯,尽全力高呼出祝福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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