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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想当然耳,平冢静也有十七岁的时候。

秀兰邓波尔、灰姑娘、处女玛丽……还有香迪和莫希托这种基本款鸡尾酒的无酒精版本。

折本打工的店家提供的无酒精鸡尾酒有许多种类。我光看她寄到我手机的PDF档,令人疲惫的第六堂课就结束了。

再过不久就是马拉松大赛,意即庆功宴的准备时间也所剩无几。

店家特地算我们比较便宜的价格,代价是学生会和我们侍奉社要去那边当外场的工作人员。

这倒无所谓。这还无所谓。

问题在于,调制每种饮料也包含在外场的工作之中。仔细一想,我在居酒屋打工的时候,吧台员也是外场人员的工作。

那么,这位吧台员该由谁担任呢?

这个问题非常困难。

要担任庆功宴,而且还是喝到饱的吧台员,主要有三个条件。

首先是手速。精准地消化掉源源不绝的点单,一次调制大量饮料的速度。

接着是随便的态度。将「红石榴糖浆:10ml」、「柠檬汁:20ml」、「莱姆片一片」这种食谱上的详细数值随便抓一个量就好的态度相当重要。每次都拿量杯量根本来不及。最好还要有「莱姆片用完了,用柠檬片代替也行吧……反正差不多……」的随机应变能力。

最后是懂得放弃的心。这个最重要。「有点调错了……算了!没人会在喝到饱的饮料吧要求味道要有多好喝啦!」这种不把客人放在眼里的干脆态度,可谓吧台员必备的修养。

只要具备这三个要素,在居酒屋打工时岂止能立刻成为战力,根本是主要战力。肯定是先发球员。之后如果遇到有人包场要开宴会,就算你在那个时段没排班也会临时被抓去救火,还能在可能有人闹事的宴会上故意放慢提供酒类的速度,大显身手。尽管如此,时薪还是不会变高,连更改合约的时机都找不到。老板是没听过「诚意不是用讲的,要用钱来表示」这句名言吗?结果就是只会在爆炸忙的时候抓你过来上班,内心的跑者随时会被刺杀。我就是因此辞职的。我怎么一天到晚辞职。

从以上的条件来看,我得出吧台员该由我担任的结论。

雪之下想必会完全按照食谱调制,而且以个性来说,让她管理全场应该更适合。一色会乱调一通做错了再吐舌头敲着额头说「做错了做错了嘿嘿☆」,应该可以随便应付过去,但她身为学生会长,必须负责招呼相关人士。由比滨会即兴改造食谱,做出大量超乎常理的饮料,必须请她专心在外场接待客人。折本虽然会帮忙,让她做自己熟悉的工作效率更佳。

于是,班会在我用手机预习食谱的期间迅速结束,不知不觉到了放学时间。

同学们也离开教室参加社团活动或回家,教室里剩没几个人。我穿上外套,背起书包,打算跟上这波潮流。

这时,有人拍了下我的肩膀。转头一看,已经穿好外套的由比滨站在那里。

「……自闭男。」

「喔。」

怎么了?我面露疑惑,由比滨像在思考似地沉默了几秒,揉着嘴边的围巾。

「那个,今天我有点事……」

由比滨把脸埋进围巾,视线落在地上,看似在烦恼要怎么说。

可是,她很快就抬起头,用一如往常的开朗语气说道:

「晚点才会到社办。你先去吧。」

「……喔,了解。」

反正我们也没有约好每次都要一起去。

我点头应允,由比滨回以略显疲惫的微笑,忧郁地走出教室。她怎么了?要去看牙医吗……

那无精打采的微笑令人有点在意,但我也不好意思过问人家的私事。

我目送由比滨驼着背离去,跟着走出教室。等事情办完再去社办吧。

总之先把这个PDF档印出来。

想记东西的话,还是要看纸本资料。我知道手机也能做笔记、用萤光笔画线,不过画面实在太小,阅读起来很伤眼。而且总觉得纸本资料比较记得住,没错,我本质上就是个昭和人。

校内有可以印资料的地方吗……我边想边在走廊上前行。

图书馆前面是有影印机,但我记得它没办法把手机里的资料印出来。要申请使用电脑教室又很麻烦……学生会办公室应该有印表机,可是擅自借用八成会被硬塞工作。

既然如此,去校外的便利商店最快……

我做好决定,走向脚踏车停车场。

都要专程跑一趟便利商店了,顺便买点什么吧……例如用来回报雪之下和由比滨之前请我的MAX咖啡的茶点……

×  ×  ×

按几下手机,再按下印表机的按钮,机器便轰隆轰隆开始列印。

我稍微整理了一下机器吐出来的纸张,把刚印好的食谱扔进塞满杂七杂八文件的资料夹。

然后在店里闲晃,买了MAX咖啡、其他几种饮料和看起来不错的茶点,走出店门。

仰望天空,西方开始染上暮色。本来还觉得不会花多少时间,可是冬天太阳一下就下山了。

随着天色变暗而降低的气温,害我冷得身体一颤,逆风骑着脚踏车,沿原路回去。

回到学校后,运动社的吆喝声响彻寒空之下。

应该有很多学生已经回家了。停车场很空。我将脚踏车乱七八糟地停进那个空位。

锁上车子,提着窸窸窣窣的塑胶袋,走向大门口。

眼角余光在校舍阴影处看见熟悉的丸子头。夕阳余晖将带粉色的褐发照得熠熠生辉。

是由比滨啊……

她的事情办完了吗?我也正好要去社办,最好跟她打声招呼吧……

我如此心想,走向由比滨。

才走没几步,脚步就突然停下。

被迫停下。

因为我在日落时分将近,夕阳西下的校舍后方,看见由比滨对面站着一个人。

我反射性躲到校舍的墙壁后面,紧贴着墙壁,却感觉不到水泥冰冷的温度。只觉得压低音量吐出的气息冰冷得吓人。

我只有瞥见暗处一眼而已,认不出由比滨前面的人是谁,也没那个心思观察对方的长相。

但从背影看得出是个男生。

比她还高的身高、黑发有点自然卷的削边头、卡其色的羽绒衣,握紧羽绒衣下摆的手浮现青筋。

双腿紧张得瑟瑟发抖,下定决心跨出一步的球鞋,发出踩在沙子上的声音──脑中浮现这样的画面。

我不敢远观,也不敢好奇地偷看,只能屏息躲在墙边。

我看过那个场景。

不对,一模一样的场景从来没看过。背景、人物、构图、远近感、角度、物件位置都截然不同。

气氛却跟圣诞节的得士尼乐园和那时候的校舍后方极为相似。

所以,我不得不意识到。

听不见声音。也不想听见。

用不着听见他和她的对话,我也猜得到内容。

明知呼吸声不可能传过去,我仍然屏住气息。

连踩在沙子上都会踌躇,小心翼翼把脚往后挪,避免发出声响。

慎重地退后一、两步,缓慢拉开距离,转过身去……

不去正视。

×  ×  ×

我连在正门口换上室内鞋的时间都舍不得花,穿着脏兮兮的鞋子,漫无目的走在走廊上。

实在不想直接去社办。

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她。再等一段时间,我是否就有办法装得若无其事?

我下意识走向连接主要校舍和特别大楼的露天走廊。之所以选择走教职员办公室那一侧,而非平常使用的教室那一侧,或许是因为我想尽量多绕点路。

我坐到窗边的长椅上,仰望天花板。吐出积在胸口的叹息,无意间闭上眼睛。

然而,闭眼睛也没意义。

不管是假装没看见、看见了却不采取行动、没有看出来,我都早已习惯,短短一瞬间瞄到的画面,却烙印在眼底挥之不去。

照在背上的阳光没有温度。可是,隔着眼皮感觉到的亮光在逐渐减弱,告诉我时间并未停止流动。

现在由比滨的事情──他们两个是不是谈完了?

我深深叹口气,踩在油毡地板上的脚步声混入了我的叹息声中。就在我想着「有人经过吗?」抬起脸的瞬间,威猛的呐喊声传入耳中。

「手刀攻击!」

「好痛……」

头顶传来一阵闷痛。我摸着被打的地方抬起头,平冢老师单手抱着巨大的纸箱,对我咧嘴一笑。

「还敢摸鱼啊。不去参加社团活动?」

「啊,呃……」

我思考着该怎么解释,结果想不出像样的理由,只能露出干笑掩饰尴尬。

平冢老师疑惑地皱眉,不久后无奈、温柔地吁出一口气,一副拿我没辙的样子。

「你来得正好。过来帮忙。」

她抬起下巴示意我跟过去,看到我站起身,满意地点头,将手中的大箱子塞给我。

「来,拿好。」

「啊,好的。」

平冢老师单手就拿起来了,所以我还以为不会有多重,想不到那个箱子沉甸甸的。里面装啥啊……

我眯眼瞪着箱子,平冢老师为我解答。

「今天刚好有未来志向咨询会,里面装的是相关资料。」

「原来有这样的活动……」

「嗯,一色含泪努力筹办的喔。」

看见平冢老师笑得那么开心,我猛然想起之前去咖啡厅的时候,一色好像说过有其他工作……她本来想拜托我们帮忙的另一件事是这个吗……

可以理解平冢老师为何忍不住笑出来。

那个一色率领学生会,靠自己的力量努力完成工作,身为学长,身为推举她担任会长的人,我感到既高兴又骄傲,还有点寂寞……对不对?是那种微笑吧?不是「爽啦你偶尔也该吃点苦」的笑容吧?对不对?老师?

在我有点犹豫要不要确认平冢老师的真意时,我们来到教职员办公室。

平冢老师打开办公室的门,向我招手。看来是要我搬进去。

我听从她的指示,重新抱好箱子,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咕哝道「不好意思……」边点头打招呼边走进去,跟在平冢老师身后。

「放桌上就好。」

「收到。」

至今以来,我屡次被抓到──更正,屡次来到这张桌子前,映入眼帘的却是陌生的画面。

平常乱成一团,文件信封罐装咖啡甚至连模型都有,整个是开趴状态的办公桌,今天整整齐齐的。桌上只有用绳子装订的黑色封面笔记本,以及搁在旁边的原子笔。

我一瞬间以为是别人的桌子,只有没有正面摆放的旋转椅,看得出平冢老师的作风。

「……是这张桌子没错吧?」

我感到不安,回头询问,平冢老师皱起眉头。

「你什么意思……」

「没啦,只是觉得变得好整齐……」

平冢老师眯细双眼,望向干干净净的桌面。

「……噢。对啊。年末的大扫除延期了……之前清掉一堆东西。」

她疲惫地活动肩关节,捶打肩膀。要一次整理好乱成那样的桌子自然会累……那我就把这个箱子放在老师努力清空的桌上啰。

「嗯,在那边等一下,我马上过去。」

老师指向教职员办公室里面。那里是用隔板隔出来的区域,我们常用来讲事情的会客室。

我点了下头,走向会客室。

一坐到沙发上,皮革就凹陷进去,弹簧吱嘎作响,身体深深沉入其中。有地方可以好好坐下来,我忍不住吁出一口气。

冰冷的物体突然碰触脸颊,仿佛要堵住我的叹息。

我吓得回过头,从背后偷偷靠近的平冢老师,用冰凉的MAX咖啡碰触我的脸。脸上带着淘气的笑容,将那罐MAX咖啡扔给我。

「拿去。」

「谢谢……」

别用扔的啦……

平冢老师坐到我对面的沙发,用眼神叫我喝。虽说是她自掏腰包买的,人家特地请客,我就感激地收下吧。

我点头回应,拉开MAX咖啡的拉环。声音与打火石的摩擦声重合。

宛如风中残烛的火焰点燃香烟纸和烟草,散发浓烈的焦油味。平冢老师一脸享受的样子,缓缓吐出细长的白烟。

她拿起矮桌上的烟灰缸,发出响亮的声音弹掉烟灰,瞥了我一眼。

「选好了吗?」

没头没脑抛出的这句话,令我感觉到身体瞬间僵住。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跟之前我和折本佳织一起走在回家路上的时候,她问我的问题很像,我仍然像如鲠在喉一样,发不出声音。

什么?选什么?你指的是什么?好突然喔。呃你突然问这个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照理说怎么回都可以。只要马上回话就行。

我不敢往一缕白烟的对面看,视线慢慢落向烟灰缸的底部。啊,真希望能一溜烟地逃走。

我灌下甜腻的咖啡,一如往常扬起一边的嘴角扯出笑容。

「……您指的是?」

我自认为在笑,但我现在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呢?平冢老师目不转睛地凝视我,又吸了一口烟,白烟随着微笑脱口而出。

「选组啦。跟志愿调查表一起发给你们了吧。」

「喔、喔……」

我当场愣住,回以错愕的声音。

经她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开学第一天确实有收到那类型的文件。因为八卦及庆功宴的关系,害我彻底忘了。

跟想像中不一样的话题导致我全身脱力,差点从沙发上滑下来,只好靠假装喝咖啡来调整坐姿。

「是有收到没错……」

「你两张都还没交。我在想你是不是有烦恼……」

老师露出淡淡的苦笑。温柔的眼神看似在问「你有其他烦恼吗」。

她其实早就看穿了吧。毕竟她平常就很关心我们这些学生,我不认为平冢老师会没听说那一连串的谣言。她只是贴心地没去提及。

为了逃避那关心的视线,我抓住书包,拿出塞满各种文件的资料夹。

「纯粹是忘记了。我现在就填。」

我在资料夹中摸索,却因为太乱的关系一直找不到调查表,只能把里面的东西全拿出来。

好不容易找到选组调查表和志愿调查表,正想填写时,平冢老师好奇地探出头。

「那个,您这样我很难写……」

我迅速用手挡住纸,板着脸说道,平冢老师苦笑出声。

「我有点好奇……可以看吗?」

「喔,可是很普通耶?全是私立文科,只是把感觉考得上的校系由上往下排而已。」

「没关系啦给我看给我看~」

平冢老师把身体凑得更近,看着我手边的眼神洋溢发自内心的温柔,与那开玩笑的语气形成对比。

「……我想先看过一次。」

向我诉说的声音缓慢又平静。她的面容我明明早已看习惯,却散发一种像在凝视远方的寂寥感。大概是只有大人会露出的表情。我不禁看得出神。

不晓得是因为我一直没说话,还是她察觉到我的视线了,平冢老师忽然抬头,露出豪迈的笑容。

「你搞不好又会写要当家庭主夫。」

我以微笑回应她的玩笑话。好吧,被看到也不会怎么样。平冢老师是我的班导,终究会被看到……我按照刚才的宣言,随便写下符合我程度的私立文科。平冢老师眯起眼睛,看似在守望着我。

「大概是这样……」

「嗯,谢了。」

等到我写完,平冢老师抬起头,不知为何看起来神清气爽。

她当面跟我道谢,连我都觉得难为情。

我随口回了句「不会」、「没有啦」,将刚刚拿出来的各种文件整理好,以掩饰害臊。

平冢老师的视线停在其中一张纸上,用手指拎起来,是我去便利商店印的食谱。

「……鸡尾酒?」

「是无酒精鸡尾酒。」

「哦──?」

为什么要看无酒精鸡尾酒的食谱?平冢老师面露疑惑。

「我要在马拉松大赛的庆功宴上当外场。」

平冢老师听了,往我这边瞪过来。

「未经允许禁止打工喔?」

「是志工啦。侍奉社的活动。」

其实真的是做白工。我耸耸肩膀,有那么一点真心感到不耐。

「是吗……算你勉强过关。」

平冢老师轻笑出声,视线落在无酒精鸡尾酒的食谱上,然后翻着食谱,感慨地接着说:

「最近的学生真时尚──竟然会在庆功宴上喝这种饮料。看起来根本和鸡尾酒一模一样。」

「只是喝个气氛啦。外行人不可能调得这么漂亮……」

无酒精鸡尾酒虽然外观跟真的鸡尾酒并无二异,终究是无酒精饮料,再怎么喝都不会醉。若由真正的调酒师调制,或许能靠亮丽的造型及现场氛围让大家稍微有喝醉的感觉,但以我的技术有点令人不安。喝不醉,外观又普普通通,喝酒的人肯定会觉得很空虚。尤其是爱酒成痴的平冢老师,她八成会嗤之以鼻。

出人意料的是,平冢老师对这东西的评价还不错。

006

「挺好的啊。要重视气氛。这种事玩得开心最重要。」

她边说边含住香烟,点火,然后百无聊赖地吐出一口烟。

「真羡慕你们没酒喝还能玩得那么疯。我现在完全无法想像没有酒的庆功宴。不如说是其他人不会接受没有酒……」

「中年大叔是这样没错。」

我应声附和,平冢老师点头如捣蒜,神情透出一丝疲惫。是那个吗……被职场的餐会累到了……

尽管这只是我的想像,大人──尤其是上一个世代的昭和人,什么活动都会喝酒吧。就像「过年要有过年的气氛」的感觉。庆功宴尾牙欢送会这类型的活动,当然也会配酒。在那种场合喝无酒精饮料的话,会有吃饱太闲的人说「你竟敢不喝我倒的酒!」缠着你不放。

「我也好想喝酒……」

平冢老师随着叹息吐出白烟。

它摇晃了一瞬间,很快就在空中消散。

平冢老师望向窗外,仿佛在追寻白烟消失的方向。我好奇那里有什么东西,跟着看过去,只看得见黄昏的天空及操场,没什么特别的。

老师所注视的景象,肯定不在此处。

「……所以,有时会特别怀念。」

她轻声呢喃,嘴角勾起温柔却哀伤的笑容。

「用不着喝酒也那么开心。用不着喝醉还是能玩到早上。光配宝特瓶装的茶就能聊个不停。」

那是在缅怀遥远的过去,一去不复返的往昔的口吻。因为寂寞才显得美丽,因为时光不会倒流,怀念过去的话语听起来格外悦耳。

「即使是在深夜时分,即使只是在路边的公园,即使是在自动贩卖机前面,即使身上还穿着制服,话题也不会中断。没人提议要回去,所以大家直接跑到其中一个人家继续聊,不知不觉睡着了……」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露出怀念微笑的脸庞。说我看呆了也没错。真想一直听这个人述说往事。

然而,或许是我的视线太失礼,平冢老师不自在地扭动身躯,清了下喉咙掩饰过去。

「我也曾经十七岁过。」

她笑得略显羞涩。腼腆的笑容使她看起来比平常还要稚嫩,可以窥见往日的青春时期。

「有点想看看十七岁的老师。」

平冢老师闻言,豪迈地笑了。

「哈哈!你见到年轻的我就糟啰。我以前是个超级美少女,抢手到不行。你马上会被我甩掉。」

「怎么会以我对你有好感为前提啦。还擅自甩掉我……虽然我也觉得会演变成那种情况。」

「咦?」

平冢老师目瞪口呆,眼睛眨个不停。但她立刻回过神来,吐着气擦拭额头,呼出一大口烟。

「好险……要是我十七岁的时候见到你,说不定会一秒被拐走。」

「怎么可能……」

十七岁的平冢静到底多好骗啦,害我突然好想会会她。是说你现在感觉更好骗耶。

老师吐出一小口烟,表示她是开玩笑的,用烟灰缸缓缓捻熄香烟。她挺直背脊,注视我的温柔眼神恢复成成熟的大人。

「比企谷,你也有十七岁的时候。」

「呃,我现在就是啊……」

平冢老师点头回应我的吐槽。

「是啊……你今年十七岁。有些事只有现在才能做,只有现在才会被允许去做。」

她的语气像在教育我,令我下意识正襟危坐。

平冢老师拿起放在矮桌上的食谱。

「无酒精鸡尾酒也包含在内。对不再年轻的我来说稍嫌不足,只能代替酒喝,不过……」

平冢老师慢慢确认每一种饮料的配方。没有琴酒也没有伏特加。跟鸡尾酒本来的配方看似相同,实则不然。

用比较恶劣的角度看,俨然是模仿真物,虚有其表的伪物。

「……可是,对你们来说并不是替代品。不会被醉意掩饰,不能靠醉意掩饰,反而可以说是更纯粹的事物。」

平冢老师静静把食谱递给我。

「重要的是心意。再简陋的无酒精鸡尾酒,都远比随便捡来的便宜货来得高级。」

伪物的食谱在眼前翻动。

然而。

假如连外在都无法掩饰的赝品,也能得到认可。

假如连青涩的心意,都有资格倾注其中。

它或许有可能成为什么。

我将手伸向老师递给我的食谱。手一握紧,纸张就有点皱掉,不过反正之后会被我看到烂,应该是无所谓。

我接过食谱,平冢老师展露温柔的微笑,我则扬起一边的嘴角,回以嘲讽的笑容。

「至少外观我想弄得好看点……因为我对味道没自信。」

「酸甜苦辣各有各的好。」

「这样会被客诉吧。」

我们相视而笑。

纯粹是在聊无酒精鸡尾酒。其中显然隐含另一层意思,我们却没有说出口。

用不着明言,也足够明白。

不,我知道。我只是自以为明白,实际上什么都没做。而她推了我一把。

「我该去社办了。」

我将资料夹塞进书包,从沙发上起身。

「嗯,加油吧。」

平冢老师跟在后面送我出去。我们即将走出会客室时,她从后面叫住我。

「啊,对了。」

回头一看,平冢老师对我做出击拳的动作威吓我。你在干么……

「要办庆功宴是可以,别玩得太疯了。喝酒会被停学喔。」

「不会有人在这种庆功宴上喝酒啦……」

平冢老师最后一拳挥得特别用力,我叹着气笑了下,转过身去。

「我已经决定第一次喝酒要跟谁一起喝了。」

然后擅自跟身后的人约好三年后的时间。

×  ×  ×

走向社办的脚步轻松了那么一些。

特别大楼的走廊没有其他人,只听得见我的脚步声。那阵脚步声步调比平常还快,像在催促我似的。

社办的门近在眼前。我在门前吐出一口长气,小声帮自己提起干劲,握住门把。

门轻轻一拉就开了,没有任何抵抗。

清爽的红茶香气。电暖器低沉的运转声。

以及讶异地看过来的雪之下与由比滨。

「你好。」

「啊,自闭男,好慢喔。」

社办里的景象没有变化。优雅拿着茶杯的雪之下跟大嚼点心的由比滨都一如往常。

刚才校舍后面的事件仿佛从来没发生过。或者只是我误会了,太早下定论。

尽管如此,我要做的事并不会改变。

「嗯,辛苦了。」

我随便打了声招呼,踏进社办。

却没坐到平常的位子上。

雪之下对站在原地不动的我投以疑惑的眼神,由比滨则纳闷地凝视我手中的塑胶袋,好奇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今天我可以早点走吗?虽然我才刚到,讲这种话很奇怪。」

「咦?」

她们几乎在同一时间歪头,宛如一对猫头鹰母女。

「我要去一色那边处理庆功宴的事。」

「这样呀……」

「我们是不是也该一起去?」

「不用,我不是要当吧台员吗?所以,嗯,有点事要讨论……」

我边说边从塑胶袋里拿出两罐MAX咖啡,放到两人面前,如同在进贡供品。

「我想用MAX咖啡做无酒精调酒,得先跟她提案。啊,这是之前的回礼。」

提案只是我乱扯的借口,却比我想像的更有说服力。

雪之下按着太阳穴表示头痛,无奈地叹气。由比滨也明显感到无言。

「唉……」

「自闭男,你也太喜欢MAX咖啡了吧……」

「有什么关系……」

她们的反应实在很过分,不过这个理由似乎得到同意了。两人纷纷点头,一副拿我没辙的样子。嗯──她们这么好沟通是很好,但我心情有点复杂……

算了,虽然于心不忍,都得到允许了,我就告退吧。

「那今天我先走了。拜啦。」

我提着塑胶袋,举起一只手摆出「不好意思真的对不起」的道歉手势,急忙走向门口。

「好、好的……再见。」

「啊,嗯,明天见……」

两人错愕地轻轻对我挥手。我点头回应,缓缓关上门。

好,移动到下一个目的地吧。

我沿着原路回去,快步走在特别大楼的走廊上,前往学生会办公室。

当然不是为了跟一色说我想做MAX咖啡无酒精鸡尾酒。

我的目的只有一个。

帮这一连串的谣言划下句点。

为此,需要先跟谣言的关键人物叶山隼人缔结合作关系。可是即使想找叶山商量,我没有任何手段可以联络到他,目前只能靠其他人转达,或者直接去堵他。

这种时候,最可靠的就是学生会长兼足球社经理一色伊吕波。

反正不管怎样都得等叶山的社团活动结束。

既然如此,与其在寒风中苦苦等待,不如请一色帮忙联络,在学生会办公室等他。不愧是伊吕波,真可靠。

走没多久,就到了学生会办公室前面。我打开手中的塑胶袋,检查内容物。除了MAX咖啡外,还有几种饮料跟点心。拿来代替慰问品正好。

假借送慰问品的名义请人吃东西,对方或许就会愿意帮忙。慰问品就是有这样的魔力。称之为互惠原则可能有点牵强附会,不过对方确实会比较容易听你说话。如果有人带吃的给我,我也会觉得「难道我非工作不可吗……好烦喔……不想工作……」。

总之,我要靠这袋慰问品讨好她,在学生会办公室跟伊吕波合作!我打起干劲,敲了几下学生会办公室的门,静待片刻。

「啊,来了。」

门后传来有点惊讶的声音,接着是匆忙的脚步声。门把慢慢转动,门发出吱嘎声打开了几公分。从后面探出头的,是个戴眼镜、绑麻花辫、有点土气的可爱女生。

「啊,那个……请问,有什么事吗?」

记得她是书记妹妹。她看起来有点战战兢兢,脸上写着「呜呜呜……有不认识的人来……好可怕……」请问是我多心吗?

不过,本人的心灵之坚强可是有品质保证的。我决定走强硬路线,假装跟她认识。我挤开要开不开的门,递出塑胶袋。

「啊──你好。这给你们的。」

「啊,啊,谢谢你,这么多礼……」

我硬将塑胶袋塞到她手中。胆小的书记妹妹似乎不敢拒绝,鞠躬向我道谢。唉唷──你这样不行喔──怎么可以乱拿陌生人的东西呢──

「那、那个,会长,有人送慰问品……」

然而,她不知道如何处理收到的慰问品,呼唤坐在里面的一色。

一色大概是对慰问品一词有反应,从里面走过来,探头确认书记妹妹拿着的袋子装了什么,两眼发光。

「哇──学长好贴心喔。谢谢你慢走不送──」

门发出「叽……」的声音逐渐关上。

讨厌!互惠原则对伊吕波半点用都没有!

我用力抓住快要关上的门,强行撑开缝隙。再把脸挤进去,维持杰克-尼克逊在《鬼店》中的名场景的状态缠着她不放。

「喂?不要送客好不好?你这孩子怎么拿了人家的东西就立刻赶人回去……」

一色微微歪头。

「是喔,你有什么事吗?我没有耶。」

你真是自我中心到令人神清气爽的地步呢,伊吕波~怎样?没事就不能来吗?我没事也不会来啦。所以我今天来确实有事。

「一色,借一下学生会办公室。」

「什么?」

一色这次往反方向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