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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宫哲雄。

土木工人家中的长子。由于父亲的家暴行为,他在国小毕业前便接受过几次社会局的保护。

父亲在他十二岁时失踪,当时家里欠高利贷超过四百万圆。母亲由于精神衰弱而住院,因此一宫哲雄被安置在母亲大哥的家中。但他和寄养家庭的亲人相处并不理想,国中时成为不良学生,曾接受过二十几次辅导教育。

升上中学二年级时,少年犯罪科的警官介绍他去练拳击。拳馆的会长发现了他的天分,于是他离开大舅家寄宿在会长家。一宫哲雄从此洗心革面,并顺利升学进入M中。

「我要你念的是接下来的部分。还有附上一份诊断书。」

爱丽丝坐在床铺上说明。

放学后被爱丽丝叫到侦探事务所,这次她命令我一定要将上次没看的阿哲学长私人资料仔细看一遍。

我拿着资料靠在冰箱上,接着翻开下一页并看到上面所写的内容,不禁倒抽一口气。

「你现在明白为什么我要你非看不可了吧?」

我的目光完全被钉在资料上,边看资料边点头。

她这么要求果然是有原因的。若真是如此,阿哲学长他——

「对于你那种从任何角度解释都只能视为愚蠢的行为,应该多少有点帮助吧?」

「这么说……是没有错啦……」

难不成要利用这个?还是说非利用不可?虽然对我样弱到不行的人而言,应该是要不择手段没错。

爱丽丝跪了起来,以无奈的语气说:

「你说想要用拳头来确定阿哲的事实,不就是这意思吗?」

我呆看了尼特族侦探的脸一会儿,接着再次将目光转向手上的资料并点头。原来如此,的确是没有错。

「当然,想利用那种东西只能说是纸上谈兵。即使你的观察力再好也一样。也就是说,我以这套从某研究所盗取出来的软体分析过阿哲打架时的动作后,结论就是如此。这份和那份是我在网路上认识的格斗专家提供的建议集,这是紧急救护手册,这是六十五国语言的恳求饶命说法,还有临阵脱逃的推托理由参考集。」

我还是搞不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爱丽丝仍将厚厚的资料一迭接着一迭放在我腿上。

「这样可能还稍嫌不够,请你好好研究,找出一个可以让你度过决斗全身而退的方法!」

「呃……我是很感谢你替我担心啦……」

「我不是跟你说过好几次?我不是担心你!」

爱丽丝气到差点没从床铺上冲下来咬我。

「就算你被阿哲揍得乱七八糟,侦探的调查和委托人的人生依旧进行着,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等着你去调查!」

「啊啊、嗯,抱歉……」

我将一迭迭资料放下后站了起来。跪在床铺上的爱丽丝的脸差不多就在我胸前。

「我答应你。」我将手放到爱丽丝的肩上。「我不会无缘无故去送死的。」

「说、说什么废话!」

爱丽丝将我的手推开,气呼呼地转向萤幕。

恳求饶命的说法大概没什么参考价值,但阿哲学长的动作分析结果对我应该多少有帮助。即使那是一份非常复杂的资料,我可能也看不太懂。

「替你的愚蠢行为擦屁股就到此为止,不要忘记你的工作。」

「还需要调查什么?」

「案发现场的种种。你就去温室帮我照些相片回来吧。」

「又要去?为什么?不是在『ANGEL.FIX』事件的时候就照过了?」

而且案发现场又是怎样?

「这次请你连地板和墙壁都彻底检查。目前地面上刚好都没有花盆吧?我要找血迹。」

「血迹?谁的?」

「当然是羽失野友彦的。」

我的脑袋陷入一片混乱,只好靠在寝室入口旁的墙上思考着爱丽丝所说的话。

「……也就是说羽矢野友彦是在温室里昏倒的?」

「没错。发现他倒卧的校门旁地面上都没有血迹不是吗?那就表示他昏倒的地点一定不是那里,而是另一个地方。」

「这么说……是没有错啦……」

另一个地方?温室里?

「可是这样也不对呀?阿哲学长他们应该是叫羽矢野友彦跑腿买东西,自己待在温室里等。」

「你难道连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了?阿哲一定隐瞒了某些事情,这是你自己说的。」

「啊……」

对了,我的想法就建立在阿哲学长的供词是骗人的。只不过——

「什么意思?是说有人将昏倒的羽矢野搬到校门口吗?为什么?」

「也有这个可能,说不定就是阿哲搬的。如此一来就可以解释羽矢野友彦倒卧的方向,以及为什么在阿哲之前没有任何人发现他这些矛盾点。」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是谁做的?是学长吗?

「我也不知道答案,所以才要请你调查。」

「……不过,不可能是在温室吧。因为那里是水泥地,而且雨水也流不进去。假设真的流了那么多血,现在应该都还留有痕迹才对。」

我回想起彩夏跳楼的地点。位在花圃和校舍之间、铺着水泥的地面上。那是一月份的事,事件发生后也下过好几场雪和雨,但还是消不去。血迹这种东西,不论在现实中或心理上都是难以磨灭的。

「你赶紧去调查就对了。假设羽矢野友彦一开始倒卧的地方并不是被人发现的地点,那昏倒在温室的机会就大增了。顺便也问问你那位顾问老师,记得请教她当时温室的地面上是否铺着或放着任何东西。」

「……我知道了。明天就去调查。」

「另外还有一样,即使是我都无法查到。就是你们学校的教具器材管理表。」

「……咦?」

「只要购买或废弃教具不都会留下记录吗?我想知道这之间的数量变化。学校总务处应该会有资料。由于你们太落伍,没将资料用电脑建档,所以我才查不到。」

「这……那东西又有什么关系吗?」

「可否请你改掉那种凡事都要询问侦探调查意图的习惯?」

爱丽丝转头过来并以一副无奈至极的眼神看着我。

「我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关系,所以才要调查。我的预测和思考脉络分散成一万个可能性,为了让你的海绵脑袋容易吸收而将之液态化,实在太麻烦了。我看你还是闭上嘴巴行动就好。」

是是是,我知道了。

手上抱着爱丽丝借我的数位相机以及对付阿哲学长的厚重资料,我走出了事务所。刚来的时候天气只是阴阴的,现在却下起雨来了。雨滴滴落在金属制的紧急逃生梯,让人觉得很吵。

梅雨季来临了,时序即将接近五月底。届时,我和彩夏的避风港即将遭到践踏、蹂躏并消失得无影无踪。

走到厨房后门前,少校和宏哥早已等候多时,这也让我失去了活力。

「来吧,今天也要特训。店长夸赞你说虽然打拳的技术不怎么样,但打扫的动作倒是挺俐落的喔!」宏哥面带微笑地说道。被夸赞这方面的事一点都不觉得高兴。看来今天又要再来一次三小时的魔鬼特训了……

「今天的天气这么差,说不定还会被叫去打扫玄关吧?」

「……我怎么觉得好像已经偏离原来的目的了?」

更觉得自己好像被当作免费的打扫工具……宏哥笑着说「那我去开车了」,接着从大楼间走了出去。这次换少校面带微笑靠了过来,将我拉到遮雨棚下并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盒子。

「我制作了『Wii阿哲』的超猛加强版。阿哲哥的动作是平常的三倍快,攻击力则高达原版本的七倍,量多的日子也不用担心!」什么量多啊……?

「啊,对了,少校……」

我差点就要把爱丽丝拿给我的资料掏出来,却又犹豫不决。

少校应该也不清楚阿哲学长的过去才对,特别是针对「那件事」而言……从自己嘴里说出爱一丽丝查到的资料,让我有点力不从心。

「嗯?怎么了,藤岛中将?你手上那些资料怎么了吗?」

「啊、不、这个嘛……我看还是不要——」

「你最好不要客气,藤岛中将算是习武之人吧?必须有为了胜利而利用所有资源的气魄。」

谁是习武之人啊?我原本想这样回他,却欲言又止、陷入思考。

或许正如少校所说,这就是打架。况且我是为了揭穿阿哲学长想要隐瞒的事实,才会和他杠上。就算学长过去发生过什么事,我大概也没那种闲工夫担心那件事会不会被少校知道吧。

「那个……刚才爱丽丝告诉我一件事……」

我将阿哲学长的资料拿给少校看,少校看了以后却面不改色。

「……哼哼?原来如此。这可能会是一个突破点。」

「可以把这些资料输入模拟器吗?」

「藤岛中将果然很爱强人所难,你的陆军气质一点也没变。」

少校露出得意的笑容。

「我会赶在明天以前安装完毕的。这可是『Wii阿哲』的特别升级版。只不过,你应该也知道这只能抓到大略上的感觉而已。实际上阿哲哥的死角在哪里就……」

少校以刺拳咚咚地直击我胸口。

「看来必须在操作过程中抓到感觉才行。」

我点头回应,并用手掌挡住少校的第三发直拳。



雨一直下到隔天都没有停。

没办法骑脚踏车,加上听说这场雨可能越下越大,所以必须尽快将事情处理好离开学校,提早前往侦探事务所。首先是监委办公室。爱丽丝所委托的调查事项中,关于教具器材数量管理的部分,我拜托了香阪学姊帮忙。否则就算我去了总务处,职员大概也不会让我看那种资料吧。

「嗯?咦?你要拿那东西做什么?」

一如预期,香阪学姊对于我的请托感到讶异。

「这个嘛……其实我也不太知道是要做什么。」

「是那个叫爱丽丝的女孩请你查的吗?」

我点点头。

「虽然那家伙打扮成那副德行,但她还算是个有点本事的侦探。麻烦你了。」

「……感觉上你们好像都很信赖对方。像你们这种关系,有点令人羡慕喔。」

「什、什么……!?」

看起来是这样吗?我想爱丽丝大概完全不需要依靠我才对吧?

「那是因为藤岛同学跟那女孩靠得太近的关系。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才见过一次面而已,她到底是在说什么呀?

「所以我也相信你们。反正就是拜托总务处,对吧?我会想个藉目的。」

「谢谢你。那个……如果有查到什么,可否请你传真到爱丽丝那?因为我现在要赶着离开学校。」说完,我便将写着传真号码的纸条递给她。

「我知道了。我会尽快传真过去的,希望今天就能把事情办妥。」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不会啦,因为这原本就是我委托的呀。」

「不过……」我一时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开了口。「这样一路调查下去,即使是查出了园艺社成立的来龙去脉……是不是也有可能让总务部正想要做的事情更加正当化?」

香阪学姊沉默不语。

其实这种可能性很大。由于这是一个为了某种目的,并透过皆川宪吾的关系硬是说服学生会和教职员所成立的社团。光是这点露了馅,对规章改革派的人而言就是大好消息。说不定我们根本就是在做些无意义的事——这种寒冷空虚的感觉如影随形。

「没关系,这些就等到时候再说吧。情报只是看你怎样运用而已,我也一定会撑到最后一刻的。目前正在和小熏讨论修正案的最后部分。就算没办法保住全部,我也会尽力让现存的社团都能留下来。」

这人似乎比外表看起来更坚强呢……

「只不过……一直让藤岛同学四处奔波还这么说有点不好意思,可是园艺社……只有两名社员,所以可能很危险……」香阪学姊的神情有些黯淡。

熏子学姊所提的修正案中,一个社团最少要有六个社员,香阪学姊为了降低这个门槛而正在奋斗。但是即使获得再多的让步,想要保住园艺社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这并不是学姊的错……」

我忽然想起从风化场所回来的路上和宏哥聊到的事。最重要的并不是园艺社的存在与否,而是这个学校的花朵。

「那个……我不知道这样是否行得通,是之前想到的方法。」

当我将内容说明给香阪学姊听后,她的脸上露出微微的光芒。

「……原来如此……嗯……并不是不可能。」

「真、真的吗!?」

「嗯。比起皆川学长所做的,这应该简单很多。」

说得也是。因为皆川宪吾采用的是更不可能的强硬方法,比起那种做法……

之后的事也只能靠香阪学姊了。

「这必须有老师的帮忙才行,而且要多一点人。不知道有谁会赞成?剩下的时间不多……」

学姊喃喃自语,似乎是在提醒自己该怎么做。

「嗯,还有这个做法,倒是值得一试。筱崎同学应该也不希望园艺社消失,还得加入其他没兴趣的社团吧?她应该希望园艺社能继续下去,对吧?」

「……嗯?」

学姊的话让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刚才说了什么?

「怎、怎么了?」

「请问你刚刚说什么?」

「你是指筱崎同学的事吗?不希望园艺社消失?」

「不,不是这一句。」

我当时的表情应该非常可怕,因为学姊看来有点害怕。

「得加入自己不想参加的社团……吗?」

「啊……」

突然间,浮现在我心中的许多想法连在一起了。香阪学姊打算做的事,熏子学姊打算强迫促成的事,我打算守护的东西——所有事物形成了一则故事。

这真的办得到吗?理论上是可行的。既然如此……

「那个……我忽然想到一件事……」香阪学姊的表情极为困惑,我则小心翼翼地斟酌说明的字句。「你应该是打算和熏子学姊交涉,请她降低社团最低人数的限制,对吧?关于这件事说不定还有胜算,也有可能顺便救回园艺社。」

「什……你有什么方法?」香阪学姊探出了上半身。

「就是怂恿老师,最好是怂恿体育老师。啊,还有社长会议。一旦如此,说不定就会有人向学生会提出抗议。」

经过我详细说明后,香阪学姊显得有些兴奋并站了起来。

「我们就试试看吧?我完全没想到。真有你的,藤岛同学。」

「你认为行得通吗?说不定会被骂……」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行不通呢?如果按照目前的情况召开学生会全体会议,那就玩完了。」

「说得——没错。」

我忽然想起少校的话——「必须有为了胜利而利用所有资源的气魄。」

「还是我去好了。藤岛同学,老师们对你的风评似乎不是很好。」

这句话真是一针见血,我只能露出苦笑。学姊冲出监委办公室,穿过强风阵雨吹入的走廊离去,我则一直目送她的背影。

她正为了守护属于某人的地方而奋战,我也必须以我的方式战斗才行。

温室内的灯亮着,在雨中清晰可见。就好像童话故事中出现的姜饼屋。

「藤岛同学!你终于想要念书了吗?已经快要段考了。」

我一踏进温室,原本正在看课本的小百合老师高兴地抬起头来。

彩夏只是稍微回头而已,接着露出一副害羞的表情不发一语。

我和彩夏之间一直笼罩着一股理不清的混乱思绪,即使在教室内碰面或是在拉面店隔着柜台对上眼,都不知该如何开口。还是说只需要闭着嘴巴微笑或低头不发一语就好?我实在搞不清楚。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能完全都不去温室。

「那个……我只是又来调查一些事而已。」

「真是的,又在玩侦探游戏了吗?还拿着那么高级的相机。」

虽说心里感到愧疚,但为了尽量不要有任何遗漏,我还是在温室里四处拍照。

「筱崎同学,这次的段考,你就让这只只顾着玩的蚱蜢先生看看蚂蚁小姐的努力成果吧?」

我连彩夏对老师说的话有什么反应都没看到。

地面上没有摆放花盆。过去这个地方应该曾摆满栽种「ANGEL.FIX」原料罂粟花的花盆才对,但自从贩毒集团将它们给撤离后,在这个温室里就只剩墙边的架子上有摆放花盆了。因此,要彻底查个清楚其实难度并不高。

在水泥地上根本看不到所谓的血迹。

「老师,请问一下。」

「嗯?想要念书了是吗?」

「不是啦。之前老师在这里指导一群人的时候,地上有摆放花朵之类的吗?」

「没有耶?因为园艺委员的成员们根本就没有种过花草,所以才能轻易地把桌子和黑板之类的东西搬进来。」

原来是这样啊?那么,假设羽失野友彦真的在这里吐血倒地,他的血应该会直接流到水泥地上才对——不对,说不定也会留在桌子上?但就算如此,应该也会滴下不少量到地面上才对。况且真是如此的话,案发后染血的桌子应该也会被发现才对。

难不成爱丽丝的推测是错的?

总之,在某个地方一定有血迹才对。发现被害人的校门旁雪上并没有流血的迹象,所以不是在那里,而是在某处。

当然,假设他的血留在其他地点的雪上,血随着雪融化后渗进泥土中,那么我们就再也无法得知——

突然间,整个温室陷入一片黑暗。隔着相机的观景窗,眼前的视线也是一片漆黑。听到彩夏发出「哇!」的声音而惊讶地抬起头来,温室的天窗外只看到一片阴暗的下雨天。电灯熄了。或许是自己的错觉吧?总觉得雨滴声就好像直接打在我身上一样清楚。

「……啊啊,又来了。」

小百合老师一副无所谓的口气令人更感不安,接着她站了起来。

「筱崎同学,你可以帮我扶一下桌子吗?」

「怎、怎么了?停电吗?」

「没有,只有电灯而已。这里呀,偶而下雨就会变成这样。」

老师脱下高跟鞋并跳上桌子,吓得趴在地上寻找血迹的我赶紧远离桌子。拜托,你现在穿裙子耶,这么不小心会被看光光啦!

「把这拆下移过来就会亮……啊,对了,藤岛同学,麻烦你先去把断路器关掉好吗?之前有一次没关掉就修理,结果爆出火花来,吓得我差点从桌上摔下来。」

由于小百合老师描述得一副很恐怖的样子,我急忙将断路器切断,老师接着将有如垂吊油灯的大灯泡连同灯座拆了下来。温室的天花板是纵横交错的金属细梁,上面装设着洒水器以及和小学生书包差不多大的盒状装置。将电灯勾在盒子上,再将断路器打开。当亮光开始恢复后,雨滴声渐渐消失在暖光的另一端。彩夏也露出安心的表情并坐了下来。

「很好,亮了亮了。」老师一副得意的样子。

「这里……感觉好像是老师的家一样。」我忽然询问。

「虽然这里有很多花朵很吸引人,但没有浴室很麻烦耶。」

由于老师正经八百地回答,彩夏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里不会漏水吗?」

继续拍照工作的我再次询问老师。电灯因为下雨天而接触不良,是否也代表天花板已经有破损了?

「啊——嗯,这里是满旧的,就算漏一点小雨也不奇怪。」

既然如此,假使羽矢野友彦吐血倒卧在此,也有可能因为漏水而将血迹冲洗掉——不不不,我到底在说什么?案发当天是下雪天,而且光是漏水怎么可能将血迹冲洗掉?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用相机照下天花板的情况。

为了避免数位相机淋湿,我将它用两层塑胶袋包好后放进书包,接着朝小百合老师做了个对不起的手势就打算离开。

「啊、啊,藤岛同学。」

听到彩夏的声音,我转头过去。

「你要去『花丸拉面店』对吧?」

彩夏露出苦苦哀求的眼神,看起来小了好几岁。我点头回应。

「那、那……我也和你一起去!」

彩夏也拿书包站了起来。

「每次藤岛同学一来就会把筱崎同学也带走。如果两个人考试都不及格,全都是藤岛同学的错喔。」

小百合老师半开玩笑地取笑我,接着关掉电灯将我们赶出温室。

我和彩夏各撑着一把伞,打算慢慢走去「花丸拉面店」。找不到一句可以对谈的话,只能默默前进。我甚至有点感谢下雨天,因为雨滴声帮忙打散我们的沉默。但当被人群推挤通过车站的地下道后,雨势开始变小了。离「花丸拉面店」所在的大楼只剩下一点点的距离。

雨滴声再也阻挠不了我俩的声音了。

「……你还是打算和阿哲哥打架吗?认真的?」

彩夏终于打破沉默。

「嗯。」

「……就算我说不需要那么做也一样吗?园艺社变得如何,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了。」

「嗯。」

我只能有气无力地回应她。

「你以前也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经过公园旁的小路时,彩夏忽然问了一句。

「……以前?」

「咦?啊、那个……」彩夏的脸颊稍微转红并从雨伞下方看着我。「我只是以为你和从前的我也不太说话。」

我无法再继续盯着彩夏的脸看,真希望她不要再用那种和丧失记忆前的自己比较的方式和我交谈。

「没什么改变吧。我从以前就不大会讲话,也找不到话说。」

咦、嗯?怎么说到连自己都感觉有点难为情了?

「那、那么!」彩夏撑起雨伞、雨滴四溅。「那请你以后一定要跟我说,只要有话想对我说,就请你说清楚!我有事也会跟你说的!」

「彩夏想说的是什么呢……?」

「现在不就正在跟你说了吗!?」

啊,对喔。原来如此。那么——现在换我了吗?说真的,很难。就像她之前说的,生气的时候就大吼、高兴的时候就大笑、有想要东西就说出来,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事我却做不到。

「……好不容易才拿给你的,至少社团活动的时候应该戴上臂章吧?」

我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道。

「那个东西……只有我一个人戴好丢脸喔。藤岛同学不也没有戴?」

「我也觉得丢脸,所以不想戴。」

彩夏生气地说那东西明明就是我做的,接着从书包里拿出黑色的臂章,套在手臂上用安全别针固定住。

「我戴好了!还有其他事吗!?」

我再次闭上了嘴巴。其实是还有其他很多事的。例如对我说话时不要这么有礼貌,不要在姓名后面加上「同学」等等。但这些要求感觉就像要将彩夏拉回过去,我实在无法开口。

「彩夏你呢?还有其他事吗?」

结果还是反问了她。彩夏显得有些气愤,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回答:

「请你不要和阿哲哥打架了。」

「不行。都到了这种地步你还要我选择逃跑吗?」

「逞强!」

「你才是!」没想到她竟然比爱丽丝还难搞,到现在还不放弃。

「我绝对不会去看你的!」

(插图114)

对着我大叫之后,彩夏咬着下唇安静了下来。

抵达拉面店门口前的时候,雨也刚好停了。

「如果雨能一直下就好了,好让雨水冲刷掉你们打架的计画。」

彩夏又开口说出这种话,让我紧盯着她的侧脸并想着该如何回呛她。隔着正要收起的雨伞,彩夏的脸庞被挂帘给挡住后就消失在拉面店里。

由于我无法踏进店内一步,只好绕到后巷去。

「你真的很不会用照相机。难道就不能再拍漂亮点吗?」

爱丽丝边将我拍回来的图片传进电脑边念着。

「因为我第一次使用体积那么大的相机……而且,爱丽丝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台相机呢?你不是都不出房间的?」

「当然是为了拍摄我的好友们。」

爱丽丝指着堆积如山的布偶群。哦,原来如此……她不光只是疼爱这些小东西而已。爱丽丝一副得意的样子,还打算将多达几GB的相片资料夹给拉出来,我赶紧上前阻止。应该优先处理侦探的工作吧?

「嗯,说得没错。那么下次再找机会让你欣赏我的私藏照片。对了,干脆就用这些照片来支付你下个月的薪水,觉得如何?」

「我才不想要咧,给我现金……」

爱丽丝一边咒骂我散文性格、拜金主义、是艺术的破坏者云云,一边回头检查温室的照片。

「我是相信你的眼力所以才这么问,你没有发现到血迹吗?」

「嗯……当然是有很多黑压压的污垢啦,但看不出是不是血迹。不过的确没看到特别大的痕迹。」

「嗯,应该也是如此。」

「什么叫做应该也是如此……?」

「如果真有那种东西,早在案发时就该被发现了。我只是再次确认罢了。」

「所以说羽矢野友彦倒卧的地点并非在温室,对吧?」

「不——」

原本要回答的爱丽丝忽然盯着其中一个萤幕不发一语。是我在温室里到处拍摄的照片。

「……你怎么了?」

「这东西是什么?」

「什么东西……?啊,就是——」

我开始说明在温室里发生的事情。爱丽丝瞪大双眼,接着又瞇了起来。

忽然听到一声电子音,原来是摆在右手边最里面柜子最上层的传真机。一张接着一张印着文字的纸张被吐了出来,直接掉在床铺上。

我的手机响起。

『啊,藤岛同学吗?我是香阪。好不容易请学校职员拿明细给我看了,现在正在传真。因为不知道你需要多少资料,虽然量很多,但我还是全都传过去给你好了。』

我几乎没注意香阪学姊在说些什么,就连自己是怎么道谢挂断电话的都不记得。

爱丽丝拿起成堆的传真纸站起身,目不转睛地盯着报表,神情不知为何令人感到充满生气与活力。

「……爱丽丝?」

「我懂了。」

尼特族侦探的呢喃,随着冷气的风传到我面前。

「你弄懂了?」

「嗯,几乎都懂了。」

爱丽丝仰望着天花板。十几张传真纸从她的手中有如雪片般散落到脚边。

「阿哲所做的事、羽矢野友彦想要做的事,还有嫌犯,全都连结起来了。但是关于皆川宪吾——我还是不明白。明明都和同一件事实连结在一起,我却仍然摸不清其中的道理。」

皆川宪吾到底为什么创立园艺社?这是对我、对香阪学姊以及对彩夏而言最重要的一件事。偏偏这件事却——无法得知原因?

「只有他一人独自行事,没有让任何人瞧见,静静地消失在泥沼之中。」

爱丽丝再次坐回床上。我发现刚才在她脸上的生气与活力已被淋湿的悲伤取代,害我也有些呼吸困难。

「阿哲学长一定知道些什么。只要我打赢他,就由爱丽丝你去问吧。」

不仅是为了我和彩夏,同时也是为了这名娇小的侦探而战,我这么告诉自己。

爱丽丝揉了揉眼皮并皱起眉头思索,不久之后沿着床单爬到我身旁,以左右手在我的肚子上各打了一拳。又小又没力气,可能就连水蚤都打不死,但这双手不知道已经揭露过多少死者的话语,并且为了虚假的魔术而被血弄脏。

「你到现在还提这种愚蠢的事吗?有谁会期望你那自以为是的白痴行为?随你便,最好被打断牙齿或骨头再来后悔。」



现任学生会长熏子学姊来教室找我时刚好是星期一——也就是我准备和阿哲学长决一死战当天,刚好是第四节下课钟响的时刻。

「藤岛同学在吗?」

身材纤细、留着乌黑长发的熏子学姊站在教室门口,整间教室开始骚动。

「喂、喂、喂,藤岛!熏子小姐在叫你耶!」

「看来藤岛的胡作非为也到此为止了。」

「干脆在被杀掉之前扑上去抱她摸个够!」

吵死了。还有,不要跟过来!

熏子学姊身边的空气就好像带着电一样,很明显感觉得出她在生气。「请你过来!」接着我就被带到楼梯转角平台。

「……请、请问怎么了?」

脑中想得到使她动怒的事情不计其数,所以完全不知道是哪里招惹到她……

「刚才牛岛老师找我谈过,关于这次修改规章的事。」

牛岛老师不就是体育教师之中那个像老大的人?听说他曾经在全国运动会柔道项目中拿过第二名。

「我实在搞不懂为什么他到现在才有意见?还说详细的内容放学后再跟我谈。不过听香阪说,你好像干了什么好事?」

「啊、啊啊,是、是的。」

香阪学姊为什么不自己去说明呢……?

「还有社长们也被通知要紧急开会。你应该就是始作俑者吧?」

说我是始作俑者好像有点超过,但发起人确实是我没错。现在该如何解释才好呢?看了看熏子学姊的眼神,似乎真的想把我揍扁。算了,就算现在不理她,到了傍晚也会被阿哲学长打死。

「是我请香阪学姊去体育教师办公室的,还有社长会议也是。也就是请她去说明,一旦总务执行部推行的修改规章提案通过,可能会带来许多麻烦。」

「老师们哪有什么麻烦?」

由于熏子学姊一直向我靠近,我被逼到只能靠在楼梯转角平台的墙边。

「我们的校规中不是有一条规定学生至少必须参加一个社团吗?依照学姊提出的修正案,现存社团中社员在五人以下者会被废除,一旦如此,预计将会出现八十名左右的社团难民〡—这么说是不大好听啦,不过就是这样。」

熏子学姊一副被捅了一刀的表情,感觉就是根本没想过这种情况——大多数的人并不知道自己踩扁的杂草也是有名字的,一旦春天来临时又会绽放花朵。

「而之后这八十人将辗转加入某个大型社团。以运动类社团为例,可能会收到一群没有心练习的新社员。这对担任顾问或教练的体育老师而言应该很麻烦吧?社长会议应该也不能置之不理才是。」

「啊……」

我不知道实际上是否真会如此,只是有可能会,所以我是有点乱掰的。不过这是我唯一的武器,而这武器看来对体育老师们是管用的。

我是否应该继续说下去呢?虽然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开口了:

「大家应该都想要属于自己的地方吧?参加社团时也希望至少能选择自己有兴趣的。被迫参加没兴趣的社团,没有人会高兴的。」

出乎意料地,熏子学姊居然靠在我旁边的墙上,摀住嘴巴陷入了思考。

「话是……这么说没错……」

我本来还以为会遭到强力反驳。她真的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吗?

「不过……」熏子学姊显得极为无力。「总务部会计一定不会接受的。这件事本来就是因为预算编列不公而起,事到如今——」

「所以说——」

我咬着嘴唇,犹豫是否要继续说下去。这算是权宜之计,而且万一失败了,将会造成无法挽回的严重后果。

不过,现在大概也只剩下这个方法了。

「将最低社员人数降到四名左右……香阪学姊也说过这样也许比较好。只要这么做,就可以避免一半以上的社团被废除,但如同学姊的期望,园艺社将会被废除。虽然这样说不是很好听,但我们愿意在学生会全体会议时成为说服大家的牺牲品。」

熏子学姊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你不是为了不让园艺社被废除才四处奔走的吗?」

我摇了摇头。

「其实社团根本无关紧要。」

我想要保护的其实是属于彩夏的地方。

「我希望再次成立园艺委员会。」

熏子学姊差点大喊出声,我为了不让她喊出声音而继续说明:

「因为本来就应该这样。既然负责管理学校的设备,就应该由学校出资才对吧?就因为有些人硬是要废除它,而另一些人又硬要维护它,所以才会多出现在这种异常的预算。我们就让它回归原状吧?而且园艺委员会也没什么不对——」

我闭上了嘴。熏子学姊眼中雄雄的火焰,看似随时都会液化溢出。

「成立园艺委员会?这种事……你居然叫我要同意这种事!?」

「我已经拜托香阪学姊了。若是可行,只要学生会长同意,我想教职员方面也——」

「别开玩笑了!」

熏子学姊用力拍打墙壁,还好这校舍边缘的楼梯几乎没有人走动。没想到她居然如此愤怒。

「你、你不是查过了很多东西?明明什么都知道了,还向我提出这种要求吗?」

「那么……」我是个残忍的家伙。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说出早就知道的事实:「学姊果然是因为私人恩怨而想废除园艺社吧?」

熏子学姊以噙着泪水的眼睛怒视着我。

「……没错,你说得都没错。难道不可以吗?谁叫那群人一起害死友彦!那个叫皆川的人一定也脱不了关系!因为友彦经常提起他的名字。友彦真的很笨,明明被欺负还相信那些委员是他的朋友……!」

「等等,请等一下!」

我打断了熏子学姊有如融铁般炙热的自白。

「你哥哥是否曾提到阿哲学长——一宫哲雄的事情?」

「他经常提到那个人的名字,说和他很要好,但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友彦的身体很不好,在学校也没有其他朋友,所以才……」

「阿哲学长他……」

我们的声音在空气中交错,变得模糊不清。

「我猜想,学长他真的是你哥哥的朋友。」

「你在说什——」

我「砰」的一声将手撑在想要反驳的熏子学姊脸旁。

「阿哲学长之所以选择休学,绝不是因为他害死了友彦学长。他有其他的理由。我没有确切的证据,所以目前还没办法说什么,但是——」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但是,我现在就要去证明这一点!」

我站在熏子学姊的面前握住拳头。这些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若是不这么说,只怕我会没有勇气去面对。

我现在必须去揍阿哲学长——然后证明他的清白。

熏子学姊面红耳赤地推开我的手臂奔向楼梯,途中还回头丢下一句:「随便你,笨蛋!」没多久,学姊的脚步声就消失在走廊上。

我继续以手撑着墙壁,打开拳头看了一会儿,又再次紧紧握住。



平阪帮事务所正下方的楼层,是铺着一整片本地板的大型仪式会场。在这之前我曾经进去过一次,那里也是我和第四代举杯结拜的地方。

当天仪式会场中间铺着一大片榻榻米,休息室则挂着「八幡大菩萨」的卷轴及蜡烛;周围是双手放在膝上跪坐的一群黑T恤男。光是从铁门走进去,便感觉自己的战斗意志已经开始消散。

「大哥,辛苦您了!」

「辛苦您了!」

拜托,不要来这么多人好不好?

「阿哲他还没到。」

站在我身旁的第四代开口。身为公证人的第四代当天穿着清一色的白夹克和长裤,但和宏哥的白衣打扮气质又不同——好像死神喔。

「那个……不需要把场面弄得这么大吧……」

「但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让人互殴到受伤还没事的。」

话是没错啦……而且这里也够宽敞。可是非要邀请这么多观众不可吗?

「大哥,今天就拜托您了!」

「我已经押了一万了!」

四周飞来粗犷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因为宏哥和少校帮我进行特训的事传了开来,听说也有人开始对我下注了。或者是因为阿哲学长的赔率实在太低的关系吧?由于赌盘一时之间有偏向我的趋势,反而提高了支持阿哲学长那边的投注额,我实在不敢去问最后的赔率到底是多少……

「先问清楚。我应该在什么时候出声制止?例如你被击倒的第几次?或是头部被打得太用力的时候——」

「请你不要制止。」

我看着第四代的嘴角,斩钉截铁地回答。看到野狼锐利的眼神瞪回来,我又突然虚掉了。

「说得也是,多此一举。反正这是打架。」

第四代转身面对休息室,绣在他夹克背后的「降三世明王」似乎正在瞪着我。

「就打到死为止吧。」

我点头回应。

阿哲学长抵达现场时,我正好在缠手上的绷带。

「喔——看来聚集了满多人嘛。」

学长如同往常身穿着T恤,肩膀上挂着一副红色的拳击手套。他的神情就好像是来这儿钓鱼一样轻松愉快,并环顾了整座仪式会场。

「阿哲大哥,辛苦您了!」

「辛苦您了!」

所有帮众同时点头行礼。

「嗯?为什么鸣海也戴手套啊?」

阿哲学长看着我正打算戴上的咖啡色手套后纳闷地询问。

「我们并不是要打拳击喔?」

「学长不是也带了手套来?」

「哦,这个啊?」学长用手拍拍挂在肩膀上合成皮制的手套说:「从以前开始,我打架的时候都不敢出全力,如果直接用拳头认真打下去可是会死人的。手套是为了——」

学长停顿了一会儿,接着往下望着我的拳头,眼神里充满了寂寞。

「是为了能尽全力打对方才戴的。」

完了……我的膝盖开始发抖了。我拚命忍耐着自内心涌出的恐惧感。

「原来是这样……我也不是来打拳击的。这也是战略之一。」

「是喔。」

自此之后,我俩便没有再继续交谈。

接着走进来的是少校,肩膀上还扛着三脚架和高性能录影机。

「各位久等了。我们差不多可以开始了。」

「宏仔他不来吗?」阿哲学长问道。

「宏哥现在人在『花丸拉面店』,如果彩夏改变心意就会带她一起过来。不过我想到时候大概也来不及了吧?」

彩夏。

随着和阿哲学长决一生死的日子慢慢逼近,最后彩夏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了。而且她还特地强调绝对不会来看……

爱丽丝也没有到场,大概是因为不认为我有胜算吧?

那也无所谓。这并不是要让她们看到的场景。阿哲学长愿意来,而我也没有选择逃避。光是如此,最后的可能性就已经连结起来了。

「我们开始吧。」

话一说完,阿哲学长便转过身来,双拳互击发出『砰砰』两声,好让手套更合手。而第四代则站在神坛前——

「没有开始的钟响,两个笨蛋想打就开始打吧!」

这句话就是开始的钟响。

我刚把双手举到下巴的位置,阿哲学长便在瞬间以极低的姿势靠了过来。多亏靠着少校的拉力器训练出的反射神经,否则我大概立刻就被打穿防守、直击下巴了。巨大的冲击力道紧接着从我正面传来,感觉双手差点就要断了。我整个人被打飞到正后方,榻榻米摩擦到我的背部烫得不得了。

我什么都没看到!真的有挥拳过来吗?该不会是用身体冲撞我吧!我正想要站起来保持距离,一个大黑影已笼罩住我。

勉强举起手肘抵挡炮弹般的攻击,结果冲击还是传到我的侧腹部。

好烫!只觉得被击中的部位就像要浮出身体一样。冷静点,记得用眼睛捕捉对方身影,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的武器了。

「大哥,别像只缩头乌龟,赶快出手!」

「阿哲大哥,直接把他给打穿!」

我远远地听到帮众们不负责任的叫嚣。

视线一角忽然闪过一个黑影,我赶紧将双手举起并稍微向前伸直。肌肉男店长教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因惧怕而将双手紧贴身体防守只会让自己的死期提前。因为对手部的伤害将超乎预期,再者也容易丧失和对手的距离感。

也就是说——不要将双手当作盔甲,而是把它当成障碍物。

「嗙!」的一声,令人感到整个背发凉的声响,飞射过来的炮弹钻过我的手腕打了进来。看到了!正这么想的瞬间,视线的右半部已被带有焦味的红色给浸染。听到周围众人的惊呼并开始耳鸣,过了一会儿感到牙根开始疼痛,差点就跪了下去。

接下来的一拳击中我的头部。不,应该是削到眼角吧?我不大清楚受创有多严重,只知道已经站不太稳了。

不过——

就在我的双手之间,现在可以清楚地看到学长的身影。看到了!以手背弹开下一波左右直拳,接着突然从右侧展开我的第一波攻势。嗙!阿哲学长轻松地将我的攻击给挡下。然后朝着我的腹部一踢——没错,用力一踢!因为这不是在打拳击——我迅速退后将这波反击给闪过。

「搞什么?原来你只学会如何防守而已啊?」

阿哲学长耸了耸肩。

「另外还学了一项绝招。」

听到我说的话,阿哲学长的眉毛挑了一下。他是不是以为我在虚张声势?管他的。事实上我的胜算本来就只有一丁点,对方要是这么想反而对我比较有利。正如少校所说,在这场战斗中,就算我会被打得很惨,还是得寻找一样东西——那就是学长的死角。

学长的上半身开始左右晃动。他那种扭来扭去的节奏,一步一步地侵蚀我的脉搏。

来了!我才刚发现,学长的脸已经在我身旁了。我迅速地蹲下,学长的肘击就像镰刀一样削过我的后脑,原来他打算用手肘攻击我的延脑。我一边在榻榻米上翻滚,一边感觉到有如肚子里被塞入一堆冰块的恐惧。我实在太天真了,这个人是真的打算杀了我。

当我正想站起来的时候,下腹部被某样东西给击中。

「——咳!」

伴随着掺着鲜血的唾液,我听见了自己的呻吟。阿哲学长这一踢,力量大到让躺卧在榻榻米上的我整个人弹了起来。

「你还躺个屁啊!赶快站起来,这样很难揍你。」

阿哲学长的叫嚣有如酸雨般自上方倾泻下来。我一只手按着腹部,另外一只手则撑起身子。下巴正在发抖……惨了!身体开始退缩了。只要看到阿哲学长冷漠地翻着白眼,喉咙就发出「嗝」的声音,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后退。

这个人真的是阿哲学长吗?

是我的想法太天真了。认为这只是小鬼的打架,认为对方并不是真正憎恨的对象。我努力想把这些想法丢掉,但它终究还是留在心中的某个角落。记得阿哲学长说过,如果想象对方会痛就无法攻击别人。我现在强烈地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了。在互殴的过程中,最需要的就是缺乏某种想象力。

我根本就做不到。

「喂喂,大哥看来起有点危险了耶。」

「眼神已经死了。」

不知不觉中,已经听不见观众的掌声,取而代之的是底下的窃窃私语。吵死了,闭嘴!这种事我自己最清楚!

阿哲学长以完全不设防的姿势靠了过来,他知道那样最能令人感到恐惧。我一直后退到榻榻米边缘,差点就要跌倒,接着很快就被逼到墙角。学长的手套举了起来……会被抓!我反射性地将他的手拨开,就在此时,某样东西敲中我毫无防卫的脸颊。我的世界瞬间变成空白,只剩下意识仍在游离,当它再度回到肉体时,我早已靠着墙壁缓缓倒在地上。从裂开的额头上渗出一股暖暖的东西,沿着鼻子两侧流了下来。虽然会痛,却感觉不出那是属于自己的。原来是吃了一记头捶……我居然异常冷静地如此思考着。

下一秒,阿哲学长的指尖刺进我的肋骨之间。

「——咳!哈!」

我边吐血边倒了下去。第二下、第三下,感觉好像直接被踢到肺脏一样。视线被血沾染而朦胧,我拚命忍耐着不要晕倒,想办法抓住——抓住阿哲学长的脚。

「不要黏着我!」

我的颈部遭到弯刀般的攻击,身体则直接被打趴在地面上。总觉得都到了这种地步,我的头和身体还连在一起算是不简单了。

「喂,鸣海,你不行了吗?明明是你先说要打的,结果被打得一塌糊涂就打算睡觉了吗?你再一句话都不回答,我就踩断你的肋骨!」

忽然觉得就算这样也好。我强忍着全身的疼痛并将它抛在脑后,咬紧牙关继续趴着。随便他要折断哪根骨头都好,我不想再打了!已经站不起来了!

背部遭到有如被铁块击中的冲击,吐出来的空气感觉就像生锈了一样。

「藤岛中将!喂,阿哲哥!你出手未免也太重了吧!」

听到少校的喊叫声。当我睁开肿胀的眼皮,一个娇小的身躯正打算向我这边冲过来,但却被站在后面、身穿白衣的高个子架住——是第四代。

没错,请他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加以制止的人是我。

接下来的一击击中了我的侧腹,疼痛渗入脊椎中。我在地面上翻滚,想办法滚回大厅中央铺着榻榻米的地方。再次听见脚步声时,我就像是被看不见的拉力器给拉起来一样,整个人站了起来摆出双手握拳的防御动作。

「……唷。」

由于眼皮肿起来的关系,视野只剩不到平时的一半,而接近到离我只有一步之差的阿哲学长露出意外的表情。

「原来你还能打喔?真没想到鸣海原来是这么有斗志的家伙耶。」

学长也再次举起双手,恢复成拳击手的表情。

「有必要做到这样吗?为什么我们两个非得做这么白痴的事不可呢?」

我先以左手的刺拳作为开头,再挥出右勾拳,就当作代替口头上的回答。当学长稍稍向后倾并成功闪躲的瞬间,我的正面又「砰」的一声遭到巨大冲击,喷出一些暖暖的东西。我向后跳跃,后脚的膝盖好像快要断了。原来是被即时反击。鼻血不停流到榻榻米上。

「……因为学长这么强。」

「听不懂啦!」

忽然发现整座仪式会场鸦雀无声。除了被第四代压住的少校在那不停挣扎,没有人敢动一下,除了我和学长以外,也没有人敢说半句话。

「你明明这么强,为什么要放弃打拳击呢?为什么要去打柏青哥?」

我一再询问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学长的脸色稍微有点改变。

「就算我不继续打拳,也没有任何人感到困扰。但不打小钢珠的话,我会很困扰。」

学长露出浅浅的微笑。而我则是不断向前迈进,固执地用刺拳和勾拳攻击他。面对学长有如钢铁般的防守,我的攻击显得毫无作用可言。

我认为他是骗人的。一定也有人因为学长不打拳而感到难过。右边,右边。不断地重复前进又后退的动作,一次接着一次,针对同一个位置,只能用我唯一会的拳路攻击。不知道前进了多少遍,我的前脚突然受到有如断头台的强大压力而差点没陷进榻榻米里。被踩住了!无法脱逃了……一切都太迟了!学长的手肘高高抬起——

鲜红。

天花板慢慢地从我的视野中晃过。

明明是仰着向后倒,后脑还撞到榻榻米才对,但却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唯一存在的只有虚脱感。我的手和脚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果然还是不行,看来无法再站起来了。这样应该算是做得不错了吧?才两个礼拜而已……经历了打扫和拉力器的地狱般磨练,但还是办不到。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被揍呢?在这里放弃的话,我会失去什么呢?感觉上这些好像都已经无所谓了。身体各处的疼痛一一浮现,滴下来的血好像就快流进眼睛里。现在只要顺势昏倒,就能轻松——

上下颠倒的视野中,银灰色的金属门忽然被打开,外头的光线令我感到刺眼。当我正打算闭上双眼时,在逆光的光线中看到一个人影,被吹入室内的风卷起的长长黑发。

「——鸣海!」

少女的声音响遍现场。我的意识模糊,心里还在想:她身上还穿着睡衣是不是因为出门太匆忙的关系?依稀感觉到爱丽丝正要跑过来。

「爱丽丝,不可以!」

一双长长的手臂从爱丽丝身后将她紧紧扣住,原来是宏哥。他用手压住爱丽丝的肩膀,一半身体已经探进会场。

「跟你说不行!他们正在决斗!」

说得没错,别来打扰我们……我现在正要被阿哲学长给一脚踹死。侧腹部传来有如被烧烫的铁棒刺入的疼痛。我发出痛苦的哀号,一边吐血一边流着口水倒在榻榻米上翻滚。阿哲学长就站在身旁。

「阿哲!你给我试试看!再继续伤害鸣海我就跟你绝交!」

爱丽丝在宏哥的怀中大吼大叫。

「随便你。现在正在决斗,少碍事……」

我听到阿哲学长令人心寒的一句话,全身的力量都从手脚尖流光了。应该快要结束了吧?我到底还要再被踹几次才行呢?我正要再次闭上眼睛,就在这时——

「鸣海你这大笨蛋!你想一次从我身边夺走好友和助手是吗!?要是你胆敢做这种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即使是来生再来生,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爱丽丝的一句话有如电击一样传遍我的全身。

就在我再次弹跳起来时,阿哲学长正要踩下的脚踏了个空。我在榻榻米上翻了个身以保持距离,全身的肌肉几乎已经要从骨头上剥落了,但我依旧咬紧牙关站了起来。

对了,我必须揍到他才行。靠着拉力器训练出的本能使我再次摆出备战姿势。再一次,为了能夺回那个地方而战。为了用我的拳头确认阿哲学长的善良。

我将和着鲜血的口水吐在榻榻米上。阿哲学长压低身体滑步接近,光是用双手交叉抵挡从下方袭来的攻击,我的骨头就已经在尖叫,连双脚都有点离地了。两人缠抱在一起还差点跌到,马上又来一记右手直拳。我拚命闪躲并以肩膀抵挡攻击,感觉关节好像碎掉了一样。不过那是左肩。只要右手,只要能击出右手的一拳就好。被划破的脸颊喷着血,我用力猛踹学长的大腿,那满是肌肉的上半身微微地晃动了一下。继续挥击着几乎已经没有力气的左手。我的攻击就像是被风吹得晃来晃去的气球一样,学长轻易地用手背挡下后,打算直接用他的右拳往我的脸上打来。

就是现在!

我压低身子,以几乎可说是横躺的角度弯曲上身。学长的反击刚好擦过我的脸颊并削掉一层皮,但此时我的右手自然而然地挥动起来。

阿哲学长视野中的空洞——我清楚地看到他的死角!

在倒地同时往斜上方挥出的攻击,既没有力量也没有速度,这是我的最后一击。无论任何人应该都可以闪过的——即使换做我自己,大概也都能边看边闪躲的无力一拳。

但阿哲学长却没有看到。

坚硬的下巴直接抵在我的拳头上。我顺势将手臂伸直,只听到「喀」的一声,无法形容的畅快感传到了手背上。明明眼睛是睁开的,我却看不见阿哲学长的身影,只剩下黑影和血红色。某个东西突然扑了上来,好重!差点就要被压垮了。我拚命挣扎着想摆脱那个东西,接着感觉有什么倒卧在我脚边的地面上,我这才明白——

伴随着头痛和严重的耳鸣,我只是站在一旁望着那东西。一时之间,我还以为自己的灵魂出窍,正看着倒在地上的自己。但喉咙里的确还有属于我的灼热呼吸,好像快要裂开的膝盖上也的确有着属于我的疼痛感觉。

原来,倒卧在脚边的人并不是我,而是阿哲学长。

怎么可能?

瞬间产生这样的疑问,不过那当然是因为我的拳头粉碎了阿哲学长的下巴。只觉得耳朵和眼睛好像都快要喷出血来,只要轻轻呼吸,全身的骨头和肌腱似乎都会散掉。伴随着弥漫全身的疼痛和朦胧意识,我费了一番功夫才稍微抬起头,只转动眼球环顾四周。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就是整张脸都被泪水沾湿、一路奔跑过来的爱丽丝,接着是几乎同时都跳了起来的众多黑T恤男,还有耸着肩膀的第四代、互相紧握着手的宏哥和少校。

这里到底是哪里呀?我在开始朦胧的世界中心思索着。

我真的应该待在这个地方吗?怎么感觉这场战役好像还没打完?

不过,总之现在是——

获胜了……的样子。

没有获得任何东西,也没有守住任何东西。

只是再次确认打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的事实。即使是如此……

所以说,我应该可以倒下来了吧?双脚抖个不停、眼皮重得不得了,我的脸像是肿成两倍般炙热,鼻子里更是被鼻血给堵住而不能呼吸。

某个娇小的身躯紧抱着我的腿。我将手指滑入那柔顺的秀发中,紧靠在对方身上弯起膝盖坐到地上,最后倒卧在地。



我站在学校的屋顶上,眼前是一片水泥地,矮墙的另一边是冬日无边无际的黄昏天空。地砖接缝中长满还没有花苞的长荚罂粟,淡绿色的茎和叶迎着刺骨的寒风飘摇。

身旁有股温度,是彩夏。她曲着膝盖坐在蹲着的我身旁,戴着臂章的手臂恰好碰到我的手臂。

「说不定我比藤岛还要笨拙没用。老实说,我真的很感谢你,不过也许你不大能感受到。所以,当春天来临时——」

啊啊,这是——这梦是……

是那天彩夏没有说完的话。

就在她跳楼之前,我俩一同戴着臂章从事社团活动的最后一天。

「当春天来临?」

那天没能说出口的问题。如果只是在作梦,我应该也敢问。

「嗯。当春天来临时,我们一定要把藏在彼此『肚子里』的话说出来喔。」

「不是藏在『心里』的话吗?」

「嗯,咦?」

彩夏看着我微笑。

「因为我胸部不够大,所以要放在肚子里。」

不不,彩夏应该不会说这么没品的话才对。自重一点啊,我的梦。

「然后好好把话说清楚,建立起正常的人际关系。」

彩夏伸出食指,用调皮的语气说着。

「可是这样说来,感觉好像现在的关系很不正常?」

「本来就不正常不是吗?」

彩夏抱着膝盖靠在墙壁上。

「藤岛同学到现在应该都还不知道我对你是怎么想的,不是吗?我也是一样。可是我们却如此地靠近,这样很奇怪耶。」

是吗?就算是爱丽丝和我,或是和阿哲学长他们也都差不多是这种感觉呀。

啊,不过和彩夏可能又有点不一样。因为我俩的开端是彩夏明确地提出要求并找上我的。若是这样,我也能……

「——我说得出来。」

「咦?」

「就算不到春天也说得出来。如果是现在……」

因为我打赢了阿哲学长。爱丽丝和彩夏之前都一直担心我、生我的气、不想理我,但我还是活得好好的。所以现在我说得出来。

「以前的我只有彩夏一个朋友。若不是彩夏伸手帮助我,我可能一直都是孤单一人。当彩夏对我生气而差点就不见的时候,我的真的寂寞得不得了。实际上当你不见的时候,我彷佛只剩下一个空壳。我也不敢相信原来自己会有这样的情感。」

好厉害,竟然什么话都敢说。醒来的时候我也这样告诉现在的彩夏好了。

「——很高兴……能够遇见彩夏。」

我的话语就从这里被玻璃般的冬季天空吸走而消失无踪。

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彩夏吐了一口气。

「……就这样?」

「咦?嗯、嗯……」

我看着略显寂寞的彩夏侧脸点了点头。这时的彩夏让我突然有种陌生的感觉,好像哪里不太对劲。某些地方似乎和记忆中的她有所出入,到底是那里呢?

「可是,我却觉得你好像总是对我生气。」

「没这回事……」

我把说到一半的话给吞了回去。不知不觉中,冬天的夕阳全都消失,周围变成了一片漆黑。彩夏的侧脸已经没有一丝快乐的表情。

「你应该老实告诉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生气,却每次都装作不在乎,所以我才会难过。就连什么事该怎么处理都弄不清楚了……」

「装作不在乎的人应该是你吧!?」我情不自禁地大叫。「你为什么要不告而别?你可以试着跟我说些什么的呀!居然就那样一个人跳了下——去……」

我心想:「别再说了!」脸上的伤被自己的声音弄得很痛。

「对不起……」

彩夏的脸沉没在黑暗中。那里已经不是之前夕阳下的顶楼,而是某个狭窄、阴暗的小房间。彩夏的眼神里满是从她失去记忆后特有的犹豫。

「……我不记得了。我、我大概一直都只顾自己吧……」

她的回答令人感到心疼。我为什么要问她这种问题呢?而这也是将我捆绑在黑暗角落,将爱一丽丝牵连在这次事件上的最后谜团。

但这种事情——都已经无所谓了吧?最重要的是,彩夏她现在就在这里。

「但只要现在的我一和你说话,你就会愁眉苦脸的。」

「那和……以前的彩夏没有关系。只是因为你在叫我的时候会加上『同学』,态度也很有礼貌,不管是谁都会觉得……啊啊,算了啦。这些事都无所谓了,总之……」

「怎么可以……」为什么我们就是没办法将心里所想的话坦白说出来呢?「彩夏没有必要为我努力做任何事。因为你已经回到这儿了,这样就够了。」

「可是!」

彩夏终于将头给抬了起来,一颗颗闪亮的水珠飞了起来。

「可是我……」

之后的话语开始模糊,我的背部和腹部也开始隐隐作痛,突然感受到整个人被丢进水池般的寒冷,而我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我一睁开眼睛,一只咖啡色毛毛的东西就挡在面前。

「哇!」

试图伸手将那东西拍开,结果全身马上传来阵阵疼痛,我只好吐了一口气后放松。

「你们快看,他醒了!莉莉鲁的力量果然强大!」

爱丽丝坐在我身旁,边跳边大叫。别再跳了,伤口会痛!

只是稍稍抬起头,就觉得皮肤好像快要裂开到背后,痛到不行;好不容易才意识到自己原来仰躺在床上。爱丽丝就坐在我的旁边,一直想要将那只中等大小的熊布偶压在我脸上,你到底想干嘛啦!

爱丽丝一脸欢欣鼓舞地看着我:

「第四代用最快速的肘击、宏仔让你喝下对皮肤最有保养效果的化妆水、少校以军用电击棒电击,大家都试着用自己的方式叫醒你,结果只有我的莉莉鲁最有效,好好感激我吧。」

「你们想杀死我是不是啊!?」

我勉强爬了起来。摆满矮小书柜和纸箱、充满灰尘的房间,原来是平阪帮事务所的书房。第四代坐在爱丽丝背后的电脑桌边,宏哥坐在迭在一起的纸箱上,少校则坐在单独的一个纸箱上。还有——

阿哲学长坐在门口旁附有轮子的矮柜上。

「你明明赢了,却被打得比较惨。」

听得出学长的口气有点不是滋味,少校则在一旁偷笑。

「啊,不、还好……」

我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衬衫应该是因为破掉又沾血所以被脱掉了,只看到缠满绷带和贴满0K绷的手臂和胸口。

我再次环顾整个房间,没看到彩夏的身影。说得也是,那只是一场梦而已。只不过彩夏说的一字一句感觉上异常逼真。之前听到我要和阿哲学长打架她就已经很生气了,现在当然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我——打赢学长了吗?

打赢了。是真的吗?我实在还不大能确定。

「你是打赢了。」

第四代似乎不大高兴的样子。

「园艺社的,你从一开始就在等待那个机会对吧?那是什么烂勾拳啊?起先的几拳是在测量距离吗?」

「啊,没、没有……」

我看着感觉还有些钝钝的右手。

「并不是在量距离,而是在测量地点和角度。」

第四代挑起一边的眉毛,转身看着阿哲学长。

「原来你早知道了啊?」阿哲学长忿忿地说道。「啊啊,原来如此。是爱丽丝查的吧?真是的……我看你大概连看都看不懂的诊断书都给挖出来了,是吧?」

「阿哲,这件事最好不要在这里讨论——」

「管他的,就算被知道也无所谓。」阿哲学长阻止爱丽丝继续讲下去。我感到有些心痛。

「……你的眼睛,该不会是有毛病吧?」

第四代询问。我惊讶地转过身去,难道他知道?光是看那场对打就……

「有什么好知道不知道的?居然连那种软趴趴的攻击都闪不过,哪还有其他理由?」

「没错。」

阿哲学长将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合十,看着地面:

「是青光眼。视神经有一部分断裂,某些范围会看不见。」

没错,这就是爱丽丝发现到阿哲学长的死角。青光眼。由于视神经的损伤,有如字面上的解释,使眼睛的「盲点」扩散开来的一种障碍。

「所以咖啡色的手套也是为了这个?」

第四代的口气充满无奈,我也只能有气无力地点头回应。

其实那是保护色。我很早就知道战斗会在那个阴暗的木板房间进行,咖啡色手套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的拳头混在墙壁和地板的颜色中。当然,对于其他人耍这种无聊的小心机都是毫无作用的。但对于阿哲学长生了病的眼睛而言——

「……对不起。」

不知不觉中从我的口中冒出这句话。学长露出讽刺的笑容。

「为什么要道歉?我并没有很在意。」

但我却利用了学长的障碍,而且还告诉了少校。

我被阿哲学长殴打、用脚猛踹,就算满地爬来爬去,我依旧不断地挥着右勾拳,寻找那一个「点」——也就是学长反应变迟钝的角度,眼球动作异样的地方。

只有这才是学长打输的理由。

而且这件事——也是阿哲学长之所以放弃拳击的理由。

所以我必须以更多的话语来挖苦学长受创的眼睛。因为,我就是为此而战的。

为了将早就知道的真实变成事实。

「……医生告知你这件事,应该是在四年前的十月吧?」

询问学长时感到一阵疼痛,我想那不仅仅是嘴巴里伤口的痛楚而已。

「好像是吧。」

「决定放弃拳击,接着也向学校申请休学……结果休学申请却被视如父亲的会长撤回,时间应该也是在十月吧?」

「所以那又怎样?」

「其实学长早在羽矢野友彦出事之前——就想离开学校了。」

这也就是我用拳头确定的事实。

将学长从阴暗的泥沼里拉出来,鼓励他继续念高中的就是会长。当失去连结两人的桥梁——也就是拳击时,学长选择了离开。从拳馆离开,从学校离开。

「应该是这样没错吧?大家好像都以为你是因为弄死了羽矢野友彦才会休学,其实学长早就已经……」

「那又怎样?」

「所以说学长并没有害羽矢野……」

「够了!」

少女斩钉截铁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询问。

「这件事已经无所谓了,鸣海。都已经知道了。」

我叹了口气并点点头。早就讲好了,从这里开始是侦探的管辖范围。

爱丽丝的目光从我身上转向低头不语的阿哲学长。

「阿哲,我只想知道一件事。皆川宪吾到底想做什么?你应该会带着败者的尊严,一字一句老实地回答我吧?」

等待了好长一段时间,在这过程当中却没有任何人有任何动作。

「……我不知道。」

终于,阿哲学长小声地回答。

「是真的。皆川都是独自行动,暗地里从事着某些事。他就是这种人……至于他干了些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你难道不知道他休学以后还经常回学校去吗?」

「你说那个啊,不……他不是去学校。」

听到阿哲学长的回答,爱丽丝的头发震了一下,我也差点扑了上去。不是去学校?

「休学后,我和皆川在M中附近遇到过几次。他说他要去寺庙。」

「……寺庙?你是说紧邻M中的寺庙吗?」

「应该吧?其他我就不知道了。」

去寺庙?到底是为什么?是去参拜某人的坟墓吗?但羽矢野友彦的坟墓在别的地方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目的——和你们都一样吗?」

「没错。」

爱丽丝紧盯着阿哲学长的额头附近。接着她下了床铺,抱着布偶走向学长。

「我懂了。问题就到此为止,也不用绝交了。让我们以尼特族独享的特权——有如迦陵频伽般轻盈的身段来重拾往目的情谊吧!」

爱丽丝向阿哲学长伸出小小的手,看到这个情景时,大家的表情似乎都在瞬间放松了。第四代、少校、宏哥——就连阿哲学长都是如此。

然而阿哲学长瞄了她的手一眼后,便转头不理会:

「到底在说啥?什么叫绝交?像你这种有趣的小鬼头,我怎么可能不管?就算你当时跟我绝交,我还是会经常跑到你那儿拜访的啦!」

「——你、你、你说什么!?你这个臭鸡蛋!」

怒发冲冠的爱丽丝不断将小熊布偶压在阿哲学长的脸上。

「我、我想尽办法为你着想,还准备以握手化解我们过去的误会,而你这家伙却……难不成你的品行和敏感都被柏青哥店的烟味给盖住,埋没在尼古丁之中了吗!?真是太令人生气了!应该将你的脑袋送去干洗才对……!」

「啊——嗯——知道了知道了。」阿哲学长站起来摸摸爱丽丝的头。「是我的错,所以拜托让我回家吧?我好歹也受了鸣海的两千分之一左右的伤耶。」

终于有笑声传出来,是宏哥和少校。只有爱丽丝还是气得不得了。

「阿哲,我还没说完。你先跪在那里,我必须好好教训你一次——」

「对了第四代,给你添麻烦了。」

「这种事下不为例,下次再起争执就自己想办法。」

两人在爱丽丝的头顶上交谈,接着阿哲学长便打开书房的门走了出去。

「喂,我们赶快回去吧?明老板应该很担心喔。」

宏哥拉起爱丽丝的手,而少校则开始将东西放入背包。

「真是的!算了,剩下的内容等回到事务所再说。鸣海,你应该已经可以走动了吧?还不赶快穿上衣服准备回去了!?」

真是个爱乱来的家伙。然而第四代已经将我踹下床铺,我只好穿上T恤,皱着眉头穿鞋。完蛋了,明天再加上肌肉酸痛,大概会痛到像在地狱里吧?

正当我们一群人被第四代强行赶出书房时,爱丽丝环顾挤满黑T恤男的狭窄房间。

「……嗯?彩夏怎么不见了?」

耶?

彩夏?

「呃……她刚刚跑出去了。」

石头男一副深感抱歉的样子。

「啊……原来彩夏来过喔!?」

听到我讶异的声音,爱丽丝以懒得理我的口气回答:

「不然你以为伤口是谁帮你包扎的?真是……」

我摸了摸脸颊,上面贴满了一片片的0K绷。

……那些真的只是梦而已吗?

彩夏的声音,彩夏说的话,以及我的答案。

此时我突然回想起在梦境里感到怪异之处,立刻冲向前询问爱丽丝。

「喂、喂喂,彩夏该不会戴着臂章吧?是黑色的。」

爱丽丝的表情写满不耐烦,反倒是宏哥代为回答。

「对啊,她说社团时间结束后就直奔来这里。」

我哑口无言。原来我觉得怪异之处就是这一点。因为那天傍晚——彩夏跳楼前最后一次在顶楼见到我时,将臂章交给我保管了。

但是在梦中,她却一直都戴着臂章。如果真是如此,莫非那其实不是梦——

彩夏她还是来看我了,而且还帮忙帮我包扎,然后还……



隔天一早,彩夏没有来学校,打她的手机也没人接。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想说是否应该打电话到她家询问,因此前往教职员办公室。恰巧在走廊遇见一脸焦急不安的小百合老师,我还差一点就撞上她。

「啊,藤、藤岛同学——你那些伤是怎么了!?你到底发生什么事!?整个长相都变了!」

「咦?啊、没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怎么可能没什么大不了!?哇塞,都已经变紫色了耶!」

「好痛!请不要碰我,不是啦,那个……老师你才怎么了吧?」

「咦?这……那个……我问你喔,筱崎同学有没有联络你?」

我的背上冒出冷汗。

「没有……」

「听说她从昨天就没有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