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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礼物飞镖

消失的礼物飞镖

我并不喜欢这里。无论是几乎要震破耳膜的大音量背景音乐、充满紫色烟雾的混浊空气、刺眼的灯光,还是聚集在这里的人狂欢的样子,我都一点也不喜欢,而且感到相当不快,甚至有些轻视。不过,我习惯了。就只是如此而已。

那晚我去了开在正对河原町通、大楼地下室里的飞镖酒吧。

向内延伸的长方形店内简单摆了总共十五张圆形小餐桌,其中几个已经被客人占据,有下班的上班族、看起来像在从事陪酒工作的女人们,以及感觉不太聪明的大学生等等,全都是人数不多的团体。他们时而大笑、时而尖叫,安静下来时还能听见飞镖机彷佛要填补空档似地发出尖锐的电子音效。照明设备的光线相当刺眼,到处都有烛光摇曳,但店内却昏暗得很不自然。亮光、声音、声音、亮光。每次来都觉得这里真是个混沌的空间。

我不太想用「经常光顾」来形容自己并不喜欢的店,但因为有几名店员看到我就亲切地向我打招呼,所以应该可以自称为常客吧。不过,这里的店员全都比习惯被人喂食的野猫还会装熟,说不定就算是第一次见面也会有同样的反应。

「──凑先生,你会参加这次的比赛吗?」

这名年轻女店员站在吧台内侧把利口酒倒进雪克杯里,同时向坐在对面的我如此问道,她以前也曾和我交手过。飞镖酒吧的店员绝大多数是飞镖玩家,所以陪客人对战的情况很常见。

「嗯,其实我今晚就是为了比赛来练习的。」

我如此回答,接过了她递给我的鸡尾酒杯。

她所说的比赛是下下周举办的「超级飞镖杯in 京都」。如果赢得好成绩的话,就能获得参加全国大赛的机会,许多住在这附近的飞镖爱好者都会参加,是京都规模最大的飞镖大赛。我报名了数个比赛组别中的单人组。不过,很可惜的,现在的我没有能够角逐冠军的实力,心境比较类似想看看自己能闯到哪里的挑战者。

真的想进步的话,我应该去的就不是这种初学者也能轻松踏进来的店,而是只聚集了技巧熟练的人,气氛又能使人静下心来集中射飞镖的飞镖酒吧。实际上,我也知道哪里有这种店。

可是,因为最近有点忙,没什么时间射靶,所以在我的状况还没恢复之前,那不是我会想踏进去的店。我甚至害怕自己在那里惨败给其他客人而丧失自信,导致姿势乱掉调整不回来。射飞镖有时候会被当成讲究心理状态的运动,强韧的精神比技术重要许多。距离大赛已经没剩多少时间了,为了在正式比赛时保持平常心,调整好状态是很重要的。

所以我今天才选了这间店。等待没人使用的飞镖机的同时,一边寻找适合的对手。

「那你呢?要参加比赛吗?」

我反问女性店员。因为曾经交手过一次,所以对方似乎记得我的名字,但我却对她毫无印象,只能用「你」称呼。

她停下正在替其他客人制作饮料的手,抬眼看我。

「其实我有报名双人组的比赛。不过,我很担心自己会扯搭档的后腿……我的飞镖最近才刚换了新的。」

我试着回想之前跟她交手时的情况。如果她是个让我觉得实力不足的对手,我反而会记得她的名字。所以应该只是因为快要比赛了才变得有点神经质而已吧。

「总之,希望我们都能在比赛时有好表现啰。──那你呢?」

我一开口搭话,坐在和我隔了两个座位、一个人寂寞地喝着酒的男人的肩膀便震了一下。

「咦?我吗?不,我哪有可能去参加比赛啊。」

他以搞笑的动作挥了挥手。从服装来看,应该不到二十五岁,但他的外表看起来年轻到就算他说自己未成年我也不会惊讶,是因为他战战兢兢的样子证明了自己不习惯来这种店的关系吗?

肯定是这样。我在脑中弹了弹手指。这家伙一定不太会射飞镖,正是个适合拿来当暖身的冤大头。

「这样啊,你是一个人来吗?」

保险起见,我向他确认,他露出了很亲切的笑容。

「是的。我想稍微练习一下射飞镖。」

「你在等飞镖机空下来吧?不介意的话,要不要一起玩?」

他的表情像是在说「我已经等很久了」似地突然亮了起来。

「可以吗?我还是初学者,你说不定会觉得很没趣喔。」

「没关系啦。我这阵子也都没碰飞镖,技巧有点生疏了。你有自己的飞镖吧?」

「啊,有,在这里。」

男人从脚边的侧背包拿出飞镖盒,打开了盒盖。我看了看放在里面的飞镖,因为那独具特色的形状而瞪大双眼。

「这难道是──」

「先生,有飞镖机空下来了,请跟我来。」

这时,有名男性店员在身后呼唤我,对话便暂时中断了。

「我们先过去吧。」

男人跟随从位子上站起来的我,一口饮尽了手上玻璃杯里的饮料。附近的餐桌旁坐着看起来刚从飞镖机前回来的四名年轻男女,互相检讨已经结束的游戏。一名男人得意地解说着,周遭的其他人则不停点头赞同,但他在示范姿势的时候,应该当成支点的手肘却严重歪斜,根本没有参考价值。大概是因为自己明明也是初学者,却拚命地想让更没经验的异性对自己留下好印象的关系吧。我以有些冷淡的视线看着这名因为肤浅的理由才玩飞镖的男人,在店员的带领下朝店后方前进。

店员带我们去的地方并不是沿右侧墙壁排成一列的那六台飞镖机。他带着我们走向比那些飞镖机更后面的地方,到了像肿包一样从长方形的店面向外凸出的空间后,便转过头来对我们说:

「请你们使用这里的开放式包厢。」

原来如此,入口挂着薄薄的布幕,的确很适合称为开放式包厢。这个空间的宽度虽然有点窄,深度却很够,正前方的墙边放着飞镖机,靠近我这边的地方则摆了一张玻璃桌及人工皮沙发,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墙壁和地板都统一成墨水般的黑色。

两个第一次见面的人使用这间包厢有点浪费了。我一边这么想,一边把自己的东西扔到了沙发上。

「需要什么饮料吗?」

男性店员在离去前对我问道。我弯下腰,翻开了桌上的菜单。

吸引我目光的是夹在店内制式菜单里的「Merge」广告。Merge 是装在酒瓶里的加了苏打水的利口酒,有草莓或柳橙等数种口味。广告上放了这些酒的照片,颜色相当鲜艳,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不知道为什么,这间飞镖酒吧老是推荐大家点Merge 来喝。

而今天那张广告上却出现了我没看过的句子。

新上市!适合老练男人的Espresso-Merge!

就算这世上真的有所谓的「老练男人」,而且有少部分的人会来这种店好了,我也很怀疑他们是否会被这种没格调的广告标语吸引。这只是在影射浓缩咖啡(Espresso)的苦涩7而已吧。没记错的话,浓缩咖啡指的应该是咖啡浓缩萃取成的饮料。对于不太喜欢Merge 的甜腻口感的我来说,这种口味足以勾起我的兴趣。

「请给我这种Espresso-Merge。你呢?」

我这么说,把菜单递给和我一起过来的男人。他急忙接过菜单后,犹豫了好几秒。

「要跟我点一样的吗?」

我看不过去,便如此提议,结果他毫不犹豫地摇摇头。

「嗯……那我点琴通宁8。」

「知道了。」

店员行礼后就出去了。后来我若无其事地问道:

「你不喜欢浓缩咖啡吗?」

「不,应该说是非常喜欢……」

他露出困扰的表情,说到这里支支吾吾了起来。

总而言之,浓缩咖啡风味的东西都是邪门歪道,他是这个意思吧?我觉得有点扫兴,便不再多说,转而准备起飞镖来。

桌上除了菜单之外,还放了点燃的蜡烛和不知道为什么烟蒂没清掉的烟灰缸,以及跟笔筒一样上面没有盖子的塑料盒。盒子里竖着六支店家提供的名为「公镖」的飞镖。

我从带来的飞镖盒里拿出三支自己专用的飞镖,检查飞镖握起来的感觉时,男人则开始在我身旁组飞镖。于是我再次提起了刚才在吧台聊到一半的话题。

「果然没错,那个飞镖是飞马牌的吧?」

男人惊讶地眨眨眼,说了句「原来你知道啊」,并笑了起来。

一支飞镖可分为四个部位。羽翼的地方叫镖翼,材质通常都是纸或塑料。投掷时手指所拿的金属制的部位叫镖身,连接镖身和镖翼的棒子叫镖杆,而等同于箭头的最前端则叫镖针。玩飞镖机所用软镖的镖针是塑料制,但如果是用来射剑麻制镖靶的硬镖,镖针就是金属制的。

男人目前正在组装的飞镖,镖身的形状不是常见的圆形,而是像铅笔一样的六角形。制造这种形状的飞镖的厂商很少,较有名的就是男人所拿的飞马公司制造的飞镖,但那间飞马公司去年就停止生产这种飞镖了,因此现在是不容易买到的商品,男人刻意选择这种飞镖,也可以当成是对飞镖有某种坚持的证据。

说不定这个男人比我当初所想的还厉害。原本对他有点改观了,但他接下来说的话却轻易推翻了我的想法。

「这是某个人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听他的口气就知道所谓的某个人指的是异性。他好像没注意到我失望的样子,我明明没有细问,他却继续往下说。

「总而言之,与其说她的脑筋转得很快,不如说只要一发生奇怪的事情,马上就能想到合理的解释,是个很聪明的人。这个飞镖也是我才刚找到,她在当天就送给我了,可是我一个字都没有跟她提过我想要这个飞镖喔。当时我完完全全就是个飞镖初学者,但她都送我飞镖了,要是玩得很逊的话不就太对不起人家了吗?所以我就忍不住跟她约好最近要露一手给她瞧瞧,也因为这样,今晚才会跑来这里一个人练习……」

「你有带卡片吗?」

我硬是打断了男人的话。说穿了,他也是满脑子都想着要在喜欢的女人面前耍帅才玩飞镖的。对于想纯粹享受飞镖乐趣的我来说,这种人是最让我不爽的。今晚就使出全力跟他玩吧。我如此下定决心。

我们接下来要使用的飞镖机,只要购买玩家专用的卡片,就能在卡片里记录分数和简单的个人资料。每次游玩的时候都可以一边对照过去的分数,一边检查自己进步的程度。

我已经把自己带来的卡片插进机器里,屏幕上显示着我注册的名称「凑」。男人慌慌张张地把手伸入侧背包,拿出卡片放进机器。屏幕的另一边立刻就出现了他的注册名称「青山」。

「玩01没问题吧?」

我投入一百圆硬币一边问道。青山点点头,回答:「没问题。」

既然要暖身,就选01吧。规则很简单,在游戏一开始所设定的总分,会随着投出去的飞镖分数减少,只要比其他玩家更早让总分刚好归零就赢了。因为设定好的总分的后面两位数一定是「01」,所以大家就直接叫它01,也是最受欢迎的一种游戏方式。

为了小试身手,我将总分设定为比较正规的五○一分,并开始游戏。

「那就由我先开始啰。」

我一这么说,青山就很干脆地礼让我了。虽然先攻的人比较有利,但这么说也是在表达别计较胜败的意思吧。我毫不犹豫地拿起三支自己的飞镖,将指尖对齐画在我脚边的线。

无论哪一种玩法,飞镖原则上都是一局射三次。圆形的镖靶像披萨一样划分为二十等分,印在外侧的数字就是该区域的得分,从一分到二十分,没有按照顺序分配。除此之外,圈住镖靶圆周的环状区域是Double ring,正好将在半径切半的环状区是Triple ring,射中这两个地方的话,分数就会分别变成两倍跟三倍。而镖靶中间的双层圆圈则叫Bull。用软镖玩的话,在有一些游戏规则里,Bull 外侧的圆分数是一倍,内侧的圆,也就是Bull’s eye(靶心)则是两倍,但在01这类要竞争分数的游戏里,一般来说整个Bull 一律都是五十分。

我把重心放在往前踏出的右脚上稳定姿势,然后将握着飞镖的右手保持伸出去的状态,想象一条从那里延伸至镖靶的拋物线。接着集中注意力,以手肘为支点,往后拉──掷出。

──我听见了如信号枪般响彻整个包厢的轻快电子音效。射出去的飞镖命中了镖靶正中央的Bull’s eye。

「哦哦,好厉害!」

青山拍手称赞我。我很想跟他说别因为这点小事就嚷嚷,但看到因为有空窗期而内心感到不安的自己毫无异状地投出飞镖,还是觉得松了一口气。这么一来要击垮他应该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吧。

不过,01其实还有Double in 和Double out 这两种规则。Double in 指的是在射中Double ring 或Bull’s eye 之前都不算分,Double out 则是最后一镖要射中Double ring 或Bull’s eye 才能结束。关于这两项规则,Double out 是正式比赛也会采用的常见规则,相较之下,Double in 使用的机率就稍微低了一点。不过,很多玩家都会为了能随时应付采用Double in 规则的游戏而习惯第一镖就瞄准两倍区。就这一点来说,我算是表现得不错。

顺便一提,我们现在玩的这一场游戏并没有设定Double in 或Double out 的规则。所以第一镖不管有没有射中加倍区都算得分。我的第三镖也射中了Bull,以剩下三百九十八分结束第一局,然后轮到青山上场,他的第一镖是十七分,没有加倍。看样子他本来应该是想瞄准Bull,如果采用Double in 的规则的话,那他的游戏根本还没开始。我暗自嘲笑他,一边看着他玩下去。

青山结束第一局时,刚才的男性店员正好送了我们点的饮料过来。青山拿起了装琴通宁的高球杯,我则拿起Merge 的酒瓶。外型如保龄球瓶的酒瓶装满了黑色液体,颜色的浓度与真正的浓缩咖啡不相上下。我没办法在昏暗的店里隔着酒瓶的液体看到对面,苏打水的气泡不时浮上表面后破裂。

我把酒瓶拿到嘴边,想品尝一下什么叫浓缩咖啡的苦涩。

「……唔!」

我的双唇反射性地吐出了这样的声音。

好苦。总而言之,我只尝到了残留在舌上的苦味,还有苏打水的刺激。感觉只是把浓缩咖啡混进利口酒而已,这是我对它最直接的印象。

「看起来不是很好喝呢。」

青山看我皱起眉头,主动开口询问。他或许是想关心我,但我反而觉得被轻视了,于是逞强地说:

「其实我认为这种味道也满合理的,只是我自己喝了会想加糖浆。」

「喝起来不甜吗?」

「这个嘛,我只觉得很苦。」

「那就奇怪了。浓缩咖啡通常都会加很多砂糖,弄得甜甜的才喝,开发这款饮料的人是不是不太懂浓缩咖啡呢?」

他老是说这种好像要惹毛别人的话。明明是自认为对方不懂才在卖弄知识,却感觉不到他的态度有任何恶意,因此更让人火大。我把酒瓶放在桌上,马上就开始了第二局游戏。

后来的游戏情况都跟之前一样,空窗期并未对我造成太大的影响,我每一局都一定会有一镖以上射中Bull,第四局结束时总分只剩九十分。这台飞镖机是用总分低于一百分前每一局的平均得分来当Stats(平均成绩),我的Stats 已经超过一百,算是个不错的开始。

相较之下,青山一局能有一镖射中Bull 就已经算好了,Stats 才勉强超过五十而已。就算到了第四局结束的时候,他扣掉的分数也还没到达两百五十分,也就是原始总分的一半。

「在店里玩果然跟在自己家里练习完全不一样呢。」

青山一边傻笑,一边不着痕迹地表达自己并未发挥原本实力的意思。我无视他的话,转身面对投掷的基线。

第五局。因为剩下的总分已经低于一百,为了能在最后以两倍区做结束,我必须分配接下来要瞄准的分数。虽然我们并没有设定Double out 的规则,但跟Double in一样,我希望能保持这种习惯。

因为我觉得自己在这场游戏里好像比较常打中Bull’s eye,所以想先保留五十分,用Bull’s eye 做结束。如果顺利的话,一局就可以结束了。

既然如此,目标就是二十了。能打中Double ring 的话当然是最好,但就算没有加倍,也只要两镖就能扣掉四十分。于是我先投了第一镖,结果射中了没有加倍的二十。这样的发展跟我预测的一样。

但是,我接下来的第二镖却犯了严重的失误。原本瞄准的是没有加倍的地方,却偏偏打中了二十的三倍。

我忍不住啧了一声。这样总分就只剩下十分。虽然只要能打中五的两倍就好,但Double ring 是在镖靶的圆周上,稍微偏一点就会打到靶外。这样一来下一局就会从剩下十分开始,变成只能瞄准五以下的数字。因为我平常玩飞镖的时候不常碰上要瞄准小数字的局面,所以能射中的自信比Bull 还低,这样一来,情况就变得有点棘手了。

大概是我的担忧影响了指尖吧。原本瞄准五的两倍,结果力道不足,飞得不够高,最后射中了没有加倍的十二。剩下的分数低于零,所以这一局不算。下一局我要从跟这局一样的分数,也就是九十分开始打。

算了,这样也比剩下十分好吧。我如此安慰自己,把位子让给青山,往沙发一屁股坐下。青山在接下来的一局射中两次Bull,一口气减了超过一百分。画面上显示着用来代表一局的得分介于一百到一百五之间的Lowton 字样。

「哎呀,总算找回原本的感觉了。」

他显得很得意地转动着肩膀。什么叫找回原本的感觉啊,刚才那一局的表现才是不正常吧?我很想这么说,但在此时跟他计较的话就上敌人的当了。内心的不安会让手感跑掉。没问题的,青山的总分还多达一百六十分,不会马上追上来。

第六局的时候我失误了,瞄准二十的两倍的第一镖打到靶外,但接下来的两镖我都想办法打中没有加倍的二十,所以总分只剩下五十。这样子就能直接瞄准Bull’s eye 了,就算打错数字,以剩下的分数来看,也足以让我轻松结束比赛了吧。

因为已经安排好自己要打的数字,让我暂时满足了,便在沙发上坐下来。我又倒了一点Merge 到嘴里,结果还是苦得喝不下去。虽然还剩下将近九成,但要不要干脆点新的饮料呢?就在我思考这件事的时候,青山站到投掷基线前,说道:

「我接下来想打二十的三倍。」

他轻盈抛出的飞镖真的如他所宣告的命中了二十的三倍。而且我还来不及佩服他,他就准备继续投第二镖了。既然剩下的分数刚好是一百分,那就只能以Bull 当目标了。虽然我的确是这么预料的,但当飞镖机发出轻快的音效时,我还是难掩惊讶。

青山的第二镖竟然如此轻而易举地命中了Bull。

我的心脏跳得飞快。再怎么样都不可能如此顺利。但是我却有一种他不会射偏的讨厌预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青山的背影和先前截然不同,感觉笼罩着一股无所畏惧的气场。他以让人联想到迎风挺立的大树般的稳定站姿拿好第三支飞镖,以毫无偏差的美丽动作抛了出去。

「喂,骗人的吧?」

过了一瞬间,我才察觉到自己在喃喃自语。

他的飞镖画出漂亮的弧线,像是镖靶那里有条线在拉一样将飞镖吸向Bull’s eye。同时符合了Double out 的规则,无可挑剔的一镖。之前明明还剩下一百六十分,青山却只用一局就拿下了胜利。是我输了。

虽然浪费了第五局是很大的失误,但我输掉这场游戏的可能性应该是零才对。因为结果实在太难以接受,我的脑中忍不住闪过青山该不会是想耍我才故意在一开始放水的疑惑。

但是,当他回过头来时,我立刻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竟然中了。」

青山呆呆地张大着嘴巴,露出一副连自己也不敢相信的样子。他投第三镖时散发出来的异样气场似乎只是我的幻觉,甚至忘了要把镖靶上的飞镖收回来,一直杵在原地不动。

「射中自己瞄准的地方有什么好奇怪的,快点继续玩下一场吧。」

听到我一边不耐烦地抖着腿一边这么说,青山才慌张地走向镖靶。接着,他维持背对我的姿势说道:

「总觉得不太好意思,照刚才的情势来看我明明是稳输的。」

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打从心底觉得不好意思,所以又惹毛我了。有时候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被对手摆了一道,这就是所谓的比赛吧。这与是不是奇迹无关,既然已经赢了,只要坦率地为自己感到骄傲就好。这世上没有比被原本以为劣于自己的对手同情更难堪的事了。

「不过,看到这次的表现,我开始期待在送我飞镖的人面前表演了。这都是多亏了凑先生陪我练习。啊,在下一场游戏开始前,我先去一下厕所喔。」

青山露出温和的笑容,穿过门口的布幕走出开放式包厢。

我心烦意乱地独自站到了投掷线前。然后以和平常比起来有些粗暴的动作随意地把飞镖扔向镖靶。我一直反复扔着飞镖,就算打中的地方离镖靶很远,我也不在意。

在频繁出入飞镖酒吧这种地方时,偶尔会遇到有人表现出明显的敌意和露骨的侮蔑,或是完全不理不睬之类的负面态度。我一直把它当成是让敌人动摇的策略,总是随便敷衍过去。

但是这个叫青山的男人给人一种想调侃他是温室里的植物(虽然我不可能知道第一次见面的他有什么过去)的温和又傻气的感觉,以前从没遇过,反而让我火大。我知道他没有恶意,就是因为知道,才更是讨厌他对弱者流露出类似怜悯的样子。而且他的这种怜悯也好像用错地方了。

我把焦躁的情绪投射在右手臂上,又丢了好几镖泄恨时,有一支飞镖被镖靶弹开,飞到了我的后方。我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想捡起它。我不经意地瞥向桌子,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镖身的形状很特殊的飞马公司制造的飞镖。是他喜欢的女人送的,他一定很珍惜那些飞镖吧。

如果那些飞镖弄丢了,他会有什么反应呢?我想象了一下,双唇得意地勾起一抹微笑。

我正坐在沙发上更换歪掉的镖针时,青山从厕所回来了。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咦?」

他似乎马上就察觉到异状了。我一边把镖针转紧,一边抬起头。

「哦,你回来啦。我们接下来玩Cricket9吧。」

「请等一下,凑先生。你知道我的飞镖跑到哪里去了吗?」

「飞镖不就在那里吗?」

我用我手上的飞镖前端指向他的飞镖,青山便双手各拿起一支飞镖给我看。

「只剩下两支,好像有一支不见了。」

我再次环顾桌面,看到了菜单、饮料、蜡烛、烟灰缸、放公镖的笔筒,以及我自己用的飞镖和镖针。全部就这些了。

正如青山所言,他的另一支飞镖不在桌上。

「好奇怪,我记得我是放在这里的啊。」

青山脸色变得惨白,一下子拿起菜单翻来翻去,一下子又探头检查桌子底下。我忍住想大笑的冲动,对他说道:

「你去厕所之后,我就一直对着机器练习,所以没注意到桌子上的飞镖不见了,抱歉啦。」

「该不会是被偷了吧?印象中那个已经没在制造了,应该满贵的。」

「只有一支吗?要偷的话一般来说都会三支全偷吧?」

「唔──这样啊……啊,不过,只要有一支飞镖就可以测试了吧?总之先拿来丢丢看,之后再偷偷还给我之类的。」

我顿时目瞪口呆。竟然觉得偷东西的人还有可能会归还,这个男的到底有多烂好人啊?而且,拿已经很难买到的飞镖来测试有什么意义吗?

我为了改变感觉愈来愈奇怪的对话走向,便若无其事地补充道:

「话虽如此,在你离开的时候,这间开放式包厢可没有任何人进来喔。」

我这句话似乎奏效了。青山一瞬间露出像是被戳中痛处的表情,然后就皱起眉头盯着我看。

「我可以怀疑凑先生你吗?」

他看起来是想威吓我,但一点也不可怕。只要把牙齿露出来,就算是小型犬也会稍微有点魄力吧。我抬起下巴说道:

「想怪到我头上是吧?你有证据吗?」

「你说你一直背对着桌子练习对吧?所以并没有目击到飞镖不见了。换句话说,你应该连这间开放式包厢的门口的情况都没看到才对。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能保证没有任何人进来这里呢?」

这么简单的事情,看来他果然也想到了。不过,就连小学生也不会看漏如此明显的矛盾吧。

「而且,凑先生也有这么做的动机。」

「动机?」

「就是玩01输了想泄愤。这样想的话,就能说明为什么不见的飞镖只有一支了。如果你的目的不是想偷走飞镖,而是想造成我的困扰的话,就没有必要把三支飞镖都藏起来。」

我听着青山的话,反而觉得心情很愉快。感觉像是看到他戴在脸上的好人面具一层一层地剥了下来。而且,他的情绪愈激动,就会离飞镖的所在地愈远吧。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把自己的包包丢给他。

「话先说在前头,我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到你的飞镖。不过,在这种状况下,你会怀疑我也是正常的。不管是我带来的东西还是我的身体都行,你可以检查到满意为止。」

青山好像对我的话有些不知所措,但他还是说了句「那我就不客气了」,把手伸向了包包的拉链。

因为我只是来这里玩飞镖而已,所以东西并不多。包包里只放了钥匙包、钱包、飞镖盒和擦手的小毛巾。青山仔细地检查了那些东西,并没有发现消失的飞镖。

「这条毛巾是湿的耶,你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青山碰到小毛巾时,对我这么问道。

「这是用来代替手帕的。我踏进店里的时候去了一趟厕所。」

他点点头,接着开始检查我的身体。

我穿得很轻便,只有外套、T恤和牛仔裤,就算是隔着衣服也很快就检查完了。青山把我全身上下包括球鞋里面统统检查一遍后,便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看样子好像也没有藏在身上呢。」

「如果我藏在身上的话,就不太可能让你检查了吧。」

「请你别说得这么直接好吗?」

接着,青山便开始搜索这间开放式包厢。他查看桌子内侧、把手指伸进沙发的缝隙间,甚至用手机的亮光去照飞镖机底下。这里的空间本来就不大,虽然只是一支飞镖,能藏的地方也有限,青山似乎只花了不到五分钟就确定他要找的东西不在这里了。

「不行,哪里都找不到……」

「怎么办?那是你很宝贝的飞镖吧?你要放弃吗?」

我把拿在手上的Merge 的瓶口朝向他,开口问道。酒瓶内的液体随之摇晃,无数的气泡浮上水面后破裂。里面的酒几乎没有减少,但我已经不想喝了。

「不,还有其他可能性。」

青山以仍旧充满戒心的眼神看着我说道:

「如果东西不在这里的话,就代表被拿到外面去了。换句话说,凑先生你把我的飞镖藏在这间店的某处。」

我的嫌疑似乎还没洗清。我默默地聆听他的说明。

「根据刚才那句证词,我可以确定是凑先生你把我的飞镖藏了起来。如果你想偷我的飞镖的话,应该会告诉我有人进入这间开放式包厢,把自己做的事情嫁祸到那个人身上,所以你的目的果然是想找我麻烦对吧?无论如何,只要你是犯人,我的飞镖应该就还在这间店里才对。因为店面是在地下室,也不可能把飞镖丢到窗外。」

「你好像想得不够周全喔。假如我拜托某个人把你的飞镖带出店外的话,你要怎么办呢?」

「这怎么可能,如果你有个足以拜托对方担任窃盗共犯的熟人在这里的话,那当初也不用问我,只要跟那个人一起玩飞标不就好了吗?而且,就我的观察,店里的店员在这段期间好像也没有换过人。」

哦?是我的错觉吗?青山讲话好像愈来愈有条理了。这代表那个飞镖重要到他即使绞尽脑汁也要找回来吗?

「总而言之,问题在于凑先生你有没有离开这间开放式包厢。我去找证人问问看。」

青山一说完这句话就冲出开放式包厢,不到一分钟就带着一位店员回来了。他找的不是带我们进来这里的男性店员,而是曾在吧台跟我聊天的女性店员。

「我的飞镖在我去厕所的时候少了一支。那是飞马公司制造的六角形镖身的飞镖,镖翼是纸做的。你有看到吗?」

青山一问,店员就歪了歪头。

「嗯……我没有看到耶。」

那名女性店员将茶色头发绑成一束后马尾,圆领白色衬衫上靠近脖子的钮扣没扣,穿得很轻便。下半身则是黑色的裤子。大概是因为要应付陪客人交手的情况,才会选择比较方便活动的衣服吧。

「那么,你有看到谁进来这里又出去吗?」

青山接着问道。原来如此,我们待的这间开放式包厢是位于吧台右前方的墙边,所以如果她一直站在吧台内侧的话,虽然开放式包厢内部无法看得一清二楚,却等于是随时都在看着门口。

「我觉得与其问我,不如问这位先生会比较实际喔。」

她面露疑惑地瞥了我一眼。在我回答前,青山先开口了:

「凑先生说没有任何人进来这间包厢。」

「那应该就是真的没有人进出吧,我也没看到。」

「咦?」

青山惊愕地逼近店员追问道:

「你确定吗?所以像是凑先生从这里走出去之类的你也没看到啰?」

「因为我正在工作,也不是无时无刻都盯着门口看……不过,至少我可以确定自己什么也没看到。如果凑先生在那附近走动的话,我想不管怎样我都会发现的。」

「这样啊……」

听到店员的证词,青山相当沮丧。我从后方把手放在他肩膀上,对他说道:

「这下子我的嫌疑应该洗清了吧?」

「但、但是,这样子真的很奇怪啊。明明没有任何人进出这里,飞镖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呢?要是门口对面有飞镖机的话,还可以推测飞镖是被丢出去了,但现实情况又不是这样。」

听他这么一说,我便朝门口看了看。在视野范围里没有任何镖靶,只看得见喝了酒后大声喧闹的客人。对着他们丢飞镖完全就是未经思考的鲁莽行为。我又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找不到的东西再执着也无济于事吧。还是说你要去找你说的那个头脑聪明、跟你很要好的女人诉苦看看?」

青山听到之后猛然抬起了头。

「那个女人不是对寻找怪事的真相很有一套吗?要不要打电话问她看看啊?说你弄丢了一支飞镖,希望她帮你想想飞镖到哪去了。」

我一在青山耳边低语,他涨红了脸。

「那个、呃、我──」

他会被我激怒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也挺有趣的,但青山似乎还没失去理性。他用力转身甩开我的手,并以像选手在宣誓的语气说道:

「我去一下厕所!请两位待在这里不要离开!」

然后他穿过店员身旁,沿着吧台旁的狭窄通道走向厕所了。他在走到一半的时候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似乎是想听从我的忠告打电话给那个女人才离开这间包厢的。

事情发展成这样真是太令人愉快了。我低下头压抑着声音笑了起来,不经意地往旁边看,发现那名女性店员害怕地抱住自己的身体,正在偷看着我。我们的眼神一对上,她就不太自然地撇开视线,让我很为难。这是一种让人感觉到想确认事实却又问不出口的踌躇的尴尬气氛。

结果,我们在等待青山回来的期间一句话也没交谈。

经过将近十分钟,青山终于回到这间开放式包厢。我从他足以踩响地板的有力步伐,和像是经过深思熟虑般的表情感觉到某种决心。

令人惊讶的是,他一穿过门口的布幕走进来,就抓起桌上的玻璃杯,一口饮尽了杯中的琴通宁。我和店员都对他的举动目瞪口呆时,他把玻璃杯放在桌上,「呼」地吐出一大口气后说道:

「我大概知道消失的飞镖在哪里了。」

他好像如我所料地打电话请求协助了。我抱着想见识见识他说很聪明的那个女人究竟多有智慧的心态在沙发上坐下,专心聆听他要说的话。

青山隔着桌子站到了我的正对面。这很明显地代表了要与我对决的意思。

「我刚才应该已经把这间能藏东西的地方并不多的开放式包厢的每个角落都找过了,却没有找到飞镖。于是我就先思考了一下是否有飞镖不是被藏起来,而是真的消失了、被销毁的可能性。」

「飞镖被销毁?这怎么可能。」

「是啊,如果只有镖针的话,就算是把它吞下去也并非办不到吧,但要让镖杆或镖身消失,我只能做出不可能办到的结论。不过,我也因此察觉到,飞镖有另外一个部位是可以轻易销毁的。」

他没有提到的部位只剩下一个。青山拿起其中一支没有不见的飞镖,一边把那个部位取下,一边说道:

「那就是镖翼。你们看到这个就知道了,我的飞镖的镖翼是纸制的。而这张桌子上有支点着火的蜡烛。只要把镖翼烧掉,就只会剩下灰烬。而灰烬可以放进烟灰缸中藏起来。」

桌上的烟灰缸现在还是堆着许多烟蒂。我和青山都没抽烟,所以应该是店员没把前一个客人丢的烟蒂清掉吧。只要烧成灰,要把镖翼跟烟灰混在一起就变得很容易了。

青山把失去镖翼后的飞镖像指挥棒一样对着我,继续说道:

「好了,这么一来镖翼就消失了。然后飞镖就会像这样变成一支细长的棒子,也可以藏在原本以为镖翼会卡住而无法藏飞镖的地方了。──对了,凑先生,我刚才把琴通宁喝完了,但你点的饮料却一点也没有减少耶。」

放在桌上的Merge 自从喝到剩下九成后就没有再动过。碳酸气泡仍断断续续地浮上水面。

「因为味道不合我胃口啊。一开始还忍耐着喝了几口,后来就放弃了。」

我耸了耸肩,但青山并未把我的理由当一回事。

「你其实是就算想喝也没办法喝吧。而理由当然不是因为讨厌它的味道。」

接着,他拿起酒瓶,从侧面检视里头的液体。

「这种酒颜色非常深呢。店里光线这么昏暗,没办法隔着看到另一边的东西。」

我自然而然地皱起眉头。我指着Merge 的酒瓶说道:

「你该不会是想说我把飞镖塞到这里面了吧?」

「虽然我没有实验过,不过要是把飞镖放进这个酒瓶里,我想一定会一下子冒出许多碳酸气泡然后满出来的。这么说来,凑先生你的擦手巾是湿的呢。」

「我不是说那只是拿来代替手帕的吗?如果你觉得我在骗人的话,让你闻一下味道总行了吧?」

「我推测的是不是事实,只要这么做应该就能明白了……」

他冷不防地在原本装琴通宁的玻璃杯正上方把Merge 的酒瓶倒了过来。倒进玻璃杯的Merge 形成一层泡沫,但也很快地就开始消失。我还以为他一口气把琴通宁喝光只是想替自己打气,结果看样子是为了做这个实验。

「如果我刚才说的话是对的,那飞镖就会沉在这底下。」

青山一边用食指搅拌一边说道。Merge 被他搅得出现漩涡,还没完全融化的冰块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他重复搅拌了好几次之后,就「唔──」地沉吟了一声。

「……没看到飞镖耶。」

我傻眼到说不出话来。我是因为听说那个女人很聪明才专心听他说明的,结果他说出来的答案却完全搞错方向。我的确有偷窃的动机,也有在飞镖上动手脚的机会。但是,就跟水会从高处往低处流一样,断定最可疑的人一定是犯人这一点,正好就是他头脑简单的证据。从这个结果也可以明显看出一件事,那就是我并没有把青山的飞镖藏起来。

「不好意思,刚才怀疑你。」

青山很干脆地向我低头道歉,但我冷冷地说道:

「我一开始不就说了吗?我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到你的飞镖。」

「呃,我差不多该回去工作了。」

店员战战兢兢地问道,我便挥挥手想赶她走。她微微行了一礼后就转身往后走,但是……

「不行喔,你还不能离开。」

青山叫住了把手放在布幕上的她。

「我不是说了吗?我已经知道飞镖在哪里了。」

「但是目前不是还没找到客人的飞镖吗?」

一看就知道她非常地惊慌。青山一边走向她身旁,一边以冷静的口气说道:

「我从厕所回来的时候,推论出了两个假设。其中一个就是刚才所说的,飞镖被丢进了Merge 的酒瓶里。老实说,我一直觉得真相比较有可能是这样。所以才会先确定这件事。不过,很可惜地,我猜错了,酒瓶里没有飞镖。」

接着,青山有如通过折返点的马拉松选手般,绕到了呆站在门口的女店员背后。

「如此一来,只剩下一个假设。那就是没有人进出这间开放式包厢的证词根本不是事实。关于这一点,其实凑先生也有可能真的只是背对着门口射飞镖,没有注意到有人而已。但除了凑先生之外,其他人就算刻意违背事实,说出没有人进出这里的证词,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吧?除非那个人自己就是进出过开放式包厢的人,所以想隐瞒事实──换句话说,作证的人就是犯人。」

随后,青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指着女店员穿的裤子左边的口袋说道:

「能请你拿出鼓起来的口袋里的东西吗?」

女店员将颤抖的手指伸进口袋里。她面无血色且沉默地听从他的指示,看起来跟进行催眠实验的对象一样。

看到她缓缓递出的东西,青山脸上浮现了满意的笑容。

她的手里正握着消失的飞镖。

「──对不起!」

女店员一把飞镖还给青山,就以几乎要折断脖子的气势深深地低下了头。而青山则拍了拍她的上臂,要她抬起头来。

「没关系啦。你是因为比赛快到了,所以被逼急了吧?」

「难道你知道她为什么只偷了一支飞镖吗?」

我一这么问,青山便低下头对我点点头。

「对不起,你们两个人在吧台时,我在旁边听到了你们的对话。所以那时就算你突然跟我说话,我也有办法回答。」

我那时的确是只问了他一句「你呢?」但他却能正确掌握我所问的问题,并回答了「我没有参加比赛」。

「店员小姐在你们的对话中提到自己换了新的飞镖,所以担心会拖累搭档。听到她这么说会觉得很奇怪吧?因为只要使用原本用习惯的飞镖不就好了吗?但是,如果偷走我飞镖的人就是她的话,那我的疑惑也能得到解答了。」

青山用手指夹住了他找回来的飞镖的镖身部位。

「她的飞镖已经不能用了。也就是说,她有个飞镖的镖身坏了,而且没办法再买到一样的。因为飞马公司已经停止生产她所使用的六角形的镖身了。」

镖针和镖翼就不用说了,飞镖连镖杆也是消耗品,但镖身通常很少会坏掉。虽然经常会在射中镖靶后被接着射出的飞镖碰撞而磨损,但就算伤痕累累也没问题,能够一直使用下去。

不过,虽然很少见,镖身还是有可能会坏掉的。举例来说,如果刻在镖身上、为了让飞镖更好抓握的沟槽断掉的话,当然无法再继续使用。

就算是熟练的老手,会为了预防镖身坏掉而准备备用品的人也不多。顶多就是轮流使用数种飞镖而已。像她就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等到坏掉后才来哀叹停止生产也已经来不及了吧。更惨的是,她使用的还是特殊的六角形镖身,会无法马上适应好不容易买到的新飞镖也是可想而知。

「她在这次的飞镖比赛中报名了双人组,而比赛的日子就快到了。使用新的飞镖却没办法投出她想要的好成绩。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心不甘情不愿地结束的话那也只能接受了,但拖累跟自己搭档的伙伴应该很难忍受吧。正在烦恼的时候,竟偶然遇见了与她使用同一种飞镖的玩家──那就是我。」

这么说来,青山曾在吧台把飞马牌的飞镖打开来给我们看。虽然时间不长,店员也眼尖地看到了。

「陷入困境的她,眼前突然出现了能化解不安的东西。或许人在这种时候都会不小心采取自己也预想不到的行动吧。她策画了如何拿走我一支飞镖的办法,并看准我去厕所的瞬间付诸实行。」

「但是,只偷走你一支飞镖的话,无论如何都会引起骚动吧?事实上也的确是马上就事迹败露了不是吗?她所做的事情是窃盗,是真正的犯罪喔。就算说是一时冲动,你不觉得做出这种事还是太莽撞了吗?」

我说出了心中的疑惑。结果青山便面对着店员说道:

「我想……你那支坏掉后做过紧急处理的飞镖应该还在你手上吧?」

她点点头,证实了他的推测。

「我想说或许还能用,就把用黏着剂黏起来的镖身放在吧台……我原本是想暂时拿走客人的飞镖,赶快把镖身交换之后再还回去的。因为我黏得很好,旁人是看不出来的,虽然重心不太对所以不能用了,但不是稍微有点经验的人应该察觉不出来。」

镖针的话就算了,镖杆和镖翼换掉的话无论是谁都会马上发现。想拿走青山的镖身,至少必须把他的镖杆换到自己的镖身上才行。

「我原本是想在开放式包厢的门口迅速地掉换的。只换镖杆的话,动作熟练一点不用十秒钟就完成了。凑先生连续投三支飞镖的时候,我一边在附近默默观察,一边趁着凑先生投出第一支飞镖的时候穿过布幕,拿走了飞马牌的飞镖。本来凑先生在投完剩下两镖之前应该是不会回头的……但是因为有支飞镖被镖靶弹开,凑先生便转头望向了我这边。」

她说的没错,当时我正想捡起被弹开的飞镖,转身面向了后方。因为心烦意乱的关系,我投飞镖的动作比平常还粗暴,才会发生这种事。

「我下意识逃离包厢,但心里却想着可能被看到了。而且我一出去没多久,客人就从厕所走出来了。当时我才刚把镖杆拆下来,来不及把飞镖放回原位。虽然知道情况会变得很奇怪,但逃离现场是我当时唯一能做的事情。」

后来因为多次受到「不走运」阻扰,她决定放弃偷偷交换镖身,把青山的飞镖放在口袋里,想找机会归还。但是,没想到因为青山找她来当证人,使她的处境出现了大转变。

「我认为凑先生看到了我抽走飞镖的情景,但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所以我想先确定凑先生对这件事会说出怎样的证词。结果我听到凑先生说,他没看到任何人进来这间包厢。」

──我觉得与其问我,不如问这位先生会比较实际喔。

原来她是想用这句话巧妙地套出我的证词吗?

「只是单纯没有看到呢……还是因为我们原本就认识,所以看到之后决定掩护我?我无法判断是哪一种情况。我当然想主张我看到有人走进这里,但如果凑先生是在掩护我的话,要是我说的话跟他有出入,他应该会马上改变证词,说出真正的情况吧。我别无选择,只能配合凑先生的话。」

我想起了青山离开开放式包厢时她欲言又止的态度。当时她应该非常想问我才对──问我有没有看到自己把青山的飞镖拿走。

但是,如果我真的没有看到的话,她问这件事就等于在自掘坟墓。要是处理得不好,甚至可能会惊动警察。所以她没办法问我,也没办法归还飞镖。

大概是以为只要老实地说出真相就会获得原谅,女店员把事情全说出来之后,和青山一起看向我。我把背往后靠在沙发的椅背上,回答他们沉默的询问。

「我什么也没看到。只不过是个一起玩过一次飞镖的店员,我还没有好心到去袒护她。我以为没有任何人进入这间开放式包厢也是真的。大概是因为她逃得太快,所以我连她的气息都没有感觉到吧。」

「这样啊……算了,无论如何,这下子事情也告一段落了。」

因为身为受害者的青山如此豁达地说道,我不禁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该不会想就这样子放她走吧?就算你觉得没有必要报警,但遇到这种情况,一般来说都会告诉店家,再不然至少也会叫对方不收饮料钱之类的吧?」

结果他竟一边宝贝地摸着失而复得的飞镖,一边说道:

「没关系啦。只要能找回这支飞镖,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店员大概会觉得自己像是在地狱遇到了佛祖吧。她朝青山伸出微微弯起的双臂,以卑微的态度问道:

「那、那么……」

「你走吧,今天就当作是饶你一次。不可以再做这种事情了喔。」

「──谢谢您!」

她把双手交迭放在身前,又以像是要折断脖子似的速度鞠躬道谢。接着就快步走出开放式包厢,然后在布幕外转身面对青山,双手合十地拜了一下。她好像在经过刚才那段简短对话后就把青山当成真正的佛祖,已经完全变成他的信徒了。

我顿时觉得相当疲倦,便转了转脖子。青山依旧盯着飞镖,脸上挂着得意的浅笑。

「你真是个大笨蛋耶。」

我很不客气地骂道,就算是他也好像觉得有些不高兴了。

「又不会怎么样,我都已经说要原谅她了。而且……」

青山突然把飞镖的前端对准了我。

「你说我是笨蛋,但我其实都知道喔。包括凑先生你看到她偷飞镖,却装作没看到的事情。」

因为完全被他说中,我甚至忘了要找借口欺骗他。

「你发现了吗?」

「你明明背对着门口,却说出没有任何人进来这间开放式包厢的证词,真的很不自然。正如她所担心的,你的确目击了她偷走飞镖的情景,因此说了假的证词。这还不是为了掩护她而说的谎。」

没错,如果我想掩护那个女人的话,就会说出「我看到不认识的客人走了进来」的证词吧。

「她也因此被你的谎言耍得团团转……那么,凑先生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谎话呢?答案是因为你希望我会在这个谎言的引导下采取某个行动。」

青山竖起没拿东西的手的拇指和小指放在耳边,做出了老套的手势。

「你是想让我透过电话把飞镖不见了的事情直接告诉送我飞镖的人对吧?」

──看到女店员拿走飞镖时,浮现在我脑海的念头。

如果只是飞镖被偷了,犯人不可能一直待在店里,青山最后还是只能放弃。但如果飞镖是在不可能消失的情况下不见,而且还只少了一支,那他会怎么做呢?

那是他喜欢的女人送他的宝贝飞镖。他不可能在不知道飞镖是怎么消失的情况轻易放弃。只要还有些许希望,他都会先试着自己想办法把飞镖找出来吧。但如果这么做还是找不到呢?

他一定会向人寻求意见。向那个遇到不可思议的事情时马上就能找到答案,和他互有好感的聪明女人。

这个女人同时也是送他飞镖的人。没有人听到自己送的东西被弄丢之后还会觉得高兴的。至少也会质疑对方为什么没有保管好才对。这样一来,两人的关系就会出现裂痕,他说不定也会错失在她面前展现飞镖技巧的机会。

青山因为令我轻蔑的理由而开始玩飞镖,却在玩01时凑巧赢过我,便得意忘形地妄想在那个女人面前耍帅的情景。如果可以藉由打电话给那个女人来泼他一桶冷水就好了。这种不怀好意的心态,使我说出了假的证词。

我自认为就算店员的罪行曝光也能找到借口全身而退。没想到他竟然全都看穿了。我站起来,把双手插进口袋里说道:

「你把这件事也告诉那个女人了吗?」

「咦?」

「看来那个女人的聪明程度超出了我的预期呢。不过,告诉你一件事,我的目的其实早就达成了。不管你现在知不知道我真正的意图都无所谓了。在你打电话给那个女人的时候,我就已经赢了。」

但是,青山却不好意思地搔着头,一边说出了我意想不到的话。

「哎呀,真伤脑筋,其实我最后并没有打电话给她喔。」

我无意间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在这段甚至漫长到足以让我觉得口渴的时间里,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少骗人了,不止是知道飞镖究竟被谁拿走,你还完全看穿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是吗?如果不是那个女人告诉你,那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我忍不住探出身子,滔滔不绝地质问起来。青山吓了一跳。

「怎么知道的,当然是自己想的啊。我不是去厕所去了很久吗?就是趁去厕所的时候拚命想出来的啊。」

「没错,厕所,你去厕所的时候不是把手机拿出来了吗?」

「老实说,我一开始的确如你所说的想打电话给她。但是,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按下通话键。」

「为什么啊?为了要拿回你宝贝的飞镖,你应该没有心思选择要用什么手段吧?你为什么没有拜托那个女人帮忙呢?」

听到我的话,青山又看向飞镖,突然露出了微笑。

直到这时,我才终于领悟到,自己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一项是赢过他的,无论是飞镖、智慧或是试图挑战他与那个女人的关系。

「这当然是因为,『我不小心把你给我的宝贝飞镖弄丢了』──这种话我哪说得出口嘛。」

7 日文的苦涩(渋い)用来形容人时有老练、有深度的意思。

8 Gin Tonic,混合琴酒和通宁水,再加入柠檬片的调酒。通宁水是一种以奎宁调味的汽水饮料,带有苦味,原本是用来预防疟疾的药物,后降低其中的奎宁成分,改良为不具疗效的饮料,经常用来调配鸡尾酒。

9 飞镖玩法之一,以数字15~20及Bull 为有效区域,玩家只要射中同一数字三次就能转为我方阵地(射中两倍次数算两次,以此类推),之后再射中就能得分。射中敌方阵地虽然无法得分,但只要射中三次就可以将该区域封锁,封锁后的区域就不能再得分。所有区域被封锁或玩完游戏局数后,游戏就算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