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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魔道书静静微笑 “Forget_me_not”

1

听不懂。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上条满身鲜血倒在马路上,仰头看着神裂,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疼痛的关系而产生幻听。因为,那实在太没道理了。茵蒂克丝为了躲避魔法师而打算逃入英国教会中,而追赶她的魔法师却是同属于英国教会的人?这怎么可能?

“你听过所谓的‘完全记忆能力’吗?”

神裂火织说道。她的声音很虚弱,模样很无助,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伦敦排名前十名内的魔法师。只像个疲惫的平凡少女。

“就是那十万三千本书的真相,对吧?”上条用被割裂的嘴唇说道:“……十万三千本书都在她的脑袋中,到现在我还是无法相信,天底下会有这种过目不忘的能力。而且……她明明那么笨拙,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个天才。”

“……在你眼中,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不就是……一个普通女孩吗?”

神裂没有感到惊讶,只是带着疲惫的表情轻轻说道:

“你觉得一个普通女孩,有办法在我们的追踪下长达一年都没被抓到吗?”

“……”

“她的对手是拥有魔法名的魔法师群,她要对抗的是史提尔的火焰跟我的七闪与唯闪──她没有像你那样的特殊能力,也没有办法像我们一样使用魔法,只能依赖自己的双手双脚来逃命。”

神裂自嘲般地笑了:“光是要从两个魔法师手中逃走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与整个‘必要之恶教会’为敌,连我也撑不过一个月。”

没错。

上条如今终于看到茵蒂克丝这名少女的本质了。即使是拥有幻想杀手,可以一击粉碎神迹的上条,在两名魔法师的追踪下也逃不了四天。而她却逃了一年。

“她绝对是个天才。”神裂一口断言:“如果处理不当,甚至将变成一个‘天灾’。教会上层不把她当一般人看待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谁都会害怕。”

“……即使如此……”上条咬着沾满血液的嘴唇说道:“……她还是个人!她不是道具!你们用那样的名字称呼她……这样做对吗……?”

“你说得没错。”神裂点头说道:“……而且以她现在的能力,其实跟普通人没两样了。”

“…………?”

“她的脑容量的85%以上,都已经被禁书目录的十万三千本魔道书给占满了,只能依赖剩下的15%勉强维持机能……即使如此,她的能力依然能跟普通人不相上下。”

这件事的确很令人惊讶,但是现在上条更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

“……那又怎样?你们为什么要对她做这种事?你们‘必要之恶教会’不就是茵蒂克丝所属的教会吗?为什么要追捕茵蒂克丝?为什么茵蒂克丝会说你们是魔法结社的坏魔法师?”

上条静静地咬紧臼齿,继续说道:

“……难不成你要跟我说,其实是茵蒂克丝欺骗了我?”

这绝对无法相信。如果茵蒂克丝只是为了利用上条,那她何必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上条,还搞到自己背上挨一刀?就算不去思考这些现实面的逻辑,上条在情感上就是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

“……她并没有欺骗你。”

神裂火织犹豫了一下,接着做出回答。

如同快要窒息,心脏就要被捏扁一般。

“只因为她什么都不记得。”

“她不记得我们是‘必要之恶教会’的人,也不记得自己被追的真正理由。所以,她只好靠着自己脑中的知识来判断。最有可能追赶禁书目录的魔法师,就是想得到十万三千本魔道书的魔法结社的人,不是吗?”

上条想起来了。

茵蒂克丝完全没有一年以前的记忆。

“等等……这还是说不通……茵蒂克丝不是有完全记忆能力吗?为什么会忘记?还有,她到底是为什么会失忆?”

“她并不是失忆,”神裂屏住了呼吸说道:“正确地说,是被我消除了记忆。”

这种时候,根本没必要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请不要让我说出魔法名,少年。

──我不想再说出那个名字。

“……为什么?”所以,上条选择提出另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不是茵蒂克丝的朋友吗?我看你的表情就知道,并不是茵蒂克丝单方面喜欢你而已!对你来说,茵蒂克丝也是重要的朋友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上条想起来了,茵蒂克丝对自己展露的那个笑容。

那是对世界上唯一的朋友才会展露,蕴含寂寞的笑容。

“……因为我非这么做不可。”

“为什么!?”

上条几乎是朝着头顶的月亮狂吼。

“如果我不这么做。茵蒂克丝就会死。”

呼吸完全停止──皮肤所感觉到的仲夏热带夜的热气,毫无理由地一口气下降。全身的感官如同想从现实中逃离般逐渐朦胧。

简直就像……自己变成了尸体。

“我说过了,她的脑容量的85%,都已经用于记忆那十万三千本书。”神裂的肩膀微微颤抖,她继续说道:“她所能运用的脑容量,只有常人的15%,如果跟常人一样不断‘记忆’下去,她的脑马上就会饱和。”

“这……怎么可能……”

否定。不管任何理论与逻辑,上条现在都是站在“否定”的立场来思考。

“这不可能……这太奇怪了……你刚刚不是说,剩下的15%也可以跟普通人没两样……”

“没有错。但是她对事情的记忆方式跟我们不同。她所拥有的是完全记忆能力。”神裂的语气中,感情正在逐渐消失:“你知道完全记忆能力,代表什么意思吗?”

“……就是一旦见过的东西就绝对不会忘记的能力,不是吗?”

“没错。可是,‘遗忘’这种行为,真的是不好的事情吗?”

“人类的脑容量,其实比我们想象中要小。我们的大脑能够持续运转将近一百年,就是因为大脑可以不断整理记忆,将‘无用的记忆’给遗忘掉。你应该不记得一个礼拜前的晚餐吃了什么吧?每个人都会在不知不觉中整理大脑,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就无法继续活下去。”

接着,神裂用冰冷的声音说:

“但是她做不到这一点。”

“每棵行道树的叶子、人潮中每个人的脸、从空中掉下每颗雨滴的形状……任何东西都无法遗忘,所以她的大脑会在短时间内被这些垃圾记忆给塞满。”神裂用冰冷的声音继续说道:“……原本她就只剩下15%的脑容量,又加上完全记忆能力,更是致命的打击。所以既然她无法自行‘遗忘’,只好靠外力来让她‘遗忘’,否则她将无法继续活下去。”

上条的思绪整个崩溃。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故事?不幸的少女被邪恶魔法师所追赶,于是一个很逊的男生跑出来救了少女,然后跟少女变成了好朋友,最后男生看着少女的背影逐渐远离,胸口感到一阵刺痛……原本应该是如此简单的故事不是吗?

──“要是被能使用魔法的人带走就麻烦了,所以我们是来保护她的。”

──“在我说出魔法名之前,希望你能将那名少女交给我保护。”

“……还有……多少时间?”

上条问了。

并非反驳,而是提问……表示这时上条的内心某处已经开始相信。

“距离她的脑袋被撑爆,还有多少时间?”

“记忆的消除,是以整整一年为周期来执行的。”神裂用疲累的声音说道:“……再过三天就到了。太早或太晚都不行。必须要在刚好那个时间点,才能够消除记忆……如果那孩子最近有强烈的头痛,应该就是出现征兆了吧?”

上条全身发寒。茵蒂克丝的确说过,她在大约一年前失去了记忆。

还有──她的头痛。上条原本以为那是回复魔法所带来的副作用。毕竟魔法无所不知的茵蒂克丝本人也这么说。

不过,如果是茵蒂克丝判断错误呢?

如果她现在的脑袋随时会坏掉,她自己却毫不知情呢?

“现在你能够理解我们的立场了吗?”

神裂火织如是说。她的眼中没有眼泪,似乎连表达自己的感情也无法容许。

“我们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相反地,只有我们才能救她。在我说出魔法名之前,你能把她交给我吗?”

“……”

上条似乎看见茵蒂克丝的脸浮现在自己眼前。上条咬紧臼齿,闭上双眼。

“而且,一旦她的记忆被消除后,她就不会记得关于你的事了,就跟她现在看着我们的眼神一样。一旦当她重新醒来,不管你多么地爱她,她也只会把你当作‘想抢夺十万三千本魔道书’的敌人。”

“…………”

这些话,让上条感到些微不对劲。

“就算你再怎么帮助她,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你在说什么鬼话?”

不对劲的感觉,一口气爆发出来,就如同在汽油中点火一般。

“你在说什么鬼话!她记不记得那很重要吗?你听着!既然你还不明白,那我就直截了当告诉你!我是茵蒂克丝的朋友,过去是站在她那边,以后也会站在她那边!你可以把这个写在你们的圣经上,因为这件事绝对不会改变!”

“…………”

“刚刚听你说那些鬼话,我越想越不对劲。如果她只是‘忘记’的话,只要跟她好好说明,解开她的误会不就得了?为什么你们要让她一直带着误解?为什么你们宁愿当她的敌人?你们凭什么做这种决定?你们有想过她的心情吗……”

“──烦死了!你这个状况外的家伙!”

上条的怒火,被来自正上方的神裂的咆啸给压垮。不再顾及言词分寸,完全裸露的感情,几乎要将上条的心脏捏烂。

“别说得好像你什么都懂!你知道我们从以前到现在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来夺走她的记忆?你什么都不懂!你把史提尔叫成杀人狂,但你知道他看着你跟那孩子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你知道他有多痛苦?你知道要他当那孩子的敌人,需要让他下多大的决心?被最重要的朋友当成敌人,那种心情你能体会吗?”

上条被神裂的态度改变给吓了一跳。但是在上条还没发出错愕的声音之前,神裂已经一脚踢在上条腰侧,让他像颗足球般飞了起来。手下毫不留情的一击,让上条的身体飘在半空,接着跌到地面,然后又滚了两、三公尺。

一股血腥味从肚子深处冲到口中。但是,根本没时间让上条疼得在地上打滚。因为就在头顶上方,神裂背对着月亮一跃而起。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神裂竟然光靠腿力就跃起三公尺高。

“…………!?”

传出一声闷响。

七天七刀的刀鞘的平整前端,如同高跟鞋的鞋跟般插在上条手腕上。

但是,神裂甚至不容许上条发出哀嚎。

在上条眼前,神裂的脸上似乎随时会流下鲜红的眼泪。

上条觉得,好可怕。

并不是因为七闪或唯闪,也跟伦敦排名前十名内的魔法师的实力毫无关系。

而是如狂涛般汹涌而来的“人性情感”,让上条感到害怕。

“我们努力过!我们也努力过的!一起度过的春夏秋冬!不断创造美好的回忆,甚至用日记跟照片纪录下来,就只是为了想让她记住我们!”

简直像是电动缝纫机的针一样,刀鞘前端不断往上条身上招呼。

手腕、脚、腹部、胸部、脸──不断刺来的钝器,摧毁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但是最后,还是没有用!”

似乎可以听见咬紧牙齿的声音。

突然,神裂的动作停止了。

“就算读了日记,就算看了相片……那孩子也只会跟我们说对不起……!就算我们重新创造跟她的回忆,不断地重复……到最后,不管是家人、朋友、还是情人,一切都还是会归零!”

神裂全身发抖,似乎一步也动不了。

“我们已经……无法再承受下去了!我们没有办法再继续看着她的笑容!”

以茵蒂克丝那种个性来说,“离别”想必比死亡还痛苦。

不断地尝到离别的痛苦,那跟置身地狱有何不同?

尝到比死还痛苦的离别之后,遗忘一切,却只能走向下一场注定的离别。那对她来说是如此地残忍。

所以,神裂他们下定决心。与其给她残酷的幸福,不如选择尽量减少她的不幸。如果从一开始茵蒂克丝就没有可以失去的“回忆”,那失去记忆时的伤痛也会减少。所以神裂他们决定不再当她的朋友,而选择当她的“敌人”。

将茵蒂克丝的回忆,全部染成黑色。

这样一来,最后的地狱对茵蒂克丝来说,也就不会那么难熬。

“……”

不知为何,上条可以体会她的感觉。

这些人都是使用魔法的专家。他们可以把不可能的事情变成可能。在茵蒂克丝不断失去记忆的这段期间,他们一定努力地在寻找“不用消除记忆就可以救她的命”的方法吧?

但是,却一次都没成功过。

而失去记忆的茵蒂克丝,也绝对不会责备史提尔或神裂。

就跟平常一样的笑容。

与她的关系一切从零开始,那种感觉让神裂等人感到自责,最后只能选择堕落。

但是,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这算什么……”上条咬紧牙齿说道:“这些都是你们单方面的想法吧!你们有为茵蒂克丝想过吗?笑死人了!别让茵蒂克丝去背负因为你们的胆怯所带来的后果!”

这一年间,茵蒂克丝只能孤单地不断逃命,没人能帮她。

难道这就是最正确的选择?他绝不同意。他无法接受,也不想接受。

“不然……你说我们还有什么其他选择!”

神裂握着七天七刀的刀鞘,朝上条脸上用力挥了下去。

上条举起伤痕累累的右手,在刀鞘打在脸上的前一瞬间握住了刀鞘。

上条已经对眼前的魔法师,不再感到害怕或紧张。

身体……动了。

能动了!

“为什么你们不能坚强一点……”上条咬着牙齿说道:“……为什么你们不能够贯彻你们的谎言,当一个永远的伪善者?如果害怕失去一年的记忆,为何不在下一年给她更幸福的记忆?只要让她知道,幸福依然在下一年等着她,失去记忆根本没有什么好伯的,她又何必逃走?事情不就这么简单?”

即使左肩早就断了,上条依然拼命移动左腕,抓在刀鞘上。移动他那残破不堪的身体,挣扎着想站起来。鲜血从身体的各个角落溢出。

“你……已经变得这副德性,还想跟我打?”

“……少……废话!”

“你跟我打,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反而是神裂开始感到迷惘,她继续说道:“就算你打倒我,我的背后还有一个‘必要之恶教会’存在。虽然我是伦敦排名前十名的魔法师,但比我厉害的人还多得是……以教会整体来看,我只不过是被派来这个远东岛国出任务的小角色。”

想来也没错。

如果她真的是茵蒂克丝的好友,应该会对教会将茵蒂克丝当作道具对待的做法感到不满。但是她却没有办法反抗上面的想法,可见她所拥有的权力极小。

“……少……废话!”

但是,这些根本无关紧要。

上条一边发抖,一边勉强撑起随时会倒地而死的身体,瞪视着眼前的神裂。

不带丝毫力量的眼神,却让伦敦排名前十名内的魔法师往后退了一步。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难道你是因为拥有力量,所以才选择保护他人吗?”

上条抬起伤痕累累的脚,往前踏出一步。

“不对吧?不是这样吧?应该是相反吧!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人,所以才获得力量不是吗?”

伤痕累累的左手,抓住了神裂的领口。

“你是为了这个……而追求力量,不是吗?”

伤痕累累的右手,握成一个沾满鲜血的拳头。

“你想要亲手……去保护某个人,不是吗?”完全没有力量的拳头,打在神裂的脸上。丝毫没有威力,反而是上条的拳头像番茄一样喷出鲜血。

但即使如此,神裂却向后翻飞出去。

七天七刀脱手而出,她的身躯打转着摔在地上。

“既然如此……你现在在做什么?”上条俯视着倒在地上的神裂说道:“你拥有那么强的力量……那么万能的力量……为什么会那无能……?”

地面开始摇晃。

就在这一瞬间,上条的身体如同电池没电了摔倒在地。

(必须赶快……起来……她要反击了……)

视野开始变暗。

上条对着因出血太多,连视觉都无法维持的身体拼命下令,想防备神裂的反击。可惜,即使上条用尽全力,也只能让一根小小的指头,如同毛毛虫般颤动。

但是,神裂并没有反击。

她没有反击。

2

因口渴与闷热,上条终于醒了过来。

“当麻?”

上条花了不少时间,才理解到这里是小萌老师的房间,自己正躺在棉被里,茵蒂克丝正在看着自己。

而令人惊讶的是,明亮的阳光正从窗外射进来。那个晚上,上条不是输给神裂,在敌人面前昏迷了吗?如今醒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由于上条心中充满迷惑,所以甚至不知道该不该为自己还活着感到高兴。

没有看到小萌老师。应该是出门去了吧?

可是,茵蒂克丝身旁的小矮桌上,却放着一碗稀饭。虽然这么说对茵蒂克丝很失礼,但是一个挂在别人家阳台上,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要饭吃的女生,实在很难让人认为她会做饭。这碗稀饭,应该是小萌老师煮好放着的。

“干吗……把我当病人似的……”上条边移动身体边说道:“好痛……怎么回事?出太阳了?这么说我睡了一整晚?现在几点啊?”

茵蒂克丝用带着鼻音的声音回答:不是一整晚。

正当上条满脸疑惑地抬起一边的眉毛,茵蒂克丝接着说了:

“三天。”

“三…………天?咦?三天?我为什么睡这么久?”

“我怎么知道!”

茵蒂克丝突然大叫。

就像在迁怒的声音,让上条不禁屏住呼吸。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顾着想要甩掉那个来过当麻家的魔法师,根本没想到当麻正在跟其他魔法师战斗!”

她言词中的怒火,并不是针对上条。

如此自责的声音,让上条更加说不出话来。

“是小萌跟我说当麻倒在路上的,是小萌把全身是伤的当麻背回房间的。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你快死了,我还在一个人窃喜,高兴自己甩掉了那个笨蛋魔法师!”

茵蒂克丝突然停止继续说下去。

因为她需要空出一点时间,吸一口气,慢慢地说出这最重要的一句话:

“……我……没有去救你……”

茵蒂克丝那小小的肩膀在颤抖。她咬着下唇,一动也不动。

即使如此,茵蒂克丝却依然不想让上条看见自己的眼泪。

已经彻底觉悟的心,让茵蒂克丝甚至不能露出一点点的感伤与同情。上条心里想着,面对一个甚至不让自己看见眼泪的人,自己又能说什么话来安慰她?

所以,他选择专心思考现在的状况。

三天。

这三天以来,魔法师随时都可以强夺茵蒂克丝。不,在三天以前,上条昏倒的时候,茵蒂克丝早就应该被“回收”了。

为什么他们没这么做?上条在心中歪着脑袋思考。完全不明白对手的用意。

…………等等,先不说这个。“三天”这个字眼好像还有个更重要的意义。上条感觉背上似乎有无数虫子在爬。想到这里,他终于记起来了。大限已到!

“当麻?怎么了?”

茵蒂克丝满脸迷惑地看着心惊胆跳的上条。她还记得上条,表示魔法师还没有“消除”她的记忆。而看她现在的模样,也还没有出现危急症状。

上条觉得松了口气,又不禁很想掐死自己,竟然浪费了如此宝贵的最后三天时间。但是,上条决定把这些事藏在心中。他不想让茵蒂克丝知道这些事。

“……该死,身体完全不能动……这是搞什么啊?怎么缠了那么多绷带?”

“你不会觉得痛吗?”

“没那么痛好不好?要是真的那么痛的话,我老早在地上打滚了。把我全身包满绷带,会不会太夸张啦?”

“…………”

茵蒂克丝什么话都没说。

接着,似乎是终于忍不住了,眼泪从眼角渗了出来。

茵蒂克丝的这个举动,比起任何大叫声都更让上条感到彷徨。接着上条终于理解到,感觉不到疼痛才更显示伤势的危险性。

之前茵蒂克丝曾经说过,小萌老师已经不能使用回复魔法了。如果能够像RPG游戏里一样花费MP就可以治好伤口,一切就好办了。可惜现实中没那么简单。

上条看着右手。包了层层绷带,伤得不能再重的右手。

“接受过训练课程的超能力者都不能使用魔法吗……真麻烦!”

“……嗯……因为‘普通人’跟‘超能力’在构造上是不一样的。”少女用不安的口气继续说道:“虽然可以用绷带来包扎伤口……但是比较起来还是科学不方便,使用魔法的话就快多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不过反正也没有一定要使用魔法这种东西。”

“……‘这种东西’?”茵蒂克丝对上条说出来的话感到不满,嘟着嘴巴说道:“当麻!到现在你还不相信魔法?你跟单恋的小孩一样,脑袋好顽固喔!”

上条把头埋在枕头里左右摇晃,意思如同在说“不是那么回事啦”。

“……只是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再看到你解释魔法时的表情。”

上条想起了在学生宿舍走廊上,茵蒂克丝说明着符文魔法时的表情。

她那时候的眼神,比苍白的月光还要冰冷,比刻划时间的时钟齿轮更安静。

她那时候的声音,比公车上的向导语音还要客气,比银行提款机的语音更没人味。

完全只为了魔道书图书馆、禁书目录这个目的而存在。

即使是现在也无法令人相信,那样的她跟眼前这少女是同一个人。

他不愿意相信。

“当麻是讨厌听解说的人?”

“唉……你自己都不记得了吗?你不是在史提尔面前像机关人偶一样说明过符文效果?大哥哥我听了你那个声音,老实说有点吓到呢。”

“…………啊──原来如此。我……又觉醒了吗?”

“觉醒?”

这样的字眼,听起来好像是在说,那个像机关人偶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听起来好像是在说,眼前这个温柔的少女都是假的。

“嗯……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问我太多关于觉醒时的事。”

上条没有办法开口问为什么。

因为在上条开口问之前,茵蒂克丝已经回答了:

“失去意识时说出来的话,感觉好像说梦话一样,挺丢脸的。”

茵蒂克丝接着又说:

“──而且,那个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好像渐渐变成冰冷的机器,感觉很可怕。”

茵蒂克丝笑了。

虽然是看起来随时会崩溃的笑容,却带着绝对不让别人为自己操心的觉悟。

这绝对不是机器能够做出来的表情。

这样的笑容,只有人类做得到。

“……对不起。”

上条不由自主地跟她道歉。上条觉得自己好可耻,刚刚竟然怀疑她不是人类。

“何必道歉呢,笨蛋!”茵蒂克丝没说出任何想法,只是微微笑着。接着又说:“要不要吃东西?稀饭、水果、点心!病人该吃的东西我们都有喔!”

“你看我手这样是要怎么吃──”

上条还没说完,就看到茵蒂克丝的右手用握拳的方式握着筷子。

“……呃……茵蒂克丝小姐?”

“唔?事到如今何必不好意思?我不这样喂你的话,这三天以来你早就饿死了吧。”

“……呃……算了,请先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一下这代表什么意思。”

“怎么了?没有食欲?”茵蒂克丝放下筷子说道:“那要不要擦身体?”

“………………………………………………………………………………呃……?”

一种无法言喻的不自在感,侵袭着上条全身。

咦,这是什么?这种无法形容的可怕预感是什么?总觉得有种要是这三天里房间内发生的事都被录影机录下来,看了之后一定会羞愧而死的不安……

“……总之,我知道你没有恶意,但你坐下来听清楚,茵蒂克丝。”

茵蒂克丝满头问号,沉默了一下说道:“我本来就坐着啊?”

“……”

握着毛巾的茵蒂克丝,虽然100%是好意,但是对于如此“天真无邪”的茵蒂克丝,上条真的拿她没辙。

“什么事?”

“呃……”完全想不出来该说什么的上条,决定打哈哈混过去:“我像这样从棉被里抬头看你的脸,总觉得……”

“会很奇怪吗?我是个修女,照顾病人的事难不倒我的。”

并不奇怪。纯白的修道服与如同母亲般的行为,让现在的她看起来就像个真正的修女(虽然这么说对她有点失礼)。

而且更重要的是……

因为流过眼泪而脸颊泛红,并且带着泪光看着上条的茵蒂克丝,看起来好……

接下来那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甘愿说出口。于是他只好说:

“没什么,只是让我发现你连鼻毛也是银色的。”

“……………………………………………………”

茵蒂克丝的笑容就这么冻结了。

“当麻!当麻!你看我右手上有什么?”

“什么?不就是稀饭吗……等……等等!不要掉下……”

接下来,不幸的上条当麻,所有的视线都被稀饭与碗染成了白色。

3

亲身体验到沾在棉被与睡衣上的稀饭很难洗掉的上条,与含着眼泪跟粘糊糊的稀饭格斗中的茵蒂克丝,听到敲门声,一起转头看向门口。

“是小萌吗?”

“……喂,别管那个了,你还不跟我道歉啊?”

虽然稀饭已经冷掉了,所以上条没有烫伤,但是原本以为稀饭一定会很烫的上条,在碳水化合物接触到脸上的那一瞬间,吓得失去了意识。

门外这时传来“咦?你们在我家门口做什么?”的声音。看来是原本出门去的小萌老师这时正好回来,看见了正在敲门的人。

这么说来,敲门的人到底是谁?上条歪头思考。

“上条,这两位好像是你的客人哟?”

喀的一声,门被打开了。

上条的肩膀颤抖了一下。

小萌老师的背后,正站着那两个曾经见过面的魔法师。

两个人看见茵蒂克丝坐在地板上什么事都没发生,似乎都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上条疑惑地皱起眉头。照理来说,他们应该是来回收茵蒂克丝的。但是这件事情,在三天前上条昏倒的时候早就该做了。就算“治疗”时间有严格限制,也没有理由这三天来都放着她不管。魔法师们大可把她监禁起来,直到施法时间来临。

(……既然如此,他们现在来做什么?)

一阵寒意。一想到这两个人的火焰与斩击威力,上条的肌肉不禁开始紧绷。

但是,另一方面,上条却失去了与史提尔、神裂两人为敌的理由。毕竟他们不是“邪恶魔法结社的战斗员”,而是“为了保护茵蒂克丝而来到这里的教会朋友”。上条毕竟担心茵蒂克丝的病情。到头来,上条只能选择帮助他们,将茵蒂克丝交给他们带回教会。

可是,这只是上条单方面的立场而已。

对这两个魔法师来说,他们根本不需要上条的帮助。讲得难听一点,他们甚至可以当场砍下上条的脑袋把茵蒂克丝带走。结果对他们来说,也不会有任何不同。

看着不禁全身僵硬的上条,史提尔似乎很开心。

“嗯,看你这样的身体,应该是没办法轻易逃走吧。”

这句话,终于让上条了解到“敌人”的意图。

茵蒂克丝如果是孤身一人,就有办法从魔法师手中逃走。毕竟她可是曾经一个人逃过教会的追捕,长达整整一年的时间。就算硬把她抓起来,关在某个地方,说不定她也能轻易逃脱。如果只有她一个人。

距离最终时限已经没剩多少时间了。有能力在教会的追踪下躲避一年的她,如果这时候又开始认真“逃亡”的话,那事态将会非常棘手。就算关起来,也有可能被她逃走。甚至是“仪式”的过程中,她也有可能企图脱逃。

但是如果让她带着上条这个“伤患”,状况就不同了。

所以魔法师们才故意没杀死上条,而且还让他回到茵蒂克丝身边。只要茵蒂克丝没有抛弃他,这就是一道最佳的枷锁。他们为了能够确实而安全地“保护”茵蒂克丝,只好贯彻邪恶下去。

“快走开!魔法师!”

现在,茵蒂克丝的确为了保护上条,挡在魔法师们的前面。

她站起身来,举起双手,如同背负着罪恶的十宇架一般。

完全如同魔法师们的预料。

带着上条这道枷锁的茵蒂克丝,无法逃走。

史提尔跟神裂两人的身体,小小地颤抖了一下。

明明是自己布下的局,自己却似乎无法承受。

上条心想,不知道茵蒂克丝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由于她背对着上条,所以上条看不见她的表情。

但是,她的表情却可以让两个力量强大的魔法师僵在当场。就连站在旁边,并非当事人的小萌老师,都因受到情感波及的影响而移开视线。

上条心想,不知道这两个人现在是什么心情?

自己为了保护眼前这个人,即使杀人也在所不惜。而眼前这个人,却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别……这样……茵蒂克丝,他们……不是敌人……”

“快走!”

茵蒂克丝完全没把上条的话听进去。

“拜托你们……你们要我去哪里都可以……要把我怎样都可以……我什么都愿意做……所以,拜托你们……”

眼泪滑然而下。在勉强挤出的杀气背后,是如同少女般的哭声。

“拜托你们,不要再伤害当麻。”

这样的场面。

这样的场面,对于原本是茵蒂克丝最重要的朋友的两名魔法师而言,将是多大的伤害……

两个魔法师在短短一瞬间,真的非常短的一瞬间,如同看破了一切,露出非常伤心的笑容。

但是马上又像切换开关似的,眼神再度变得冰冷。

不再是以朋友的身份看着茵蒂克丝的眼神,而是身为魔法师的冰冷眼神。

与其给予她残酷的幸福,倒不如想办法减少她的不幸。这是他们两人的信念。

正因为两个魔法师真的非常重视茵蒂克丝,所以才宁愿放弃“朋友”身份,自愿成为敌人。

上条无法摧毁他们的信念。上条没有勇气把真相说出来,所以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这最可怕的剧本持续上演。

“距离最后时限,还有十二小时又三十八分。”

史提尔以“魔法师”的口气说着。

茵蒂克丝一定听不懂“最后时限”的意思吧?

“我们只是来看一下你有没有逃走,确定一下‘枷锁’的效果而已。看来效果比想象中的还要好。如果你不希望这个玩具被拿走,就别妄想逃走,听到了吗?”

当然这都是装出来的。其实他们看到茵蒂克丝平安无事,高兴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们只想抚摸着茵蒂克丝的头,然后把自己的额头靠在茵蒂克丝的额头上,测量她的体温。因为茵蒂克丝对他们来说,是如此重要的朋友。

史提尔会对茵蒂克丝说出如此过分的话,也只是为了让“演技”更加逼真而已。其实在他心中,很想举起双手让自己变成茵蒂克丝的护盾。到底要有多么强韧的精神力,才能够做到像他这样的地步?上条完全无法想象。

茵蒂克丝一言不发。

两个魔法师也不再发出一语──就这么走出房间。

(为什么……)

……为什么事态会演变成这样?上条咬紧了臼齿苦思。

“没事的……”

茵蒂克丝终于放下张开的双手,慢慢转头看向上条。

上条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睛,无法看着茵蒂克丝。

上条无法看着茵蒂克丝被眼泪与安心感占据的表情。

“只要我答应他们……”在黑暗中,上条可以听见声音:“当麻的日常生活就不会再被破坏……我不会再让他们干扰当麻的生活……别担心……”

上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闭着眼睛在黑暗中思考。

……我有办法抛弃与她之间的回忆吗?

4

夜晚来临了。

茵蒂克丝趴在棉被旁边睡着了。因为在太阳还没下山前两个人便已沉睡,因此房内的电灯也没有打开。

小萌老师似乎是去大众澡堂了吧,房间里面只有两个人。

为什么会说“似乎”?因为伤势严重的上条也睡着了,等他醒来时已经入夜。小萌老师的房间没有时钟,所以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一想到最终时限即将来临,不禁觉得充满寒意。

或许是这三天以来,茵蒂克丝累积了太多紧张感的关系吧,现在她正因为疲累的关系而睡得好沉。看着她那张嘴睡着的模样,就像是为了照料生病的母亲而累坏的小孩。

看来茵蒂克丝已经完全放弃原本的计划,也就是“逃入英国教会”了。或许是她不想勉强身受重伤的上条跟她一起去找教会。

茵蒂克丝的梦话中,常常出现上条的名字,让上条感到非常不好意思。

看着如同安心的小猫般毫无防备地睡着的茵蒂克丝,上条有种非常复杂的心情。其实不管她下怎样的决定,最后还是会落入教会手中。不管茵蒂克丝是平安找到教会,或是在途中被魔法师逮住,不管最后是哪种结果,到头来一样都会被送回必要之恶教会消除记忆。

就在这时,电话突然响了。

小萌老师房间的电话,是已经可以称作古董的黑色转盘式电话。上条慢慢地转头望向那具正发出与闹钟类似铃声的黑色电话机。

以常理来说,电话响了当然要接。但是现在的状况,上条不确定该不该随便接小萌老师房间里的电话。不过虽然犹豫了一下,最后上条还是抓起了话筒。并不是他想接电话,而是他不希望这个刺耳的声音把茵蒂克丝给吵醒。

“是我──你听得出来我是谁吗?”

从话筒的另一端传来的,是使用拘谨敬语的少女声音。仿佛在说悄悄话般,即使透过话筒也可以感觉出来她正压低了嗓子。

“我记得你叫……神裂?”

“不要记住对方的名字,对我们双方都好。那孩子……禁书目录在吗?”

“在旁边睡觉……等等,你怎么会知道这里的电话号码?”

“就跟我知道你那边的住址一样,只要调查就知道了。”神裂的声音听起来一点都不想跟上条多作解释:“既然那孩子睡着了,那刚好。请你仔细听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上条疑惑地皱了眉头,只听神裂继续说:

“──之前我就说过,那孩子的最终时限是在今晚零时。我们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到时候一定会依照计划结束这一切。”

上条的心脏冻结了。

虽然早已知道,想救茵蒂克丝只有这个方法。但是如今被迫面对一切的“结束”,上条还是觉得无比彷徨。

“可是……”上条淡淡地吐出一口气说道:“为什么你要特地告诉我这件事?被你这么一提,又让我想拼死抵抗了……”

话筒的另一端沉默了。并非完全没有声音,而是混杂着压低的呼吸声,非常有人味的沉默。

“……既然离别即将到来,你们应该要有道别的时间,不是吗?”

“什么……?”

“事实上,当初我们第一次要消除她的记忆的时候,从三天前就开始努力地帮她‘创造回忆’了。最后一晚,我甚至抱着她痛哭流涕。我想,你应该也有这么做的权利。”

“开……什么玩笑……”上条不禁握紧了话筒,说道:“反过来说,就是叫我放弃抵抗的意思?叫我舍弃努力挽回的权利,舍弃赌上性命对抗你们的权利?”

“…………”

“你给我听好,既然你还不懂,我就告诉你。我到现在都还没放弃!无论如何都绝对不会放弃!失败一百次,我就重新爬起来一百次!失败一千次,我就重新爬起来一千次!我一定会做到你们做不到的事!!”

“我不是在跟你对话,也不是在跟你交涉。我只是在传达我的命令。不管你的想法是什么,时间一到我们就会回收那孩子。如果你想阻止我们,只会造成你自身的毁灭。”

魔法师的语气,就像银行柜台人员一样平滑。

“你现在或许是看准了我心中还有人类的‘柔性’,所以想要说服我……但是我现在严格下令”神裂的声音如同夜晚的出鞘日本刀一样冰冷:“在我们到达之前,你必须跟那孩子道别,并且离开现场。你的职责只是枷锁而已,如果你没有离开,失去用途的枷锁就只有切断。”

魔法师说出来的这些话,并非只是单纯的敌意或嘲笑。听起来似乎是想阻止一个人继续做些徒劳无功的事情,而把自己搞得伤痕累累。

“我听你……在鬼扯!”

但是这却让上条更加不爽。上条对着话筒用想吞掉对方的语气说道:

“你们这些家伙,只会让别人来为你们的无能擦屁股?你们不是魔法师吗?你们不是号称可以把不可能变成可能的魔法师?现在这算什么?难道魔法就这么不管用?你敢在茵蒂克丝面前挺起胸膛,说你已经试过所有可能性了?”

“……魔法在这种时候是派不上用场的。虽然这并不是能挺起胸膛说出口的成果,但至少在那孩子面前,关于魔法的事是说不了谎的。”神裂用似乎要咬断牙齿的声音说道:“如果有其他办法的话,我们早就去做了。否则又有谁愿意去下这种残酷的最后通牒?”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看来不把状况彻头彻尾地告诉你,你是不会死心的。虽然把最后的时间花在解释这种事情上实在很浪费,但既然你想要尝尝绝望的滋味,我就帮你吧。”魔法师用如同朗读圣经的流畅口吻说道:“那孩子的‘完全记忆能力’并不是像你那样的超能力,也不是我们的魔法,而是一种单纯的体质。就跟眼睛不好或是花粉症一样。并不像一些诅咒,可以靠施法来解咒。”

“……”

“虽然我们是魔法师,但只要是使用‘魔法’所创造出来的环境,就有可能被其他‘魔法’给破除。”

“你是说她身上被魔法专家施予对抗魔法专用的防御系统?那又怎样?只要使用十万三千本魔道书的知识,应该有办法破解吧?你们不是号称只要得到她,就可以得到神的力量?怎么会连一个少女的脑袋都治不好!”

“你指的是‘魔神’吗?但其实教会最害怕的,就是禁书目录的‘反叛’。所以每年不消除记忆就会死的这种生命维持系统,同时也等于是教会加诸在她身上的‘项圈’。你认为教会笨到留给那孩子自行解开项圈的可能性?”神裂以平静的口吻说道:“……我想,那十万三千本魔道书应该并不完全吧。例如有关于记忆操纵的魔道书,可能就不让她背诵。像这样的保险措施,绝对是可以预期的。”

上条在嘴里咒骂了一声。

“……之前你说过,茵蒂克丝的脑袋有八成都被十万三千本书的知识所占据了?”

“是的。正确说来是的85%。我们无法破坏这十万三千本书的记忆,毕竟魔道书的原书可是连异端审问官都无法将之销毁的。所以,我们只能从剩下的15%着手,也就是消除那孩子的‘回忆’。”

“──那么用科学的方法呢?”

“……”

电话的另一端沉默了。

有没有这个可能性?上条思考着。毕竟魔法师在“魔法”领域内,用尽所有手段却还是无法成功,那就只能朝“魔法”以外的新领域来着手尝试……这也是很自然的逻辑推论。什么新领域?例如说“科学”。

这样一来,就必须要有个身为双方之间桥梁的人物。就好像在陌生的异国如果要跟各式各样的人交涉,就必须在当地雇用通译一样。

“……的确有某个时期,我也这么考虑过。”

但是,神裂的回答却令人意外。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正确的。既然自己所自豪的魔法连一个少女也救不了,或许也只能靠科学来死马当活马医,但是……”

“……”

接下来神裂会讲什么,上条大概猜得到。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愿意把这么重要的朋友交给科学来处置。”

虽然心里已经有数,但实际听在耳里,上条还是感到一阵沮丧。

“毕竟我还是有‘魔法都做不到的事,科学也一定做不到’的自豪吧?把莫名其妙的药灌进那孩子身体里,拿手术刀在那孩子的身上乱割……这种粗劣的方式,只会让她的寿命变得更短。我一点都不想看到那孩子被机械所侵犯的模样。”

“少……瞧不起人了!你根本没试过,凭什么说这种话?那我问你,你开口闭口说要消除她的记忆,但是你知道到底什么是记忆丧失?”

神裂没有回答。

上条一边想着这家伙果然对脑医学没概念,一边用脚把散落在地板上的训练课程教科书勾过来。那是一份关于脑医学、例外心理学、反应药学的综合开发课程讲义。

“亏你这样还好意思跟我说什么完全记忆能力,什么消除记忆!事实上,我们说的记忆丧失也分很多种。”上条一边翻着讲义一边说:“例如老化……老人痴呆,或是因喝醉酒而造成的记忆丧失,还有阿兹海默症这种脑部疾病,TIA(短暂性脑缺血发作)……脑中的血液一旦停止流通,也会造成失忆。此外使用了氟烷(halothane)、活宁(isonflurane)、吩坦尼(fentanyl)等全身麻醉,使用了巴比妥酸盐类(barbiturates)、苯重氮基盐(benzodiazepine)等药物的副作用,有时也会造成记忆丧失。”

“???本重蛋……那是什么?”

神裂用难得的孱弱口气询问。但是上条无视她的问题。反正没必要跟你详细解释。

“总而言之,意思就是靠‘医学手段’来消除记忆的方法多得是!我可以用你们做不到的方法,消除她那十万三千本书的记忆啦,笨蛋!”

神裂的呼吸瞬间冻结。

但是,上条所说的“消除记忆的方法”,其实都是“让脑细胞受损”的方法。就好比患了老人痴呆因而失忆的病人,并不会因此而让记忆能力增加一样。

当然,上条故意不说破这件事。反正只是虚张声势一下也好。现在最重要的,是阻止魔法师们以强硬手段消除茵蒂克丝的记忆。

“而且,这里可是学园都市!拥有读心能力、洗脑能力等‘操心能力’的超能力者多的是,这方面的研究机构也不少!现在就放弃希望,还太早了吧?听说常盘台那边还有个等级5的超能力者,只要透过触摸就可以消除他人记忆呢!”

其实这些才是上条真正的希望寄托所在。但话筒的另一端,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上条看准了神裂已经开始迷惘,打算给她最后一击。

“如何?魔法师!即使如此你还要阻挠我吗?放弃了尝试,只想把人命放在天平上衡量?”

“……以说服敌人的言论来说,这些都太薄弱了。”神裂略带自嘲的口气说道:“至少,我们有过去长期拯救她的性命的可信度与成果。对于完全没有经验的你这种‘孤注一掷’,我实在无法信任。这样的做法实在太轻率了。”

上条沉默了片刻。

虽然在脑中拼命寻找可以反驳她的话,但是却一句也找不到。

既然如此,就只能承认现状了。

“……或许吧。看来我们还是没办法互相理解。”

看来也只能把这家伙──这个跟自己立场相同,或许能互相理解的人──完全当作敌人了。

“是啊。如果目标相同的人都能变成同伴,世界上就不会有战争了吧?”

上条握着话筒的手,微微用力。

这只伤痕累累的右手,是号称连神的奇迹都可以消灭的,上条的唯一武器。

“──那我就只好干掉你们了,宿敌。”

“你跟我的力量差太多了,结果已经显而易见。即使如此你还是要向我挑战?”

“有什么好怕的,只要把你们引进我一定可以获胜的环境里不就得了?”

上条朝着话筒露出了虎牙。

即使是史提尔,也绝对不比上条弱。上条能够获胜,完全是因为史提尔输给洒水器这种东西。换句话说,只要战术运用得当,能力的差距是可以弥补的。

“容我先警告你,当那孩子下次再昏厥的时候,表示情况已经极度危急了。”神裂的语气就像刀锋般尖锐:“好,魔法师将在今晚零时降临。虽然剩下的时间实在不多,就让我见识一下你最后的挣扎吧。”

“我会让你们好看的,魔法师。我会救她的性命,让你们完全没有上场表现的机会!”

“我会等着的。”对方笑着说完最后一句话,便切断了通话。

上条静静地放下话筒,抬头望向天花板。宛如在夜晚抬头看月亮一般。

“可恶!”

如同要攻击被自己压制在下面的敌人一般,上条以右手用力往榻榻米上挥出一拳。伤痕累累的右手完全不会痛。上条现在的脑袋,已经让他不知道疼痛了。虽然刚刚在电话中对魔法师讲得大言不惭,但上条既不是脑外科医生,也不是大脑生理学的教授。就算在科学领域中真的能找出救茵蒂克丝的方法,区区一介高中生根本也不知道具体上应该怎么做才对。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是非做点什么不可。如同一个人被丢在放眼望去全是地平线的沙漠中,必须靠自己的双脚走回城镇一般,一股猛烈的焦躁与不安向上条袭来。

最后的时间一到,魔法师们将会毫不留情消除茵蒂克丝的所有记忆。想来他们已经埋伏在公寓附近,一切准备妥当了,即使是想逃走,也会被逮个正着。

魔法师们为什么不现在就发动攻势?上条并不知道理由。单纯是在同情上条吗?或是在最后关头来临之前,不想移动已经命在旦夕的茵蒂克丝?不过,反正这些都不是重点。

上条看着躺在榻榻米上,身体蜷在一起,睡得正熟的茵蒂克丝。

接着,上条下定了决心,充满气势地站了起来。

虽然学园都市内总共有一千个以上的大小“研究机构”,但身为学生的上条,根本没有人脉可以依赖。现在唯一的手段,只能联络小萌老师了。

只有一天的时间,或许什么都做不到。距离茵蒂克丝的最后时限,时间实在太少了……但是事实上,还有一招绝招可以用。既然茵蒂克丝的病因是“持续不断记忆而让脑袋爆炸”,那反过来说只要让她“陷入沉睡之中不再记忆”,就可以再拖延一些时间。

谈到让人类进入假死状态的药,或许很多人都会联想到罗密欧与茱丽叶的剧情里面,那种缺乏真实感的情节。但是事实上根本不需要做到那个地步。简单地说只要使用笑气──手术中所使用的全身麻醉剂──让她陷入深度睡眠之中就可以了。

甚至不必担心她睡着的时候会做梦。上条在超能力开发的课程中学过一点关于“睡眠”的常识。一个人在睡着的时候,只有浅眠时期会做梦。进入深眠时期之后,头脑将会获得完全的休息,甚至连“做梦”这件事都会被遗忘。

所以,上条现在要做的只有两件事。

第一,透过小萌老师,取得脑医学或是精神能力相关研究机构的帮助。

第二,在魔法师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将茵蒂克丝带离这个地方。或是创造出一个可以让上条打倒两个魔法师的环境。

上条首先决定打电话给小萌老师。

……但是冷静地想一想,上条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小萌老师的手机号码。

“唔……我真像个蠢蛋……”

上条用半认真想一头撞死的声音喃喃自语,环视着自己的周围。

平凡而狭窄的四叠半房间,如今看起来像个诡异的迷宫。没有开灯,周围像夜晚的大海一样黑暗。在榻榻米上堆积如山的书籍,以及倒在榻榻米上啤酒罐的阴暗处,感觉都好像另外藏有东西。再想到化妆台、衣橱里面那些抽屉,上条有种要魂飞魄散的感觉。

要在这里面找出(甚至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手机号码”,实在是太荒谬了。就好像想从广大的垃圾掩埋场中,找出昨天不小心丢掉的一颗干电池一样。

但是不做不行。上条开始翻箱倒柜,寻找便条纸之类任何有可能写着电话号码的东西。在这分秒必争的时候,寻找一样甚至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东西,真的是疯了。每听到一次自己的心跳声,上条就变得更神经质。每一次呼吸,都让脑袋的深处产生如同燃烧般的焦虑。在外人看起来,或许现在的上条就像个拿房间里面的东西出气,正在大闹天宫的家伙。翻遍了衣橱的最深处,抽出了书架上的所有书。即使上条闹成这样,茵蒂克丝依然蜷着身体睡得香甜。仿佛只有在茵蒂克丝周围,时间是停止的。

自己累得半死,茵蒂克丝这家伙却像只窝进被炉里面的猫一样,让上条很想踢她一脚。就在这时,从一本似乎是被拿来当家计本的大学笔记本中,飘落一张小纸片,吸引了上条的目光。

手机通话费的帐单。

上条立刻冲上去抓住那张纸。上面,确实写着一个十一位数的手机电话号码。再看看通话费,上个月小萌老师竟然打了十四万两千五百圆。绝对是被诈骗电话给骗了。如果是平常的话,光是这件事就足够让上条笑个三天吧,可是现在没那个心情。总之得赶快打电话。上条冲向了黑色电话机。

寻找电话号码的过程,似乎花了相当多的时间。

但是实际上是花了几个小时,还是只花了几分钟,上条急迫的心已经感觉不出来了。

照着纸上的电话号码拨号,响了二声,如同算准了时间一般,小萌老师接起了电话。

上条对着话筒,用着连自己或许都难以理解的言语,口沫横飞地说明着自己脑袋中那些完全没有经过整理的东西。

“──唔?老师的专长是引火能力,所以在记忆操作领域的相关机构方面没什么人脉哦。不过,泷泽机构跟远大的大学医院应该会帮我们吧,但是那边设备并不是很好。比较好的做法,是去拜托其他擅长这方面的超能力者。我记得风纪委员的四叶小姐是等级4的精神感应超能力者,而且很热心助人……”

不愧是小萌老师,听到那样笼统的说明还可以回答得如此自然。

这时上条不禁心想,早知道从一开始就找老师商量就好了。

“可是上条,研究机构的老师虽然都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但是超能力者都是学生,这个时间把他们叫出来并不是很恰当哟,我看先让她住进机构里面的病床如何?”

“什么……不行啦,老师!我现在可是在跟时间赛跑!拜托你现在就把他们全部挖起来好吗?”

“可是……”小萌老师接着停顿了片刻。让上条感到烦躁不已的片刻。

“可是,现在已经是半夜十二点了耶?”

什么?上条不自觉地僵在当场。

房间里面没有时钟。就算有时钟,现在的上条也没勇气去确认时间。

上条慢慢地,慢慢地,将视线移向茵蒂克丝。

在榻榻米上把身体蜷在一起,睡得香甜的茵蒂克丝。但是,她摊在榻榻米的手脚却一动也不动。一动也不动。

“……茵……蒂克丝?”

上条用颤抖的声音呼唤着。

茵蒂克丝完全没反应。如同因热病而昏倒的病人般陷入昏睡中,完全没有反应。

话筒的另一端好像还在说话。

但是上条根本没有听到对方说什么,话筒掉到了地上。掌心流满了温湿而恶心的汗水。一股讨厌的预感挂在上条的腹部,仿佛在胃袋里面塞了一颗保龄球。

脚步声从公寓走廊上传来。

──魔法师将在今晚零时降临。虽然剩下的时间实在不多,就让我见识一下你最后的挣扎上条才刚想起神裂说过的这句话,一股强大的力量已经把房门从外面踹开。

苍白的月光落在房间里,让人联想到从枝叶的缝隙照射到树海深处的日光。

以浑圆的月亮为背景,两个魔法师就站在那里。

这个时候,全日本的时钟,刚好都指向午夜零时。

这代表着,少女的最后时限已经来临。

就是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