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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钢铁的猛威

少女伫立在那满布鲜血的道路中央。

那仿佛失了魂的翡翠色双眼诉说着内心的空虚,脸上也面无表情,这让少女看起来就像一具精致的人偶。

她一动也不动,任凭及腰的银发随风飘逸,只是茫然地伫立着。

少女无神眼眸中所映出的,是一条长度与永远无异的单行道。

周围没有任何东西。

世界笼罩在黑暗之中,只有为了照亮道路而燃烧的红黑色火焰。暴露在火光之下的,是数之不尽的尸体,还有铁块——少女名为艾露·亚吉夫。

那是疯狂诗人阿巴度·亚尔哈兹瑞德所撰写、传说般的魔导书。

而此刻的艾露就像是个空壳,内心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只有如同无底深渊般的空虚盘据在心中。

她什么都无法思考,也拒绝思考。

内心为何如此空洞,就连艾露自己也不明白。

她只是感到强烈的疲惫。

艾露的身心都十分衰弱,光是能够站立都可称之为奇迹。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她已经活了近乎永远的漫长时间,持续战斗至今。

已经够了,自己做的已经太多,已经无法再战斗了。

在艾露前后那不见尽头的道路,就是她的人生。在这条路上,散落着与她并肩作战的众多战士尸骨,还有她的鬼械神·艾翁所留下的无数残骸。那光景说明了战斗的激烈。

他们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没有人的脸上带着安稳,全是令人无法直视的丑恶。有许多人的尸骨已经腐烂,甚至还有人早巳化为白骨。

他们的死法各有不同,却没有人死得轻松。每个人都暴露在深厚的绝望与恐惧下,抱着连死亡都可说是解脱的心态离开人世。

——不,就算到了现在,大概还有许多人仍被囚禁在疯狂世界之中、不断徘徊吧。

(这里是…?)

突然间,艾露心中浮现出这个疑问。

她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在这种地方。

(妾身怎么会……!?)

这是梦境?现实?还是幻觉?

艾露感觉自己置身在一切都复杂交错的诡异世界中。

在这里就连生死都变得模糊,尽管无法切确感受到自己还活着,但也没有已经死亡的明确证据。无论如何,这是个极度不安定的状况。

不过对现在的艾露来说,那些也只不过是无关紧要的问题。说起来,自己本来就处于连自己是否存在都无法确定的状态,就算掌握现状也没有意义。

艾露在心中这么自嘲之后,便将视线投向遥远的远方。

她望着历代主人被自己跨过的遗骸,陷入沉思当中。

——————————

米斯卡托尼克大学。

这间建于阿克罕市中心的大学,是全世界首屈一指的名校。集合了各领域菁英人才的此处,对于以金字塔顶尖为目标的学生来说,是梦寐以求的学校。这间学校虽然设立于1797年,不过时至今日,那些风格雄伟的校舍并没有随着时间而有丝毫逊色,反而随着岁月累积,更增添了校舍的庄重与威严。

大十字九郎是在米斯卡托尼克大学专攻考古学的学生,但那只是表面上的身份,实际上他是在阴秘学科中,学习有关魔术的知识——九郎进入米斯卡托尼克大学的过程有些特殊。

一切起源于失去双亲,没有亲人可依靠的他,所收到的一封信件。

寄件人是米斯卡托尼克大学的校长,内容是如果九郎愿意接受信中所提出的条件,就能让他以奖助学生的身份入学。在学费免除,还提供基本生活费的优厚条件下,虽然九郎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信中的条件,但他心中确实抱有疑虑。因为所要学习的是阴秘学科,而阴秘学科连存在本身都受到隐瞒,就是大学内部的相关人员,仍然有许多人不知道它的存在。

那样特殊的学科,为何要招揽自己加入呢?这点九郎始终无法理解。

但对当时的九郎来说,为何自己会得到如此优待的疑问,不过是无关紧要的问题。能够就读米斯卡托尼克大学的喜悦以及生活得到保障,那对险些失去希望的九郎来说,已经给予了他光明的未来。

就这样成为阴秘学科学生的九郎,开始学习成为魔术师所需的相关知识。

九郎在提升位阶上十分顺利。虽说多少有受到喜好灵异传说的父亲所影响,让九郎对于黑魔术知识可说是驾轻就熟,但实际上那是连九郎本人都不知道的天份,在这环境下得以开花结果的成果。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土壤,九郎才得以驱使《艾露·亚吉夫》,并与黑色圣域相庭抗衡。

——————————

那名男子出现在米斯卡托尼大学,正好是九郎准备要去阅览魔导书的前几天。

在身为图书馆馆长、同时也是九郎恩师的亨利·阿米泰基请托之下前往大学正门的九郎,为出现在自己面前那人的诡异外表吓了一大跳。

(好、好高……)

那已经不是巨汉两字就能形容的程度。他的身高明显超过两米,体格也十分壮硕,就连身材也算颇为高挑的九郎,也必须仰头才能与对方视线相对。那人的身材已巨大到异常的程度。

但九郎之所以会如此惊讶,体格并不是最大的原因,而是因为那人还有着比体格更加诡异的部份。

简单的说,那人有张山羊脸。他那未经修整的胡须,是名符其实的山羊胡;尖长的下巴、浅黑色的肌肤、突出的眼球,在那凌乱的头发当中,甚至还能看见像是犄角的突起物。

虽然那人穿着一身破烂衣衫,让人无法确认,但衣服底下似乎还藏着什么……光是想到这里,几乎就要让人昏迷。

九郎战战兢兢地走到他面前,仰望着对方。

一股难耐的恶臭刺激着九郎的嗅觉,还传来一股莫名的寒意……在他身上有着让人想抛开一切,拔腿逃跑的气息。

“你是……韦伯·温崔先生吗?”

面对九郎的提问,韦伯只是用生硬的腔调脱了声“是的”,并说明自己是来自登威治,希望与阿米泰基会面。

(登威治?好像在哪儿听过。)

由于在阿克罕市郊区也有许多人烟稀少的小村庄,因此九郎擅自做出登威治应该也是其中之一的结论。

(总而言之……快点把事情搞定吧,我快受不了了。)

就精神卫生的角度来看,和韦伯一起行动不是聪明的做法,但九郎对这人却产生了不小的兴趣。那是钻研魔术之人都免不了会有的好奇心。

即使如此,想起韦伯是客人的九郎,还是领着对方前往阿米泰基的房间。

途中九郎几次尝试与对方攀谈。但与其说是对客人的礼节,事实上大多是源自于九郎那无法压抑的好奇心。九郎无论如何都想要知道韦伯此行的目的。

“您和阿米泰基老爹是旧识吗?”

两人并肩穿过走廊时,九郎慎重地这么问道。

但不知是欠缺社交性,还是单纯地不擅长说话,韦伯并没有回应。

九郎见状耸肩叹了口气,就在打算要放弃追问的时候。

“……聊过几次……用写信……”

只见韦伯的嘴巴像是在咀嚼稻草般蠕动,说出了带有独特腔调的话语。

(什么嘛。他能说话不是吗。)

九郎在心中这么苦笑之后,便继续提问。

“那您今天来访,是有什么要事呢?”

“……我想在图书馆……阅览……”

“阅览?”

听到这话,一阵恶寒从九郎的背脊窜过。

(他说的阅览,该不会是……)

尽管不敢置信,但各种线索都支持着九郎的想法。

“您是说到秘密图书馆阅览魔导书……”

韦伯点头表示肯定,接着又小声说道。

“……《死灵秘法》……”

韦伯确实这么说着。

这让九郎感到一股不寒而栗的恐惧。

九郎虽然知道在秘密图书馆内,确实有着奥拉斯·沃米乌斯翻译的拉丁语版《死灵秘法》,但没想到对方的目的,竟然是要阅览那本魔导书。

在他阅览过《死灵秘法》之后,究竟又想用来做什么?

光是思考这件事,就让九郎感到一股脚下地面崩塌般的恐怖。

之后两人便不再有任何对话,抵达阿米泰基的房间之后,九郎便与他分开,但是……

数日后,九郎再次遇见了韦伯。

——————————

“这里实在太棒了……”

那光景映入眼帘的瞬间,九郎便不自觉发出这样的赞叹。

在眼前整齐排列的书架,还有密集陈列在书架上的无数藏书,这些全都足以让九郎感到兴奋。看见陈列在书架上那些响亮的书名,只要是钻研过魔术的人,肯定都会与九郎抱有相同的感觉。

诸如《伊斯提之歌》、《伏尼契手稿》、《埃尔特顿陶片》、《黄衣之王》、《格·哈恩断章》、《格拉基启示录》、《深海祭祀书》、《苏塞克斯草稿》、《断罪之书》、《巨噬蠕虫赞歌》、《赫桑的七秘圣典》、《波纳佩圣典》等,一眼望去就能看见好几本大名鼎鼎的魔导书,这实在是个不得了的地方。

秘密图书馆。

那是这栋建筑物的名字。这里收藏了从世界各地收集而来的魔导书,是凝聚所有邪道知识之地。对于有志成为魔术师的人,也是无论如何都想要造访的圣地。但正因为其特殊地位,闲览资格经过严格限制,同时也与阴秘学科一样,是连存在都未公开的特殊所在。

九郎所置身的,就是这样一个特殊的设施。

那是九郎经过一年多的努力学习,好不容易才获得许可的阅览资格。

在紧张与兴奋复杂心情下,加上魔导书所散发的妖气与存在感,让九郎感到难以承受的负荷。九郎感觉内心受到压迫,呼吸急促,原地蹲了下去。

(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地……)

魔导书的存在感远远凌驾九郎的想像。

光是从一旁经过,精神上就被迫承受着相当的负荷。

如果实际阅读内容,又会怎样呢?九郎不禁产生这样的不安。

(……振作点!没什么好怕的!)

九郎双手用力往自己脸上一拍,将自己几乎要被压力淹没的心拉回现实。

(……我可以阅读世界最高位的禁书,这种机会可不是到处都有的,我是个幸运儿。)

九郎在这初次的阅览中,就被允许接触最高位的魔导书。以初出茅庐的身份来说,这是罕见的优厚待遇,没有人会眼睁睁错过这种良机,而九郎也不打算那么做。

九郎重新振作精神,继续朝深处走去。

“真的……好棒啊……”

九郎一步又一步小心翼翼地朝深处前进的同时,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这是触及世界真理、用来将世界掌握在手中的的理论——揭露森罗万象的法则,让人踏入神之领域的理论,就存在于这座秘密图书馆内。

(神吗……我也踏入神的领域了吗……!?)

想到这里,让九郎不禁因兴奋而浑身颤抖。

在这秘密图书馆内,齐聚了引导自己通往至高领域的书籍。只要有那个意思——只要能够将魔导书运用自如,要掌握世界也是易如反掌。

九郎看着自己的双手。那世界仿佛正逐渐尽收掌底的感觉,让九郎极度亢奋,身体也像是火烧般灼热。尽管恶魔在自己耳边低语的感觉使自己感到战栗,但九郎更享受那令人沉醉其中的快感。

浇熄九郎这股兴奋的,是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夜鹰啼声。那粗鄙的诡异叫声,在九郎心中植入不安,打坏了原本高亢的情绪。

突然间,九郎闻到一股难以忍受的臭味,那是仿佛让浓缩的污水汽化般令人难以忍受的污臭,而那味道就从房间深处——从九郎所要前往的方向传来。

(这种味道……我好像在哪里闻过……)

九郎忍着呕吐的冲动,试着回想自己是在何处闻过这样的味道。

九郎边走边思考那味道的真相。才走到一半,九郎便突然回想起来。

(这味道……是韦伯·温崔的……)

巨汉那身上激起人内心恐惧的体臭,与此时充满室内的恶臭十分酷似。

(为什么那家伙的味道会……)

九郎感觉自己的背脊仿佛有冰冷的物体滑过。

尽管九郎内心否定着,但五感、甚至连第六感都在此时感受到危机。

几天前才在秘密图书馆阅览过拉丁语版《死灵秘法》的韦伯·温崔,为了将书借出而与阿米泰基交涉。最后阿米泰基并未允许对方将书带走,而韦伯也决定造访其他放有抄本的图书馆,但听说由于阿米泰基向各图书馆馆长发出警告,使得韦伯无法达成目的。阿米泰基似乎知道韦伯的真正目的。但对于此事,就算九郎主动提问,阿米泰基也以九郎功夫还不到家为由,没有对九郎说明。

九郎继续向前走去。

臭气变得更加浓烈,甚至开始让人感到目眩。

就在九郎实在无法忍受那股臭味的时候。

九郎撞见了那个东西。那披着人皮的怪物。

“啊、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喉咙冒出的,是九郎魂飞魄散的惊叫。

那是个无法称之为人的异形。

他——韦伯·温崔念着不知属于何处言语的非人语言,注视着一本魔导书。而那正是九郎原木应该要阅读的拉丁语版《死灵秘法》。

而眼前的景象就像是与九郎的惊叫声相呼应般,那包裹韦伯上半身的薄皮随之破裂。从其中出现的,是如爬虫类般覆盖鳞片的皮肤。腹部则伸出了布满吸盘的无数触角,不停地诡异蠕动着。

韦伯那勉强还穿在身上的裤子也应声破裂,那长满兽毛的下半身暴露在外,粗壮双腿令人联想到恐龙的下肢。臀部附近有着看似触手的东西在不停晃动,那样貌早巳不是人类,而像是来自其他次元的生命体。

九郎感觉自己的世界正在崩解。

世界正遭到侵犯、受到侵略。

所有事物都在崩塌、破碎、转眼间灰飞烟灭。

“YUGSOOOOGgGGGOOOOOOOTH!JO000000gSH0000ThOO0000000000th!”

韦伯发出咆哮,空气为之震动,异界的祝词正不停侵蚀世界。

九郎的现实遭到吞噬、撕裂、遭到玷污。

韦伯那状似山羊的面孔缓缓转向九郎……接着,他咧嘴露出笑容。

那个笑容轻易粉碎了九郎的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九郎口中发出了不成声的哀号。

化为妖怪的韦伯蠕动触角,将身体转向九郎。

从韦伯身上喷出了妖气以及污臭。

那些东西紧紧缠住九郎的身体,窜进他的体内。

九郎身体各处都发出悲鸣,仿佛脑袋遭到灼烧般的剧烈冲击贯穿全身,那是足以令人瞬间昏迷的痛苦,被逼到极限的九郎,表情丑陋地扭曲着。但是痛楚却仍持续增强,破坏着他的内心。

九郎的日常逐渐瓦解、融化,化为不知名的污秽。而名为韦伯·温崔的贪婪怪物则贪婪吞噬着那一切,片刻间他便开始吞噬九郎的灵魂。

黑暗——极度鲜艳的黑暗笼罩着九郎的世界,他的自我正在崩坏、溃烂,最后升华为气体散落,分崩离析的内心不断哀嚎着没入黑暗。

(我……我……要死了吗?)

九郎并没有那样的感觉,却也不认为自己还活着。他只感到内心遭到掏空,缺口涂上了深沉的绝望。

(对了……这里是……这里是……原来是这样……)

九郎明白了。

他明白那超越常理的世界,正是自己天真憧憬的神之领域。

【这里是你将会抵达的世界,也是你必然抵达的世界。这里是入口,深渊的入口……】

不知从哪儿响起了女性的娇媚嗓音。那声音并未透过听觉,而是直接传入九郎脑内。

九郎无法掌握状况,就这样开始拔腿奔跑。

总之先逃跑再说。

九郎拼命挥动那不知是否还存在的手臂,全力狂奔。

自己不能在这莫名其妙的地方,变成怪物的食物死去。

因此九郎拼命奔跑。

不停地跑着。

过不了多久,从那仿佛用原色颜料搅拌而成的混沌当中,浮现出图书馆的轮廓。九郎爬出混沌,跃向图书馆。

九郎转头一看,韦伯·温崔正发着怪声,将脸转向自己。在他身体上有股庞大的黑暗正张开大口,企图逼近九郎再次将他吞入。

(……非逃不可……非逃不可……)

九郎逃跑了。

他在书架问左来右往,爬上窜下,想尽办法逃离这一切。

但韦伯还是持续朝自己逼近。无论九郎怎样逃跑,都无法甩开他,也无法抵达出口。仿佛通道会随着自己的奔跑不断延伸,那不合常理的现象就在自己眼前出现。

韦伯摇晃着触角,逐渐朝九郎逼近。九郎在奔跑中感觉触角碰到了自己的背部,内心有部份在瞬间冻结。九郎趁身体被吸盘缠住前将其甩开,然后继续拔腿狂奔。

夜鹰鸣叫着。

就像是为了取走即将到来的死者之魂,发出欢喜的鸣啭。

在众多魔导书的嘲笑之中,九郎不断窜逃。

然而九郎的逃亡也到了宣告结束的时候。

“!”

那实在太过突然。

韦伯的山羊脸,倏地出现在眼前。

九郎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韦伯也趁势跨到九郎身上。他脸上挂着邪恶的笑容,从上方俯视九郎。

他打算结束这一切。

(到最后,我哪也抵达不了就……)

绝望涌上心头,企图将九郎拖回混沌当中。

就在这个时候。

那位女性的声音再次在脑中响起。

【不,你能够抵达。我会让你抵达那里的。】

【无论失败多少次……】

【无论被毁灭多少次……】

【无论重来数千、数万次、数亿次。】

【我会引领你。】

【引领我心爱的你。】

【引领你有天抵达世界的中心。】

【抵达这沸腾的宇宙中心——】

九郎无暇去思考那声音是属于何人。

因为怪物此刻仍准备将九郎吞噬。

九郎闭上眼睛,等待那一刻到来。

刹那间的沉默。

然而,那一瞬间却始终没有来临。

九郎战战兢兢地眯起眼确认,看见韦伯竟满脸惊恐地全身颤抖。

(……他在害怕?那个怪物?他在怕什么……)

疑问连番浮现心底的同时,怪异的现象发生了。

韦伯脚下升起一阵蕴含魔力的强风。强风立刻化为狂风、转为暴风,最后形成龙卷。那仿佛巨浪般突然涌现的旋风,带着不知从哪儿出现的魔导书书页剧烈肆虐着。

(——这是怎么回事啊?可恶!)

带着魔力的强烈旋风举起了韦伯的身体,打击、冲撞着他。

非人的惊悚咆哮伴随风声响彻馆内,而夜鹰则像是呼应般发出啼叫。

九郎一边小心避免被狂风波及一边站了起来,接着他举起手护着眼睛,凝视前方。

——还不是时候。

从暴风对面,传来了一个清澈透明的声音。那声音就算在暴风当中,也不受风势影响传进九郎耳内。

——现在还不是吾等相遇的时候。

那是个女性的声音,是个还十分稚嫩,纯洁无暇的少女嗓音。

从那声音中感觉不到柔弱。不仅如此,九郎甚至还从中感受到仿佛诸神般源源不绝的强大力量。

——时机成熟时,吾等必将相逢。

肉眼看不见的冲击打在韦伯身上。他带着痛苦的表情,吐出了伴随强烈臭气的鲜血。

——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还不是时候!

魔导书的书页围绕着韦伯,开始以高速旋转。他就这样被困在纸片所形成的牢笼中。

雷光在牢笼中奔窜。隔着书页影约还能看见韦伯的身影,四周弥漫着肉块烧焦般的嗯心气味。

紧接着血花与肉片四溅,沾黏到天花板上。

韦伯口中虽然发出哀叫,但全被暴风声响所掩盖。

——现时汝还没有驾驭邪道知识的手段,没有与悖理之物对抗的能耐,也没有与注定面临的命运对抗之意志!还没有……

九郎注视着暴风彼端。他试图寻找或许存在于那里的声音主人,但是他只能看到模糊的景象。

但是在细微的强风缝隙中,九郎看到了些微的银色光芒。

——九郎!

(她知道我的名字……!)

九郎睁大了双眼,但在出声回应之前,又产生另一波的异变。

“艾剌法列斯、奥卢亚拉姆、伊力昂、艾舒特里昂……”

那仿佛像是来自其他次元,让人感到极度不快、污秽,像是诅咒般的言语回荡在馆内。那是发自韦伯口中,形同怨念的咒文。

——唔……是抄本的力量吗!

少女的声音带着几分愤恨。

“唔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原本囚禁韦伯的牢笼随着呐喊爆裂。拘束他的强风四散,魔导书的书页像落叶般飘散在半空中。

浑身伤痕的韦伯气喘吁吁地发出呻吟。

在他脚边摆着一本大书,那是拉丁语的《死灵秘法》,并且被翻开至七百五十一页。

尽管韦伯身受重伤,但还是以令人惊讶的速度开始逃跑。他全力驱使结实的双腿肌肉,全力冲向图书馆出口。

就在韦伯将要抵达出口时,一条黑犬跳了进来。

那有着利牙的黑犬毫无惧色地扑向韦伯,咬断了他的咽喉。红黑黏稠的液体从伤口喷出,洒到天花板及地板上。只见韦伯庞大的身躯向前倾倒,最后倒卧在满是自己体液的地上。在那同时,韦伯那充斥在室内的恶意也瞬间消散。

黑犬将口中的肉块吐掉之后,便用前脚踩上韦伯的尸体。黑犬的脸上露出冷笑,那如同黑曜石般带着亮丽黑光的双眼,闪烁着轻蔑的神彩。从那对眼睛当中,能明确感受到知性,那蕴含着狂意的知性。

黑犬将头转向九郎。它发着低吼、露出獠牙,全身散发出漆黑的妖气放声狂吠。那连空气也为之撼动的激烈咆哮,震撼着九郎的灵魂,甚至开始崩解。接着黑狗朝向九郎冲去,它以那漆黑如鞭子般的流利动作,一口气逼近九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着那对自己露出獠牙逼近的怪物,九郎发出了绝望的哀嚎。

邪恶带着黑暗逼近,世界仿佛被倒翻黑墨般逐渐转为黑暗,盘据着恶意。

九郎的身心遭到黑暗吞噬,意识也落入混沌当中。

远方的夜鹰再次啼叫。

——————————

来到秘密图书馆的亨利·阿米泰基,对眼前那出乎意料的景象感到愕然。

图书馆内仿佛暴风过境般凌乱,书架倒塌,架上珍贵的书籍也散落一地。甚至还有完全化为凌乱纸片的魔导书。

光是这样就足以让人明白这里发生了不寻常的状况。但除此之外,阿米泰基还闻到了一股扑鼻而来的恶臭。

不用多做思考,阿米泰基便能明白那所代表的意义。

这味道与那个人——与韦伯·温崔的体味十分相似。

阿米泰基小心避开散乱的书本,定向房间深处。

尽管是已经年届七十的高龄,但他的腰腿仍是相当稳健。虽然头发已经些许泛白,但却丝毫让人感觉不到老态,他的眼神坚毅,散发着理性与智慧的神彩。

就在他走到一半的时候,阿米泰基发现了仰躺在地上的学生,还有在一旁已经死亡的怪物尸骸。

(这是……)

阿米泰基望着韦伯的——不,他望着那曾经是韦伯的尸体。

那已是无法称之为人的诡异生物,而落得那般下场的他,转眼间又化成了散发恶臭的白色脓状物。

(没想到他最后竟变成了怪物……没有让他把《死灵秘法》借走,看来是正确的。)

望着那白浊黏稠液体的阿米泰基,捡起掉落在一旁的拉丁语版《死灵秘法》。

(是关于犹格·索托斯,以及旧支配者的相关记述吗……)

那是《死灵秘法》第七百五十一页上所记载的内容,也是韦伯死命要阅读的部份。

几天前,韦伯造访图书馆的时候,他虽然带着约翰·迪伊博士所翻译的英译版《死灵秘法》,但那是个有相当多缺陷的译本,甚至缺少最为重要的七百五十一页。他正是为了要补足那部份的内容,而来到秘密图书馆的。

阿米泰基沉思了一会儿,但随即又停下思考。现在比起韦伯,他更担心九郎的安危。

所幸九郎身上并没有明显的外伤,在阿米泰基摇晃几下之后,九郎便立刻重拾意识。

“九郎,你还好吗!?”

“…………”

九郎没有回答阿米泰基的问题,只是颤抖着。他的双眼什么都没能映入,感觉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神彩。九郎的心明显受到伤害,第一次见到的怪物竟是那种东西,那也怪不得他。

(只能让他静养一阵子了。)

阿米泰基将九郎的身子搀扶起来,带他前往医务室。

——————————

在那之后,阿米泰基协同其他教授处理掉韦伯的尸体,接着便将自己关在房间内。这么做是为了彻底对温崔家进行调查,而阿米泰基也明白,韦伯的事件不过只是个开端。

会这么推论的根据很简单,因为韦伯还有个弟弟,而最重要的是与温崔家有关的无数诡异传闻,在在间接证明了这种状况。

(登威治……是吗……)

那是一座位于阿克罕市邻近的丘陵地带,被众人遗忘许久的偏僻村落。

那里名为登威治。

那是一块暴力与欲望跋扈,有着邪恶仪式及神秘集会,将不被公开的杀人行为视为理所当然、遭堕落与颓废所侵犯的污秽土地。

韦伯的弟弟现在应该还住在那里。

(只能亲自去确认了,非去不可——)

登威治是一个偏僻的穷酸村落。

虽然用好听的说法可解释成风光明媚,但在这里丝毫感受不到心灵的舒畅,树木生长得异样巨大,树叶也长成外人从未见过的诡异形状。尽管是从同一棵树上长出的叶子,大小、形状、颜色却都截然不同,明显在基因方面产生了致命性的缺陷。附近那弥漫在空气中类似堆肥的些微恶臭,或许也是原因之一,但真相如何依然无法确定。

诡异的不只是森林,叫声格外频紧的大群夜鹰,还有数量异常繁多的萤火虫也都令人不寒而栗。而最奇怪的,就是那些零星分布、看似废屋的住家。那些房子的阴森程度,比起无主房屋还要更胜一筹,即使是正午时分,都足以让人产生置身黄昏的错觉,因此大概也不会有人会喜欢这种地方吧。

阿米泰基打起精神向居民一一打听消息。他问了关于韦伯·温崔,还有关于温崔家的消息,另外还提及那据说在登威治出没,肉眼无法看见的怪物。那正是韦伯的弟弟,也是后来被称为“登威治之怪”的可怕恶梦之一。

阿米泰基根据居民的目击证词采取行动,动身前往一座名为哨兵岭的丘陵,据说韦伯的弟弟也正往那里去。

阿米泰基在前往哨兵岭的路上,看见了几栋倒塌的房屋与被破坏的灌木。地面上还留有异常庞大物体的活动痕迹,阿米泰基明白那物体就是韦伯的弟弟,而从现场痕迹看来他也正朝向哨兵岭前进。

在抵达登威治后便一直闻到的恶臭,越往前进越显得浓烈。那股气味与韦伯所散发的污臭一样,同时侵蚀着他人的身体与精神,阿米泰基甚至可以察觉自己正微微颤抖。

不久之后,阿米泰基看见了哨兵岭,还能发现位于顶部那散发着庄严气息的环状石阵。

而该物体就在大约半山腰的位置。虽然阿米泰基没有看见对方的身影,但还是可从草木被践踏以及残留在地上的奇妙痕迹得知。

阿米泰基毫不犹豫地往韦伯弟弟所在的方向前进,从怀中取出伊本·卡瑟药粉并散布在空中,药粉随即乘风朝哨兵岭顶部飘去。

接着,那物体现身了。

高度相当于十几层大楼的庞大身躯,看起来就像是粗绳复杂纠结所组成的球体。那物体的身上覆盖着一层果冻状的皮膜,无数巨大的眼睛分别看着不同的方向。除此之外,约有二、三十个的口状突起物,像是在寻找猎物般不停晃动,更为那物体带来让常人难以保持理智的凶恶外表。而在球体上方,那张可憎的山羊脸就陷没在那。

(那就是韦伯的弟弟吗……)

韦伯虽然丑恶,但至少还有人样,然而现在眼前这个生物早巳不是人类。那是如假包换的怪物。人类想要与其沟通,或许已是痴心妄想了。

怪物的眼睛突然全看向阿米泰基。强烈的恶意涌出,仿佛光是暴露在那视线之下,内心就会荒废,血液就会变成毒素侵害身体。

那已经不是人力可以奈何的存在,如果不行使足以凌驾其上的邪道之力,要除掉他是不可能的。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就必须准备威力强大的魔导书,还有能与之匹敌的魔术武器。

当然,使用者也必须要有能将这些道具运用自如的资质。

阿米泰基有准备魔导书,而他也能将其运用到一定程度,然而对方并不是光靠这样就能应付的对手。

只见怪物蠕动着那看似口部的突起物朝阿米泰基逼近。阿米泰基一手拿着魔导书,开始吟诵咒文,但是怪物并没有因此缓下脚步,异常巨大的球状怪物已逼近阿米泰基眼前。

就在阿米泰基已做好一死的觉悟时,一道影子突然出现。当巨影清楚在地面浮现后,也象征着即将要有什么从上空落下。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驱动声在四周回荡,掀起的强风到处肆虐着。怪物的视线一齐转向上空,阿米泰基也做出了同样的反应。

(!)

阿米泰基不禁睁大了眼睛。

因为在约一百米高的高空,竟出现了钢铁……人的身影。

虽然阿米泰基完全不知道那东西是如何才能在空中小出现的,但那背对太阳伴随神圣光芒现身的钢铁躯体,有着如同天神降临般宏伟的气势。

从那巨人身上感受不到邪恶。

也不会让人产生恐惧。

那就像是代表正义的压倒性存在。

钢铁巨人背上的钢铁鳞片堆叠形成翅膀,利用喷出的火焰产生浮力浮在空中。

虽然阿米泰基直觉明白那不是敌人,但见到突然现身的钢铁巨人仍旧难掩惊讶。

【那边的人类,汝看来意外地陷入苦战呢。】

从漂浮在上空的钢铁巨人那里,传来透彻凛然的少女嗓音。那带有些许傲气的口吻中,让人能明确感受到强大的意志之力。

【那么,就让妾身助汝一臂之力吧。】

不等阿米泰基回答,钢铁巨人迳自开始下降。

【别客气。吾等的目的是一致的,因为铲除邪道正是妾身的宿命。】

仿佛由光所编织而成的丝线,逐渐包围巨人的右掌,反复交叠形成光网。仔细一看还可以发现,那一条一条的光丝全都是由魔术文字所构成。

光丝迅速地组成图案,然后碎裂、爆发、扩散、再次聚集,最终结晶成形,变成一把象征杀意与破坏的枪。

【不想死就躲一边去。动手吧!艾翁!】

听少女这么说道,阿米泰基便立刻跑开。

而钢铁巨人也随着少女的命令,将枪口对准怪物。

“伊库南……伊库南……吐呼鲁吐昆瓜……犹格索托多……!”

怪物发出仿佛咒骂般的词句,凝视着巨人。

“伊布通古……黑非耶——索咕鲁多鲁……”

巨人在此时扣下扳机。

【消灭吧,外道!汝就回到父亲那儿去吧!】

光粒开始在枪口凝聚,枪口散发出凶暴的光芒、爆出低吼。

下一瞬间,仿佛野兽咆哮般的枪声响起。

“……艾艾·亚·亚·亚哈——艾·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古·啊啊啊啊啊……古·啊啊啊……夫·尤……夫·尤……救!救命!父、父、父、父亲!父亲!犹格索托多……!”

令人心惊胆裂的骇人哀嚎响彻山丘,而怪物也同时遭到消灭。

当一切结束时,钢铁巨人已不见踪影。

只剩留在地面上的巨大凹陷。

——————————

犹如置身摇篮的沉睡中,艾露睁开双眼。

映入艾露眼中的世界像是被烈焰围绕,深陷战火之中。

在艾露脚下尽是鲜血、尸骸、瓦砾与铁块,那是宛如地狱般的光景。

而她就在那阴森的世界里,独自一人茫然伫立着。

那有着宝石般光芒的翡翠双眼笼罩着一层阴影,从艾露身上感觉不到丝毫斗志。疲劳的肉体从她身上夺走了意志力与生命力,空虚占据了那纤细的身躯。

艾露的身心都到达了极限。此时的艾露连站立都十分勉强,几乎只要稍微有些刺激,就注定会瘫倒下去。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站着呢?

如果干脆躺下,然后闭上眼睛,那不知会有多么轻松。艾露不禁产生这种想法。

但是,艾露还是站着,她拼命支撑着自己摇晃的身躯,持续站立。

这么做,或许是她那受诅咒的宿命所使然,但似乎还有其他更大的力量促使她这么做。

然而无论是何者,艾露都无法找出继续站立的意义。

只是似乎有股要自己非这么做不可的焦虑支配着内心,所以艾露才一直站着。

艾露想不到任何让自己产生那种情感的理由,而且也不认为就算知道那个理由后还能改变什么。在这样的状况下还选择去思考,根本是蠢到极点的行为。

干脆让自己轻松一下吧。就在艾露内心将要屈服的时候。

战士们的尸骸开始以缓慢的动作站起。

有浑身是血的人、身体腐败的人、捧着自己脑袋的人、变成白骨的人——那些迎接悲惨结局的历代主人,都站到艾露面前。他们用自己失去光彩的灰暗双眼注视着艾露。

“汝等……”

那仿佛要传达自己意念般的视线朝艾露倾注。

(这些是怨念……还是说……是悲叹吗……)

但这些似乎都不是答案。

尸骸中的一人朝艾露伸出手,那血肉剥落、淌着尸血、甚至可以看见白骨的手中,握着一柄无垢之剑。

在那凄惨至极的世界中,只有那剑刀没有丝毫污点,也没有任何迷惘。

那些失去生命的眼睛倾诉着。

用那无声的声音,用尽所有力气——甚至牺牲自己的存在对艾露说着。

——拿起剑。

为了不再流泪,为了不再流血。

最重要的,为了现在仍在战斗的他。

——————————

【喔呵呵呵呵呵呵!】

伴随着那粗鄙的笑声,鬼械神。别西布托从地底爬了出来,从那肥胖身躯所散发出的腐臭污染了空气,转眼间周围就被瘴气与臭气占据。

“提比略!”

九郎在发出怒吼的同时,也以火神炮朝别西布托扫射。伴随着闪光与巨响,数百发的炮弹命中了别西布托的机体……原本应该是这样的。但是所有炮弹都被别西布托在身前展开的防御阵挡下。

【呵呵呵呵呵呵呵——】

提比略的嘲笑令人不快到足以触动内心当中那名为愤怒的琴弦。

九郎紧咬着唇,怒瞪着别西布托。

“达令,怎么办罗波!?雷姆利亚冲击已经不能用了罗波啊!”

艾尔莎的不安也是理所当然,因为DEMONBANE的右手已经在与至尊拜亚基的战斗中遭到破坏,无法使用雷姆利亚冲击了。

“可恶!”

九郎咒骂道。

就现状来说,要战胜别西布托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而且对手又是提比略,看来九郎难逃惨遭虐杀的命运。

实在是极度绝望的状况。

但是九郎并未舍弃希望。

就算只是米粒般渺小的光明,只要还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就还能战斗下去。

九郎让DEMONBANE开始冲刺,接着顺势朝别西布托飞踢过去。DEMONBANE的踢腿撕裂空气,发出破空巨响。

【哎呀呀,这样随便攻击,真的可以吗?】

但是别西布托完全没有闪避的意思,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

“达令!一口气干掉他罗波!”

就算艾尔莎不说,DEMONBANE的右脚也正朝别西布托踢去。下一刻别西布托的机体就会腾空,然后摔落地面。九郎能轻易想像出对方的窘样。

但是——

(奇怪,这份不安是……)

九郎感到内心悸动,一股恶寒沿背脊窜上。

此时DEMONBANE与别西布托的距离仍持续缩短,就在DEMONBANE右脚将要命中别西布托时。

“!”

九郎看到令他难以置信的东西。

“唔——!”

九郎发出呻吟,硬是扭转机体的势头。踢腿扫过别西布托身旁,飞踢变成姿势奇特的回旋踢。DEMONBANE虽然险些失去平衡倒地,但最后还是勉强稳住姿势,逃过了倒地的危机。

但是将原本集中于一点的能量强行扭曲,结果就是让九郎的身体承受到内脏翻腾般的剧烈负荷。九郎感到喘不过气,意识也急速模糊,但他凭毅力挺了过去,连忙与别西布托拉开距离重新对峙。

“呜——达令,你在做什么啦罗波……”

艾尔莎虽然抱怨着,但九郎却无暇理会。

九郎双眼瞪着别西布托。

“提比略,你竟然……”

九郎的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能明确察觉的愤怒。九郎的身体颤抖,体内的血液往头部集中,过于强烈的愤怒,几乎要令九郎失去理智。

【啊哈——】

“你……你究竟要腐败到什么程度!”

【呵喔呵呵呵呵!毕竟人家是僵尸的说。总之,就是这样啦~】

“啧!”

九郎咋舌一声,愤恨地捶打操纵杆。

有个东西就被固定在提比略的头顶位置,大小和鬼械神相比实在太过渺小,看起来就像是沾在上头的脏污。但那并不是什么脏污,而是个十字架。一名九郎所熟悉的女性正被绑在十字架上。

“不、不要——!”

那名女性——瑠璃正哭叫着,拼命地想要挣脱束缚。虽然瑠璃想自力逃脱,但在那种地方,就算离开十字架也无处可逃。

“是霸道瑠璃罗波,她在那里做什么罗波!?”

“我哪知道啊!”

但可以确定提比略也是侵入秘密基地的逆十字成员之一,而且还袭击了司令室。

“你这邪道!”

【喔呵呵呵!来呀,有种就放马过来呀!不过瑠璃小妹也会一起遭殃喔。】

“可恶!”

要是提比略就在眼前,九郎肯定会用贝瑞萨偃月刀将他砍成碎屑。

(总而言之,得冷静下来……一定要冷静。)

九郎就像是在进行催眠般,反复告诉自己。

(现在无论如何都得先救公主出来。)

九郎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接着他双手往脸颊一拍,振作精神。

(可是,该怎么做!?)

所谓无计可施,就是指这种状况。既然瑠璃在对方手中,就完全无法攻击。

(如果艾露还在——如果能变成魔术师……)

飞过去救瑠璃脱困之后再与别西布托决战。只要艾露在,就还有那样的选项。但是——

(在这种无法动手的情况下,要我怎么救她!)

九郎对自己的无力感到气愤。

“达令,怎么办罗波!?这样下去会被干掉的罗波。”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可是,无论怎么绞尽脑汁,都想不出好方法。能想到的,只有最糟的结果。

【哎呀呀~你什么都不能做吗?对呀、对呀,我想也是。我想你也什么都不能做嘛。虐待这种傻瓜,真是太愉快了~】

别西布托行动了。对方以和外表极不相称的灵敏动作逼近到DEMONBANE身前,一把抓住了DEMONBANE的头部。

“啧!”

【梦魇红洒———】

从别西布托掌中涌出的瘴气,从DEMONBANE的头部侵入内部。那些瘴气让DEM0NBANE的魔术回路遭到污染、失控,陷入瘫痪。

不出多久瘴气便沿着回路进入驾驶舱。所有回路都因此短路,甚至有电流奔窜,各种仪表也接连不断地爆出火花。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九郎与艾尔莎的惨叫响彻驾驶舱。

身心同时遭到侵犯的九郎,意识快速模糊。眼前景象犹如幕帘被拉下般变得一片黑暗。

【喔呵呵呵呵!再来!再用那甜美的声音哭叫吧!你们要让我更加愉快!我想要更加兴奋啊!】

提比略的嘲笑声似乎相当遥远。

“大十字先生!大十字先生——!”

瑠璃的叫喊,已经无法传进九郎耳中。

——————————

驾驶舱内的仪表不断爆炸。

因碎裂声重拾意识的九郎,甩了甩头开始确认状况。

别西布托所注入的瘴气仍持续侵袭DEMONBANE,魔术回路已经遭到了堪称致命的损伤。九郎往屏幕一看,屏幕上显示着数量多到烦人的错误信息。

“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罗波!各处机关的运作率快速下降了罗波!”

“嗯……抱歉……被那混蛋的毒气摆了一道……”

从艾尔莎的叱责中,九郎明白自己有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唔啊啊啊啊!”

九郎一声怒吼,企图甩开别西布托抓着DEMONBANE头部的手臂。但似乎因为魔术回路有大半失去作用的关系,DEMONBANE此时已不听九郎使唤。

“可恶!”

别西布托这时突然放开了DEMONBANE。

顿时失去支撑的DEMONBANE,双膝就这样瘫跪在地上。虽然逃过了倒地的结果,但却也只能呆立着。

【唔呼呼呼呼呼……喔呵呵呵呵呵呵呵!】

伴随着提比略的狂笑,别西布托挥出拳头。

“大十字先生!危险!”

听到瑠璃的惊呼,DEMONBANE也展开了回避动作。但相较于九郎下达的命令,DEMONBANE却慢了一拍——不,甚至是慢了数拍才开始动作。

DEMONBANE扭转身躯,但依旧被别西布托更为迅速的攻击命中。别西布托击中DEMONBANE右肩的拳头扯裂装甲,打断了右臂。外露的肩头火花四散、飞溅,冒出黑烟。

九郎呻吟着努力稳住姿势。

【看吧、看吧,可没有让你发呆的时间喔!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从别西布托掌中出现了凝聚瘴气而成的结晶。只见那股瘴气带着仿佛临死哀嚎的巨响朝DEMONBANE袭来。

九郎运用仅剩的魔术回路让DEMONBANE跃起,成功避开了瘴气。但是落地时却没能安稳降落,摔倒在地上。

“唔啊!可、可恶……”

“呜——资料全部乱七八糟了罗波。”

被甩出座椅的九郎及艾尔莎,两人表情都因痛苦而扭曲,带着呻吟返回各自的位置。

【哎呀?怎么啦?九郎小弟。怎么趴在那里呢?】

别西布托在这时朝DEMONBANE走近,一举一动中没有丝毫戒心,彻底瞧扁对手的态度再清楚不过。

【怎么啦?快点站起来呀。厮杀可是没有裁判读秒的喔。】

“开什么玩笑……少给我嚣张!这个腐尸混蛋!”

九郎在发出怒吼的同时,也出腿试图扫翻别西布托。

【唉唷!要是我摔倒在地上,瑠璃小妹也会变成肉饼喔。】

“唔!”

听对方这么一说,九郎连忙收住扫腿。

【白、痴—嘿呀嘿呀嘿呀——!】

别西布托开始在DEMONBANE踢到一半停下的右腿上反复踩踏。DEMONBANE的脚踝被踩烂,膝部朝不正常的方向扭曲。电光从关节部为主的部位喷出、爆炸,右脚彻底报废了。

别西布托的攻击并末就此停止,它对着勉强撑起上半身的DEMONBANE像是踢足球般,一脚又一脚地踢在DEMONBANE身上。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毫不留情的踢击从前后不断踢来,每击都让装甲出现裂痕、剥落,喷出火焰。

“大、大十字先生!啊啊啊啊啊!竟然……竟然把爷爷的DEMONBANE给……!”

【喔呵呵呵呵呵呵呵!愉快!真是太愉快了!可是,也差不多该送你上路了吧?】

别西布托掌中再次出现瘴气团,让周围的空间扭曲,密度也更加浓密。

“惨了,要是被那种东西打中……就完蛋了。”

“达令,怎么办罗波!?惨了罗波啦!”

“唔……”

但是,却想不出有效手段。

DEMONBANE的损伤相当严重,魔术回路也没有回复的征兆。加上DEMONBANE的右脚已经被破坏,就算要闪避也无法做到,可说是最糟糕的状况,没有丝毫胜机。

但最大的问题还是被固定在别西布托头顶的瑠璃。只要瑠璃还在那里,DEMONBANE就没有攻击的机会。不能攻击就绝对无法获胜。

(可恶……要避开那玩意……太难了。)

就算将幸存的魔术回路全部用上,要避开别西布托的攻击也近乎不可能。

“可恶!”

别西布托掌中的瘴气团浓度继续上升,不久后漆黑的狂风便以那瘴气为中心开始肆虐,让大气遭到污染。

突然间,九郎的听觉感应到了某人的声音。

——好难过。

那声音并非是对听觉发出,而是直接对九郎的脑内倾诉。

——救我。

“这是……”

——好冷。

“怎么了罗波?”

——我不想死。

(这是……这个声音,难道是……)

在九郎想到最坏的答案时,别西布托也展开行动。

【看来你也发现了呢,九郎小弟。发现这个力量的真相,你猜对啦!】

从别西布托身上爆发出思念的风暴。狂风肆虐,刮向DEMONBANE。

九郎的视线逐渐沉入黑暗当中。

就在全身被黑暗、深沉、冰冷的黑暗吞没时,九郎听见了无数的声音。

——我不想死。

——好热。

——好难过。

——好冷。

——好痛。

——好寂寞。

——好冷。

——好暗。

——好可怕。

——好痛……

——好……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无数的声音在九郎的脑袋中盘旋、回荡。

那是数千人——不,是数万人同时发出的死亡呐喊。

有因为痛苦而哭叫的人。

有因为孤独而害怕的人。

有寻找母亲而哀嚎的孩子。

各式各样的绝望、痛苦、嫉妒、怨叹彼此复杂交错,化为死亡呐喊疯狂肆虐。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

数千人的怨念侵入九郎及艾尔莎的体内。

灵魂还有肉体都发出哀嚎。

遭提比略杀害之人的绝望正玷污、侵犯,正在无情地吞噬、腐蚀着九郎的心。

【喔呵呵呵呵呵呵呵呵!这可是《妖蛆秘法》特制的怨灵咒弹!借由吞食人类的怨念使威力增大,别西布托最强的咒法兵器!所谓的死灵术师,是杀人杀得越多,招致越多怨恨,就会越强大的东西呢——】

“你这混蛋……究竟要腐败到什么程度……”

九郎单膝撑起身子,透过屏幕瞪着别西布托。

一想到那些因提比略失去未来的人,九郎就无法克制内心的愤怒。但现在的九郎没有办法为他们的遗憾讨回公道,也没有手段能让他们从提比略的魔掌中获得解放。无处宣泄的怒气煎熬着九郎的内心。

【来!你也成为怨灵之一吧~】

那像是嘲讽、又像轻蔑,令人怒火沸腾的得意笑声,正将世界——以及九郎导向灭亡。

蕴含着怨念的瘴气开始从别西布托身上喷出,如薄纱般将别西布托覆盖。姿态宛如恶魔的别西布托化身为恶梦走近DEMONBANE。

怨灵的存在感正逐渐增强。

那些死于非命、如今仍被束缚于现世之人的痛苦,还有对生者的嫉妒,此刻正化为爪牙侵袭着九郎与艾尔莎。

(惨了……要是给那玩意来这么一下——)

在别西布托掌中成形的瘴气团——那以死者的怨念为粮食的邪恶业火,正逐渐将DEM0NBANE吞没。

DEMONBANE的装甲像是被散弹击中般四散,外露的魔术回路爆出火光,陷入沉默。无数的怨念在驾驶舱内翻腾,毫不留情地打击着九郎的身体、粉碎他的灵魂。那言语无法表达的剧烈冲击,甚至让九郎连哀叫声都无法发出。

九郎只能在无从抵抗的状态下持续遭到蹂躏。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AA啊啊啊A——AAaAAaa!?啊啊AA!”

艾尔莎也发出哀叫,瘫倒在仪表之上。

“艾尔莎!喂……你还好吧!”

九郎这么大喊,却听不到艾尔莎回答。艾尔莎的双眼已经失去了神彩。

“艾尔莎!艾尔莎……快醒来!”

尽管九郎再次叫唤,但艾尔莎依旧不省人事。这让九郎不知她是昏了过去,还是——一个最糟的结果紧紧揪住九郎的心。

DEMONBANE没有魔导书便无法启动。如果现在连作为魔导书替代品的系统都失去作用,那DEMONBANE就只是单纯的铁块罢了。

“可恶!艾尔莎!艾尔莎——!”

DEMONBANE的主动力停止,驱动声也逐渐消失。原本涌现的无尽动力消灭,九郎明白光亮正从DEMONBANE身上消失。

(可恶……怎么能在这里……怎么可以在这里结束!)

九郎胡乱推动操纵杆,但完全沉默的DEMONBANE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活动。现在唯一还有作用的,就只剩跟魔术回路没有丝毫关系的屏幕而已。

“怎么会……快动……拜托快动啊!”

现在不是呆站在这里的时候。焦躁感支配着九郎的心。

“我必须战斗……非得战斗不可啊!DEMONBANE!动啊!快动啊!艾尔莎!快起来!求你快点起来!”

九郎的呐喊与扯动操纵杆的声响空虚地回荡在驾驶舱内。

【唔呼呼呼呼!这下就将军了,九郎小弟~】

九郎将视线转向屏幕,看见提比略正站在别西布托的头顶。他走近被绑在十字架上的瑠璃,伸手抚摸她的脸颊。

“噫……”

瑠璃发出微弱的哀叫,眼眶也泛着泪水,像小狗般颤抖着。

“这、这个混蛋……”

九郎打开DEMONBANE的驾驶舱门,爬出驾驶舱,站在门口的立台上。他从枪套中拔出两把手枪,将枪口对准提比略。

这是最后的机会,在DEMONBANE无法动弹的现在,九郎只能尝试与提比略直接对决。

但对负伤的九郎来说,那两把魔枪实在太过沉重。光是要将枪口瞄准目标,就消耗掉九郎相当的体力。

“不知死活!”

提比略将触手从腹部排出,直线朝九郎伸去,贯穿了他的右肩。紧接着其他触手又陆续袭击而来,接连刺穿九郎的四肢。此时的九郎就像是遭固定的昆虫标本。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鲜血从伤口喷出,剧痛令九郎险些昏迷。但是就算在这种状况之下,九郎双手还是紧握着魔枪。

“大十字先生!”

瑠璃发出哀叫,而提比略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切。

“接着嘛……九郎小弟,你就在那里安份点吧。因为我接下来要特地为你进行一场特别的表演喔~”

只见提比略狂笑几声,接着便转向无法抵抗的瑠璃,伸出舌头舔过她的颈部。

“不要———!”

瑠璃大概也察觉接下来自己会遭到的待遇,发出了凄惨的哀嚎。

“混、混蛋……!”

九郎发出咒骂,带着痛苦的表情瞪着提比略。

“对啦!对、对!就是那种表情!九郎小弟!我就是想看你那种表情,才特地准备这一切的!就请你再多悔恨一点吧———”

提比略说完便粗暴地抓住瑠璃的衣领,他看来是想将瑠璃的衣服撕破。

(怎么可以……再让他嚣张下去!)

九郎一咬牙,使劲全身力气展开行动。虽然四肢还是维持被贯穿的状态,但神经似乎并没被打断,九郎还勉强可以转动手腕。

九郎扭转手腕,调整自动手枪的方向。虽然姿势相当勉强,但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九郎毫不犹豫地扣下自动手枪的扳机,子弹随着枪响射出,粉碎了贯穿自己左臂的触手。左手虽然获得解放,但似乎是以勉强的姿势击发大口径手枪的关系,右手已经麻痹到连疼痛都无法感觉的程度了。

九郎以获得自由的左手举起自动手枪,将准心对准提比略,一口气射出六发子弹。其中三发从提比略身边掠过,一发命中提比略腹部,剩余两发则命中脸部,覆盖提比略面孔的面具也应声粉碎。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提比略伸手按着那被轰掉半边的面孔痛苦挣扎着,原本刺穿九郎四肢的触手也跟着松脱开来。

九郎将左轮手枪收回枪套,改用左手握住自动手枪。因为之前奋不顾身的举动,九郎的右手已经不能用了。

紧接着自动手枪火光闪动。子弹准确地朝提比略的脸部射去,这次连提比略按住自己面孔的手臂也一并粉碎。

但光是这样还无法放心。提比略原本就是死人,就算脑浆、肉片、头盖骨四处飞溅,他也不会死亡。

九郎用自动手枪朝提比略连射,每次命中都让提比略血肉四溅,逐渐不成人形。当子弹射完的时候,提比略的上半身已经被打得彻底消失。

九郎抛弃空弹匣,将新的弹匣取出。就在九郎驱使着受伤的右手,好不容易才完成填弹的时候。

“大十字先生!快逃!”

在瑠璃的哀叫声响起时,九郎全身不寒而栗。一股恶寒窜过全身,感应到危机的九郎下意识地朝驾驶舱内钻去。

同时一个格外巨大的拳头——别西布托的拳头从九郎身后逼近。

在连哀叫都发不出的状态下,九郎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