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瓦学园的暑假有返校日。

八月初有一次，盂兰盆节假期到第二学期开始的九月一日期间有一次，总共有两次。

顺利完成第二学期的授课计画后，我正在为明天的返校日做准备。

教职员办公室里没有其他老师。暮井小姐被叫去研修，其他老师则正在参加社团活动。

我一边发出「喀答喀答」的声响敲着笔电键盘，一边回想最近的生活。

那天……在暮井小姐的面前附和桐原的谎言以来，已经过了一周。

我与桐原回到了游戏好友的关系。

在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去过桐原家。

我不仅没有当面见过桐原，甚至没有用智慧型手机联系过她。如果看到对方登入游戏，就会去邀请对方组队游玩。我们恢复成这样单纯的关系。

聊天的内容也与以往不同。

不仅不会聊到学校的事情，甚至不会触及任何现实生活的话题。

明明根本不会有人听见，却完全没有出现类似的话题。聊天的内容变得仅限于游戏相关。

由于下班后就立刻回家，留给自己的时间也变多，我却有种美中不足的感觉。

遭到桐原胁迫的那天，我明明就对桐原和自己轻率的行为感到懊恼……然而现在的心情与当时截然不同。

不仅还没丢弃变装道具，每晚下厨时，还会担心桐原是否有好好吃饭。

满脑子都是眷恋。我与交往最久的大学前女友分手时，明明没有这么沮丧。

桐原那边又是怎么想的呢？

想破脑袋也不会有答案，明天应该就会有一些迹象吧。

只要明天桐原没有请假，我们就会见面。

老实说我有点害怕。

上课时间来到教室时，班上相当热闹。

大家都在开心地聊着近况，同时也对久违的废话乐在其中。

我走进教室站上讲台后，吵闹声依旧不断。

「好了、好了，安静。铃声响喽。」

我这样说道，同时环顾教室。

最后才看向桐原那边。

我们只有对上眼一瞬间。

然而桐原的眼中什么都没有。

以往在对上眼的瞬间，她都会在不被他人察觉的情况下对我微笑。

如今则只摆出正经的表情。

于是我醒悟到。

享受秘密关系又会露出讨喜微笑的桐原，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

今后她都会对我与其他老师一视同仁。

往后我只会见到面带礼貌性微笑的完美学生，喜欢捉弄我的桐原已经不复存在。宛如梦境和幻觉般的消失了。

虽然很寂寞，却无言以对，也没有资格开口。

这是理所当然的报应。

「老师？老师──？」

最前排的女生将我拉回现实当中。

「大家都已经安静了啦……难道你真的生气了吗？」

「噢，没有。只要你们肯听我说话就够了。」

我强迫自己不去想桐原的事情，然后向全班传达联络事项。

我没有一直盯着桐原看，但她始终面无表情。

班会结束后，班上没有其他事务。

于是大家原地解散。

桐原一语不发地拿起书包，用礼貌性的笑容向班上同学道别后，前往学生会办公室。

此时我突然想到。

我受到报应是理所当然的，自然也没有资格感叹失去桐原。

可是……桐原呢？

包庇我的桐原又是怎样的心情？

曾经痛苦到必须对我这种人撒娇的桐原，今后该怎么面对自身的寂寞？现在她又是如何调适自己的心情？

──没有什么好烦恼的。

──如果恢复原状，也只会单方面受制于桐原。桐原也有错啊。

──我没有任何错。

我的脸皮还没有厚到能够这么想。

毕竟桐原保护了我。

这件事情在我心中留下了疙瘩。

●

话虽如此，我根本做不到任何事情。

……可是一旦做好觉悟，情况就不同了。

不久后，发生了一起让我下定决心的事件。

●

事情发生在返校日的几天后。那天预计要举行家长面谈。

我即将面谈的对象是桐原的母亲。

其他学生的家长早在八月上旬之前，就约好时间并完成面谈了。

唯独桐原的母亲因为「工作的安排，无论如何都抽不出时间」这种理由而延后。

直到两天前，她才联络我说自己终于有空。

……来的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人呢？我在教室里正襟危坐地等待。

由于开着冷气，门是关上的。

一到约定的时间，教室的门便静静地打开。

「请问您是羽岛老师吗？很抱歉让您久等了。我是桐原灯佳的母亲。」

出现在门口的是仪表堂堂且穿着西装的女性。她的五官相当端正。

她是位穿着稍高的高跟鞋，身材姣好的美女。或许是因为嘴唇下方有一颗痣，显得韵味十足。她的言行举止十分得体，说是美魔女也不为过。

「初次见面，敝姓羽岛。这边请坐。」

我们隔着一张桌子面对面坐着。

……毕竟是桐原的母亲，面容有几分相似。她与拿下眼镜后的那家伙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连面带从容的微笑这点都极其相像。

──这位美女真的有外遇吗？

我一时闪过低俗的念头，便连忙甩开不去想。

「其他家长都已经结束面谈了吧？为了配合我的时间才延后至今……真的非常抱歉。」

桐原的母亲相当愧疚地低下头。

她的举止优雅到连被道歉的我都感到不好意思了。

「别这么说……我听说您工作忙碌，请您不用那么自责。我记得您的工作是艺能经纪公司的社长吧？」

「是的。虽然规模并不大，托您的福，已经步上了轨道。八月有我们经纪公司女演员主演的重要舞台，昨天完成最后一场演出，终于告了一个段落。」

「原来是这样啊……想必很辛苦吧。」

「没有什么工作是轻松的。老师也很辛苦吧？」

我们在闲话家常的同时，开始谈论与其他学生家长相同的话题。

像是孩子的成绩。

还有孩子在教室时的样子。

由于桐原是学生会长，还会提及学生会的话题。

无论是哪方面的话题，桐原都值得夸奖。毕竟学生和老师们都很喜欢她。

「令嫒很优秀，她真的非常努力喔。」

听到我这么赞美，桐原的母亲很谦虚。

「感谢您的肯定。别看她那样，其实在家里都不太听我的话呢……既然在学校没有异状，我就放心了。」

「……方便我了解一下灯佳同学在家里时的情况吗？」

「当然没问题──话虽如此，我能够说的并不多，因为她几乎都待在房间里。光看她的成绩，我倒是认为她有在用功读书。我和先生都有设法与灯佳好好地沟通，但这个年纪的孩子难免有些叛逆。不过我在她这个年纪时，与父母的沟通也不太好，所以我并不担心。」

听到这番话，我的内心萌生了许多想法。

据我所知，桐原目前并没有与父母住在一起。她的母亲想以「只是青春期」搪塞过去。

不过这个情报原本就无从知晓，所以不能在这里说出口。

「实在难以想像呢。我们认识的灯佳同学就是个优等生。」

「呵呵，这样啊。不过她真的没有你们想像得乖巧。像我那时可是与父母大吵了一架呢。我女儿那点叛逆还算可爱的。」

「……怎么说呢？」

「我在女儿这个年纪时，已经在演艺圈从事过许多工作了。」

不像是聊自己的丰功伟业，而是延长闲聊的时间，桐原的母亲继续说道。

「我背着父母参加并通过了试镜，打算当个演员。虽然他们强烈反对，我仍旧固执己见。因此几乎是在断绝亲子关系的情况下度日……相较之下，我女儿真的很可爱了。」

「──原来如此。现在的工作就是当时坚持梦想的成果吧。」

「没错。」

即使如此，也没有理由冷落桐原。

……明知不该继续，我还是提出了更深入的话题。

「其他家庭也有大大小小类似的问题。完美无缺的亲子关系根本不存在。从这些观点来看，桐原小姐也不必过于操心……只是说句实话，我个人倒是挺担心灯佳同学的。」

一直游刃有余的桐原母亲，褪去了几分从容。

「前阵子灯佳同学因为身体不适而在校内发烧。我曾经打电话联络，但前来接送的人不是您，也不是您先生。当时灯佳同学稍微对我透露了『寂寞』的心情。」

如果被那家伙知道我在面谈时说出这种事情，她说不定会生气。

可是我就是不吐不快。

「您先生是市议员，而您是公司的经营者。从延后面谈的时间这点来看，我非常清楚你们有多忙，可是就不能多陪伴灯佳同学吗？那孩子很优秀，也能体贴他人，却相当不擅长求助于人。如果你们能够用心地面对她一次，身为班导师的我也就能安心了。」

「…………」

「……桐原小姐？」

桐原的母亲哑口无言。

她的表情就像听到了难以置信的事情。

「不好意思，或许是我多管闲事了──如果冒犯到您，我向您道歉。」

我因为感到不安而这样说道，对方却毫无反应。

原本这么想，但她小声地说：

「……原来是你……」

「嗯？」我就像这样，只觉得纳闷。

「哦……呵呵呵。」

桐原的母亲一转刚才的态度，露出释怀的微笑。

看上去很开心，但给人的感觉很讨厌。

「不好意思。老师说得没错。我记得很清楚，女儿发烧时老师曾经来过电话。当时真的非常抱歉。」

「……不会。」

桐原的母亲虽然嘴上道歉，却完全感受不到歉意。

不仅如此，桐原的母亲还向前挺身，将双肘靠在桌上。她将与女儿同样丰满的胸部放在桌上，眼睛由下往上盯着我看。

我感到很困惑。

究竟是怎么回事？

「唉，老师，我有件事情想要告诉您，方便耽误您一点时间吗？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其实昨晚我与女儿大吵了一架。」

我皱起眉头。

我完全不认为这是能够笑着开心说出口的内容。

「之前忙着舞台的事情，但终于能够喘口气了，于是我久违地见了女儿一面。由于她发烧时我没能亲自去接送她，心里还是有些愧疚，所以打算当面向她道歉。我还买了那孩子会喜欢的蛋糕过去。没想到交给她的瞬间，她却将蛋糕摔在地上呢。她还怒气冲冲地大喊：『事到如今你还来做什么？』」

这是当然的。

虽然嘴上在逞强，其实那天桐原相当难过。

「我只能向她解释说因为工作繁忙，再加上那是左右公司未来的重要舞台。然而那孩子大喊我是个骗子。舞台的导演是业界的权威，同时也负责过那场让我作为演员获得突破的舞台演出。她质问我是不是去见他了。毕竟这是事实，所以我没能反驳。她究竟是从哪里得知那种情报的，还是说只是直觉呢？」

虽然她在寻求我的意见，我却哑口无言。桐原的母亲加深笑容继续说：

「我很喜欢那个舞台的导演喔。明明我也上了年纪，他却依旧疼爱我。尽管他已经有了美丽的妻子，却依然是个能够满足女人需求的重要男性呢。唯有在那个人面前，我才能重拾耀眼迷人的花样年华喔。很棒对吧？」

「…………」

「我对女儿说出了同样的话喔。我告诉她恋爱真的很棒喔。不仅可以丰富人生和情感，还能品尝无比幸福的滋味。」

「…………」

「结果你猜那孩子怎么说？她边哭边笑了呢。然后这么说。」

──是啊，我懂喔。

──虽然很不甘心，我非常明白喔。

──想必非常幸福、非常满足吧。恋爱真的很棒呢。

──我从小就一直认为你在外遇。

──老实说我并不反对喔。倒不如说不是那样的话，我反而会很困扰。

──比起亲生女儿，与男人相处的时间更重要、更甜美。如果不是那样，我会很困扰喔。

──如果恋爱不是美好的东西，你就没有冷落我的理由了。

──如果恋爱没有比亲生女儿重要，我的遭遇不就显得莫名其妙吗？

──我啊，为了甜美的回忆，也有努力尽快找到美好的恋情喔。

──从小我就一直想着、憧憬着快点遇到命中注定的人。

──最近我终于遇到了很棒的人喔。

──我很幸福呢。他真的超棒的，也很珍惜我喔。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活着真好，所以我能够理解妈妈说的话。

──爸爸至今还是认为，如果妈妈是那样的对象就好了。

──如今我能够理解，遭到背叛的妈妈是因为难过，才跟别的男人跑的。

──因为我明白失去的痛苦……虽然很不甘心我毕竟是妈妈的女儿。

──我根本不想连失去重要的人这点都跟你相似。实在糟糕透顶了。可恶。

「…………」

打从话说到一半时，她就在拼命地压抑情感。她几乎快要气炸了。

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眼前这个人，她的愤怒接二连三地涌现出来。

「如何？听完这番话有什么感想？」

「……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我认为应该要让你听到。你不是最想听到这些话的人吗？还是我误会了？」

突然转变的态度。

再加上刚才那番话。

让我确信了。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看穿了一切。

她察觉到我就是桐原口中的「那种对象」。

「……我也有话想要告诉你。前几天我从灯佳同学那里听到了一些往事。」

当时我们正在温泉一日游的路上──桐原在电车上边吃饭团边告诉我的。

桐原的母亲不擅长做家事，所以将所有的工作都推给了她，母亲从来没有为她下厨过。

可是在她小时候与父母三人一起去家庭旅游时，母亲难得做了一次饭团。

那个饭团就算讲好听点也还是很糟糕。

不仅形状很丑，还咸得要命──

「可是她认为那是最好吃的饭团，是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吃饭最重要的果然还是气氛──那家伙曾经这么说过。」

即使听到我的这番话，眼前这个人也不为所动。

无论我说什么，想必这个人都不会有所改变吧。她根本听不进去。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

这个人明明有机会拯救那家伙……我无法原谅她。

「桐原小姐，你是个杰出的人。不仅经营着公司，还从学生时期开始就在演艺圈工作。你所付出的努力，想必不是常人能够想像的吧。你应该也有过痛苦的经历。比起你这样厉害的人，我根本微不足道……可是，即使很失礼，我也必须说。」

我瞪着她。

「对于桐原灯佳而言，你是最糟糕的母亲。那家伙真的很可怜。」

桐原的母亲感叹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满脸通红地全身颤抖。

「你……很好，非常好。难怪灯佳会倾心于你。」

这个人究竟要惹毛我到什么程度才甘心？

「起初我还以为你是个害怕被讨厌的典型黄毛小子……或许你没有自觉，但刚才的你更有魅力喔。真令人兴奋。被你瞪着时，好想被你欺负呢。同时也想欺负你就是了。」

桐原的母亲从包包里拿出名片盒。那是张印着「桐原美夜子」的艺能经纪公司名片。名片背面印着疑似手机号码的数字。

「这是我的号码喔。如果玩腻灯佳了，务必要联络我。我在各种方面都比一般人厉害喔，不会让你感到无聊。我会发掘你不为人知的一面。放心，我会保密的。」

感觉实在糟透了。我犹豫了一会儿后，收下她递出的名片。

「我姑且收下您的名片，但绝对不会用在那种地方。如果灯佳同学的身体又不舒服，我会联络您。」

为了强调我是站在老师的立场说话，我又恢复成客气的语调。

「真是专情呢。我也很喜欢你这点喔。不过灯佳会原谅你吗？」

「…………」

「对了对了，给你一个忠告。我的先生是议员这件事情，一直都是个秘密。最近的治安不是很差吗？光是知道你是『那孩子特别的人』就足够了，要小心喔。」

「……我明白了。我会记住的。」

「知道就好。但愿我们能够维持长久的关系。呵呵呵。」

到头来，我所缺乏的终究是觉悟和意志吧。

我欠缺强大的意志来贯彻自己想做的事情。

虽然桐原美夜子是个人渣母亲，我还是很感谢她煽动我。

结束一天的工作后，我并没有回到自己家。

我来到以便宜为卖点的综合折扣商店买了棒球帽、太阳眼镜和衣服，踏上熟悉的道路前往桐原家。移动的途中前女友传来讯息说：『有事商量。』但我回绝她：『现在很忙。』

抵达目的地后，我立刻按下门铃。

没有人应门。

于是我拿出智慧型手机传讯息说：『我在你家门口，帮我开门。』

冰冷的大门另一侧传来慌张奔跑的声响。

门锁开启后，大门被用力地打开。

「……老师？」

她依旧穿着吊带背心和短裤，眼角有点红肿。

「为什么？」当桐原像这样说到一半时，我抱紧她纤细的身躯。

我感觉到她在我的手臂中停止呼吸。

「那个……等等……」

「没关系。」

「有关系，这样不行啦。」

她想要将我推开，但我抱得更紧了。

──这个孩子是我的恩人。

去年夏天，正当我在公司过得不好时，我瞒着这件事，如同往常那样听取桐原的烦恼。

我明明没有提出什么像样的建议，桐原却说我拯救了她。

『GIN真的很会给别人建议呢。』

『难道你是学校老师吗？不是吗？这样啊，我觉得你很适合喔。』

正是这番话拯救了我。它让我得以重新选择生存方式。

这次轮到我来拯救她了。

如果没有她，我的人生早就结束了。

即使赔上我的人生，我也不会后悔。

「唉，你有听见吗？不能这样啦。」

「…………」

「银……」

「…………」

「讨厌啦～……」

我听见鼻子啜泣的声音。在我抚摸了几下头后，她终于放松力气。

我们抱着彼此好一会儿，彷佛在确认彼此的存在。

──不过桐原只允许我抱她这一次。

「刚才的事情只是场事故……你突然跑过来，只会让我感到困扰。」

她说会被人看见，所以将我请到室内，然后用生气的态度这样说道。

我们坐在平时玩游戏的电视前谈话。

「我知道你还有些眷恋，不过最好打消这个念头。因为我们已经被发现了。」

桐原说得一点也没错。

我做好了觉悟是我个人的问题，被发现时的风险还是一样。

如果桐原不愿意与我走下去，这段感情就会单方面地结束，万一被暮井小姐发现我的行动，这次说不定就真的会完蛋。

等待着我的将会是暮井小姐所说的「不会幸福」的结局吧。

「现在的话，不是正好划下完美的句点吗……这样不行吗？」

「不行。」

「为什么？」

「我不愿意。」

「……什么跟什么，你是小孩子吗？」

「我不想丢下你不管。」

不悦的桐原困扰地垂下视线。「……真狡猾。」她小声地这么说。

「难道你跟我妈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有机会再告诉你。」

「……既然不听比较好的话，还是算了。」

「总之我已经做好觉悟了。我只是来告诉你这件事情。」

「……说不开心是骗人的，但没办法啊。至少等到我毕业再说好吗？在那之前，就维持学生与老师……」

「你打算用这种方法冲淡我对你的感情对吧？」

桐原再度僵住。

「距离毕业还有一年半。在这段期间，不去依靠任何人或是对谁撒娇，你活得下去吗？明明有重度恋爱依存症又爱撒娇，变回孤身一人才过不久，家里就乱成这种惨状？」

桐原发出「唔」的一声尴尬地低下头去。脏衣服就这样放着，厨房也没有使用过的痕迹。打包好的垃圾袋中都是便利商店的便当盒，房间也有不少灰尘。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还比现在整洁多了。

她被伤得有多深，根本显而易见。

「你说不定会找到我以外的对象，可是那样我会很困扰。我同意你说毕业后再进一步交往，然而现在若是不恢复被发现前的关系，我会感到相当不安。」

「呜～～」桐原的嘴里像这样念念有词。

「你很奇怪耶──……无论之前怎么诱惑你，你都不会上钩，为什么现在突然变得这么积极……真狡猾，实在太狡猾了。」

她不断往我身上拍打，可是不太痛。

「……不过还是不行。不管怎么说，暮井老师很正经，如果再次被她发现，闹到无法收场也不奇怪，太危险了。」

桐原像小动物那样蜷缩，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

「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陷入不幸。」

……她果然是为了保护我，才捏造那些谎言蒙混过去。

光是知道这点，今天就不算白跑一趟了。

「是啊，你说得很有道理。如果是站在相反的立场，我也会这么说。然而我有另一个想法。正如你所说，问题在于暮井小姐。只要那个人还握有我们的秘密，我们就不该回到原本的关系……反过来说，只要排除暮井小姐这个问题就行了。」

要排除障碍本身，其实相当简单。

「如果能让暮井小姐绝口不提我们的秘密，我们就能恢复原本的关系。」

「这个道理我懂，难道要……」

「我不打算对她施加暴力。只是想稍微试探她……其实有件关于暮井小姐的事情，我一直很在意。」

「……什么事情？」

「她在温泉街撞见我们时的态度。」

当那个人确信那是我们的瞬间，不经意地将我的名字脱口而出。

看到我们惊讶地僵住后，那个人摆出一副「糟糕」的表情，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暮井老师，这是……正当我准备找借口的瞬间，那个人相当动摇。

「当时我以为她是对我们感到惊讶，可是仔细想想，其实并非如此。总觉得……暮井小姐是因为我叫出她的名字而感到困扰。」

「怎么回事？什么意思？」

「那个人不是也变装了吗？她是因为被我发现真面目而感到焦虑喔。」

起初见到她时，我就觉得打扮起来会是个美女。可是我不认为那身夸张的模特儿装扮会是那个人的喜好。

愈是了解暮井小姐的人，愈不可能发现那身装扮是她。

「直到在极近距离看到她的脸为止，我都没有察觉到是她。我也无法想像暮井小姐会打扮成那样……我在她身上感受到与我相似的气息。当她决定假期结束再听我们的辩解后，立刻就逃走的这点也很可疑……她对我说盂兰盆节的假期要在家里悠哉地度过也是骗人的。」

「……一旦起了疑心，每件事情都会觉得奇怪不是吗？我觉得是你想太多了。」

「我知道啦。不过我还是想试探看看。说不定那个人也有无法说出口的秘密。」

这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你说不会使用暴力，但这种做法还是挺费力的。」

「假使她真的有秘密，我也不会拿来作恶。我只会用来维护我们的关系。」

「……你打算怎么调查？」

「下班后跟踪她。」

老师必须早起，暮井小姐也不例外。如果她的私生活藏有什么秘密，一定是在晚上。

「……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桐原担心地看着我。

「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喔。被发现我们在调查她也很危险吧？至少订个期限吧？」

「说得也是。毕业为止如何？」

「太久了吧。最多两个月……不，一个月就好。」

桐原接着说：

「我们不该将时间浪费在不确定的秘密上。如果一个月后没有任何发现，就必须老实放弃。」

──考虑到还要兼顾工作，的确有极限。

一个月或许恰到好处。

「知道了。」

期间限定的侦探游戏就此开始。

……话虽如此，这种事情也没办法说开始就立刻开始。

我心想来都来了，就顺便打扫桐原的房间吧，然后打扫途中她对我这么说：

「刚才你说打算下班后跟踪她，可是事情有那么简单吗？」

「……不知道。」

虽然我认为大部分的人都一样，我并没有跟踪他人的经验。

「稍微查询一下吧。」

打包（大）垃圾袋后，我用手机查询「跟踪的方法」。

然后眼前突然出现多个网站提醒：「外行人不要跟踪！」

「怎么了吗？」

「……不，没事。」

我有些沮丧地尝试点击所有网站。

从结论来说，每个网站上都写着「跟踪并不容易」。

跟踪的目的就是为了调查对方。为此就必须尽可能地靠近对方，但过于接近的话，又有可能被察觉。

如果真的被察觉，最糟糕的情况也有可能会被当作跟踪狂起诉。

因此必须与对方保持一定的距离，以免被察觉。

可是距离太远的话，又有可能跟丢对方。

像是对方过马路后刚好遇到红灯，或是对方搭乘电车离去，甚至转眼间还有可能搭上计程车。

成功的跟踪必须将距离掌握得恰到好处……然而要做到那种程度，训练和实战经验不可或缺。

外行人不该跟踪的结论，似乎就是从这里出来的。上面还写说跟踪需要超乎想像的体力和精力。

「太难了吧。」

「……的确很难。」

「不如寻求专业的协助？比如说征信社……」

「不行，那样更糟糕。如果被问起调查暮井小姐的理由，我怎么回答得出来？对方好歹也是专业的，如果被当成跟踪狂看待，那就真的完蛋了。」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即使很辛苦，即使不该这么做，也必须去做吧。」

「你打算一整个月的下班后和周末都一直跟踪她吗？」

「我不会那样做。跟踪很辛苦，被发现又很不妙，既然这么困难……就必须尽可能地减少跟踪的次数。」

我知道这样做很莽撞，但我实在别无选择。

●

隔天我一如往常地去上班，一如往常地坐在暮井小姐的隔壁工作。

「暮井老师，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请说。」

令人庆幸的是，暮井小姐没有改变对待我的态度。

感觉上她并没有鄙视或戒备我。

不仅如此，她反而不时地关心我。

「你有睡饱吗？」「如果需要我的帮忙，尽管说喔。」她会如此向我搭话。

这类的慰问打从以前早已司空见惯，次数却增加了。

于是我利用这点，趁着休息时间与她闲聊。

「我想要找寻新的兴趣，你有没有什么推荐？」

「咦──……这个问题可考倒我了。你偏好哪种类型的兴趣？运动类或是在家就能做到的……」

「只要是有趣的都可以。暮井老师假日时都在做什么啊？」

「我几乎都待在家里放松喔。偶尔会跟朋友出去喝一杯。」

「你的兴趣是跟朋友出游吗？」

「至少能够转换心情吧。谈不上兴趣就是了。对了，我经常在看外国影集喔？」

「是喔，听说很有趣呢。」

「虽然有时会踩雷，只要迷上就会很享受喔。由于每集的时间不到一小时，平时也有空观赏。」

「……之前我就一直很在意了，暮井老师经常加班对吧？你都何时才离开学校呢？」

「晚上八点左右吧～回家吃饭再泡个澡、看个剧就精疲力尽了。然后一觉到天亮喔。」

「毕竟要早起呢。」

「我想七点来学校，所以起得很早。」

──诸如此类的内容，我拼命地记在脑海中。

趁着暮井小姐离开座位时，我迅速地写下笔记，以免待会儿忘记。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情报。

如果暮井小姐真的有秘密，我想知道她在何时会做「想隐瞒的事情」。

高中老师的工作总是早出晚归，平日应该没有多余的自由时间。

只要知道她的自由时间，就能大幅减少一旦曝光就玩完的跟踪──这就是我的想法。

（平日除了星期五都可以略过。如果她想做什么，应该会在星期五晚上或是周末吧。）

我从未在早上看过暮井小姐因为睡眠不足而感到疲倦的模样。从这个观点来看，的确可以排除平日。

不过起初的几次跟踪，我还是打算确认平日的晚上。

时间来到星期三晚上。我刻意推延白天的工作，制造出加班的机会。

晚上七点半左右，我向暮井小姐道别后离开学校，然后直接去回收藏在附近投币式置物柜里的变装道具……换装完毕后，重新返回学校附近。

时间来到晚上七点五十分，暮井小姐说过的平时下班时间。

稍微等待一会儿后，暮井小姐便从学校走了出来。我记得她跟我一样是搭乘公车通勤，于是我离开躲藏处，尽可能地脑袋放空，尾随在暮井小姐后面。

我假装偶然地与她在同个公车站牌等车。我所使用的变装道具都是新买的，暮井小姐也没有向后回头的迹象。即使如此，我还是很紧张。

由于公车上都坐满了人，正好适合跟踪。

暮井小姐坐在前排的座位不停地滑智慧型手机。我则站在后面假装看向窗外，同时等待暮井小姐下车的时机。

过了约二十分钟后，暮井小姐终于下了公车。我当然也在同站下车。

这条穿过住宅区的双线道还算宽敞，暮井小姐走在一旁的人行道上。由于往来的车辆和人潮众多，即使尾随在后也不会被怀疑，于是我继续专注在跟踪上，以免跟丢她。

沿路上盖了许多公寓和大厦。

其中一栋就是暮井小姐的家。

她家是两层楼高的中型公寓。她是一个人住吧。这栋建筑没有大门和入口，感觉就像早期的住宅。

女性在这里独居看似危险，但往来的人潮也多，路边还设有派出所，说不定治安并没有那么糟糕。

我没有走进公寓用地，而是假装经过并确认暮井小姐在哪扇门前停下脚步。

一楼和二楼都有五间房间，暮井小姐打开了距离人行道最远的角落房门。而爬上二楼的途径，似乎只有架设在面向道路的外侧阶梯。

公寓内部并没有其他出入口。面向道路的部分，只有我现在的所在位置。顺带一提，隔着道路的对面有间私人咖啡厅。如果坐在靠窗的座位，就能一直监视公寓的出入口。更庆幸的是在房门的另一侧，有座能够看见阳台的小公园，而且还设有长椅，作为监视的地点实在无可挑剔。

我一边感谢这意外的幸运，一边朝向公园移动。

暮井小姐的房间亮起了灯。

……今晚我预计监视到房间熄灯为止。

虽说才八月，夜晚还是有些凉意。我从自动贩卖机买了罐不符时节的热咖啡，决心奋斗到熄灯为止。

──跟踪的确很消耗体力和精力。

下周暑假结束后，就要开始上课了，届时一定会更辛苦，今天行动或许是正确的。

●

暮井小姐的房间在晚上十点半后就熄灯了。

晚上八点半回家后用餐和洗澡，再算上观赏外国影集的时间，大致上吻合。她与我闲聊时说的话，看来都是真的。

保险起见，我又重复了一天相同的跟踪，熄灯的时间依旧是晚上十点半。

──值得监视的时间，果然还是星期五晚上和周末。

我深信不疑地迎接周末。

……然而遗憾的是，我的运气到这里就用完了。

●

时间来到隔周，暑假结束了。

全校集会结束后回到教室，或许是因为收假症候群吧，学生们都摆出一副懒散的表情。不过说到最疲倦的表情，肯定非我莫属。

「老师，你看起来很疲倦呢？」

「……有这么明显吗？」

我在回答的同时，想起过去三天的地狱。

毕竟是暑假结束前的最后一周，暮井小姐就算有所行动也不奇怪──坚信这点的我从星期五晚上就一直监视着暮井小姐的公寓，但还是完美地落空了。

星期五也就算了。暮井小姐的房间依旧在相同的时间准时熄灯。由于她后来没有外出，我也打道回府了。毕竟我在下班后，几乎没吃东西就过来监视了，所以多少有些疲倦。即使如此，我还算是有精神。

然而星期六早上才是苦难的开端。我认为暮井小姐有可能搭乘首班车外出，所以赶在首班车之前，就先叫计程车到监视的公园。

在那之后，直到公寓对面的咖啡厅开门前的数小时，我都在听为了打发时间而买的收音机。尽管我已经决定在有人质疑我是可疑人士前，都要积极地监视，实际上实在很痛苦。

咖啡厅开门后，我被带到靠窗的座位，并且摊开大学入学考的历史考题。如果有人询问我在做什么，我打算用「无法在家读书的重考生」这个设定蒙混过去。我不时地假装在解题，但为了避免看漏暮井小姐外出的瞬间，基本上我都盯着窗外看。

老实说真的很无聊。不仅感觉时间过得很慢，还需要过人的忍耐力和专注力。

虽然坐着监视也很辛苦，发现暮井小姐外出后更是难熬。

我迅速收拾摊开在桌上的题库和笔记本，向咖啡厅的老板结帐完后离开店铺。当我发现自己紧跟着暮井小姐去到的目的地竟然是便利商店时，累积的疲劳瞬间爆发。

……暮井小姐回到家中后，我又回到了咖啡厅。老板当然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

于是我找借口说：「只是到外头休息一下。」老板只能以苦笑回应我。我待在店里很久，但我都有不断地加点轻食和咖啡，所以没有被赶出去。

咖啡厅营业到晚上九点，暮井小姐的房间仍然在同个时间熄灯。

星期天的流程也与星期六差不多。（星期六晚上因为实在太累了，只好临时决定到附近的商务旅馆过夜……）

由于隔天就开学了，暮井小姐不太可能有所行动，晚上九点我就撤退了。

……其实我的身心都濒临极限，说是逃回家还比较恰当。

星期一早上完全没有能够消除疲劳的要素。

「到底是玩得多激烈啊──就算暑假快要结束了，也玩得太拼命了吧──」

听到平时就喜欢胡闹的男生这样说后，全班哄堂大笑。

唯独桐原没有在笑。

她的脸上面无表情，但其实很担心我吗？还是说对我感到傻眼呢？

「反正慢慢地就会习惯了。」

尽管疲劳没能获得舒缓，工作还是得认真做。班会开得差不多后，就让学生们解散了。今天只有开学典礼和班会，所以早点结束工作就提早回家休息吧……

「嗯？」

从教室回到教职员办公室的途中，我感觉到智慧型手机有来讯，于是拿出来确认画面。桐原传来了讯息。

『你的脸色超差，真的没事吗？』

我在走廊停下脚步，确认周围没人后才回覆。

『虽然很难受，今天我会早点就寝。』

『这样啊。你嘴上只是说着很难受，但其实很严重吧。』

在周末的监视期间，我与桐原不断地在互传讯息。如果没有她陪我聊天，想必体感会更漫长，精神也会招架不住吧。

『你还打算继续跟踪吗？』

『当然。』

『……这样啊？身体要保重喔。』

虽然周末期间也是这样，她才关心过我，又突然对我很冷漠。讯息交谈的途中，还会突然回覆得很慢──考虑到过去的积极性，她的变化实在令人摸不着头绪。

不过我还是很感激她对我的关心。

我的心情的确稍微开朗一点了。

「羽岛老师，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正准备回教职办公员室喔。」

我与偶然遇到的暮井小姐一起返回教职员办公室。

……回去的途中，顺便打探一下她的周末行程。

●

遗憾的是在没有获得新情报的情况下，第二学期的第一周就过去了。

星期五晚上我再次从暮井小姐回家后开始监视。可是她依旧在十点半左右熄灯。

原本我应该就此回家，但由于过度疲劳，我决定就近到旅馆过夜。幸好还有空房间，所以我就直接入住了。

冲完澡躺到床上的瞬间，我就失去了意识。

结果一觉到天亮，完全睡过头。

早上八点左右清醒后，我连忙从旅馆赶往暮井小姐家。

幸好暮井小姐尚未出门。我急忙赶到现场后，看见她正在阳台晾衣服。如果她一大清早就出门，这一周的努力说不定就付诸流水了。

在那之后我等到咖啡厅开门，换个地方监视。

然而发生了问题。

总之很困。困死了。

由于学校也正式开始授课了，疲惫达到巅峰。我从昨天晚上──星期五开始就一直疲惫不堪。

今天比昨天还糟糕。昏沉的睡意笼罩脑袋，完全挥之不去。除了睡眠以外，似乎没有改善的方法。

心地善良的老板甚至跑过来关心我。

我试着传讯息给桐原和前女友以分散注意力，但双方都没有回覆。说到底还是我拒绝了前女友「有事商量」的请求，所以她难得没有任何回应。长年只用讯息联系的奇妙关系，终于也要划下句点了吗？可是何必偏偏在这个时候结束呢？

情况糟糕透顶，但我绝对不能就此睡着。

如果现在进入梦乡，先前的努力不就──

……正当我拼命地忍住睡意时，智慧型手机微微地发出震动。

桐原传来了讯息。

『今天也在监视吗？』

我立刻输入讯息说：

『得救了！抱歉，你或许很忙，但我希望你能够继续传讯息，以免我睡着。』

『咦，有这么困吗？』

『今天很不妙，感觉五秒钟就能睡着。』

『那不是很糟糕吗？你现在在哪里？』

『可以看到暮井小姐家的咖啡厅。』

『不如今天放弃吧？搞坏身体就得不偿失了。』

『放心吧，只是很想睡而已。』

我在传讯息的同时也不忘确认窗外的情况。虽然这样做很忙碌，总比抵抗睡意好多了。

『老师还真倔强呢。』

桐原对我感到傻眼，但还是继续陪我聊天。

我完全没有在写摆在桌上的假题库，而是一边喝着提神的咖啡，不断地与桐原聊天。暮井小姐依旧没有动静。

……尽管依靠咖啡和聊天撑过了两小时，吃完午餐的三明治后，睡意再度袭来。

这股睡意强烈到我都想抱怨它是从何而来的。如果它是少年漫画的最终头目，主角在战斗前肯定会陷入绝望。

『喂──还醒着吗？』

就连等待桐原传送讯息的几秒间都相当危险。

差不多了极限了吗……正当我这么以为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惊讶地转过头去，那边站着熟悉的人影。

原来是精心地化妆并戴上栗色假发的辣妹桐原。

我不禁发出惊叹声后，桐原就在嘴唇前竖起食指说：「嘘──」

她就座后，用智慧型手机输入讯息。

『咖啡厅不能大声喧哗吧？虽然客人不多就是了。』

桐原向老板点了杯红茶后，对着窗外四处张望并传送讯息。

『对面那间公寓就是暮井老师的家吗？我记得是二楼的最里面吧？』

『是这样没错，但为什么你会知道？』

『刚才聊天时，不是连同咖啡厅的位置都问过你了。你还没睡醒吗？』

经她这么一说，我似乎曾经回答过。

『只有建筑物外侧的楼梯才能走下二楼啊──原来如此，这样的确很容易监视呢。』

还没等到我回覆，桐原就继续传送讯息。

『你稍微休息一下吧，我来替你监视。一旦暮井老师走出最里面的那扇门，再叫醒你就行了吧？』

桐原看着窗外，等待我的回覆。

虽然感觉有些丢脸，这个提议相当诱人。

如果桐原不在这里，我一定会拒绝。既然她已经来到现场，反而不好拒绝。

『那么我就睡一会儿。』

『睡吧。』

『谢谢。』

『小事一桩。』

于是我将身体靠在椅背上，稍微闭起眼睛。转眼间，我就进入梦乡。

──感觉上只眯了十分钟左右。

我原本这么想，醒来后看向时钟，却已经过了两小时。我完全睡着了。

『早安。』

正当我在揉眼睛时，桐原传来了讯息。

『抱歉，睡过头了。』

『才没有睡过头吧？老师就是太正经了。』

我立刻叫来老板加点饮料。我为长时间占用座位的事情向他致歉后，他表示没关系。

他说：「虽然不清楚实际情况，用功过头也不太好喔。请保重身体。」

考虑到老板的为人处事，我认为这间店应该要更受欢迎……不如就在网路上留下五星评价吧。

『你睡得很香喔。好在你没有打呼，所以我不用叫醒你。精神有好一点了吗？』

『感觉好多了。暮井小姐呢？』

『完全没有动静喔。』

老板端来了咖啡和红茶。

我还点了桐原的份，所以有两杯饮品。

『明明不用那么费心也没关系。』

『那样怎么可以。』

『实在很正经呢。那么我不客气了。』

我们相邻而坐，默默地喝着饮品。过了一会儿后，桐原又传来讯息。

『我们到底在做什么啊？』

『问出口就输了。』

只要没能拿出成果，所有的努力都会泡汤。

不过既然要监视，无论怎么难受，不坚持下去就没有意义。既然无法从暮井小姐口中问出具体的行程安排，一旦稍有疏忽，监视就会等于做白工。

『如果能够知道具体时间就好了。或是运气很好，刚好银来的瞬间，暮井老师正好准备出门。』

「就是啊。」当我肯定她的说法后，讯息突然中断。

……在那之后桐原反覆拿起手机想要传送什么讯息，随即又放了下来。

这是想要传送什么讯息，却又犹豫不决的样子。

这个动作重复了几次后，她还是传送出去了。

『……我说干脆放弃吧？』

确认完讯息后，我看向桐原。她的表情相当没精神。

『实际监视两小时后，我明白了有多么难熬。只是在这里干等……实在很浪费时间。再这样持续下去，体力会先透支。』

她稍微思考了一会儿后，继续传送讯息。

『新进老师的薪水并不优渥吧？如果每周都要在旅馆过夜，荷包会撑不住吧？哪怕只是一个月的薪水……也能投入在其他事物上不是吗？』

桐原说得完全正确。

可是我并不打算退缩。

『抱歉，让你担心了。不过我不会放弃。直到期限为止的两周，我都会坚持下去。』

总觉得……看着智慧型手机画面的桐原，眼眶稍微湿了。

她不疾不徐地按着智慧型手机的画面。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我思考该怎么回覆。

……下一秒刚才想的事情都烟消云散。

『看窗外。』

我即刻传送讯息给桐原，迅速收拾桌上的东西，然后连同桐原的份一起跟老板结帐。

我急忙跑出咖啡厅后，桐原也追了上来。

「什么？怎么了吗？」

「是暮井小姐。」

「咦？」

「刚才窗外应该有位身穿红色衣服的女性经过。」

「咦？那是暮井老师吗？……不会吧？」

「她往哪个方向去了？」

「车站的方向──啊！」

我丢下桐原，接着开始小跑步移动。

──找到了！

追赶上去后，我在前方看见暮井小姐的背影。

她身穿肩部有荷叶边设计的红色商务衬衫和黑色长裙，脚上则穿着高跟凉鞋。

「那个人真的是暮井老师吗？」

「没错。她是从二楼最里面的房间出来的。」

那是她近来最华丽的装扮。

「桐原，跟踪就交给我。你……」

「不，我也要跟去……某些店铺不是要情侣一起去才不会突兀吗？」

有道理。

我同意后，与桐原一起专心地跟踪。

暮井小姐抵达车站附近后，直接走进了美发院。

我们将美发院对面的便利商店用餐区当作根据地，观察暮井小姐的情况。

「……她似乎很开心地在跟美容师说话呢。」

「你觉得如何？她只是来剪头发的吗？」

「盛装打扮来剪头发吗？……你不觉得更像是约会前来弄头发吗？」

期待感愈来愈高了。

「……如果只是与男朋友见面，说不定无法当成把柄。」

桐原似乎想告诉我不要过于期待。

……暮井小姐花费了整整两小时弄头发，然后才离开美发院。

接着她直接朝车站走去。

从跟踪的角度看不见她的脸，但可以知道她不断地在确认时间。

她与谁约好要见面吗？

关键的对象是谁？

「……她与对方约好在时钟下见面吗？」

车站前有座小钟塔。

除了暮井小姐以外，还有好几人也在等待。

我们一直在远处等待她的对象前来。

不久后对方来了。

暮井小姐一看见对方，便开心地挥手。对方靠近自己后，她礼貌地低头致意。对方戴着绅士风格的时髦帽子，从我们站着的地方不看见脸──但他后面的头发夹杂着白发。

「看起来有些年纪吧？感觉不像是男朋友──」

「……可是暮井小姐看上去很开心。」

似乎也不是她的父亲。暮井小姐主动挽住对方的手臂，看上去很亲密。

他们两人就这样离开现场。

我们当然也追了过去。

「难道是……有可能吗？」

「……但愿如此。」

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我们一边保持距离，一边跟踪他们。

几小时后，我们回到了桐原家。

跟踪和监视都很累人，但高亢感更胜一筹。

我们将数位相机连接到玩游戏用的萤幕上，在客厅用大萤幕确认拍摄的影片。画面中出现了笑容满面地与男性在餐厅用餐的暮井小姐。

这段影片不是用智慧型手机，而是用桐原带来的数位相机所拍摄。（……我还被她责备说为什么没有准备。）

影片没有录到暮井小姐的声音。由于当时没有邻近的空位，我们只好从远处拍摄。

不过两人开心用餐的模样有确实地入镜。

「这个大叔的无名指上戴着戒指吧？他已经结婚了喔。」

影片中不只有拍到用餐的画面。

还能轻易地从画面中确认到，暮井小姐正在收取疑似装有现金的信封。

暮井小姐很惊讶，从她的嘴型可以明显地看出她拒绝收下。

然而在男性说了什么说服她后，她便不断地低下头，默默地收进包包。

「小三吗？还是爸爸活（注：年轻女性与经济能力良好的中年男性约会，并得到金钱或奢侈品等经济援助作为回报）──无论是哪种情况，这种场面都会让人惊慌失措吧……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桐原用紧张的表情向我问道。

「暮井老师不是很照顾你吗？一旦你拿出这支影片，你们的关系就会就此破灭。你会被她讨厌喔……这样真的好吗？」

●

自从星期六达成跟踪的目的后，过了两天。

我久违地度过悠哉的星期日后，迎来了星期一。我以「桐原有事找我商量」为由，请暮井小姐放学后到学生会办公室一趟。

暮井小姐完全不疑有他地坐在沙发上。

「我很高兴你愿意依靠我喔。所以你有什么烦恼？」

我坐在暮井小姐的正对面。我对隔壁的桐原使了个眼神后，谨慎地从牛皮纸袋中拿出L型资料夹。

里面夹着一张照片。

先将数位相机里面的影片暂停后截图，再到便利商店影印出来。

照片的解析度还算清晰。

「…………」

我回想起昨天桐原说过的话。

如果拿出这张照片，我与暮井小姐的关系就会破灭。

我将会对应该景仰的好前辈恩将仇报。

或许还有更好的方法，但为了确实地保护桐原，我别无选择。

不被任何人讨厌的人生曾经是我的理想。

可是最近有些改变了。

俗话说有得必有失。辞掉毕业后的第一间公司时也是如此。

──起初我还以为你是个害怕被讨厌的典型黄毛小子。

──刚才的你更有魅力喔。

我很不甘心是桐原美夜子说过的话让我走到这一步，但那些话的确有莫名的说服力。

「羽岛老师？」

看到我僵住不动，暮井老师感到很困惑。

我朝向她在桌上摊开照片。

暮井小姐的变化相当剧烈。她睁大眼睛，整个人僵住。

「这是……」

「这是上周六的照片。另外还有你在餐厅用餐之后与男性道别，直到回到自家为止的影片。」

「你跟踪我了吗！」

看到她对我摆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我的心好痛。

我紧张得用舌头舔湿干燥的嘴唇后继续说：

「我还拍到了你从男性那里收下疑似金钱的东西。」

暮井小姐的表情瞬间为之一变。

她的脸上浮现明确的憎恨。这是至今从未见过，充满敌意的表情。

「我不知道你与这名男性是什么样的关系，但如果见面时还要刻意变装，就说明了这段关系无法公诸于世──」

「才不是那样子！」

暮井小姐向前挺身，用双手敲打桌子反驳。

「别开玩笑了！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那个人是……那个人是！」

虽然我预想了许多情况，却没料到反应会这么激烈。

我默默等待呼吸急促的暮井小姐冷静下来。

「……可是，暮井老师，如果看到这张照片，很多人都会误解喔。」

愤怒的视线转向桐原。

「大家都会联想到小三或是爸爸活喔。」

「喂、喂，桐原。」

尽管我想责备桐原说得太直接，她说着：「不行喔。」并制止我。

「从她刚才的反应来看，我就明白了，银。这个男人对暮井老师而言是相当重要的存在喔。我不认为他们的关系是我们想像的那样。然而暮井老师动怒了。他们的关系就跟我们两人一样喔。暮井老师绝对不希望造成那个人的困扰。哪怕是立刻就能解开的误会，她应该也不希望对方卷入这种荒谬的麻烦喔。」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女人的直觉。」

听到这种毫无科学根据的言论，我的心好累。

可是暮井小姐似乎没那么生气了。

她露出困扰的表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很荒唐，全部都猜对了。全部……全部──都是你们的误解。即使照片被公开，我与那个人也不会失去任何重要的东西……只要好好地解释就行了。」

对此，桐原提出了反驳：

「可是不可能对所有人说明吧。学校也曾经提过吧，有关网路流言的风险。一旦流言传开，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事后的解释根本不重要喔。要让流言完全消失，根本就不可能。」

「我都明白啦。所以我不是说了，虽然很荒唐，全部都猜对了。」

真是够了。暮井小姐就像想要这么说，不断地左右摇头。

之后用相当难过的表情小声低语：

「虽然很荒唐，我与那个人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我一点也不想因为这种事情而连累那个人。」

偶尔会展现给我看的强硬表情，又回到了暮井小姐的脸上。

她用理性的眼神看向我与桐原。

「所以你们打算怎么做？为了报复我而同归于尽吗？」

「不，不是这样的。」我立刻这样回答。

「身为跟踪你的人，或许没资格这样说──但我并不想将暮井老师的人生弄得一塌糊涂。你与这位男性的关系，我也不感兴趣。我只希望你能够对我与桐原的关系保密。」

「你们就为了这件事情而准备了这种东西吗？」

「这对我们而言是必要的……也就是核子吓阻理论。」

为了不输给军事强国，其他国家持有核武。

正面对决会是前者获胜，但是害怕核武报复，所以不会挑起战争。

「如果你泄漏了我们的秘密，我们也会泄漏你的秘密。我希望暮井老师能够成为我们的共犯。」

放眼现代社会，一定就是这种关系，才能让人相信「唯独这个人不会背叛自己」。

知道彼此不为人知的一面，又能相互保守秘密。

将这个人卷入我与桐原的关系当中，就是我的策略。

「原来如此呢。要我成为共享秘密的同伴是吧。」

暮井小姐点点头。

「好啊。老实说，如果你们希望维持这种关系，我也完全不打算妨碍你们。」

谈判比预期得还要顺利多了。

「只是不要连累我就好了。假若被我以外的人发现而走向毁灭时，千万别迁怒我喔。还有一旦情势危急时，我也不会再包庇你们了。」

「没关系。届时即使暮井老师抛弃我们，我们也不会出卖你。」

「就这么决定了。原则上保守好各自的秘密吧……没有其他事情了吧？」

「……是的。」

我将摆在桌上的照片收回L型资料夹与牛皮纸信封。

「我先回去教职员办公室喽……我想你们应该明白，不要明目张胆地在校内调情喔。给我拿捏好最低限度的分寸。」

暮井小姐直截了当地说完，就离开学生会办公室。

「……辛苦了。」

「……嗯。」

我与桐原留在了学生会办公室里，但早已全身无力，也没有心思回味。

我们两人都默不作声且筋疲力尽地靠在沙发上。